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卷 第一章 戰地逃龍

項少龍剛沖散了一股敵人後,身旁慘叫傳來,他駭然望去,見到周良翻身墮馬,給一支長矛戳穿了盔甲,從背心入透胸出,可見敵人擲矛者的力道如何狂猛.

他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狂叫,要勒馬殺回去時,卻給左右隨從死命扯著他馬僵,拉他逃走.

一名敵將率著大隊人馬由後趕至,人喝道:"項少龍哪里走!"

項少龍環目一掃,只見身旁的親衛,已減至不足百人,而四周林木則全是火炬的光芒,也不知有多少敵人殺至.

現在既給敵人躡上了,為勢更難幸免.正要在死前提刀回去為周良報仇時,一聲厲嘯,鷹王由天空疾沖而下,撲在那趟將臉上,鋒利的鷹喙住那趙將的眼睛狂啄.

那趙將發出使人驚心動魄的慘嘶,棄下待要擲出的一枝長矛,伸手抓著鷹王,人鳥同時墮下馬來.

追兵因主將慘遭厄運,登時亂成一團.

項少龍知道那趙將和鷹王都完了.頓覺機不可失,策馬狂竄.

才奔出七,八丈,數十名趙兵左右穿出,舉著明晃晃的長矛,厲喝連聲,往他們的坐騎狂刺.

左右親衛紛紛倒地,成了敵人屠殺的目標.

疾風在此時表現出它的不凡能耐,竟能倏地加速,沖出重圍,忽然間,項少龍發覺自己竟成了孤零零一個人.

項少龍熱血沸騰,湧起滿胸殺機,朝著左方沖來的十多名趙國騎兵奮力殺去.

幸好在這林木處處的地方,不利箭矢攻擊,否則不用交手他項少龍便早給射倒了.

四周喊殺連天,慘烈之極.

項少龍由一叢大樹後策騎疾沖入敵陣中,揮刀朝敵將猛劈.

他的目標是對方持火炬照耀走在前頭的敵人,百戰刀斜劈在對方肩上,那人立時鮮血飛濺,倒下馬去.

火炬落到草地處,立時熊熊燃燒起來.

敵人驚呼聲中,項少龍刀勢加疾,沖入敵陣之內,揮刀砍削.

敵人忙運劍格擋,豈知百戰刀過處,長劍立即斷成兩截,寒芒透體,趙將翻身倒斃.項少龍沖散了敵人,自然而然朝火光最弱處沖殺過去.

此時敵人已占了壓倒性的上風,四周雖仍有零星的厮斗,但已不能再改變當前的形勢.

項少龍泛起勢窮力竭的感覺.

目睹周良和許多手下的慘死,他生出了不想獨活的念頭,猛一咬牙,抽過馬頭,反朝殺聲最激烈處奔去,不片刻沖出了樹林,到了林外曠野處.

疏落的林木間,一隊數百人的秦兵,正在前方被以千計的敵人圍攻下,舍命死戰.

項少龍怒憤填膺,殺機大盛,決心豁了出去,見人便斬,氣勢陡盛,遇上他的敵人一時間只有捱刀送命的分兒.

秦軍見主帥來了,人人士氣大增,竟隨他一鼓作氣,突破了敵人的圍困,朝著一處山丘奔去.

後方殺聲大作中,前面小丘倏地亮起了以百計的火把.

只見無數趙兵蜂擁山丘頂殺奔下來,人人持著遠距離格斗的兵器,正是項少龍們這種騎兵的致命克星.

項少龍心中暗歎,知道李牧算無遺策,早在林中設下重重圍堵,務要一舉把自己擒殺.

這時誰都知到大勢已去,不用他發令,大半人住兩旁四散逃去.

項少龍阻止不及,卻心知敵人正是蓄意迫己方往南旁逃走.

忽然間,他清楚知道只要能沖上山頂,便有逃進群山中脫身的生機.

此時他身邊只剩下了五十多人,立即狂喝道:"要逃命的就隨我來!"

反手將寶刀插回背上,拉出腰間飛針,夾馬沖前,兩手連環擲出.

敵人紛紛中針倒地.


危亂間,項少龍至少擲出了近百口飛針,到兩臂疲麻,飛針已擲完.

後方伏滿死尸,令人不忍卒睹.

他身邊只剩下了十多人,不過已成功登上了丘頂.

數百名敵兵如狼似虎的向著他們狂攻不舍.

項少龍再拔出百戰寶刀.

這時他身上已有大小十多個傷口一起淌血,但他卻感不到任何痛楚.

寶刀揮出,慘叫起處,右邊敵人尸橫就地.

項少龍看也不看,拖刀後劈,又把另一個由後側攻來的敵人砍死.

前方一人徒步持矛,直刺疾風的頸項.

項少龍無奈下,脫手擲出寶刀,穿過那人胸膛,把他釘到地上.

驀地肩胛處傳來錐心劇痛,也不知給什麼東西刺中.

項少龍痛得伏倒馬背時,護衛拚死沖殺過來,把他掩護著.

項少龍心叫完了.

