「要打棒球的話——就要先來——玩這野球拳——」
「Out!」
「Safe?」
「剪刀,石頭,布!」
剪刀石頭布!
兩邊人馬各自伸出右手,出石頭的是皇家玫瑰的二年級成員,而出布的則是穿著制服長褲,光著腳丫子的大道寺.大道寺直接把出布的手往上舉了起來.
「我贏了!」
「哎呀,不小心輸掉了!」
以傳統與家世著稱的青美女學院姊妹會會舍里,竟然會傳出這種愚蠢的聲音,這讓人反而想稱贊他們的勇氣.
在與長船不愉快地分開之後——
雪國他們便在校內的自助式餐廳里吃了晚飯,原本住在姊妹會會舍二樓的男生們和在白百合館住宿的皇家玫瑰成員應該要各自回去休息才對,但是在確認過可以看見晚上在公園施放的煙火之後,所有人就都先留在姊妹會會舍的二樓里面了.
而現在似乎是進行野球拳的時間.
他們約法三章,只有男生輸的時候才要脫衣服,女生要是輸了的話,就改喝碳酸礦泉水,不過這已經是青美女學院創校以來首次發生的珍奇事件.
「大道寺先生!加油啊!」
「亞莉早同學也是!」
「哎呀——我一定會贏的啦!」
大道寺,拜托你別再輸了,再脫下去實在太難看.豆坂和擔任書記以及會計的學弟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
雪國一句話都沒說,只是從沙龍的桌子旁站起身來.
「怎麼了,淡谷弟?」
「我去一下廁所.」
芝目眯起眼睛對雪國說:
「你別太在意——」
「我知道.」
雪國假裝要到本館的教職員用廁所去,但他其實還有別的目的.
他還是第一次晚上在青美校園里走動.
可能是顧慮到合宿學生的安全吧,敦職員室,值班室以及一部分教室的燈都還亮著,甚至連走道上方的電燈也沒有關上,所以不會讓人感到特別恐怖.
途中他和各自穿著制服以及運動服的兩名少女擦身而過.雖然似乎在哪里曾見過她們,但雪國現在是男生的外表,也不好直盯著對方看,所以他只是稍微低下頭便直接走了過去.
他實在沒有勇氣到大音樂廳去,因為那里如果還有人在練習的話,雪國將會嚇得無法動彈.
(要我別在意?)
雪國相當清楚自己不可能不在意.
雪國盡可能避開音樂廳與姊妹會會舍,想在校園里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好好練習.在那之後大家又試著排練了一陣子,但是讓人打從心里覺得『不行』的就只有雪國一個人而已.
最後他找到一個附近有路燈與板凳的小廣場,然後直接把劇本丟在板凳上.現在根本不用再看劇本了,因為所有台詞早已熟記在雪國腦袋里面.問題是沒辦法在必要的時候講出台詞並且發揮演技.
快點再仔細想想.
(……慕修·羅蘋……我為了你可以連偵探的身分,地位都不要……請告訴我你真實的姓名……讓我看看你真正的面貌吧……)
這是福爾摩斯在面對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喜歡上的怪盜羅蘋時,完全不顧身分地位來向她告白的場景.
而其實也早已對福爾摩斯芳心暗許的男裝羅蘋——也就是少女克蘿蒂奴,勉強壓抑住自己動搖的心拒絕了福爾摩斯.
但是福爾摩斯,也就是雪國還是繼續這麼說道:
『我明天就要回倫敦了.我當然也知道你身上充滿著謎團,但我該怎麼辦呢?我內心正不停嘶吼著要我不顧一切法理將你擄走,直到解開你身上所有謎團為止,感覺好像我才是怪盜一樣……』
然後接下來是……
接下來的台詞是……
「——」
雪國閉上眼睛.這簡直就跟考試時忘記答案一樣,記憶忽然完全被封鎖住,拿著自動鉛筆的手就此停止不動了的那種感覺.
「嗚啊,可惡啊!」
連那種再瞄一眼敦科書或劇本馬上就能想起來的悔恨感也完全相同.
不斷提醒自己不能笑場的結果就是忘記台詞,真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于是雪國再試了一次.正所謂熱能生巧,所以他不厭其煩地又重來一遍.
他只能用這種方式來回報大家的努力.
在反覆練習當中,好像有女學生聽見雪國一個人在念台詞的聲音而探頭過來看,但他根本沒有時間與精神回頭去注意這些事情了.現在最重要的事,是自己能不能順利把嘴里的台詞表演出來.
他已經有了一群共同努力的朋友與伙伴,甚至連五中的老師都表示相信他們會成功,所以怎麼能在這里放棄呢?
