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七 日落之時

我不知道,怎麼樣才是真正的結束。

我只希望,這一切,永遠維持不變。

違背自然也好……

違反天意也好……

只要不要讓我再失去,我願意……



剛剛才想好的台詞立刻發揮作用,很激動跑來探病的一行人,一進門第一句話,省去“艾洛德”、“席德列斯”、“主席”這三種稱呼,他們問的都是同一句話:“你真的快要死了嗎?”而艾洛德也就答“我的確是快死了”。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個樣子……”

“……父親只有跟你們說我快死了,卻沒有說明原因?”

對哦,他老人家本來就怕麻煩……

“小笛,幫我解釋吧……”

這個時候可以把事情推給別人,還挺好的,音笛點頭站起,就自己所知的部分向大家講述。

“什麼……一半的生命耶!何必……”

“為什麼會觸發這病呢?”

“觸發病的條件是胸膛被貫穿,然後同樣的傷處再被外力內勁撞擊到……”

話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下來。

被內勁撞擊?什麼時候?艾洛德他有嗎?魔獸沒有使用那樣的力量……

不,他發病是在更早之前……他第一次昏睡是……

在他昏睡之前,發生了什麼事……?啊!

音笛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身子微微不穩,臉色也瞬間蒼白凝重。

“西卡潔?”

我……

“小笛,你怎麼了嗎?”

是我……

艾洛德心中暗叫不好,大概已經猜到狀況是怎麼回事了。

“小笛,你別胡思亂想,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怎麼不是?是我傷了你……那個時候是我發力打傷你的!造成你病發的人是我……原來兇手就是我……”

“小笛!”

聽不進別人的任何話,他人就衝出去了。音笛的情緒時常失控,這種情況下他都是選擇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一時也不曉得該不該去追他,因為追到人之後……該說什麼呢?說什麼他才會接受呢?

“席德列斯,是這樣嗎?”

他們只好轉向另一個當事者,了解狀況。

“……”

發生經過是這樣沒錯,可是,不能像他那樣想啊!那隻是個意外,而且……

我本來就不希望他……知道的……

“別問了……”

重點並不是造成的結果,不是我會不會死的問題。

艾洛德又覺得累了,是真的很累,只是現在,他不願倒下。

只是不希望已成定局的死亡,再造成更多的悲傷……



我到底是在做什麼?

在做什麼?

奔出了一大段距離,遠離了公會,音笛停不下來,放縱自己的身軀於奔馳時刮過身體的風中,無法思考。

覺得,自我在崩潰。對自己的定位漸漸動搖。

我是兇手啊。

要不是我,艾洛德不會死的。

而我是一個……本來就不該存在的人……已經有多少我認為重要的人,因為我而……

只要我重視的人,關心我的人,就會一一死去,沒有一個例外。

是這樣嗎?真正該消失的是我吧?可是我卻一直安逸地活著……

他只能無意識地奔走,任由自己的雙腿把自己帶到別的地方,沒有目的地,一片,雜亂。

我能夠問誰?不……別人給我的意見,也只是他們的想法,不是真正的答案……不是我要知道的……

能夠給我真正答案的……

他停下腳步,站在原地,隨即轉了個方向,奔向西邊。

神啊……如果我請問您,您會答我嗎?

瑪索西加……去那裡請示……

“哦,跑出去了?那又如何?”

“我們……我們擔心他會不會有什麼事……”

“是嗎?”

“伯父——!”