在這刹那間,他想起了遠在咸陽的嬌妻愛婢,也想起妮夫人,趙雅,趙倩等無數人和事.

就在這生死關頭,他感到疾風左沖右突,不斷加速奔馳.

喊殺聲逐漸被拋在後方遠處.

四周盡是茫茫的黑暗.

他死命摟著疾風的馬頸,感到人馬的血肉合成了一體,意識逐漸模糊,終于失去了知覺.

意識逐漸回到腦海里,驟然醒了過來,只覺渾身疼痛欲裂,口渴得要命.

不由呻吟一聲,睜開眼來.

碧空中一輪秋陽,掛在中天處.

一時間,項少龍不但不知身在何地,更不清楚曾發生了什麼事.

勉力坐了起來,駭然見到疾風倒臥在丈許達處,頭頸不自然扭曲著,口鼻間滿是凝結了的口涎汙物.

項少龍渾身劇震,終記起了昨晚昏迷前發生的事.

疾風背負他逃離戰場,為了救他的命而犧牲了自己的性命.

自紀嫣然贈馬後,他和疾風在一起的時間,比之和任何一個心愛的女子相聚的時間還要多.

它對自己的忠誠,從沒有一刻改變或減少過.

項少龍再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摟著疾風的尸體留下了英雄的熱淚!

他敗了.

敗給了當代的不世名將李牧.

那並非因他的失著,而是李牧太高明了.

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成功把李牧拖著,不讓他在滕荊兩人率領的大軍返只中牟前給追上,否則他們這支佯攻邯鄲的軍隊將會全軍覆沒.

幸好今趟主事的是成熟穩重,經得起風浪的滕翼.

若換了是荊俊,必回師援救,那就等若送死了.


自己今次能逃出生天,亦只可說是個奇跡.

可以想見李牧必發散了人馬來搜尋他的蹤影.

想到這里,項少龍湧起了強烈的求生欲望,先檢視自己的傷勢,不禁感謝清叔為他打制,琴清為他縫綴的護體甲胄,雖中了數箭,又多次被兵刃擊中,但只有三處破開缺口,傷及皮肉,其中又以在後肩胛的傷口最深.其他傷口都在手足處,乃皮外之傷,並不影響行動.

他由疾風尸身處解下革囊,取出里面的衣物,再忍著痛把身上的革胄武服連著凝成硬塊的血肉脫下,扯破衣服把傷處包紮妥當,換上日常著的武士服,又綁上攀爬的腰索,心情才好了一點.

喝干了疾風所攜帶的水壺內清泉後,他取下插在馬鞍間的後備寶刃"血浪",想起此乃李牧送贈的名劍,不由又生一番感觸.

此峙天已黑齊,他本想費點力氣安葬疾風,至少拿些泥土把它蓋著,但遠方不知何處隨風傳來馬蹄之音,只好恭恭敬敬向疾風躬身致意,才帶著神傷魂斷的悲哀心情,踏上逃亡之路.

對在山野疾行他早駕輕就熟,起初每登上高處,都看到追捕者的火把光芒.

它們像是催命符般緊纏著他,使他無法辨認往中牟的方向.

到天明時,他雖暫時撇下了追兵,但已迷失了路途,只僅朝山勢險峻處奔去.

當他在一處坡頂的密林中坐下來休息時,全身骨頭像要散開似的,不但心內一片混亂,肉體更是疲憊不堪.

身上多處傷口滲出血水,疼痛難耐,那種虎落平陽的感覺,確使人意志消沉.

若非他受過特種部隊的嚴格訓練,這刻就要撐不下去.

但他卻知這刻是逃亡的最重要關頭.

由于敵人很容易發現疾風倒斃之處,所以必會趁他徒步走得不會多遠的這段時間全力搜尋他,假若他在此刻睡了過去,醒來時恐已落入敵人手上.

項少龍咬緊牙關,提起精神,待恢複了一點氣力後,便依墨子心法斂神靜養.

不一會他整個人甯靜下來,身體放松,藉以迅速回複精力,如此大約半個時辰後,他便跳了起來,以絕強的意志驅策疲倦的心身,繼續逃亡.

他專揀人獸難越的崇山峻嶺以索鉤攀爬翻越,這一著必大大出乎敵人料外,否則若取的是平原莽野,怎快得過馬兒的四條健腿.

到入黑後,他在一道瀑布旁躺了下來,全身疼痛,連指頭都欠了移動的能耐.

不片刻沉沉睡去,醒來時已是晨光熹微的時問.

耳際首先傳來瀑布飛瀉的"轟隆"聲,其中夾雜著蟬嗚鳥唱,四周一片甯謐.項少龍睜眼坐了起來,只見左方瀑布由高崖上奔瀉如銀,旁邊的水潭受瀑布沖擊,白浪翻滾如雪,由此而下上崖壁陡然而降,再傾瀉而下,回旋激濺,壯觀巽常.

再環目四顧,群山環伺,奇岩異石,數之不盡,野樹盤恨錯節,奇異層出不窮.

項少龍不禁嘖嘖稱奇,為何昨天會一點不覺得這里的景色有什麼特別呢?