「……那個男生……嘴里一直念念有詞……到底是在做什麼?」
「誰知道呢,真是個怪人……」
就算被嘲笑也沒辦法.
(我被人家笑了嗎……)
但他不能就此放棄,不能讓大家這樣被人瞧不起.
得咬緊牙關撐下去.
他拼命努力著,用力發出聲音.
自己只是在做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而已.
***
「四海波浪啊啊,現在正是～平息之時,由時津吹過來的風啊啊啊……」
登登登.
「帶來了～彷佛鼓一般的清晰波浪聲,歌舞升平～天皇治世啊啊啊啊～～」
登登.
「將永續～～千秋～～萬世啊啊～～享太平～～」
登登登.
「千秋～～萬世啊啊～～享太平～～～～」
滋登登登登.
「——小女子獻丑了.」
長船白夜低頭鞠躬後,學生會辦公室里便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她表演的是非常熱鬧的長歌基本曲目『稚美鳥末廣』.
舞姬壓根兒沒想到夜晚的學生會辦公室里,會有響起三味線與長歌聲音的一天.
在自助式餐廳吃完晚餐後,她們便在學生會辦公室里開檢討會,然後就一直閑聊著等著煙火開始.
而剛才正坐在舞姬專用的社長椅子上,一邊用自己的扇子打著節拍一邊表演長歌的就是長船白夜.而學生會會計久我原紗由奈則站在她旁邊默默彈著三味線.
「太棒了!」
「感覺上有點類似姊妹會的沙龍音樂會耶!」
低年級學生一邊拍手一邊興奮地說著.
聽久我原說三味線是跟家里的人學的,但確實彈得相當好.
「那麼各位,請恕我長船僭越來帶領大家干杯.在這里希望我們青美女學院國中部社團連合以及青美女學院國中部學生會今後能有更好的發展,也希望在場的各位能夠一切平安幸福,干杯!」
「「「干杯!」」」
香檳杯里的碳酸礦泉水被一飲而盡.
辦公室里面熱鬧非常.舞姬一邊在角落看著眾人,一邊豎起耳朵聽著外面走廊的聲音.她竟然擔心起巡視的老師不知道會不會走過來這件事.
久我原紗由奈把三味線交給低年級生後回到舞姬的桌子旁邊.
「沒關系嗎?」
「我不喜歡像這種虛有其表的熱鬧方式.」
她的表情雖然沒有變,但可以聽出她聲音里帶有苦澀的味道.可能是——學生會為了辦公而准備的桌椅,現在為了舉行宴會而被混亂地堆在角落這件事讓她很不能接受吧.
舞姬沒再多說什麼,只是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您怎麼了,舞姬小姐?」
「我去一下廁所.」
久我原紗由奈微笑著說:
「請不要太在意——」
「我知道.」
舞姬假裝要到外面去上廁所,但其實她還有別的目的.
她不是第一次在夜晚的校園里行走了.除了有活動時會住在學校里之外,舞姬也常待到關門時間才離開學校.
但這是她第一次到這地方來.
皇家玫瑰的姊妹會會舍,是有別于本館四樓學生會辦公室的權力象徵.
(要我別太在意?)
舞姬相當清楚自己不可能不在意.
她在黑暗當中抬頭看著被綠色森林所包圍的小小西洋建築,內心下定了決心.
為什麼那時候的雪國看起來會那麼奇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長船白夜究竟跟雪國說了什麼,舞姬一定要親自弄清楚這幾件事情才行.
舞姬確認了一下環境,接著便開始爬起眼前的這棵樹.等爬到能看見一樓屋頂時,她便把腳跨在排水管上然後跳了過去.這種行為絕對不能讓達芙妮夫人看見.
「嘿咻嘿咻……」
舞姬當然不能讓蝴蝶之宮發現,所以她采取的是能夠進行個別訪問的打帶跑戰術.
她屏住唿吸,注意不讓衣服發出摩擦聲,偷偷往一片漆黑的二樓小房間里看去.
「哇——」
「——哇?」
舞姬究竟看見什麼東西呢?
因為芝目正一邊脫下長褲一邊往窗邊靠近,所以她是在超近距離之下看見了芝目那很沒品味的四角褲.
「嗚哇——」
「發生什麼事了!大哥?是大哥嗎!」
「快,快,快掉下去了!」
「不會掉下去啦!快抓住我.不是啦,那邊是內褲.是內褲的松緊帶.抓這邊才對啦……嗚哇真重.豆坂組員,大道寺組員,不論是誰都可以,快來救命啊!大哥要摔死啦!」
「要掉下去了——————————————————!」
一瞬間真的以為自己就要死了.
