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個員工是怎樣折磨自己老板的5



那天郭威看著志得意滿的王峻旁若無人地走出了他的大殿,離他越來越遠,他終于明白了,王峻已經不能再留,就算這時的王峻仍然沒有篡逆之心都再也留不得了,因為形勢和慣性,已經讓王峻再也收不腳。如果還要退讓,那就真的不是寬容而是怯懦了。

一時間郭威覺得憤怒,但心里夾雜著更多的是悲涼。王峻,你為什麼就忘了當年我是怎樣當臣子的呢?你都親眼見過的,面對小毛孩子劉承佑我都小心翼翼、謙恭謹慎,你為什麼就敢這樣的咄咄逼人不留余地?!

好吧,看來再次動刀的時候又要到了。

可是……唉,人生里有多少事是當事者所參悟不透的啊,不管這個人是多麼的聰明機警。一天之後,僅僅隔了區區一夜,王峻就將看到,剝下他顯赫的後周宰相兼樞密使兼平盧節度使的華貴外衣後,其實他這時的角色與當年的那個屠夫肉霸沒有任何不同。

他極其可恨,平心而論郭威非常想親手一刀宰了他。但是他比那個肉霸幸運的是郭威現在已經是皇帝了。讓這時的皇帝郭威再回到當年的菜市場,郭威頂多只會拍拍那個肉霸的頭,說你老實點,不是人裝裝人,好好工作給我多上點稅,不然我殺了你。

就是這麼簡單,因為在郭威的眼里,所有眾生都是一個樣——我的子民,給我干活兒的人。你們都是有用的,我都會珍惜。只是,千萬別調皮搗蛋,不然我就只好殺了你。

這于王峻也是一樣。不管你立了多大的功,或者你的老板是多麼的寬宏大量,其本質都是一樣。

第二天,寒食節過去了,郭威很早就起了床上朝辦公,所有的朝臣也在王峻的帶領下都來了。接下來發生的事要怎麼形容呢?是很嚴肅認真的?還是非常滑稽搞笑的?我認為是後者。

因為不可一世的王峻一下子就垮台了。郭威只是坐在行政大廳里當眾宣布了他在這兩三年里的種種混賬討厭事兒,然後就把他就地免職了。什麼事都沒費,什麼多余的插曲也沒有發生。那些平日里對王峻畢恭畢敬,唯王峻馬首是瞻的群臣們連一個站出來替他說話的都沒有。

真是悲哀!直到這時王峻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面對無比殘酷的現實,他開始後悔。看看郭威,這個老謀深算的家伙要麼不動,要動就乾淨利落,絕不給敵人反擊的機會。再回頭看看自己呢?已經是群臣之首了,軍權政權一把抓,可是還要貪圖一些蠅頭小利,還要對郭威三五不時地隨意敲打,更可恨地是還聯絡了各地的節度使耍什麼欲進先退、欲擒故縱的蠢把戲!

這是在不停地試探,就像狐狸過冰河,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挪,走一點聽聽地下的冰凌是不是響了,再走一點再聽聽,如此走走停停,不停地推進,等著它覺得沒危險了,它就會突然加速,三步並作兩步往河對岸跳!

那時候就什麼都晚了。

所以郭威無論如何都不會再給他機會了,不管他的這些作為是不是真的如同上面的那只狐狸。

就這樣,了不起的員工王峻終于被憨厚無能的老板郭威給開除了,人人都以為郭威要揚眉吐氣,痛打落水狗了,卻不料郭威突然哭了起來,他面對朝臣哭得非常傷心,並且就近抓住了老滑頭馮道的手,哽咽著說:“這都是王峻欺負我,我實在受不了才這麼做的!”(峻凌朕,不能忍!)被深深感動了的馮道連忙代表全體後周朝臣表示了完全體諒皇帝的苦衷,且擁護陛下的英明決定,並勸郭威千萬別再傷心了,王峻是咎由自取罪有應得,應該立即把他正法以正天下視聽。

但是郭威再次搖了頭說不,他怎麼能殺了自己的王哥呢?絕對不,而且還鄭重地強調了王峻雖然犯了錯誤,但他仍然期待著老同志能改過自新,不能把任何人一棒子打死……于是經過討論,作為必要的處罰,作出了對王峻降級留用,貶到了商州,任命其為司馬,以觀後效的處分決定。

但是結果卻是令人萬分遺憾的,王峻完全沒有體諒郭威的苦心,他到任不久後就突然死了。曆史給出的死因是王峻越想越是沒面子,無論如何都想不開,自己跟自己較勁憋屈死的。

唉,你說郭威該有多麼的傷心啊……

不管怎樣,隨著王峻的死亡,後周又避免了一次可大可小沒有具體當量數值的爆炸危機。郭威終于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且沒有阻礙地發展後周的國計民生了,這時據記載是公元953年之初,一年之計在于春,後周的春天終于來到了。

當年3月,早春時分,有一行人從澶州遠來,進入了都城開封。柴榮,他終于如願以償地來到了郭威身邊,身份從澶州刺史、鎮甯軍節度使,檢校太傅、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變成了簡簡單單的晉王,具體的工作是做開封府尹。

晉王兼開封府尹,請注意,從此這兩個看似一般的頭銜成了以後極為顯赫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儲身份的象征。尤其是在其後一百六十余年的北宋史上,幾乎每一位帝國接班人在正式上任之前都擁有這樣的地位和職權,其重要性和象征意味就像西方的大不列顛及北愛蘭聯合王國的威爾士親王一樣。

這時的柴榮三十四歲,正當年富力強之時,而郭威時年五十一歲,也未見衰老,父子同心同德絕無猜忌,在他們的治理之下,後周風生水起,眾國來朝,漸漸地恢複了中原大地在原有的全國政治格局里的地位。要說明的是,現在郭威和柴榮所占據的地方,在幾十年前,就是舉世無雙的大唐的根基所在,輝煌燦爛強盛繁榮的大唐就是在這片土地上接受著周邊所有國家的朝拜敬仰。雖然其後偉大的大唐消亡了,但是它二百八十余年的威勢和積累下來的文明經驗,仍然讓這里成為了中國理所當然的中心,無論是誰占據了這里,當時中國其他所有的“國家”都會對之稱臣納貢。這就是先天的優勢所在。

這就是命運。

命運也同時讓趙匡胤在三年之後再次回到了開封。這時他不再是禁軍東西班行首了,而是滑州(今河南滑縣東)興順軍副指揮使,這是他作為柴榮最早的班底的獎賞。而且命運之神從此之後就開始真正地對他垂青了,在中國五千年的曆史長卷里,他的名字將第一次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