安加西奈聽了其他幾位神座的說明,還真是覺得不痛不癢的。

“人總要經過一些自我反省思考,掙紮過後才會成長嘛,你們管他那麼多做什麼?由他去。”

“這……不要拿席德列斯家的標準來看事情啦……”

“哪有,這是普通人的標準,要是席德列斯家的標準,就是要在最糟糕的情況下,別人還落井下石時,也要自己掙紮奮鬥戰勝困難獲得成長,立於世界最頂端,可是艱辛百倍啊。”

……我那纖細的父親除外。

大家頓時覺得對席德列斯家的人還是少了解一點比較好,否則只會越來越對自己沒信心。

“算了,跟伯父說也沒有用……”

“什麼話?對我用什麼口氣?講清楚。”

安加西奈抓住了亞維康的衣領不讓他走,他急忙賠罪笑著。

“沒有……我是說我們錯了,這點小事不應該來煩擾伯父,應該我們自己處理就好。”

其他人嘆氣著,有這樣的同伴,還真是無奈。

“這還差不多。”

安加西奈這才放手,回頭捧自己的書去了。

“艾洛德怎麼樣了?”

“好像又睡了。”

“……又睡?”

現在最怕的就是他睡了,因為不清楚他會不會醒來。

“應該只是正常睡眠吧……時間晚了啊。”

“如果是那樣就還好。”

安加西奈微微放心,他看了看還停留在他房裡的這些人。

“沒事了嘛?那,出去。”

“……”

受不了他的自我中心,而也的確沒有事了,他們沒有忘記先照禮數告別,不然可能又會被罵……



艾洛德在半夜醒來了。

不曉得什麼原因,自己好像……格外清醒。

好像心中應該明白的。

是因為……死亡即將來臨……到極限了。

也是真的……還不太想死……

為什麼這個時候會突然想到父親對我說過的話呢?明明以前聽過也沒太注意的……

“席德列斯家的人,一生最重視的人只會有一個……或許該說是愛吧,不會再愛上第二個人就是了。”

那個時候聽得懵懵懂懂,也不知他怎麼突然提這個,不過有點奇怪的是,當自己問父親那惟一一個是不是帕蕾基西若伯母,他不但沉默,還火大地動手打人……

他真正所愛的人是誰呢?

……我突然想到這個做什麼……老是想別人的事,我都快死了,也該為自己想想吧……

我都快死了啊。

艾洛德嘗試著下床,站穩,這是第一次,覺得移動自己的身體,是件如此困難的事。

真的……不行了……

開窗,一陣涼風吹了進來,他微顫了一下,深呼吸一口,新鮮空氣。

聽風,看月。能這樣死,多好啊。我是很幸福的嘛,沒有什麼好不高興的啊……我覺得這樣,比什麼戰死、光榮殉職好多了,死在戰場上,滿身血汙又痛的……很不舒服。

可是好像只有我一個人……平靜面對我的死亡啊……如果其他人也能接受就好了。

我希望他們能對我微笑,而不是露出傷心難過的表情哭泣,因為悲傷無濟於事,只會讓我跟著難過。

即使那是代表他們重視我。

人總是會死的啊,只不過是有點突然嘛。

這裡的風中聽不出什麼,因為不是人召喚的,只是單純的風精構成。

“小笛,你跑去哪了?不要做傻事啊……”

可惜我連走長一點的路都不成了,無法追上你,跟你說點什麼……你平靜下來了嗎?

“風之精……”

輕呼出聲,可是,精靈沒有應召而來。此刻的體力已不足配合靈力來召喚。

只覺得有點悲哀。漸趨平凡的我啊……一度……是我的嚮往。


卻不是這種情況啊……

“咦……?”

艾洛德眨了一下眼睛,因為夜黑,不是很確定,所以他將手伸出窗外去。

“下雨了啊……”

他並不明白這所代表的涵義。

是神所給的暗示。

“下一次,伴隨著雨的日落……”

“我將如我們的約定……召你而歸……”



在瑪索西加的光之池待了半天,祈求,就為了得到一個答案,可是聖潔的光沒有傳下任何訊息,好像要他自行猜測似的,不願意給他什麼提示的言語文字。

最後音笛是在光之池睡著了。

夜晚的光之池不是像白天那樣充滿能量,因為光能來源的太陽消失,所以光之池在晚上是不會有那一束光透進來的,也因此不必擔心無故吸收太多能量,身體無法消化這樣的事。

可能是累了,他睡得很熟,連外面那細微的聲音都聽不見……

神……?