芝目好不容易將舞姬拉進房間之後,便趕緊穿好衣服,接著整個人癱軟在地上喘息著.
「……啊——嚇死人了……」
「我才快被大哥給嚇死了呢……」
芝目呻吟著說「我的內褲怎麼老是快被你扒掉呢」.
這對兩個人來說都是突發狀況,也就是說兩人都被對方給嚇了一大跳.
這間沒有開燈的房間,里面的擺設幾乎跟一般飯店差不多.
「雪國和你們就睡在這里?」
「沒錯,這就是我們的房間!」
「算了,這不重要.」
「那你還問!」
「我是來找雪國的,他在的話能不能幫我叫他一下.」
芝目瞬問停止了唿吸.
舞姬立刻察覺有異.
「……?會長你怎麼了?」
芝目最後還是投降,老實說出:
「淡谷弟不在這里唷.」
「——咦?不在?」
接著舞姬便從芝目那里聽到下午所發生的事情,她不祥的預感果然成真了.
「…………真的嗎?」
「絕無半句虛假.」
「——這,這怎麼行呢!我要去跟長船同學溝通一下,我得讓她跟雪國道歉才行.」
「大哥,不行啊!勸你還是別那麼做.」
「為什麼!」
芝目一臉認真的神情,讓正在氣頭上的舞姬更加憤怒.他只有在這個時候顯得十分冷靜!平常明明只是個只會幫倒忙的沒用少年,明明老是被舞姬要著玩而有了許多悲慘遭遇……從腳下的地板傳來男女一起劃野球拳的聲音——Out!Safe!剪刀石頭布……所以到底為什麼不行呢!
芝目像是想要勸導舞姬一般直盯著她的臉看,而舞姬也只能保持著沉默.
「我想淡谷弟也不想大哥——也就是自己的姊姊在這種事情上袒護他.」
「什麼叫袒護!」
「我想這就叫做男人的尊嚴吧!男人都會有這種必須獨力去完成一件事的時候.很難懂對吧?」
芝目說完後便朝著一片漆黑的窗外看去.
外面的森林沙沙作響,這似乎是個看不見星光的黑夜.
舞姬實在無法了解這種心情.
***
雪國由于不停地自言自語,喉嚨開始有點疼了起來.
這已經不知道是他第幾次的深唿吸.擦了擦汗之後,吸氣,吐氣,然後——
「哈哈……………………」
最後還是笑倒在地面上.
這時他終于領悟了一個真理——
(看來是真的不行了.)
鋪著碎石的地面相當冰冷,頭上的星空則是十分美麗,但自己卻是這麼沒有用.
眼前的天旋地轉到底是自己的錯覺,還是天地真的旋轉起來了呢?即使如此,地球還是在旋轉.這句話是誰說的呢?伽利略嗎?
努力了這麼久,到底有沒有任何的成果呢?
結果可能什麼都沒改變.
無法實現的願望就跟怎麼伸手也抓不到的星星一樣——至今為止雪國不知道已經有過幾次巴不得在天空掛上樓梯,好讓他把星星撈下來的心情了.比如說喜歡上一個人卻沒有勇氣告白就是這種威覺.他總是因為期望與現實之間的落差太大而哭泣,而最後願望之星卻還是高掛在天空中.
(好寂寞唷……)
尤其是在這種時候,感覺更是深刻.
由于寂寥感愈來愈濃厚,讓雪國眼前終于出現了幻覺.腦細胞終于出問題了嗎?雪國只是仰躺在地上,不停眨著眼睛想把幻覺趕走.
喂,如果是夢的話就快醒吧!
那種清澈的聲音與迷人的身影——
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這里的女孩子——
「晚安啊,學姊的弟弟.」
一駿河蜜小姐——!
雪國的身體首先產生反應.
接著腦袋才會過意來.
于是他急忙跳了起來——
「一,一駿河小姐!?」
真不敢相信,明明已經定睛凝視了這麼久,那道幻影卻還是站在雪國面前.身上的青美夏季制服,垂在肩膀上的柔軟卷發,天真又完美無瑕的臉龐,再加上那大大的眼睛——
一切的一切都那麼真實.
「嗚哇!」
「你在做什麼啊!?」
雪國為了確認不是在作夢所以揮拳揍了自己的臉頰.看來是揍得太用力了.
「……我,我不是在作夢……?」
「你,你不要緊吧,有沒有受傷?」
小蜜一臉擔心地靠了過來.這時候就算再怎麼笨也該相信一切都是真的了!溫柔的小蜜在往前定時身體左右搖晃著.
