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海之淵 鯨之腹

隨著歸墟之中水位的下降,遠處一片被淹沒的古城廢墟露出水面,城池依山而起,幾千年的歲月似乎並為將它徹底摧毀,遠遠看過去,其大體格局依舊保留了下來,城後是一條條黃中帶紅的煙霧在海平線上飄動,我和Shirley楊在石柱殘骸上觀望許久,都覺這地下之海離奇詭異,前方去路吉凶難卜。

我心想被海眼吸進歸墟的都是海面建築物的殘骸,絕不會有整座古城都陷進來,除非它本身就是建在這里,便隨口對Shirley楊說:“恨天古城怎麼會在海眼下邊?這地方可真夠隱蔽,要是沒漢奸帶路,可能連鬼子都找不著。”

Shirley楊秀眉微蹙,望著海面上的古城似是若有所思:“我小時候聽一位老船長講過巨鯨吞沒城市的傳說,此後古城里的人們就生話在鯨腹里面,可你看歸墟中的地形,便似極了鯨腹,天地造化之奇,真讓人難以思量。古書所載,一入歸墟,則見海象隨陰風聚散,有如舟行鯨葬冥海,舵失迷航,水色茫茫,莫知所措。這一描述雖然並不完全准確,但身臨其境,其如置身混沌虛無的冥海,也多少與古時地理學者所言有些吻合。”

聽Shirley楊這麼一說,我才察覺到這里的地形,確實如同在巨鯨的肚腹之中,而海中那片廢墟里面,說不定會有古人燭照龜卜的秘密。我一時忘了座船已經損壞,困處茫茫海中的境地,反倒想過去一探究竟。不過我心中也隱隱知道,這麼做非常不合時宜,頭頂上的地層中有數個大小不均的海眼,陰火中蘊涵的高熱,使這些海底的窟窿中產生劇烈旋轉的熱風,猶如地熱噴湧,擋住了海水下落。但凝結的海氣一旦形成氣候,海洞還會再次將大量的海水卷入下面的歸墟。我們無法判斷這種現象間隔有多久,也許會隔上一兩天,也許會有一兩個月,總之海洞就如同懸在天上的定時炸彈,一旦使海水漏下,那我們就“人或為魚鼇”了。眼下當務之急,便是要先找到一處相對安全的區域稍事休整,再考慮下一步的行動。

忽然船上一陣喧嘩將我的思緒打斷,胖子和明叔等人也在剛才看到了歸墟海面上出現的奇觀,目瞪口呆了片刻之後,明叔又說那裝著南珠的背包,是大伙的身家性命,怎能讓胖子這號不知輕重高低的粗人拿著?說著伸手要取回來親自看管,胖子一抬胳膊,做勢要抽明叔,嚇得明叔不敢再言語了。胖子見自己如此有威信,不禁得意起來,大大喇喇地隨手拎著背囊,轉身去指揮古猜和多玲,抬上受傷的船老大阮黑,准備棄船上救生艇。

這時由于歸墟之水漸退,船體破損嚴重的三叉戟號漏水後,擱淺在了一片灰色的巨石浮雕上,一時倒無葬身水底之憂。可船體向側面傾斜,給船上眾人的行動帶來許多不便。古猜和多玲兩人先將阮黑搬到船下的廢墟石板上,然後又協同明叔去拖橡皮救生筏下水,胖子則一趟趟地將各種應急裝備搬至船上。

在搬運一組水肺的時候,胖子剛在石板上落足,可那石壁在海水中浸得久了,上面覆蓋了不少造礁生物和喜礁生物,滑溜得緊,他一落腳沒能踩穩,便立刻仰面摔倒,挎在肩上的背包蓋子被破碎的石櫞刮開,里面裝的幾粒珠子順勢滑落水中,明晃晃得幾道精光甚是耀眼。胖子趕緊起身下到水里去撿。

水中的廢墟倒塌堆積得毫無規律,巨石銅像以及沉船形成地間隙,猶如無數道溝繁縱橫交錯。胖子看附近水面沒有鯊魚游動的跡象,便到沒腰深的水里,去摸掉落在一處石頭上的南珠。南珠光照百步,亮可滅燈,掉在淺水里倒也不難尋找,可我在遠處石柱上看的清楚,只見胖子剛撿到明珠,他身前十余米的地方便水花翻滾,露出一張八仙桌子大小的暗黑色魚背,魚脊倒豎如劍,沖著胖子就去了。


