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心里很願意這些中學生幫忙發送傳單,但是林東來也知道,做為十五六歲的年輕人的特點,就是熱情來得快,去得也快.
所以,當楊忘川很高興地准備把這些傳單全部給這些中學生的時候,林東來馬上制止了.
原因很簡單,書簽傳單一共有一萬張,分到每個人手里,就有將近一千張.
要認認真真把這些書簽傳單,發到這可不是一個很小的工作量.
指望他們去街上幫你派發,是不現實的.
剛開始熱情高漲的幾個小時,說不定認真幫你發發,一旦熱情勁一過,說不定就隨便亂發,甚至于丟到垃圾桶也是很可能的事.他們畢竟不收錢,你也不可能怎麼去監督他們.
林東來算了下,兩間中學加起來,一共兩千多學生.于是給了他們每個人一百張書簽傳單.這個工作量相對來說,就很小了.
在分配書簽傳單的時候,林東來把每個人掌握的書簽傳單編碼都記錄了下來.
林東來還跟他們說,所以拿著這些書簽傳單叫外賣或者來買茶飲的人,都可以享受九折,並且享受滿十倍贈送一杯的優惠.當然,如果這些人報出了發給他書簽傳單人的天使卡的卡號,他們也可以享受八折優惠.
無論是哪一種情況,這些拿著書簽傳單來購買茶飲的消費金額都將計入他們的消費返點.
最後,林東來還給他們一個重大許諾,"現在是四月底,我們到年底的時候,會對你們的天使卡下的消費金額做總計.等到最後,消費總額最高的人,將得到最新型的蘋果平板電腦ipad."
當聽到這里,楊忘川眼眉一抖,正要說話,卻看到那十個中學生放出的光芒,簡直好像要把整個茶飲店都燒掉一般.
于是,楊忘川硬生生把自己喉嚨里的話又吞了下去.
"叔叔,我……我可以多拿一些傳單嗎?"
十秒之後,有個中學生澀生生地問道.
林東來斷然拒絕,"不行,這些書簽傳單的造價並不便宜,我們不能隨便浪費."
拒絕完之後,林東來又轉而笑了起來,招呼楊忘川給他們調茶喝.
喝茶的時候,林東來又打眼色,讓楊忘川跟這些中學生聊聊漫畫.
按林東來的原意,只是想讓楊忘川博得這些中學生的好感,以便讓他們更願意賣力工作.
結果,其效果大大超出了林東來意料之外.
楊忘川對漫畫的愛好和了解,遠超林東來的想象,當一談到漫畫,他整個人就完全投入進去,說得眉飛色舞,手舞足蹈.而這些中學生跟楊忘川聊的投機程度也遠超他的想象.
剛開始的時候,林東來只是靠著牆壁,一直在休息,臉上帶著禮貌的笑容,並沒有特別注意他們的話.
聽到後來,林東來敏銳得意識到,這里面似乎有值得進一步挖掘的地方.
"你們的學校有漫畫愛好者的社團嗎?"林東來問道.
"沒有."其中一個學生搖頭道.
而另外一個學生則答道:"我們有,我就是里面的成員,但是我們的成員很少,只有二十幾個人,而且大家聚會也不多,很松散."
這個學生剛說完,又聽到另外一個學生說道:"是啊,要說到漫畫愛好者真的很多,但是願意坐在一起談點什麼的,就很少了.能搞創作的,就更加少了.要說到漫畫社團,Cosplay社團倒是很火,不過那東西太耗錢了,都是大學生在玩,我們玩不起."
"你們兩個學校加起來有將近兩千人,已經是很大的學校了,有些小的學校,只有幾百人.就這麼點人,你們想要組織社團當然不是那麼容易.但是,你們有沒有想過,其實你們可以組織一個跨校的漫畫愛好者社團?比如說……把碑林區,甚至于整個西安市的漫畫愛好者中的中學生都集結起來?"
十個中學生面面相覷,一片茫然.
雖說都是這兩個學校里出了名的活躍分子,但是林東來這樣的想法,對他們來說龐大到甚至有些遙不可及,他們連想都沒有想過.
對于他們來說,做為一個只有十六歲的中學生,思考這麼遠大的計劃,實在是有點過于不可思議了.