「……你的腳怎麼了?」
「啊啊,請不用在意,只是一不小心扭傷了.」
小蜜邊說邊抓住及膝的裙子,然後露出包著繃帶的右腳.
雪國霎時說不出話來.
「你看你看,現在已經不會那麼腫了.過一陣子就會痊愈了.」
「抱歉,真的很對不起,一駿河小姐……!」
「為什麼學姊的弟弟要道歉呢?啊,這是弟弟的劇本嗎?可以讓我看一下嗎?嗚哇,已經破破爛爛的就像古書一樣.」
她一邊拖著右腳,一邊把雪國丟在旁邊的劇本撿起來,然後直接坐到附近的板凳上.
錯不了,她的確是受了傷.那時候蝴蝶之宮所說的都是真的,而造成這種結果的罪魁禍首就是雪國.
「你不是在家里休息嗎……?」
「是啊,但我不想再一個人待在家里了,所以就拜托清野讓我搭計程車過來.」
小蜜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遏.
對她來說,晚上搭計程車來學校似乎是件相當令人興奮的冒險.
「小蜜很奢侈吧?」
「怎麼會呢……」
「我到姊妹會會舍去之後,遇見了新人魔法使的成員們——應該是大道寺先生和豆坂先生吧!?他們告訴我還有一個人自己在練習.」
這女孩真是堅強——湧起這種想法的雪國幾乎快哭出來了.
這時雪國似乎可以聽見大道寺驕傲地說『欠我一個人情羅?』的聲音.他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真的哭出來,但是胸口還是一片火熱,充滿了又感謝又高興的心情.
請容許我稱唿你為「最佳助攻王」吧!
「……這樣啊,思,原來如此……」
「小蜜只能幫上這點忙.劇本我在家里已經看過很多遍,所以都背起來了.如果你還要練習的話,就讓我來幫忙吧?」
雪國默默點了點頭.
天上的星星像眨眼般閃爍了起來.
***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需要勇往直前的時候.
現在窗戶外面盡是樹葉搖晃的聲音,而陰暗的房間里面卻是一片深沉的寂靜.
芝目夏彥像是要打破這片沉默般重新交換了一下腳的位置,身穿青美制服的長發『正脾舞姬』現在正在他眼前.
如此近的距離讓芝目感到相當不自在.
因為只要不開口,對方就真的是一個完美無瑕的美少女.
由于舞姬現在微微低著頭,所以長長的頭發梢梢將她總是開朗的表情給遮住了.一瞬間芝目幾乎快忘記這只是假發,而眼前這個人其實是SEC的名譽大哥.除了在剛才騷動中松開的襯衫鈕扣之外,她用指尖撥弄頭發的動作,還有那細長白皙的手指都完全吸引了芝目的注意力.
地板下方依然傳來野球拳的聲音.
豆坂組員,大道寺組員,拜托你們千萬不要在這時候到二樓來啊——
「……我覺得很懊悔.」
「懊悔?」
「就是懊悔,只有會長你們知道所有的事情.」
「你在說什麼啊!?」
「你這個,這個,這個,可惡的臭會長!」
「嗚哇!」
舞姬一只腳的膝蓋用力敲在地面上.當她站起身來時,順手就拿起附近的枕頭丟了過去.
「大哥!」
「我也很重視雪國啊!我們一起生活了十五年耶!怎麼樣?有問題嗎!」
「哪能有什麼問題!」
「笨蛋!」
不知道是哪個人的運動背包朝芝目的臉飛了過去.牙刷,毛巾和坂神老虎隊的四角褲像慢動作重播般從打開一半的拉鏈里飛了出來.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大家都是笨蛋——!」
***
「加油啊,蝴蝶之宮!」
要打棒球的話——就要先玩這——
「0ut!」
「Safe!」
「剪刀石頭布……」
***
「我們認真排一次吧!」
「好.」
雪國乖乖點了點頭後就開始表演了起來.
首先,他在路燈下,試著背誦出福爾摩斯的台詞.
『……原來如此,這就是你犯下的罪過嗎?我全部了解了,謎題也完全解開了.我在這里宣布,你的罪過就全部由我來承受吧!』
小蜜冷靜地發出指示:
「福爾摩斯,這時候要轉身.」
『到我身邊來吧,我的怪盜.』
「多放點感情!」
『到我身邊來吧,我的怪盜!』
「再多一點!」
雪國的顧頭開始流下冷汗.
