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下來,林東來和楊忘川都累得夠嗆.
剛才在跟一幫中學生說話的時候,因為過于興奮,不那麼覺得.等到蘇沈跑掉,整個人放松下來之後,楊忘川才發現自己已經累得渾身上下都軟了.
至于林東來,今天這一天,他的運動量比昨天要大了兩倍不止,以常理來說,以他的身體,根本不可能吃得消.
但是,因為考慮到楊忘川的經濟情況,每拖一天,這間茶飲店就多一分危險,林東來是硬頂下來的.
林東來今天一天不知道出了多少汗,到後來,甚至于都無汗可流,只感到薄薄的鹽沙在襯衫和皮膚之間摩擦.
"楚大哥,我今天真是累壞了.你今天跑了一天,應該比我還累,不如我們今天回家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繼續吧."
"不行,我們今晚得把所有准備做好."
林東來靠著牆壁,搖了搖頭,說道.
"今晚?需要這麼快嗎?他們幾個剛把傳單拿走,效果沒這麼快吧?"
楊忘川有些疑慮地說道.
"你經營的是飲料而已,又不是什麼房地產,顧客根本就不需要什麼深思熟慮.他們的消費行為隨意性和即時性都很強.而且,我們現在的目標客戶群是一群中學生,他們的沖動性和好奇心都比成年人更強.那十個人的傳單只要到時候一撒,效果應該馬上就會出來.換句話說,如果明天完全不見效果的話,我們的策略就算是完全失敗了."
上述話里所有的專業術語,林東來都是從黃漫珊給他的那本廣告書中學到的,看起來還算是用得不錯.
"可是真的好累啊."楊忘川趴在桌子上,擺了擺腦袋說道.
"不辛苦怎得世間財?"
林東來看著楊忘川笑了笑,將腦袋向後仰,擱在椅子的靠背上,也休息了起來,他其實比楊忘川要累上十倍不止.
此時此刻,他身體的每一塊肌肉,每一根骨骼都已經疲憊到刺痛.
"我們休息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後開工,怎麼樣?"
"好……吧."
楊忘川趴在桌子上,嘴里含混不清地說道.
林東來看了看牆上的鍾,現在是下午六點二十五分,然後閉上了眼睛.
五十八分鍾之後,七點二十三分,林東來的眼睛睜了開來.
和從前整個人馬上清醒過來不同的是,林東來感覺自己簡直好像吃了蒙汗藥一般,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他甚至連讓自己的小手指動起來都覺得要耗盡全身力氣一般.
一時間,林東來甚至有自己已經退化成嬰兒的感覺.
"這樣軟弱的身體,還真是不習慣啊."
林東來在心里這樣想著,抬頭看著牆上的鍾,已經七點二十四分整,向著七點二十五分邁進了.
林東來一動不動地盯著牆上的秒針,耳朵里仿佛聽到秒鍾走動時響起的"嗒嗒"聲.
六十,五十,四十,三十,二十,當時間來到七點二十四分五十秒的時候,林東來閉上眼睛,心里默念道:"十……九……八……七……"
當時間最終來到七點二十五分的時候,林東來的雙手猛地握緊,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因為站得太急,他甚至感到腦袋一陣發黑,要不是他手快,撐在桌子上,差點就倒在地上了.
又過了好一會,林東來才重新開始感覺到身體的疼痛,不過已經沒有剛開始針刺般的疼痛了.
這時候,他才拍了拍楊忘川,"楊老弟,該醒醒了."
"求你了,楚大哥……不要那麼殘忍了……我真的要散架了……"
趴在桌上的楊忘川,頭都沒抬起來的,用撒嬌式的語氣對林東來說道.
"如果我們不對自己殘忍,那生活就要對我們殘忍."
林東來的話聲音並不大,不過卻像巨雷一樣把楊忘川從夢中驚醒,他幾乎是馬上仰起頭來,"好,開工."
"首先,我需要一輛摩托車,如果你沒錢的話,搞輛二手的,或者先借幾天也可以.兩間學校雖然隔得都不遠,但是學生叫外賣,大多數是在課間,我們必須反應迅速,用腳走是不可能的."
"好,這個我可以跟我一個朋友借."
就這樣,兩個人一條條地把各種准備工作都做好,完了抬頭一看,已經半夜十一點了.
"走,我們到街上去吃點東西吧."
楊忘川說著,就把林東來拉到了一間小飯館吃飯.
過了一會,服務員把楊忘川點的飯菜,還有兩瓶啤酒拿了過來.
"來,楚大哥,我敬你."