而他們又怎麼能夠想到,他們面前這個看似虛弱的大哥哥,在同樣的十六歲,就在墨西哥北部的沙漠里,對他那些幾乎陷入絕境的同伙們說:"我們一定要殺進美國."
大概沉靜了七八秒的樣子,有個學生笑了笑,"這……這怎麼可能呢?這不現實."
"你覺得什麼是現實?"
林東來的聲音並不大,他的臉上也是帶著笑意,然而言語中那不經意的凝重,卻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有一種淡淡的壓迫感.
"呃……"
那個中學生語塞,說不出話來.
"現實就是不為人力所可以改變的事情."
林東來轉過頭去,看到接話的人,是蘇沈.這個男孩是十個中學生里,林東來第一個記住名字的.
他有著一頭凌亂有微微有些小卷的黑發,林東來剛看到他的時候,他正跟他的朋友在一起,也就剛才語塞的那個中學生.
別人給林東來介紹的,是蘇沈的那個朋友,因為他是學生會的副主席.然而,一下子吸引了林東來目光的,卻是蘇沈.
他最初給人的印象是很溫和,甘當配角.
當林東來跟他的朋友談話的時候,他即沒有插話,也沒有亂動,而是一直靜靜地站在旁邊,面帶笑容.
只有當他的朋友有某些問題不確定該怎麼回答,向他投來求助的目光的時候,他才會開聲.
而他的朋友,以及幾乎所有十六歲的男生不一樣的是,他在回答問題的時候,首先是絕不倉促,總是思考一兩秒之後才回答,甚至給人一種遲鈍的感覺.其次,當他回答問題的時候,永遠都是只回答到恰到好處,絕不多說一句廢話,也絕不流露半點炫耀的意味.
他的這種表現,給林東來一種驚豔的感覺.
林東來意識到,這個小男生的身上隱藏著巨大的潛力,他的身體里種有一顆內斂卻充滿力量的種子.
懷著一種近乎天性的愛才之心,林東來借重這次茶飲店的推廣計劃,蘇沈拉入了十人名單.
而現在,林東來的眼光再一次得到了證明——在其他九個中學生啞口無言,大腦停機的情況下,只有蘇沈勇敢地發言.
"不."林東來笑著搖頭,走到櫃台上,隨手拿起一顆棗核,"這顆棗核如果只是放在櫃台上,那它就只是一顆棗核而已.但是……如果我們將它種到土地里,它就將生根,發芽,長成一棵大樹,直到後來,開花,結果.為什麼會有如此之大的區別呢?因為前者只是一顆棗核,而後者卻是一個生命.就連一顆棗核的生命里,都充滿了不斷自我突破和改變的曆程,更何況我們呢?"
林東來說著,走到桌子邊坐下.
"那按照楚大哥你說,你覺得現實是什麼?"
蘇沈認真地看著林東來,問道.
"在我看來,這個世界上的現實,永遠只有四個字——事在人為.就說你們這個跨校漫畫社團吧.聽起來好像很難,其實做起來並沒有那麼複雜.你們現在有十個人,有兩個學校.你們可以先從這兩個學校開始組織.你們兩個學校相隔近,交流也方便.等到你們建立起一個社團之後,可以再利用互聯網成立一個交流論壇.周末的時候,你們可以到別的學校去聯絡相關的社團,或者對這個比較有熱情的同學.通過他們,在各個學校建立起聯絡點.然後,你們通過不斷地組織聯誼,將這些聯絡點的活躍度提高起來.再將你們的所有的活動都用數碼相機記錄下來,放到論壇上供參加活動的人一起下載.這樣的話,可以大大增加你們的社團的凝聚力.同時,如果有誰對你們社團感興趣,可以先到你們的論壇上來感受你們的氣氛.一旦氣氛形成,到時候很多人就會主動來加入你們的.到那時候,建立一個全碑林區,乃至于全西安的中學生動漫聯合協會,又哪里算是什麼天方夜譚呢?"
林東來的侃侃而談不要說這些中學生,就連楊忘川聽得都是目瞪口呆.
"好像真的可以呵."
原本覺得完全不可能的中學生們在聽到林東來這一番話之後,臉上都開始綻放出難以壓抑的熱情來.
