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走到走廊外,李逸海就好像朋友之間閑聊般輕描淡寫地問道:"林先生,昨天晚上那條短信應該就是你發給我的吧?"
"是."林東來毫不隱晦地說道.
"目的明確,頭腦清晰,手段到位,林先生,現在像你這樣精明強干的人才,實在是太難得了."
"多謝誇獎."
"林先生,非常冒昧地問一下,你現在在白馬廣告的收入是多少?"
李逸海說到這里,兩人剛好走到電梯邊,電梯剛好打開.
兩人走了進去,李逸海按了一樓.
電梯關上,開始下行之後,林東來說道:"我跟白馬公司還沒有談到待遇問題."
"嗯?"李逸海有些詫異地轉過頭,看著林東來,"這麼說,林先生剛剛加入白馬廣告?"
林東來答道:"實不相瞞,我昨天晚上才剛剛加入."
"哈,那就再好不過了."李逸海笑著轉過身,朝林東來伸出手,"林先生,你是聰明人,我想我的心里在想什麼,你一開始就該知道.我也就不拐彎子了,我代表天翔集團誠意地邀請林先生加入我們集團.待遇方面,林先生可以盡管提,只要在李某能力范圍之內,都好說."
林東來伸出手,握住李逸海的手,說道:"很感謝李總你這麼看得起我.但是,我得跟你說實話,在昨天晚上之前,無論是對房地產,還是廣告,我都一竅不通.今天的策劃案,我也是在白馬廣告原有團隊策劃案上做修改,並不完全是我個人的智慧體現."
"那麼,目標用戶群的分析以及接待處的選點這兩個問題上,應該都是林先生自己的思考吧?"
"只有這兩個地方是,其他都是團隊的結晶."
"這就已經足夠了,整個推廣案,最具有亮點的,就是這兩個地方.至于林先生所說的,昨天晚上之前,還對地產和廣告一竅不通,如果不是過于自謙,那就只能更加堅定我邀請林先生加入我們集團的決心了.一個晚上,就可以這樣一針見血的分析出這個項目的問題之關鍵所在,如果給林先生一年,那得有多少人沒飯吃啊."
"正如我剛才在路演的時候所說的,我談的這兩點,都不是基于我對地產和廣告的理解,而是基于我對基本人性的判斷.而這次之所以可以在路演中取勝,主要還是我取了巧,沒有按照劉總經理設定的前提去做設計,並不是我真正實力有多強.如果真正談到房地產廣告的專業性,我恐怕比鼎盛廣告的劉總,差了不止十萬八千里."
電梯"叮"的一聲響了起來,兩人從電梯中走了出來,走向大廳.
"在現在這個時代,很多人都變成了蜘蛛,深深陷入了自己所織的一個個網中,每天都在忙碌,彷徨,思考和痛苦著一些毫無意義的事.偏偏是這樣的人,反倒以專家,高手自居.在我看來,他們的大腦,不過是一個個裹著又長又臭的裹腳布的臭腳罷了."
李逸海說到這里,站住,看著林東來,"這個世界上懷里揣著各種證書的廢物已經太多了,人事經理把招聘廣告一貼,隨時都會有三百人把大門踏破.但是能夠真正理解常識,並且運用常識的人,卻實在是太少了.巴菲特把常識稱作'偉大的庸見’.常識很普通,所以是庸見.但也不普通,因為人們喜歡全然漠視.林先生,我認為你就是那個掌握偉大的庸見的人."
"李總,你太過獎了,我不敢當."
林東來說著,朝四周看了看,他不知道李逸海要把他往哪帶.
"不,一點也不過獎.林先生,坦白說,這麼久以來,我實在是聽膩了別人在我面前賣弄他們自己都一知半解的各種名詞,也厭煩了別人總是故作高深地坐在一起,用三個小時開會討論一個猴子也知道該怎麼解決的問題.今天聽到林先生的路演,直接,高效,直達事物本身,實在是太對我李某人的胃口了."
聽到李逸海不厭其煩地用溢美之詞往自己身上堆,林東來謙讓到沒法再繼續謙讓了,只能是微笑.
見到林東來這樣,李逸海就直接了當地開價了,"地產事業部策劃副經理,月薪三萬,每個案子還有提成,林先生,你覺得怎麼樣?"
林東來搖了搖頭.
"林先生要是不滿意的話,我們可以再談,這個沒關系的."
"不,李總,你開的條件已經足夠好了."
"那,林先生你……"
"我昨天已經答應了漫珊,要加入白馬廣告公司.在我有足夠的理由之前,我不能放棄自己的承諾."