將一瓶啤酒打開,楊忘川倒滿兩杯酒,遞過一杯給林東來,笑道.
"哦……不,明天還要干活,今天不能喝醉."
林東來出于本能地拒絕道.
楊忘川嘖了一聲,說道:"哪有那麼嚴重,男子漢大丈夫,一瓶啤酒醉了?你不喝我不高興."
在紐約的時候,林東來總是跟別人說,他這輩子從未喝過酒.
其實不是的,在很小的時候,林東來是喝過酒的,從他父親的杯子里偷偷喝過好幾次,別人都不知道.
當他父親身亡,他投身地下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喝過酒了.
不只是酒,任何可以讓人的精神意志松弛或者衰退的東西,他都堅決不碰,這其中包香煙煙,大麻,過于萎靡的音樂和影片等.
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林東來知道自己必須永遠保持最清醒,最理性的狀態,去面對隨時可能來到的挑戰.
而現在,聽到楊忘川這麼說,林東來看著他手里的酒杯,一時間竟然愣了起來.
他愣的時間,大概有三秒鍾,沒有人知道林東來這三秒鍾到底都想了些什麼,只是最後結果是,林東來接過了楊忘川的酒杯.
這天晚上,林東來喝了他十五年來的第一瓶啤酒.
啤酒的味道遠沒有林東來想象中那麼好喝,喝的時候,他完全難以理解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會有人酗酒.然而,當喝完半個小時,林東來躺在床上的時候,那種放松的感覺,讓林東來明白了酒的妙用.
半醉半醒之間,時間仿佛已經停止,沒有了痛,也沒有了傷,有的只是一種漂浮在云朵之上的感覺.
這時候,林東來不由得想起李浩楠送給他的那本筆記本上第二頁上所寫的話,"一個不懂得,不接受平凡生活的人,無以成為偉人."
林東來不知道放下一直以來的堅持,喝下一瓶啤酒是否算是接受平凡的生活,但是他的確從這其中感受到了某種東西.
這是他這麼多年以來,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東西.這東西讓他感覺到他確實是真實地在生活著,而不是像拳擊場的拳手,永遠處身在戰斗中.
清晨八點,林東來准時醒來,他的身體依然是渾身疼痛,不過這對他來說沒什麼,他花了二十分鍾,慢跑著來到了茶飲店.
讓他感到欣慰的是,當他到了的時候,楊忘川也剛好趕到.
"楚大哥,你來得可真早啊."楊忘川看著林東來,開心地笑道,"你昨天那麼累,怎麼不把摩托車開回去?省得路上擠公車."
"沒事,早上鍛煉下."
林東來笑了笑,幫著楊忘川把卷閘門拉了起來.
茶飲店開張了.
盡管對林東來的營銷策略充滿信心,但是當成果真的來臨的時候,楊忘川還是大大地吃了一驚.因為成果遠比他想象中來得快,更來得猛烈.
十點多,茶飲店的電話就響個不停,好在兩人昨晚早就做好了准備.
楊忘川拼命地在店里調著飲料,而林東來則騎著摩托車,帶著楊忘川的手機,穿著印著茶飲店廣告語和送外賣電話的外套四處去送貨.
林東來每次出去送外賣的時候,都會在箱子里最常點的幾種茶飲多備一些.
在他送外賣的路上,楊忘川時不時地會通知他,又有誰定了什麼新的茶飲,而林東來則把這些都記在心里.等到了學校,就送到訂貨人的手里.
從上午十點多,一直到下午五點多,楊忘川和林東來兩個人就基本沒閑過.
課間一直都有人打電話訂茶飲,而中午的時候,不但有人打電話訂,還有學生直接跑上門來參觀,把楊忘川忙得四腳朝天.
到了下課的時候,叫外賣的沒了,不過卻有很多學生都跑上門來買茶飲喝.
昨天在這里聚集的十個人,今天也全都到了,他們全部都在幫忙招呼客戶.小小的茶飲店門口圍滿人中學生,讓很多路人都為之側目.而旁邊的兩家茶飲店,更是嫉妒得眼睛都紅了,甚至有間店還派店員過來拉人,不過被那十個中學生毫不客氣地趕走了.
中國人都有看熱鬧的習慣,看到這里這麼多人圍著,就有很多好看熱鬧的人都過來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林東來見機趕緊再多拿出五百張書簽傳單,拿給那十個中學生,讓他們沿街派發.
因為只要派發出去,都算是自己業績的關系,中學生們熱情都很高漲,沿街到處派.派的時候,還拉住別人很詳細地解釋各種規則.