林東來于是趁熱打鐵地繼續蠱惑道:"你們楊大哥的設計能力是很不錯的.你們的論壇之類的東西,可以完全由我們來負責幫你們建設.至于你們剛開始的時候所需要的活動經費,我們也會在我們力所能及的范圍內支持你們.你們想想看,要是你們能把這件事辦成,那你們就不只是學校里的風云人物,而是全西安的風云人物了.這對你們的將來也是有很大裨益的.就說上大學吧,你們要是真的能成功,那被一些名牌大學當做特長生招進去,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林東來的餅畫得實在是太大了,又圓又甜,這些中學生們都已經血漲到腦袋上,快不知道自己姓什麼呢.
而相對其他九個中學生來說,蘇沈的頭腦是稍微冷靜些的,他在同樣很激動的同時,還是想著問道:"人多有人多的麻煩.人多了,主意就多,到時候容易亂,搞不好要鬧分裂."
"沒錯,蘇沈,你說到問題的關鍵了.所以,你們在開始動作之前,要做的第一個准備工作,就是確定你們的組織架構.說通俗一點,你們十個人現在要選出一個會長,一個副會長,然後分外聯,內務,組織,創作八個正副部長,把每個人的分工全都分好.再制定一個詳細的行動綱領,所謂行動綱領,就是你們要在哪個時間段內要達到什麼目標.剛開始的時候緊些,做一個一個月的計劃,把前半年做完之後,可以松些,做季度計劃就可以了.等到你們卸任,交給下一任的時候,就可以按照學期來做計劃了."
林東來說著,看著這十個中學生,除了蘇沈一直悶著頭在思考之外,其他九個人都在互相打量著對方.
林東來知道,這些人肯定是誰都不服誰.
"不過呢,你們現在還不是很熟悉,我建議你們可以先彼此熟悉一下.以後,我們這個小店就當你們的交流地點.每個周末,你們都可以到我們這里來活動.我們這里雖然小些,但是我們會找多些小凳子來,讓你們都可以坐下,飲料任你們喝.你們可以一直討論,知道你們中有個人可以提供出你們認可的執行方案來,然後就由這個人來擔任會長.有了會長之後,再有這個會長來分配各人的職務.在這段時間里,我們會幫你們把論壇准備好,你們看怎麼樣?"
林東來說完,這些中學生紛紛點頭.
接下來,林東來就給這些中學生每個人送了一杯飲料,讓他們回家.
當他們都離開了之後,楊忘川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看著林東來,"楚大哥,你剛才像極了一個將軍,一個政治家."
"謝謝你沒有說我像個詐騙犯."林東來笑了笑,自嘲地說道.
"哪有楚大哥你這麼有人格魅力的詐騙犯.不過,話說回來,你怎麼會突然想到鼓動他們搞這個社團?就我們現在的財力,恐怕沒有能力給他們多少支持啊."
林東來伸手拍了拍楊忘川的肩膀,"支持是互相的,奧運會創造了多少品牌啊."
"這……這動漫社團跟奧運會有什麼關系?"楊忘川不解地問道.
"我們不是號稱要把動漫文化和茶結合在一起嗎?既然這樣,那麼這個社團一旦真的成立,那麼隨著他們的壯大,我們的茶肯定也要跟著走的.比如,我們的論壇的廣告位,他們的所有傳單的四個角落,不全都可以放上我們茶飲店的廣告嗎?這種隱形的推廣,可比你去街上發傳單要強一百倍."
楊忘川遲疑著說道:"但是……但是,我們當初說什麼動漫文化跟茶結合,不是只是一種幌子嗎?"
"原來是幌子,但是現在不是了啊.野史里說,朱元璋還跟劉伯溫說,本想打家劫舍,誰料弄假成真呢.幌子這個東西,你把它打久了,打實了,就不再是幌子,而是旗幟了."
林東來的這些一套一套的話,說得楊忘川一愣一愣的.
好半天之後,楊忘川感慨地搖著頭,跟林東來開玩笑道:"楚大哥,我覺得你在我這茶飲店干,實在是太屈才了.就您這本事,我覺得去聯合國干秘書長都沒問題."
"我昨天和前天找了兩天工作都沒找到,你就埋汰我吧."
林東來笑著說道.
"那是他們瞎了眼."楊忘川笑著頓了頓,然後又說道,"楚大哥,如果是這麼說的話,那我們這茶飲店的發展,還真的跟這幫小孩子很有關系了.既然這樣,那這個會長人選還真是很重要.依你看,你覺得這十個人里,誰最適合當會長?"