"高很多倍的薪水,不算是足夠的理由嗎?"
"金錢從來都只是誘惑,不是理由."
林東來的這句話讓李逸海當時為之一愣,隨即莞爾一笑,"我們可以交朋友."
"有的朋友像酒,有的朋友像茶,不知道李總是想要酒一樣的朋友,還是茶一樣的朋友?"
"哦?"李逸海眼前一亮,"怎麼個說法?"
"茶可以提神,醒目,滌腦,明心,像茶一樣的朋友可以交心,但是卻保持適當的距離.可以有情,卻懂得自控.像茶一樣的朋友,讓我們總是保持理性和冷靜,不沖動,不妄為.酒讓人激情,沉醉,膽壯,氣粗,像酒一樣的朋友無話不談,親密無間,生死以赴.像酒一樣的朋友,讓你率性,狂野,不顧後果."
"烈酒雖美,偶爾品嘗一下就好.相比起來,我還是喜歡茶多一些."李逸海說著,看著林東來,"不知道林老弟是怎麼選擇的?"
林東來淡淡一笑,"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李逸海大笑道:"很好,那我們這對茶友,出去找個清淨地方喝點茶怎麼樣?好久沒有遇到像你這樣有趣的人,真想跟你好好聊上一天一夜."
"李大哥,今天不行,改天吧."林東來搖了搖頭,說道,"我同事還在樓上呢,我得去跟她一起慶祝."
"那好吧.反正我的手機號碼你已經有了,有什麼事,隨時給我打電話."
"好,我會的."
林東來說完,轉身就走.
站在他身後的李逸海"嘖"了一聲,"嘖,怎麼就走了呢?"
"怎麼了?"林東來轉回來,不解地看著林東來.
"光是你知道我的手機號碼,我還不知道你的手機號碼呢.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昨天那個號碼是黃漫珊的,不是你的."
"哦."這時候,林東來才想起來這件事,"我昨天剛回國,我還沒來得及買手機,卡也沒辦哦."
李逸海聽到林東來這麼說,馬上拿起手機撥了個電話,"王秘書,趕緊下來,時間差不多了,我們還要去跟丁行長吃飯,我在車里等你."
李逸海打完電話,馬上把自己的手機電池卸下,再把手機里的sim卡拿了出來,然後將手機遞給林東來,"送部二手手機給你,不要嫌棄."
李逸海的動作把林東來嚇了一跳,"這……怎麼好?"
"這有什麼不好的?不就一部手機嗎?難道你們公司還能說我行賄你不成."李逸海說著,把手機塞在林東來手里,"買了號碼,第一個把號碼告訴我,既然你不陪我,那我忙點別的事去了."
"這個手機里有你的熟人的電話號碼,這不大方便吧?"
"放心,我這個人喜新厭舊,老換手機,所以我養成了不在手機里存電話號碼的習慣,我的電話號碼,都是存在卡里的.行了,就這樣吧."
李逸海說著,轉過身,急匆匆地走了.
站在原地,看著李逸海的背影消失之後,林東來才低頭看了看手里的那部含義良多的手機.
從世俗的眼光來看,李逸海一個幾十億大集團的副總,跟他一個小小的廣告公司職員這樣交往,堪稱是折節下交了.如果換了別人,說不定早就感動得感激涕零了.
林東來雖然不至于到如此地步,但是要說李逸海這種開誠布公,待人至誠的人格魅力,對他沒有絲毫打動,那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站在原地猶豫了一陣之後,林東來終究還是把李逸海送的手機放進了自己的口袋.
而這就代表著,林東來真的把李逸海當他的朋友了.
因為林東來一生只拿兩種東西,第一種是他認為他應得的,第二種就是朋友送的.
任何智商正常的人都知道,王秘書跟黃漫珊說去簽約,只不過是把她支開的理由而已.
她一個大客戶經理,手里什麼章都沒有,她能簽什麼約?
最多也只是把合同看一遍,而且合同是標准合同,沒什麼好看的,就算這種合同有問題,也不是她所能解決的,那是該交給法務來辦的事.
黃漫珊能做的事情,實際上非常有限,就是把合同粗略掃一遍,跟王秘書聊幾句,表示長久合作的真誠願望.
剩下的,就是省掉海潤公司的快遞費,把蓋了海潤公司章的合同直接帶回廣州而已.
按照正常的邏輯來說,黃漫珊是會想辦法請王秘書吃飯的,畢竟天翔集團是個大主顧,跟王秘書這樣位置不高,實權不小的人交朋友,總是沒壞處的.
