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24 彷徨

刖夙國.

宮里從上到下無一不暗暗揣測著一個令人驚奇的發現——

他們脾氣暴躁,冷酷無情的王近來似乎改變了不少.

兩道濃黑的眉宇間少了些抑郁之氣,連冷薄的嘴角也不時掀起絲絲不經意的微笑,那可以稱之為"愉悅"或"溫柔"的微笑,幾乎讓妃子宮女們的懷春之心狂蹦亂跳.

誰都無法否認,他們的王本就生得多麼地英俊,硬挺的五官處處顯現著霸道與魄力.

倘若以前,當他幽黑深邃的眼睛向人掃過時,大家會不自覺地驚起一陣寒顫……

現在的王卻讓人覺得並沒那麼可怕,其男性的魅力被襯得更加相得益彰.

而這一切的改變只因為一個人.

那個人最喜歡在傍晚時分坐在飄滿荷香的池糖旁.

……

靜靜地,靜靜地.

她的發絲靜靜地披在身後,微風拂過,偶爾輕舞一下.

聽著池邊一片蛙聲,她輕輕閉上眼睛,努力尋找著木屋熟悉的氣息,屋子不遠處也有一處荷塘,那本是一個干沽的小池,在她的精心打理下,竟然開采出了一池碧荷.

空氣中常常飄蕩著沁人心扉的淡香,淡香輕旋著染上她飄飛的衣角,眉宇與發稍……

靜靜地坐了好久,她的心依然難以平靜下來.

她是怎麼了?

為何總是在不經意間想起一對深邃的眸子?

為何總是在面對他時內心浮現出一種極欲抑制的驚恐?

天邊掛起一輪明月,月亮的光芒很柔和.

唉,又到了這個時間——

殤烈……

他究竟做何打算?他說了,因為她私自的逃離,他一定會懲罰她.她一直等待著來自暴君的懲罰,結果不但遲遲未來,反而對她的態度變得親和了許多.

這實在讓人想不明白.

他在想些什麼?

他不讓禦醫給其處理傷口,反而堅持每天讓她換藥.

每每在換藥的時機,他會專注地凝視著她,然後抓過她給她幾乎窒息的深吻.

每每在她認為這樣的熱烈深吻之後,會再次被虐奪,孰料他又深吸一口氣,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對她笑笑,仿佛他已經完全尊重她的意願,再也不會強迫她做什麼……

她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雖然只是冷薄的嘴角微微一勾,卻讓人有種真實的眩暈.

那笑容就像皎潔的月光,照亮了夜空,照亮了她的眼.

……

身後不遠處站立著兩名侍女.

她回頭,朝她們揮了揮手,侍女們互看一眼,立即走了過來.

"娘娘有什麼吩咐?"侍女平兒問道,眼中多了份關切.

藍倪微蹙眉頭.


自再次回宮,殤烈特意派了兩位聰明能干的宮女侍奉她,而她,每次看到兩名侍女盡責地守護著自己,心中就湧過一陣苦澀.

她真的很怕……

怕自己的詛咒會害了這樣兩位好姑娘.

連日來的相處,侍女們也已發現,倪妃娘娘並不是想象中那般可怕的人,相反,她們覺得倪妃娘娘只是安靜了點,有的時候單純得可愛.

就如現在,倪妃娘娘還是率性地坐在池邊的草地上,任由瑩火蟲如星光般飛上她的衣裳.

藍倪指指身邊的草地,示意她們也坐下來.

另一侍女淡兒連忙搖頭道:"娘娘,有什麼吩咐直說就是,我和平兒一定照辦."

藍倪了然地點點頭,晶亮的水眸被黯然代替.

這兩位姑娘聰明是聰明,就是太守死理,頑固得厲害,非得遵守主仆有別之儀,其實很多時候,她也只是想找她們說說話而已.

抬眼,目光落在一朵盛開的粉紅荷花上,夕陽將荷花印得更加鮮豔.

她在心間幽幽歎了口氣,問:

"淡兒,你們覺得殤烈這人怎麼樣?"

她拋出一個自己煩惱已久的問題,這個問題盤旋在心頭已經數日,找不到出口悶得慌.

平兒,淡兒一聽倪妃此問,當即嚇愣住了.

讓她們仲怔的不是娘娘敢直呼大王的名字,而是這個問題……她們哪敢回答?

"平兒,你說說."藍倪看向平兒的小臉.

"這個……"平兒絞了絞手中的帕子,瞄了淡兒一眼,答道:"王是個很有英明的君主,有勇有謀文武雙全……"

"是啊,每次邊境發生戰事,王總是親自沖鋒陷陣,英勇無敵.刖夙國的將士和子民都比較崇拜大王呢."淡兒瞬間連兩眼都變得亮起來,補充道.