這已經是他貫注全部精神所表演出來的聲音與動作,但坐在板凳上的『師父』卻好像還是不怎麼滿意.
「思——……」
「不,不行嗎?」
「是還不錯啦……已經可以毫不停頓地把台詞說完了．,不過……一
她稍微歪著頭,把食指押在嘴唇上.這似乎是她在考慮事情時的習慣動作.
「但總覺得……整個表演變得沒有什麼變化,讓人感覺不到特色……好像跟平常說話時沒什麼兩樣.」
「怎麼會……」
「你有用腹部的力量在發聲嗎?學姊的弟弟.」
小蜜說完後,用一只腳跳到雪國身邊.
「一,一駿河小姐,不行啊,你得坐著休息.」
「你看,就是這里.」
「!」
雪國嚇了一大跳.
因為小蜜這個雪國心儀的女孩,一下子就鑽到他身後,然後從背後抱住他.
「這里是橫隔膜,下面就是腹肌.來,你試著說話看看.肩膀不能上下動,不是用喉嚨,而是以腹部上下震動的感覺來發聲.」
「嗚啊,啊……」
「完全不行.腹肌再多出點力,像是要把小蜜的手推回來一樣開始說話.」
纖細的手掌從雪國左右兩邊的腋下穿過,然後在他胃部下方重疊在一起.接著小蜜的身體緊靠在雪國背後,然後用緊握的拳頭不斷壓著他的下腹部.
「來,快說話.」
『慕,慕,慕修·羅蘋!』
「繼續!」
雪國感到腦袋一陣發熱,整個人像是快融化了一般.
對方應該認為只是在教導雪國腹部發聲的方法,但對雪國來說有女孩子從背後抱住自己卻是鐵一般的事實.這讓他不由得吞了一大口口水.
當然只要對方一說話,雪國的後頸部便會感覺到一股溫熱的氣息.而肌膚相親的暖流就算不特別去在意也依然會傳達到自己身上.尤其是背後所感覺到的圓形物體,到底是她身上的哪一個部位呢?
感覺自己整個身體都變成了掃描器.
怎麼說雪國也是個男生,對方這種天真無邪,毫不顧忌的態度實在讓他不知該如何反應.說不定小蜜在面對『冒牌舞姬』時的警戒心還比現在強烈呢!
不行啊一駿河小姐,你這樣馬上會被吃掉的.
「一,一,一口就……」
「一口?」
『請請請請請,請告訴我,你真實的姓名——』
你真實的……
「加油啊!淡谷弟弟.」
要我加油……
是要加什麼油呢……
壓在肚子上的手掌,隨著亢奮的情緒而碰到後頸部的柔軟發絲,背部的觸感,自己的腦袋,台詞等所有東西都混在一起了——
「嗚哈……」
「嗚哈?」
「——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雪國的腦袋終于不堪負荷而燒壞了.
「真是的……」
小蜜的身體,也就是危險物品終于離開了.
結果她把眼睛向上翻,像是在鬧別扭一樣.
「是小蜜教得太爛了嗎?」
「不是啦!」
雪國含著眼淚繼續笑著.雖然已經快不能唿吸,但他還是邊笑邊解釋道:
「真的不是,不是一駿河小姐的錯.你教得真的很好,而且總是那麼認真,人又那麼可愛那麼誠實……」
「你說的都不是真的.」
小蜜竟然馬上否定雪國的說法.
「你說的都不是真的,小蜜一點都不誠實,而且又任性,長得一點也不可愛.」
小蜜頑固地說著,肩膀看起來像在生氣的樣子.
「……明明很高興,但就是沒辦法老實說出來.對拼命想讓我高興的人,竟然連一句謝謝都說不出口.」
「沒有道謝?」
「還收了人家的花.」
雪國呆呆凝視著緊咬下唇然後把視線栘開的小蜜.
「那是……」
「我知道,是淡谷舞姬學姊送給我的.」
不是舞姬.
(是我啊!)
小蜜這時又自嘲般笑了起來.
「我知道她很喜歡花朵,老早就知道了.雖然上面沒有任何署名,但那一定是學姊知道我在家休養才特地送來給我的.那是種在庭院里的花朵啊,竟然那麼干脆……就把心愛的花給剪斷了……真是個無可救藥的爛好人……也是個讓人困擾的學姊……」
想不到小蜜這麼在意自己,而且自己的心意確實傳達出去了.這時雪國感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
小蜜則是用清澈的大眼睛回看著雪國.看來忽然僵硬不動的雪國讓她感到有些不可思議.雪國應該趁現在告訴她「那是我」,送花給你的人和喜歡花朵的人都是我啊!