恍惚間,他覺得自己行走著,在自己的夢中,還是在意識中呢?

走得腳都又酸又痛了,四周仍是一片模糊,左顧右盼,什麼都沒有。

如果這是夢,是為了什麼而夢?

如果這是我的意識,我又在想些什麼?

抑或是……有什麼在引導著我?

盲目,在這片不知所謂的空間內,行走,不停行走。

“……”

他快速回過頭,感覺到一股氣息,但沒有聲音。

……是誰?

知覺彷彿鈍化了,他捶了捶自己的頭,也不見效果。

神……給我的夢?那為何不回答我問題呢?我不是位於您的座下嗎?是您的直接下屬啊……

為什麼只是一個簡單問題而已,也不肯答我……

他微微垂下了頭,發現在這裡連自己的身影都看不清楚。

環境有了變動。是光……

慈祥溫暖的光照了下來。

這是什麼意思?能視為鼓勵嗎?您想傳達的是什麼……

來不及去感受,音笛的夢境就已經結束了。

“醒了嗎……”

沒能得到一個解答,他沮喪不已,也在此時,他聽見了一些睡前沒有的聲音。

思考又一頓,他立即站起,衝到看得見外面的地方。

一看之下,他呆立了,瞬間有種血液凝結的感覺。

噴濺進來的,不是雨又是什麼?

“下雨……了……”

似乎全身僵冷。

雨,意味著……



“這個季節在這裡會下這麼大的雨,還真是難得。”

因為下大雨,天色灰茫茫的,雖然早上了,卻還像剛天亮一般。

“我倒是不知道你對氣象有研究呢。”

“不要小看別人,我跟你不一樣。”

“餵……別說得這麼過分嘛……”

大家還是一樣,聚在大廳裡閒著,他們是寧可閒著無聊,也不要去看煩人的小孩的。

“等一下,有魔力波動……”

才剛說完,音笛的身影就出現在他們面前,好像是用瞬間挪移魔法回來的,他秀美的面容上,十分惶恐。

不過,公會的結界不是有防止瞬間挪移這一類的魔法嗎?

“啊,西卡潔你回來了,太好了……”

“艾洛德怎麼樣了?他現在怎麼樣了?”

“一回來就問他……他會怎麼樣嗎?”

同伴們被弄得一頭霧水,音笛的緊張還是不減。

“可是……下雨了!他……他……”

說著,他就直奔艾洛德的房間,覺得奇怪的眾神座於是也跟上去。

剛好安加西奈也在房中,看到他們進來,也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狀況。

艾洛德半張著眼睛,他現在是覺得呼吸不順,不過看到音笛回來了,他還是勉強笑了一笑。

“小笛……你想開點了嗎?我……我有話跟你說……”

看著他已經沒什麼血色的容顏,音笛明顯地顫抖了起來。

“用不著說了,是我害的,今天下雨了……今天太陽落下的時候,你就會死,你就會死啊!”

他像是要崩潰了一般的大喊,旁人聽了則是大驚。

“你怎麼說得這麼肯定?”

“……神說的……是神說的……”

讓我每天都提心吊膽……不過這一天一定會來的……

早就該有心理準備……

“是嗎……真的要死了……”

艾洛德的聲音十分虛弱,他可以感覺到生命力的流失,什麼時候會死,最清楚的應該是他本人。

“那就更要說了啊……不說就沒機會了……”

安加西奈看著兒子沒有精神的臉,沒有說什麼。

手雖緊握著衣中的藥瓶,卻還是鬆了,放棄了那臨時有的念頭。

順其自然……嗎?現在這麼決定,以後我會不會後悔?

“小笛,不是你的錯……”

艾洛德似乎沒有一口氣說完的力氣,說了一句,還得停頓一會兒。

“要不是我之前有受過貫胸的傷,也不至於如此……”

“但那次也是為了我!”