青年人身上最動人的東西,就是熱情洋溢.無論是多麼冷漠心腸的人,都容易被青年人身上的這種情緒打動.
看到他們熱情這麼高漲,很多本來對喝茶並不怎麼感興趣的人,也都笑著把傳單收了起來.
有許多在店面旁邊收到傳單的人,甚至于馬上就到店里來買飲料,而且他們大多數出于面子以及其他各種原因,都不是買一杯,而是買好幾杯,最多的,甚至于一次買了十杯.
看到這情形,楊忘川樂得只見鼻子不見眼了.
等到晚上十點關門的時候,楊忘川一合計,今天一共賣出去了四百五十多杯,以平均每杯四元的利潤來說,總利潤超過一千八百元.
對于這樣一個並不處于商業區,租金不足兩千元的小店面來說,這個成績最保守的說,也是相當不錯.
而如果參照這間茶飲店從前的成績,那就更不必說了,它這一天的成績,幾乎等于上個月一個月.
"楚大哥萬歲!"
當算清楚賬目之後,楊忘川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抱著林東來,狂喜地大笑.
而第二件事,他就是馬上拉住林東來的手,說道:"林大哥,從今天開始,這間茶飲店,咱們一人一半,你看好嗎?"
應該說,楊忘川的想法是讓林東來不大不小地吃了一驚的,"你怎麼會突然有這種想法?"
"其實我昨天就有這想法,只是還沒看到成績,不是很能下決心.今天這場面,讓我下了決心了,我非得這麼干不可."楊忘川說著,看著林東來,"楚大哥,求你了,答應我,好嗎?"
林東來笑著說道:"你給我東西,怎麼反倒說你求我呢."
"什麼給不給的."楊忘川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店里,"不要說別的,如果沒有楚大哥你,我估計我也就是半個月後收攤回家待業的份.但是,楚大哥你一來,我一下子就起死回生了.不只是起死回生,看起來還能大掙一筆.這全都是楚大哥你的功勞.所以說,這間店其實不應該算是我的,應該算是楚大哥你的.這麼說的話,就是我求你分一半給我了,那我說求你,又有什麼不對呢?另外,如果楚大哥不嫌棄的話,我願意一輩子跟你合伙."
林東來坐在椅子上,一只手墊著腦袋,看著楊忘川,淡淡地笑著,不說話.
"楚大哥,你笑什麼呢?是不是笑我太狂妄,居然想跟你合伙一輩子?"
楊忘川說著,有些慚愧地低下頭,"也是,楚大哥你是……"
沒等楊忘川把話說完,林東來就把身子坐直,然後沖著楊忘川搖了搖頭,笑道:"我沒那意思,我只是想起了毛主席的那句話'高貴者最愚蠢,卑賤者最聰明’,實在是太對了.很多身處高位的人,讓他分百分之一的股份出來,都好像要殺了他一樣.而你竟然一下子就讓出來一半,你知道嗎?這其實是非常了不起的本事.很多人都做不到."
楊忘川害羞地笑了笑,說道:"這算得什麼本事,我只是想要留住楚大哥跟我長期合作而已."
"你錯了.出了成績之後,第一時間內想著如何跟別人共享成果,這是一個人成就事業的第一要素,你已經具備了."
"這麼說,楚大哥你已經答應我了?"
"沒錯,從現在開始,我就是這間茶飲店的股東了."
聽到林東來這麼說,楊忘川又再次一把抱住林東來,高聲歡呼道:"楚大哥萬歲!"
楊忘川一興奮完,就從抽屜里把那一千八百塊拿了出來,留下八百塊之後,將一千塊二一添作五,一半自己留下,另外一半遞給林東來,"楚大哥,你收著,這是你的紅利."
"真是不經誇."林東來伸手敲了楊忘川的額頭一下,"這才哪兒跟哪兒,你怎麼就想著分錢呢?"
"我們這小店八百塊周轉足夠了,要麼多錢沒用,不分干嘛?"楊忘川奇怪地問道.
"開玩笑,現在用錢的地方多了."
林東來拉著楊忘川坐下.
"你看,我們現在學校這塊已經有點眉目了,但是我們在上班族這塊還沒開始呢.這周圍寫字樓很多,他們的總人數加起來,可比兩家學校多得多.而且他們有工作,有收入,消費力比中學生高,購買的飲料價格,也會比這些中學高."
"哦,那倒是,那我們該怎麼辦?"