(那個……)
(一駿河小姐……)
雪國內心充滿了感謝以及難以言喻的心情.
就在這時候,他們頭上開出一大朵漂亮的火花,打破了兩人之問的沉默.
「哇啊……」
小蜜發出歡唿聲.那不是開在地面,而是在西方稍遠天空所綻放的花朵.
一發,兩發……煙火開始不停向上升起.
它們簡直就像盛開在夜空中的向日葵.抬頭仰望天空的小蜜,臉上的表情愈來愈興奮,雪國像是被她的表情感動般開始往前沖了出去.
「學姊的弟弟?」
全力沖刺.
雪國不斷跑著,一直到了快看不見她臉上表情的距離才用腳踝緊急煞車.接著便雙手握拳,挺直了身子說道:
「請容許我開始自我介紹!」
雪國為了蓋過煙火的聲音而全力吼著.
「空舟五中,三年E班,座號二號!我的名字是淡谷雪國!我就是淡谷雪國!」
腹部唿吸法.他把剛剛才從小蜜身上學到的什麼腹肌背肌唿吸法全部給用上了.
每當想要說出真相就會感到窒息,那是對因為『雪國』這個身分一點自信都沒有.
我一定要變得比現在更加堅強.
這樣子拿掉假發,脫掉裙子的自己一定就能光明正大地向她說出實情了.
我最喜歡你了.
以盛開在天空的花朵作為背景,小蜜輕輕笑了起來.雪國到目前為止沒有見過如此美麗而且沒有一絲陰影的笑容.
「沒問題了,你看明明就能夠發出那麼大的聲音!」
雪國現在終于有站上起跑點的感覺.
***
兩人的沖突這時到達了最高潮.認為二樓或許比較容易看見煙火而到上面來的大道寺等人,推開門馬上就見到一邊怒吼一邊丟著提袋與枕頭的淡谷『清亮麗人』,以及被動地防守著的SEC會長.
「看招——!啊噠噠噠噠噠噠噠!」
「喂,喂,快住手!」
「舞姬同學!?你在這里做什麼啊!?」
蝴蝶之宮發出了悲鳴.
「哎呀,被發現了嗎?玫瑰公主.那麼刺客就此告退了!」
身上滿是枕頭羽毛的舞姬對蝴蝶之宮揮了一下手.
芝目和舞姬兩個人都是衣衫凌亂,甚至連襯衫鈕扣都脫落了,光看外表根本不知道到底是誰襲擊誰.
「告辭了,諸位!」
「舞姬同學!」
蝴蝶之宮又是一陣驚叫.只見舞姬瞬間往窗戶旁移動,然後一口氣往地面跳了下去.
芝目夏彥也立刻趕到窗戶旁邊,然後探出身子喊道:
「真搞不懂!我完全搞不懂你!那麼久沒見了,我有很多事想告訴你啊!」
「啥?你說什麼?我完全聽不見……」
「我說你這個大笨蛋～～～～～～!」
啊啊,是嗎?這我自己早就知道了!
舞姬忍耐著落地之後腳上傳來的疼痛感,立刻站起身來逃走.
天空一片晴朗,星兒高掛在天空閃爍,加上西方的天空中還有華麗的花火盛開.
自己並不想這麼做!
也不想有現在這種心情!
自己究竟在做什麼?究竟想做什麼?內心那種仿佛從公轉軌道里彈出來的莫名焦躁感,也隨著煙火一起向上升起.
「煙火啊,快上升吧—————————————————!」
***
『那家伙』回到姊妹會會舍時,公園的煙火大會已經差不多快要結束了.
——依然還是那麼輕浮——
古葉鳥子不由得歎了口氣.
那家伙——也就是淡谷雪國,旁邊還帶了一個青美女學院的女孩子.那個女孩給人一種相當溫柔的感覺.光是這樣子,鳥子內心就已經感到一陣刺痛.雪國看見在門口附近的鳥子之後,就像看見故鄉熟悉景色般松了口氣,然後對著她揮了揮手.但其實鳥子心里很希望他別再這麼做了.
會舍里面發生的騷動,天空的煙火以及野球拳等事情彷佛都跟鳥子沒有任何關系.所以她才會一個人坐在門口的板凳上埋頭于工作.
但是就算她認為這一切都與自己無關而無視其他人存在,那家伙還是特別把女孩子帶到會舍里面,然後站到她面前.
「古葉同學,你在做什麼?」
「Radian(弧度),Coulomb(庫倫),Vega(織女星),Weber(微伯),里面唯一與其他三者不同的是?」
「Vega,其他全部是物理單位.」
鳥子默默抬起頭來——是不是不應該再這樣測試對方下去呢?