林東來反問道:"你覺得呢?"
"我覺得那個蔡軍不錯,他是學生會副主席,個子又大,氣勢很足,很有大哥風范."
"這又不是在選黑社會打手."
"那那個夢雪呢?小女孩長得挺水靈的,一看就聰明,口才很好,而且女孩子性格好,協調能力也強."
"她做外聯部長倒是很適合."
"這麼說,你看上了那個宋夕陽?他是這些人里最多才多藝的,又是學校的播音主持人,又是小記者,還是學生會里的部長.最重要的是,他好像是這些人里唯一一個能夠畫原創漫畫的."
"創作部長的材料."
自己認為最佳的三個人選都被林東來否決之後,楊忘川不禁問道:"楚大哥,你就別賣關子了,你就說吧,你到底覺得誰最好?我實在是看不出來了."
看楊忘川是真急了,林東來才淡淡地說道:"如果這個社團的會長不是由蘇沈出任,那就只能是一場熱鬧."
"蘇沈?"楊忘川顯得很意外,"不是吧?我看他沒什麼特別之處啊.十個人里,就屬他話最少.而且,我看他好像什麼都是唯他的朋友馬首是瞻.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干得了會長呢?"
"領袖分兩種,一種是天生喜歡當領袖,也有領袖才能的,像我們的毛主席,一種是形勢所成,自然而成的,比如我們的小平同志.而蘇沈就是後者.你只看到他安靜,配合這些柔的一面,卻沒有看到他在所有人都陷入僵局,卻勇于發問的剛的一面.做為十六歲的年輕人,總是容易游走在自大和自卑的兩個極端中.而蘇沈卻可以在任何時候都保持不卑不亢,願意傾聽別人的想法之余,卻絕不盲從,保持著獨立思考的能力.光是這一點,就比那九個人捆在一起,還要強上十倍不止了.這個年輕人,如果好好加以培養,前途絕不可限量."
楊忘川回憶著剛才那十個中學生跟林東來說話時候的情形,再想著林東來的話,慢慢地開始理解起林東來的話來.
而當他理解林東來的話之後,他心中對林東來的敬佩之意,更加倍增.而他對林東來何以落魄到現在這地步的疑問,也是更加濃了.
就在這時候,蘇沈去而複返.
"楚大哥,如果我們中有個人的方案看似最好,但事實證明是不可行的呢?那怎麼辦?"
"不要去想對和錯,重要的是要先有方向.即使是錯的,也要先要有一個方向.從古至今,幾乎每一條正確的道路,都是由錯誤的方向開始的."
蘇沈站在原地思考了一陣,對林東來說道:"楚大哥,我沒有完全聽明白你這句話.不過,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說完,蘇沈對林東來微微鞠了一躬,飛快地跑了.
"楚大哥,火眼金睛啊."
聽到身旁楊忘川感慨地一聲贊歎,林東來緩緩閉上了雙眼.
此時此刻的他,一點也不感到開心,因為蘇沈讓他想到了,他在廣州的另一位兄弟.
"紅程,不知道你現在怎麼樣了."
其實,林東來醒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想聯絡馮紅程,還有judy.
然而,幾經思考之後,林東來沒有這麼做.
這麼多年來,他實在有太多的仇家了.從前有"幽靈幻影"做後台,沒人敢惹他,現在"幽靈幻影"已經成為曆史,想要對他下手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現在在外面,想必一定有很多人在找他.
說不定,judy,馮紅程,黃漫珊甚至李逸海,這些曾經接觸過自己的人,都已經被人盯上了,只要自己一跟他們接觸,就會馬上被人發現.
林東來現在這身體無法自爆不說,少不得還要將這些朋友們也聯絡下去.
這次自己發生這樣的變故,林東來其實誰都不擔心,他只擔心馮紅程.
一想到自己離開之後,馮紅程就要自己一個人在廣州面對心胸狹窄的劉少卿,心狠手辣的陳飛揚,林東來的內心就無比沉重.
這種沉重帶給他的身體的壓力,遠比這一天的忙碌要大上十倍不止.
而對于這明知道將要發生的一切,林東來卻是完全幫不上忙.
這種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無力感,讓林東來感到一陣鑽心的疼.
"難道,這就是普通人的感覺?如果普通人就是這樣,我不要做普通人……紅程,我林東來向天發誓,我一定會回去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