我不知水中出現的是哪種惡魚,只是急忙大叫胖子小心,水里有東西。在船上地古猜和多玲等人也同時看見了,紛紛大喊:“海怪!海怪!”抄起魚槍就往水面上一陣攢射,魚箭落處,只是稍稍將來勢阻了一阻。胖子見狀不妙,握了南珠連滾帶爬地從水中躥回身後廢墟。

水面上黑漆漆地魚脊游到近處已是晚了半步,忽地沉入水底,不見了蹤影。我們見胖子脫險,都松了口氣,胖子摸了模自己的屁股還在,對自己剛剛面臨地危險也不以為意,順手把南珠塞回背包,他這回學了個乖,將背包上的扣索打成了死結。

Shirley楊以手攏音,提醒船上的人們不要放松警惕,然後回頭問我:“老胡,你剛才有沒有看清水里的海怪是什麼?”

我見她神色凝重,便不敢胡說,剛才距離稍遠,那惡魚又只露出黑漆漆一片背脊,實在是分辨不出它是海中的哪一種惡獸,但瞧它那體型,許不是大號的鯊魚?可鯊魚的脊翅又怎麼會這麼寬大?

Shirley楊說:“冰海有種逆戟鯨,非常凶猛殘忍,不僅能夠在水下獵殺靈動的海豚,更可以從海底沖破冰層,吞咬冰面上的人或海豹,南海有種類似的劍脊鯨鯢,體形比逆戟鯨要小,闊口、黑背劍脊、腹呈扁圓,也善于出水傷人,可以直接從海里騰身出水將船上的水手拖進水中,與逆戟鯨是齊名的海中屠夫,素有殺人鯨鯢之稱。我看剛剛那惡魚的脊背,十分象是深水殺人鯨鯢,如果水里存在這種海怪,咱們乘坐在救生艇上就會太過接近水面,非常危險。”

我們急忙告訴胖子和明叔等人,讓他們盡量遠離水面,以防鯨鯢出水傷人。胖子等人本已經把救生艇放低,受傷的船老大阮黑也被抬到了艇邊,准備搬完了東西就棄船蹬艇,見情況有變,只好再去把傷員抬開,免得離水邊距離太近被海怪襲擊。

明叔和古猜兩個,剛踏著傾斜石坡接近躺倒在地的阮黑,就見水波忽起,一條全身漆黑的大鯨鯢破水而出,多半截魚身落在岸上,一口咬住了阮黑,搖頭擺尾之間忽又縮入水中,立刻一屢屢地血水夾雜著白花花的汽泡冒了上來。


這一切發生得實在太快,事先全無半點征兆。眾人驚呼一聲,誰也來不及出手相救,眼睜睜看著船老大阮黑被鯨鯢張口咬進水里,就算我們現在跳進水中,舍命以白刃搏擊蛟龍之觸,也以不及,想那被稱為劊子手的劍脊鯨鯢何等凶猛,一口吞人入水,阮黑又不是金身羅漢,此時還焉有命在?

就在我們稍一愣神的當口,阮黑的徒弟古猜就口銜短刃,赴水去救他師傅,明叔想拉他都沒拉住,只把他的衣衫扯了下來。實際上明叔十分愛惜古猜的人才,見他下水送死,頓時急得叫罵:“你個蛋仔瘋了,不要命啦!”。這歸墟中困著許多魚龍水族,除了劍脊鯨鯢,更有許多鯊魚,混雜在水下相爭,弱肉強食,比起上面的珊瑚螺旋海域,是更加的凶險萬分。

我在石柱上看得焦急,見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只好咬了咬牙,對Shirley楊說:“咱們下水救人。”,Shirley楊點頭答應:“好!”。這時候哪里還顧得上水下的諸多危險,二人抽得潛水刀在水,就要從柱子上跳進水里,對面船上的胖子也抓了魚槍,都想下水救回古猜。

我們剛要冒險跳進水里,就見海水翻滾起來,一大團一大團的血水從深處湧起,顯然水下正在進行一場生死相拼的惡斗。一股海湧卷起,只見古猜叼著分水刺,用手施著全身濕淋淋的阮黑,借著水流湧動的力量回到石台上,也不知他如何施為,竟將阮黑從鯨鯢口中奪回。

我們其余地人不禁看得目瞪口呆,雖說蛋民賴以為生是全憑一身水下本領,但葬身惡魚之腹的災厄卻也難免,從沒聽說有蛋民當真能與惡魚正面相搏。古猜只不過十五六歲年紀,是珊瑚廟島土著居民。這時見他從水底救回阮黑,實是令人難以置信,不由得對他刮目相看,這小子究竟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本事?