少年像是得到主人饒恕的小狗般坐到板凳上,但其實兩人間的立場應該是相反才對吧!明明知道對方一定會解開這些問題,但不經過這些對話膽小的自己就沒辦法讓他坐在身邊.
「……看了還不知道嗎?我在改腳本.」
手上拿著紅色原子筆,膝蓋上放著筆記本的鳥子低聲說道.
「改腳本?」
「總得減輕一點雪國的負擔才行吧!」
當她說完正在把以雪國為主的台詞全部改成較為簡單的講法或刪除掉時,對方便因為感激而紅了鼻頭.
「喂喂,別做出那種表情.」
「但我真的很感動嘛……古葉同學——」
「少羅唆.都是我的腳本不好,才會讓演員沒辦法好好講出台詞.我討厭這種事情!」
她一邊碎碎念著,一邊轉動手里的原子筆.手里滿是紅筆修改痕跡的筆記本,忽然變成讓她覺得很丟臉的物品.
跟那時候一樣,真是一點進步都沒有.
「……總之,我就是很討厭這樣.只要是自己真正喜歡的東西,我便會一頭栽進去而沒辦法收手,然後花許多時間與精神在上面……現在這種狀況,不覺得很不甘心嗎?」
「思,謝謝你.」
真的不是雪國的問題.
只是因為又懊惱又在意才會沒辦法放下這件事.
問題全部出在自己身上,跟雪國一點都沒有關系.
「我真的什麼都不懂.」
「就是啊!」
「你也別馬上表示同意嘛.」
因為真的是這樣嘛!
眼前這個少年完全不知道,完全沒注意到,如果告訴他不知道會怎麼樣?
「——其實,我在剛入學時就知道有淡谷你這個人了.」
「咦?」
星星與煙花依然高掛在天空.
很久之前,曾經特別坐上繞遠路的巴士,拿著用存下來的零用錢所買的精裝書跑到雪國家.想把自己看完書之後又興奮又恐怖而睡不著覺的心情傳達給老師知道,還想請老師收她做徒弟.最後更因為沒見到老師本人而快哭出來.
這些全都是當時還是小學生,綁著馬尾,戴著眼鏡與牙套的超級文學少女古葉鳥子所做的事.
還有國中的開學典禮,注意到自己與雪國是同一學區時興奮到快要死掉的心情.
如果在這時候,全部都告訴雪國的話……
「什麼?古葉同學,你剛才說什麼?」
「沒有,沒什麼.」
還不能說,現在還不是讓他產生混亂的時候.
鳥子不想只是讓他混亂,驚訝,然後整件事情就這麼結束了.
深唿吸.
趕緊深唿吸.
如果不想繼續懊悔下去的話——
「我說……古葉同學,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商量?」
***
隔天早晨,他們與昨天晚上一樣在學校的自助式餐廳里吃飯.
雪國以及和他一起排戲的伙伴們,全部都集中坐在窗前的角落里.
其實說是在餐廳里吃早餐,也不過只是從櫃台那里機械式地拿取放在托盤里的三明治和沙拉而已.但學校在暑假期問還提供這種服務,已經可以說是相當貼心了.雪國選完鋁箔包飲料之後便走回桌子旁邊.
這時雪國身邊傳來了熱鬧的笑聲.看來大道寺已經完全和皇家玫瑰成員混熟了,而豆坂則是在旁邊用相機拼命拍著放有三明治和沙拉的托盤.不知道為何滿臉是傷的芝目正用力啃著第三份三明治.
「雪國先生!這里還有座位.」
招著手的蝴蝶之宮今天也依然那麼美麗,而小蜜則坐在她的旁邊.
「那個,一駿河小姐……這些你全部吃得下嗎?」
「咦?你,你你你你,你在說什麼啊,學姊的弟弟?」
小蜜雖然裝出若無其事的表情,但嘴角似乎有點抽飭.
「討,討厭啦,我當然吃得下啊,怎麼這麼問呢!」
「真的嗎……?」
「當然了.這火腿是由與學校簽訂契約的農場所生產!面包還是由沒有任何添加物的天然酵母發酵而成!」
「這樣啊……」
「只,只是早上比較沒有食欲而已,所以可能會剩下一點點.思……一點點……」
「小蜜的食量本來就很小了.」
小蜜拼了命地點頭.話說回來——『雪國』這個身分應該還沒發現她貧賤舌頭的弱點才對.