是的,怎麼想,都跟自己有關。

“就算那次不是你……我還是可能在別的戰鬥中受到一樣的傷,這只是個意外,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可是……可是……”

“如果真的要怪……就怪敵人吧,不要怪你自己……不要憎恨你自己……”

他的聲音又虛了些,好半晌都沒有聲息。

音笛無法因為他這樣的說法就感到安心。

“……有沒有什麼要交代的?”



“後事?”

艾洛德本來閉上眼睛了,聽見他說,又張了開來。

“啊……幫我照顧小孩……菲伊斯跟亞爾飛……公會的事……你們要能應付魔獸啊……不然我好擔心……”

“為什麼都是別人的事啊!你的屍體想怎麼處理,棺材要怎麼樣,喪禮這些的都不會想想嗎!”

安加西奈又火大地吼了,艾洛德的回答則相當平靜。

“我自己的事……已經結束了……結束了……那些怎麼樣都無所謂……”

對於自己,他一向都是如此,每個人都知道的。

雨,越下越大了。



氣氛很凝重,時間一下子就過午了,除了呆呆地坐著,沒有任何可以採取的行動,沒有任何可以扭轉現實的方法。

沒有……

“唔……”

艾洛德額上冰冷,可能也因血液循環慢了,體溫逐漸下降著。

“啊……父親……”

他張口喚了一聲,安加西奈走到床前。

“什麼事?”

“我在想……反正都快死了,臨死的好處就是可以問一些不要命的問題……”

安加西奈還沒明白他的意思,他就直接問了。

“父親,祖父到底是怎麼養您、教您的?居然可以讓您變成這個樣子……”

話一出,大家背上全都猛冒冷汗,生怕他最後的死因不是病死,而是被安加西奈打死,所謂禍從口出……

還好安加西奈異常平靜,大概是沒有心情生氣吧。

“你搞清楚,我這有魅力的個性是天生的,跟監護人怎麼教沒有半點關係。”

況且他根本沒教我……想了就生氣,然後又不能生氣,可惡。

父親……

“這樣啊……那真是太可怕了。”


大家的臉部開始僵硬,有人忙上前拉住安加西奈。

“伯、伯父,別激動呀,他就快死了,不必對他生氣……”

“我知道。”

儘管話音平靜,但拳頭卻是握得緊緊的,實在危險得緊。

“要揍只剩今天了,父親,您不考慮一下嗎……”

真的是十分欠打,甚至還自己討打,別人也無法幫他說什麼了。

“……不必了,揍了你也沒有痛覺,沒有意義。”

打人當然是要對方感覺得到痛,心裡才會舒服,既然不會痛,那就沒那個必要浪費力氣。

結果,各人還是繼續坐著,維持房中的寂靜。

沒有辦法了嗎……

音笛孤坐房間一角,不停地想著。

只要可以嘗試,什麼都好……真的已經來不及了嗎……

“席德列斯,那你要不要看看小孩?見最後一面……我們可以去幫你把小孩帶過來……”

亞維康詢問他的意見,可是沒有得到回應。

“席德列斯?”

他們圍到床旁,艾洛德已經不省人事,身體也只剩下那麼一點餘溫。

那暴雨的聲音,顯得擾人。

“……醒醒,艾洛德,醒醒……”

音笛搖了他幾把,對方已經意識不清了,只聽得,他含糊於口中喃喃念著的,一個名字。

對大家來說很陌生,但音笛卻是再清楚不過。

他縮回了手。

“他在叫誰?”

亞維康看向每一個人,大部分的人都搖頭,音笛怔怔的沒反應,安加西奈則是在稍做思考後,微微皺眉。

這不是……那個孩子的名字嗎……

“西卡潔,你知道嗎?”

被問到的音笛,正發呆著,只是愣愣地答。

“那是一個……已經死去很久很久的人……”

也是……艾洛德一直無法忘懷的,我的姊姊……

看著外面,他突然翻窗而出。

“西卡潔?”