"很簡單,這個周末我們就把那十個中學生叫在一起,讓他們去派傳單.這次不讓他們白干,給他們發薪水.而且,還是老規矩,按照傳單上的編號,誰發的傳單,來的人還是給他分成."
"給多少錢?"
"一人一百."
"這麼多?我聽說別人都是二三十塊錢."
"你要便宜還是要效果?"
"呃……好……"楊忘川說著,將這一千塊攏在一起,"一千塊沒了."
"還有,這十個人去啊,不能就這麼去,必須得給他們做十件衣服.質量要好,不能看上去很低廉,而且要有好的設計,每件衣服上都要搞些很有詩意的文字,比如什麼'轉身而逝的時光里,只有茶的香味可以洞穿回憶’之類,我也說不好,總而言之,就是那種其實什麼都沒說,但是又讓人覺得它好像說了些什麼,讓人看不懂,但是又不好意思說自己看不懂的話,那些辦公室的女白領最吃這套……這些話很好找,網上到處都有,你隨便找,找到了之後,跟茶,跟我們的茶飲店牽強附會在一起就可以了."
林東來這番話是通過對黃漫珊的充分調研得出來的,黃漫珊就是個極度小資,什麼話最作,就喜歡聽什麼話的那種女孩.
楊忘川對林東來的崇仰之情愈加倍增,"楚大哥,你太有才了……連這你都懂,你叫我怎麼能不崇拜你呢?"
"行了,別說這些沒用的,這些設計你要趕緊做,衣服也要趕緊出來,這個咱們就讓那十個小孩趕緊去."
"好."楊忘川剛笑著點完頭,又馬上抬起頭來,"不對……"
"怎麼了?"林東來問道.
"按楚大哥你這標准,一共要十套的話,八百塊可刹不住車啊."
"對啊,你剛才不是還沒說沒地方要用錢嗎?"
楊忘川苦著臉坐在椅子上,"真心疼啊,這鈔票攥到手心里,都還沒熱呢,就已經花出去了."
"舍得,舍得,不舍怎麼得啊?"林東來說著,看著楊忘川,"我告訴你,這點錢你就說心疼,後面還有你心疼的時候呢.如果那個動漫社團搞起來,我們一定要全力支持,到時候花錢的地方,多著呢."
楊忘川吸了口涼氣,然後又咧開臉笑道:"沒關系,只要有楚大哥在,不管花多少錢,終究是會賺回來的."
"不過,當務之急,我們最首先要做的事,就是趕緊攢錢換一間大店面.就在這附近,不需要好地段,不臨街都沒關系,但是要大,起碼得三百平米."
"三百平米?"楊忘川眼睛睜得老大,"那一個月下來,租金怎麼也得六七千啊,這成本太貴了.而且,最最重要的是,六七千要是能租下來的話,肯定是必須得裝修.三百平米的房子,那裝修最最起碼也得十幾萬啊.這我們得掙到什麼時候啊."
"管他什麼時候,總要不了一百年吧?要想把事干大,首先要敢想.想都不敢想,可能干得大嗎?"
聽了林東來的話,楊忘川愣了一會,然後重重點了點頭,"我怎麼不想不重要,關鍵是楚大哥你怎麼想,你說怎麼干,就怎麼干,我豁出去了.實在不行,我把我那個墜子當了它."
"當墜子?"
"什麼墜子?"
楊忘川從脖子里拿出一個玉墜,林東來並不懂得鑒賞,只看到這玉墜晶瑩剔透,其中略帶一些翠色,看上去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林東來看了半天,問道:"這東西值多少錢?"
"這是翡翠玻璃種帶翠的玉墜,有人出五十萬."
"五十萬?"
楊忘川的話讓林東來吃了一驚,倒不是覺得五十萬太貴,金有價玉無價的說法,林東來是聽過的.
他吃驚的是,楊忘川有個可以賣這麼多錢的玉墜,怎麼還在這里苦熬著.
看著林東來疑問的目光,楊忘川解釋道:"這是我媽留給我唯一的紀念,我就算餓死,也不能把它賣了.不過……當可以."
"如果我們虧了,沒有掙到錢,你這玉墜贖不回來,那你怎麼辦?"
林東來略微沉吟片刻,問道.
"只要有楚大哥在,我相信不會的."楊忘川笑著搖頭道.
"呵……"林東來笑了笑,搖了搖手,"我們還是想別的辦法吧."
"怎麼了?"楊忘川有些失望地看著林東來,"難道楚大哥你沒信心?"
"這跟信心無關."林東來搖搖頭,說道,"只是無論策劃多精密,只要是生意,終究都有賭的成分.而有些東西,是不能拿來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