當雪國看著臉上出現「我完全了解」的表情然後點著頭的蝴蝶之宮與小蜜,心里想著她們兩個人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時,已經吃完早餐的長船白夜手上拿著托盤,微笑著對他們說:
「諸位,現在才要吃早餐嗎?」
「長船小姐——」
「我剛才看過氣象預報了,據說今天也非常炎熱.請諸位務必注意自己的身體,千萬別中暑了啊!」
呵呵呵.
白夜帶著平穩的微笑往前走——就在這個時候……
「哇啊啊啊啊啊啊!」
「蝴蝶之宮!?」
「典子姊姊,振作一點!」
「誰快去請保健老師過來!」
白夜回過頭來一看,只見坐在蝴蝶之宮後面的芝目正支撐著她,而她似乎已經昏過去了,小蜜則是哭著抱住蝴蝶之宮.
「是,是這份沙拉,典子姊姊只吃一口就——」
「怎麼會……」
雪國頓時說不出話來,他慌張地轉頭仰望著白夜說:
「難道……長船小姐也全部吃完了……」
「是,是啊——」
她托盤里的果汁與三明治等食物都已經吃光了.最悲慘的是,裝沙拉的盤子里也只剩下沙拉醬,甚至連一根水芹菜都沒剩下來.雪國這時只能看著盤子歎氣而已.
「是恐怖天狗菇——」
古葉鳥子這麼說道.
「長得跟蘑菇很像,但完全是不同的菇類,而且它的毒性十分強烈.」
「那是什麼東西啊,古葉會長!」
芝目撐著蝴蝶之宮這麼叫道.鳥子一臉凝重地用叉子在蝴蝶之宮吃過的豐盛沙拉里翻找,然後把菇類的碎片一一挑出來.
「典子姊姊!典子姊姊!你振作一點啊!」
「快跟廚房聯絡!」
「怎麼還在那里拖拖拉拉的?想讓她死掉嗎?恐怖天狗菇的毒是有即效性的!得快請保健老師幫她洗胃啊!」
古葉鳥子發出嚴厲的命令,周圍眾人則是一陣手忙腳亂.當鳥子這麼說的時候,連在附近的大道寺也中毒倒了下去.芝目大聲慘叫著「大道寺組員,大道寺組員」.接著雪國也開始劇烈吐血,然後單腳跪地.豆坂的數位相機不斷發出亮光.小蜜喊著誰來救救典子姊姊啊!
白夜終于忍不住尖叫了起來.
「哇,哇呀啊啊啊啊啊啊啊!父親大人啊啊啊啊!」
「嚇到你了吧——」
長船白夜按住臉頰整個人蹲在地上,雪國則是帶著一臉惡作劇的表情朝她臉上看去.
雪國手上還拿著喝到一半的鋁箔包『番茄汁』,接著他把殘留在嘴角的紅色液體給擦掉.
蝴蝶之宮,SEC,小蜜以及其他成員全部都用看笑話的表情盯著白夜.
「我們的練習似乎有了點成果.」
我們的表演能力進步了.
白夜的臉色一下由藍變紅.
「噗哈——啊哈哈哈哈哈!」
結果原來是『清亮麗人』舞姬在角落的位子上抱著肚子大笑,而坐在她身邊的久我原則是默默啜著綠茶.
姊姊瘋狂笑著,毒菇事件只是謊言,外面的夏蟬這時已經開始喧鬧.
漱了漱一大早就滿是番茄汁的嘴巴後,雪國回到桌子旁邊.當他直接拉開椅子准備坐下時,有張像卡片的東西掉落到腳邊.
——哎呀呀,到底是哪個人這麼不小心呢!
雪國一邊哼著歌一邊把它撿了起來,接著往看來是張照片的紙張上看去——
「……啊,哈哈……哈哈……」
「雪國先生?」
雪國為了引開眾人的注意力而不停笑著,順勢把照片收進胸口的口袋里.然後像在祈禱般用手掌蓋住胸口.
怎麼會有這種事呢?
看了一下周圍之後,發現五中,青美女學院這兩所學校的姊妹會,學生會以及中部聯等所有團體的社員都參雜在里面,雪國沒辦法完全分辨出哪個人是屬于哪個團體,所以也根本沒辦法推理出到底是誰掉了這張照片.
他開始有頭暈目眩的感覺.
脫到一半的衣服,放在書包上的假發,男孩的上半身,這些東西都被照下來了.
這正是青美日報上面那張雪國男扮女裝的『原版照片』.
照片上還用不透明的紅色簽字筆寫著這麼一句話:
(DON'TFORGETME……)
——DON'TFORGETME.
——不要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