雨淋在身上,或者該說是打在身上。

他移動了一段距離,仰首,伸臂,對著天。

就算是異想天開也好。

我只想留住你。



“他跑出去做什麼?”

“讓他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安加西奈仍然鎮靜地坐著,閉上了眼。

“這樣,他才能甘心……接受艾洛德的死……”

雨勢之大,讓音笛覺得彷彿站在瀑布之下一般,自然的狀況下,這雨一時之間是不會停的。

所以,他才想以人為的力量來阻止。

“精靈!”

他呼了一聲,風之精,水之精,雷之精都過來了。

“不要再下雨了……拜託你們,散吧……”

精靈閃了幾閃,似乎不敢答應。

“不行嗎?……真的不行嗎?”

音笛看著這些自然元素精靈,想再懇求,但這些精靈已然回到本來的行列,雨也依然下著。

他無助地站在那裡,但還是決定繼續。

“Free Use!”

在下了自由運用的魔法之後,他無限量的靈力傾體而出,任他使用。

“烏雲退去!”

靈力衝上天際,和黑色的雲衝撞在一起,進行相互抵銷,方法見效,他疲倦的臉上略有喜色。

可是情況卻很奇怪。

雲消散了,理當是雨的來源的雲消失了,然而雨竟沒有變小減弱,而是強度依舊。

“怎麼……怎麼會……”

怎麼會這樣……

是神的旨意?這場雨就是擋不了?

他還是沒有放棄的意思,在這又冷又濕的環境中,與暴雨搏鬥,以所有他想得到的方法。

已經被雨打得好痛了。

時間剩下,不多了。

真的無法改變什麼了嗎……一點都不行嗎?生死的事……就只能屈服於命運嗎?

艾洛德……對不起,艾洛德……你說我戴上手鐲之後可以有所改變,但是沒有呀。

我依然不能為你做什麼,也依然沒有能力保護重要的人。

這就是你所說的無力感嗎?

這樣的我……你卻也是……笑著包容過來了……

“我該怎麼做呢?我該……”

順著臉頰流下的……是雨吧?是雨沒錯吧?

不可能是淚的。

對……因為你要我接受這件事,要我不要難過……所以我是不會哭泣的吧?

對……

“可是……為什麼是這麼苦澀呢……”

說不出原因呀。明明……嘴裡嚐到的是雨……

我要笑,我只能笑。艾洛德不喜歡看到別人因為他而難過,不然他自己也會覺得很難過……

雖然他就快看不見了……

音笛佇立於雨中良久,抱著自己的肩膀。

我還是……笑不出來啊……

雨中。

暮色。

太陽……快落下去了……



只知道,腳步從未如此沉重過。

回到房間時,音笛全身濕淋淋的,沮喪的神色,微虛的步伐,好像隨時會倒似的,而他進入房中的時候,房裡沒有別的人,似乎是艾洛德醒來了一下,說他想一個人安靜地躺在房裡,大家才出去的。

稍微頓住,他猶豫了一下。

“我進去……會不會打擾到你呢?”

他沒有聽到回答,可能艾洛德已經完全昏睡了,畢竟距離日落已沒有多少時間,他的生命已經到盡頭了。

“可是……我好想跟你說說話啊……”

你會不會介意……

過了一陣子,音笛還是舉足而前,衣服中滴出的水滴,落在地面,發出幾不可聞的聲響。

其實他現在冷得直發抖,不過比起即將來臨的,艾洛德的死亡,跟那種心寒比起來,現在這根本不算是什麼了。

外面的天氣,現在是很奇怪的狀況。

不變的只有那降下之勢讓人覺得很痛的大雨,現在天空是泛紅的,看得到偏西的太陽,這種天空會有暴雨無疑是不合理的,但這不合理的現象偏偏就是在大家眼前發生了。

奪命的徵兆……

“艾洛德……”