話說她們君王的英勇戰績,的確枚不勝舉.

藍倪不解,盯了她們好半晌,道:"那為什麼大家稱他'暴君’?"

平兒扁扁嘴道:"那是因為大王處事嚴謹,如果有人不小心犯了錯誤,他總是……"

平兒只是宮里一小小侍女,不敢就這樣說出對大王的評價.

藍倪看看淡兒似乎也沒有解釋的打算,顧自接道:"他的確是個不會輕易饒恕別人錯誤的人,再說……他的性子還真是殘忍暴躁!"

淡兒眨眨眼,道:"娘娘,其實不是這樣的.大王雖然有點暴躁,但只會對惹怒他的人嚴厲.娘娘不用擔心,大王對您最是特別啊,奴婢還沒見過大王對哪位娘娘如此用心呢."

用心?

平兒也紅著臉道:"是啊,奴婢也從未見過大王跟哪位娘娘在一起如此有耐心過,大王一般需要侍寢時才會讓她們接近……"

藍倪挺了挺脊背,黛眉鎖得更緊,心間隨之竄過一絲複雜而微妙的情愫.

他對她真是特別而有耐心嗎?

耐心——他最近似乎真的多了點耐心.

可是.

誰又能保證,他對她不若對其他女人一樣呢?或許只是為了一時興趣,或許只是想征服她,還或許他對她特別的背後隱藏著什麼……

三千煩惱絲,剪不斷,理還亂.

她深呼吸了一下,清新的空氣竄入鼻間,她悄然按住心口,不允許自己就這樣為他而顫抖.

然而.


微顫就像春水輕輕柔柔的漣漪,一種呵得人心尖微微發酸的感情,在這個接近黃昏的時分細細波動.

……

"倪妃娘娘,時候不早,該去王那里了."從拱門之外走進一侍女,欠了欠身請安.

藍倪站起身,輕拍了拍裙子,裙子上沾染了青草的芬芳.

"知道了."連日來,每到此時她都要負責給殤烈清理傷口.

"娘娘,今天應該是最後一次給王換藥了."另一侍女手中拿著藥箱,站在她的身邊.

"恩.把藥箱給我吧,我自己過去就行."她伸過手就要去拿侍女手中的藥箱.

大王受傷,此事不可張揚.

禦醫們合診後開出了最好最珍貴的藥材,只為他們的王能盡快康複.

十日過去了,他手臂和背上的傷口的確康複得很快.

"對不起娘娘,大王交代,一定要陪同娘娘一起前往."侍女微微俯首,恭敬地說,"娘娘請."

不再多言,她無聲地跟在開路的侍女身後,平兒,淡兒也緊隨著她而行.

龍夙宮.

莊嚴輝煌的殿頂映著柔黃的夕陽,晶芒一圈圈暈開.

玉石階前,地上鋪著紅氈.屋子里頭一座白色玉案,一排寬大的屏風,屏風上鏽著的猛虎栩栩如生,一張金色錦塌,殤烈支起一臂,庸懶地側臥于上.

他半眯著眸子,一臉平靜.

兩名美豔的侍妾半敞著酥胸,玉姬半跪在他的膝前,柔軟的手指一一按過他結實有力的大腿;紫奴則半偎在他的懷中,指間拈起一顆晶瑩的葡萄遞上他的唇邊.

殤烈漫不經心地享受著美女在懷,下頜悄悄收合,眸底看來平靜無波,唯有不斷向門口掃去的目光看似若有若無,卻泄露了他等待的心思.

……

白色的綢衣微微擺動,空氣間浮過一陣淡雅的荷香.

"倪妃娘娘到!"門外傳來侍衛的報告.

殤烈輕嗅酒香,指間的黃金酒杯熠熠閃光,他的動作柔雅平靜,聽到門外報到之聲,黑眸倏地滾過閃亮.

他一側頭,張嘴咬過侍妾指尖的葡萄,連同那玉蔥般的手指一同含在口中.

"王……"紫奴粉頰含春,**一聲便貼了過去.

殤烈眉宇間不由地多了道淺淺的痕跡,似乎聞慣了清新淡雅的花香,對身上女子這濃烈的粉脂氣莫名地產生一種排斥.

不可以!

他的眼前怎能總是晃動素白的身影,鼻間怎能總是充斥著那淡淡的荷香?

他命紫奴等人過來,不就是為了讓自己得到與從前一樣的享受與歡愉嗎?

不就是為了證明……

其實自己根本只是為了馴服那個女人而假裝溫柔的嗎?

即使是最近有所改變,也都是假裝的,假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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