在這充滿生機的環境刺激下,他湧起了強大的斗志,誓要活著回去與深愛和關心自己的人相厮聚.

他當日因遇馬賊與陶方在趙境失散後,曾有遐一段在山野游蕩的日子,這時自能熟門熟路地采集野菜充饑.

想起自己可能楚詩次踏足這窮山僻地的人類:心中更泛起滿足的感覺.

他被李牧偷襲的地點是趙國南方長城外趙魏兩國邊界處,所以目下以身在魏境的可能性大一點.只要登上附近的高峰,居高一望,那時倘能找到最易辨認的德水黃河,又或當年由趙往魏的路途,便可擬定潛返中牟的大計了.

想到這里,心情豁然開朗,認定了附近一座最高的山峰,咬緊牙齦朝上攀去.

不由慶幸這年來每天都勤力練武,否則這刻體力已捱不下去.

但見到峰頂山鷹盤旋時,又忍不住想起戰死的周良和為主人盡忠的鷹王,熱淚奪眶而出.

人是否天生自私的動物?為了種種利益,打著捍衛國家民族的旗號,殘殺不休,這一切是何苦來由.

最可恨自己亦是這殘殺戰爭中的一分子.

戰爭里根本是沒有真正全贏的人,即使是戰勝者亦須付出慘痛的代價.

這情況自古已然,誰都不能改變.但戰爭仍是永無休止的繼續下去.

即使在一個統一的政權中,斗爭仇殺亦從未息止干戈.


黃昏前,他再登上了其中一個高峰,大地盡收眼里.

一看下立時呆了眼睛.

在夕陽淒豔的余暉下,山原草野無窮無盡地在下方延展往地平極處.

後面則是陡崖峭壁,險秀雄奇.

雖見有河道繞山穿谷而過,但卻肯定那並不是黃河.

左方遠處隱見一處山坡有梯田疊疊,際此秋收時節,金黃片片,在翠綠的山野襯托下,份外迷人.

山坡後炊煙婕婕而起,看來會是村落一類的處所.

項少龍心中躊躇,肯定自己從未來過這里,唯一方法只有問道一途,但那說不定會暴露了自己的行蹤.

當晚就在一塊巨石的隙縫內瑟縮了一晚,次晨覓路下山,才明白什麼叫做上山容易下山難.

幾經艱辛折騰,到午後才抵達山腳的丘原處.

他終決定到那村莊去看個究竟,連夜趕路,這時他的衣服勾破了多處,兼之多天未刮胡子,一副落泊的流浪漢模樣.

雖說是逃亡,但在山野之中,不時見溪河縈繞,兼之秋林黃紅交雜,景致極美,倒稍減孤清寂寞之感.

那炊煙升起處,在山峰上看來很近,但走了半天,村子仍在可見不可即的距離.

他趁天黑前摘了些野菜充饑,就在一個小湖旁過夜.

睡到深夜,忽有犬吠人聲傳來.

項少龍驚醒過來,知道不妙,連忙就近削了一節竹筒,躲進湖內水草茂密處,通過竹筒呼吸.

躲好不久,一隊百多人組成的隊伍扯著獵犬來到湖旁.

眾犬在他睡覺處狂吠猛嗅.

只聽有人道:"項少龍定曾到過這里,聞得犬吠聲再逃之夭夭,今趟若我們能將他擒拿,只是賞金便夠我們一世無憂了."

項少龍聽他們口帶韓音,心中一震,才知道疾風一輪疾奔,竟把他送入韓境,所以只要往西續行,遲早可回到秦境去.

但回心一想,韓人既肯定他在境內,自然把往秦國之路重重封鎖,這麼往西行,只會自投羅網.

唯一方法就是先避風頭,待敵人松懈下來,再設法潛返秦境.

此時有人來到小湖旁上高舉火炬,照得湖面一片通紅.

其中一人笑道:"若你是他,還不趕快溜之大吉嗎?"

又有人道:"但犬吠仍是不休,可能他尚躲在附近.不若放了狗兒去追趕,我們不是更省氣力嗎?"

此議立得眾人同意.

系索一解,五,六頭獵犬立時箭般撲進湖旁的樹林去,接著傳來狼嗥犬叫的爭逐厮斗的混亂聲音,逐漸遠去.

追兵們這才知道誤中副車,獵大追的是附近的一只野狼,而非項少龍"齊呼嘯尋犬去了.

項少龍濕淋淋的爬回岸上,知道自己已成了東方六國懸紅通輯的頭號戰犯,除非回到秦國,否則天下雖大,再無容身之所.那敢停留,打消了到那村莊問路的念頭,轉身朝東而去,離秦國更是愈來愈遠了.

這晚他逃回山區去,重施故技攀山越嶺,猶幸韓國境內大部份都是山地,否則早給敵人追上.

知道身在韓境之內後,留心觀察下,逐漸認出了其中一些高山河流的形勢,心中大喜,遂朝著荊俊出身的荊家村奔去.

三天後,荊家村那親切的景象出現眼前.

此時他已瘦得不成人形,體虛氣弱,心中放松下來,再也支持不住,倒在地上昏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