但是今天因為老是惦記著林東來的事情的關系,黃漫珊在跟王秘書套近乎的時候,都有點三心二意,更不要談請他吃飯了.
王秘書是個精細人,他一眼就看出來黃漫珊心不在焉,而且看出來黃漫珊是為什麼心不在焉.不過他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一直都很客氣地跟黃漫珊聊閑天,直到李逸海給他打電話.
王秘書走的時候,黃漫珊也不好意思問林東來是否跟李逸海一起走了,想要給林東來打電話,又想起他根本就沒有電話號碼.于是,只能自己重新回到會議室等林東來了.
"如果他是去跟李逸海吃飯的話,應該會跟我打聲招呼的."
坐在會議室的黃漫珊在心里不確定地這樣想著.
以公來說,林東來跟白馬廣告什麼東西都沒簽,甚至連入職待遇都沒談過.現在他要是投靠李逸海的話,她黃漫珊除了好好祝福他找到了好工作之外,一個別的字都沒立場說的.
以私來說,就算林東來欠她一頓飯錢,這連續兩次也早把她的情給還了.現在真要說欠,也是她黃漫珊欠了林東來的.
有鑒于這兩點,黃漫珊在心里那樣想著的時候,顯得很沒有底氣,因為她自己都覺得自己並沒有資格這樣要求林東來.
就在這時候,林東來重新搭乘電梯回到了二十四樓.
當他走到會議室,看到黃漫珊正手里拿著合同在等著他.
"東來……"當看到林東來重新出現在眼前的時候,黃漫珊開心得幾乎是跳了起來,"你回來了?"
"難道我患了老年癡呆症,該走丟嗎?"林東來奇怪地看了看黃漫珊,說道.
"我還以為我會收到你的電話,而不是看到你人回來."黃漫珊說著,走到林東來身邊,搭著他的肩膀,"李逸海開的什麼條件?"
林東來如實答道:"地產事業部策劃副經理,月薪三萬."
聽到林東來的答案之後,黃漫珊有些感慨地點點頭,"剛見你的時候,覺得你傻乎乎的,在夢露天華的時候,我就對你刮目相看.剛才路演完之後,我更加知道你非同一般了.李逸海這個價錢還算公道,不過他絕對沒虧,你絕對值這個價."
黃漫珊說到這里,有些落寞地朝林東來伸出來,"恭喜你,以後有時間到廣州來看我."
"我有跟你說過我答應他了嗎?"林東來看著黃漫珊,問道.
"你……你不要告訴我,你沒有答應他."黃漫珊的聲音中充滿驚愕,而比驚愕更多的是驚喜.
"我為什麼要答應他?"林東來反問完,信步走到旁邊一個椅子上坐了下來.
"天翔集團地產事業部策劃副經理哦!月薪三萬哦!"
黃漫珊急速轉身,不敢相信地抓住林東來的肩膀.
"李逸海確實是個不錯的老板,他給的待遇也確實不錯.不過,我過去的工作,讓我長年覺得很壓抑,很疲憊.我已經厭倦了那種高壓的生活,所以,相比起收入和好老板來說,我更想要讓我覺得輕松的同事."
"這麼說,你沒有答應李逸海,是為了我嗎?"
黃漫珊的臉不自覺地微微紅了起來,她說話的時候,很想裝出是在開玩笑的樣子,但是她那不那麼自然的笑容,讓人一眼就看出,她是真的被林東來這番話給感動了.
"你要以身相許嗎?"
當說完這句話之後,林東來自己都覺得一陣興奮,因為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然學會了開玩笑.
"去你的,沒正經."黃漫珊推了林東來一把.
林東來笑了笑,緩緩閉上眼睛.
此時此刻的林東來突然有一種錯覺,覺得有新的骨肉在自己的身體上生長出來,好像蛇在蛻皮,好像蝴蝶破繭而生.
他實在是太愛這種感覺了,這種越來越真切的,跟過去告別的感覺.
如果說做一個黑社會老大,對林東來來說,幾乎已經是一種本能,那麼做一個普通人,就像是呀呀學語.
無論是李逸海的賞識,還是黃漫珊的友好,對林東來來說,都是極度新鮮的感覺.
因為從前,從來沒有人會像李逸海這樣,輕松自然地表現出某種程度上居高臨下的賞識,也沒有人像黃漫珊這樣,給予這樣單純的友好.
就在林東來自己閉著眼睛自得其樂的時候,黃漫珊的手機又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