古猜在水底以石砂分水刺割傷了殺人鯨,早就餓紅了眼的群鯊,受到血腥的吸引,紛紛過去圍咬劍脊鯨鯢,水面混亂如同沸水。我見機不可失,趕緊招呼胖子將救生艇劃過來,接我跟Shirley楊去與眾人彙合。

三叉戟號傾斜的船甲板上,古猜和多玲正圍著阮黑放聲大哭、阮黑被鯨鯢一口咬住了雙腿,幾乎都快齊根斷了去,傷口太大,沒辦法止血。他氣若游絲,眼見這人就是活不成了,等我和胖子等人來到他身邊,阮黑忽然把眼睜開,我知他這是回光返照,可能要有什麼遺言需要交代,于是趕緊握住他冰涼的手,對他說:“阮老大,你想說什麼盡管說,我們一定盡量做到。”

阮黑雙眼無神,吃力地張了半天嘴也沒吐出半個宇,他只是把視線移向多玲、我猜到了他的心思、便讓他放心,我一定幫多玲找到她在法國的親人。


Shirley楊也垂下淚來,阮黑等人都是她雇來幫忙的,否則他們師傅三人至今還在島上打漁采蛋,日子過得雖然艱難貧困,可至少不會送掉性命。

阮黑用盡力氣發出聲音,斷斷續續地告訴眾人,他們蛋民這一輩子,對采蛋之事就如同中了魔,明知道海底有危險,風高浪急,惡魚吞舟,十采九死,可還是心甘情願地冒死前往,以前想不明白,這時候好象突然清醒了,歸根到底,都是錢鬧的。不頂千尺浪,采不得萬金蛋,既然上了這條道,是死是活都自己擔著,須是怪不得旁人,一旦倒黴趕上了死采,那就是蛋民祖師爺“漁主”不賞這碗飯,只有認命了。

他在世上一窮二白,除了這兩個相依為命地徒弟之外、也沒什麼過多的牽掛,不過船老大阮黑采蛋半生,卻生不逢時,從未采得真青頭,他希望他死後能在口中含上一枚“駐顏珠”,這是自古以來蛋民最體面的葬法,走到人生的盡頭,舍珠入土,算是最後對自己有個交代,也不枉這些年風里來浪里去出生入死下海采蛋的艱險。

我聽罷心中默默歎息,都到這時候了還惦記著南珠,難道蛋民都是這種價值觀?人都死了,口中含珠又頂什麼用?難道生前未享,卻真能死後受用?不過也許是蛋人自古習俗如此,如今阮黑彌留之際,我只有一一尊凜,讓他安心上路就是。

阮黑見我應允,眼睜睜盯著胖子背上的背囊,那里面就是他一生舍命難求的南海明珠,他忽地抬起胳膊,虛空抓了一把,一口氣倒不上來,就此撒手西去。

我問胖子要過一枚精光最盛的明珠,用摸金校尉從墓主口中取珠的手法,頂住阮黑尸身腦後地枕骨,按開頜骨、將駐顏珠塞入嘴里,一扶下巴,又將阮黑的嘴唇牙關合隴。他剛剛去世,尸體尚未發僵,很輕易便納珠入口。以我們在珊瑚螺旋所采南珠精氣之盛,在此時以尸首藏珠,即便百年之後,我們這些人都盡歸黃土,他的尸體也會不僵不化,面目如生,始終保持著現在地樣子。

按照以往的舊曆,蛋民若得善終,則不得水葬,在海上將尸身包裹沉入海中水葬的習俗非常普遍,一是因為尸體停在船上不吉利,二是也恐天氣炎熱,尸體腐爛傳播疾病。可是蛋民一生都要面臨著葬身魚腹的凶險,死後如有全尸,大多希望入土為安,我看附近也只有那歸虛古城的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