握住他的手,音笛發現自己的手比將死的他還要冰冷。

我還是只想說一些任性的話……我還是想要你不要拋下我一個人……但是剩下的時間這麼寶貴,實在是不能拿來說這些沒有意義的話……

是告別的時候了。

“……我根本不懂怎麼去說臨別的話嘛……”

又不是……簡單說句再見就可以了事的……

音笛收回了自己那冰到不像活人的手,他覺得用這樣的手去觸碰艾洛德,只會讓他覺得不舒服。

日暮的艷紅,照得房裡也紅紅的,更令人覺得心悸。

像整個房間都染上了血似的。

一定有辦法的……

我知道有辦法,只是無法達到兩全其美……

或許該讓你安然地去……畢竟你都已經準備好了啊。

但我還是想留你呀……!無論用什麼方式……

確認了自己的想法,本來伏在床邊的他,下了決心,抬起了頭。

“原諒我……”

雙臂一張,靈力已經充分釋出。


“Time Stop!”

在手鐲金光一閃,完美的魔力控馭下,這項魔法以他想要的方式發揮了作用。

濃縮,再濃縮……

整個限定範圍一直縮小,直到鎖定至艾洛德一個人身上,達到封住他一個人的時間效果為止。

類似君鎖神座“時之鎖”的效用,針對單一的生命體,做時間的停止鎖。

魔法完成的時候,一道夾滿靈氣的光束直沖頂上,通向天,暴雨瞬間增大兩倍,如同神在表示它的怒意一般。

音笛站了起來,扶著床,望著艾洛德蒼白的臉孔,對照之下,他自己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

就算違背命運,天理,進行這背叛的行為……我也要搶回你,將你留下!

即使……對像是神……



天,終於整個黑了。

音笛一個人自房中出來,便見到了安加西奈及同伴們。

“他……死了嗎?”

這是一個應該大家都知道答案的問題,音笛也點了頭。他看起來精神恍惚,每個人都認為這是因為搭檔死亡,契約反應在他精神層面的關係,但沒人曉得艾洛德的狀態其實並不算死。

“遺體……我擅自處理了,伯父,對不起。”

“……沒關係,你是他的搭檔,你的心情我理解。”

聽安加西奈這麼說,音笛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你先去換幹的衣服吧?洗個澡,把頭髮弄乾,這樣會著涼的。”

“是的……”

為什麼大家……都好平靜?還是說,我看到的只是表面?

音笛默默走了之後,眾人進入房間,床上是空的,沒有見到遺體。

“他……他是怎麼處理的啊?該不會直接化掉了吧?”

他是把艾洛德傳回聖堤依神殿的光之池去了,打算在天亮之前回去,再進行處理。

這些行動都是瞞著他們進行的,他也不清楚為什麼要這麼做。

只是覺得瞞著會比較好。

當天晚上經由公會委員討論,宣告他們可以解散了,並帶著準神座回去,不過為了安全起見,安加西奈還是暫時留在公會,以防D·M·B又有襲擊。

“爸爸——”

“媽媽——”

看到自己父親、母親進來,小孩們迎了上去,跟在他們身側離去。

“又要說再見了……”

“下次再見,會是何時?”

“不知道。”

輕輕搖頭,他們心底甚是沉重。

“但,又多了一個我們再也見不到的人了。”

夾著深深的嘆息啊。

如果不是這樣就好了。

但凡是“如果”……就代表著不可能啊……

“啊,你們三個……”

薇莉安注意到亞爾飛、茵、菲伊斯還孤單地坐在那邊,告訴了他們一聲。

“小笛……你們爸爸等一下就會過來,再等一下就好。”

“哦……”

人都走光之後,他們三個還在房間裡等著,又過了一些時間,頂著一頭流洩而下的銀白頭髮的音笛,才出現在房門口。

“爸爸——”

音笛無表情地看著圍到自己身旁的三個孩子,不具情感地開口。

“跟我回去,從今以後,到繼承為止,你們都住在聖堤依神殿。”

“嗯?爸爸呢?”

“爸爸……”

對於他們的追問,音笛還是回答得冷淡。

“艾洛德死了。在這裡,我要交代一些事情,以後就叫我爸爸了,你們三個之間的關係自己協調,但是……茵、菲伊斯,如果你們欺負亞爾飛,我是會罰你們的,其他的爭執行為,我不會管。”

“死……什麼是死?”

“就是再也見不到面。”

音笛湛藍的眸子盯著他們。

“再也……”

沒有說下去,他轉過身,示意他們跟上。

看著音笛那沒有暖意的背影,在不知不覺間,對於未來的恐懼,使三個孩子顫抖了一下。



艾洛德不在之後,排除哀傷,首要之務就是得再選出一個主席。

只是目前……有什麼適合的人選嗎?

委員們開了幾天會,都沒有個結果,不過在這次開會的時候,倒是來了個意外的客人。

來的人是音笛,這次見到他,感覺跟上次有很大的不同,或許是氣質上的變化,還有那一頭銀髮的關係吧,他的形像變得冷酷許多。

“奉晨神座來此,不知道有什麼事……”

“委員們都在……你們今天的目的是選主席吧?”

“是的,您……”

“我覺得沒有這個必要。”

音笛看著每一個人,緩緩說下去。

“搭檔遺留下來的責任義務,應該轉移到另一人身上……公會的事情艾洛德也有拜託我,我的意思是,我有意擔任下任主席。”

原來他是為了主席之位來的,而他會突然這麼有企圖心,也讓委員們覺得奇怪。

“您有意思擔任主席一職?”

“不可嗎?還是說有更好的人選?”

“不是的,只是您……確定您可以嗎?”

“我不能說我可以做得比艾洛德更好,但是我相信我不會比他差。身為已故的他的搭檔,我非常希望能接下他的職責,代替他做下去。”

這番話說得十分認真,委員們不由得考慮了起來。

“我們會討論的,應該很快就會有個結果。”

“那就麻煩各位了。”

來這裡的目的算是達到了,音笛告辭出去。

“如果真的要怪……就怪敵人吧,不要怪你自己……不要憎恨你自己……”

照你的意思。

把罪……算在D·M·B那些人身上吧?

一定要獲得權力,才能夠名正言順對他們趕盡殺絕。

要你們的命,來償還給艾洛德!

而他還沒走出公會時,遇到了安加西奈,正確的說法,是對方來找他的。

“伯父。”

基於對方是長輩,音笛先行敬禮。

“您……找我?”

“嗯。”

安加西奈看向音笛,發現他的眼睛已經不會洩漏出訊息。

掩飾得很好。

“……你到底把艾洛德怎麼了?”

音笛的眼神產生了點變化,安加西奈則繼續說下去。

“我是他的父親,我應該有權過問吧?”

“伯父,他死了啊……”

“那好,手鐲呢?”

他的問題,切中要點,足以讓音笛無法應對。

“人既然死了,手鐲是要拿下來的吧?你能回答我他的手鐲現在在哪裡嗎?音笛。”

抿了抿唇,他沉默了好一陣子。

“難道您認為我會傷害他嗎……我不會做出對他不利的事啊……”

除了造成現在這狀況的……那次意外……

“我只是想要救他……想要他活下去而已……”

就算……是凍結時間這種瘋狂的行徑……

看他的表情,找不出一絲虛偽,安加西奈隔了好久,才嘆了口氣。

“我就當做,他是死了吧。”

語畢,他轉身離去,只是那背影,看起來有無限的愴然蕭瑟。

伯父的難過,不比我少吧?

艾洛德……即使你現在不會動,不會說,也不會聽……只要你活著就好。

至少還能有個希望。

有個哪一天,你能醒來的希望……


終之章夢願何圓 若星星,化為流星,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