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順昌府城外的吳家,在百姓眼中,吳老爹的妻子幫他生了一大堆賠錢貨,之後就撒手人寰,留給吳老爹收拾不完的爛攤子。然而吳老爹卻不在意,將每個女娃兒都當成寶養著。

「寶貝們 爹回來啦!」吳老爹從城裡回來,一進廳便將掛在肩上的「東西」隨意落下,將烤雞擺在桌上,搓著手,一臉討好的表情。

在廳上的女孩們各自忙著自己的事,老大吳雙手持蘇子瞻的詩集,興致盎然地讀著;老二吳情與老三吳涯對奕;老四吳憂、老五吳慮兩人窩在牆角,拿著樹枝,在地上不知在畫些什麼;而她們唯一的小弟吳極,則穿梭在姊姊們之中,東看看西瞧瞧。

沒人理吳老爹。

角落裡的吳憂、吳慮看見地上那破爛的一大坨「東西」,覺得奇怪,好奇地走近。

「慮,你說,這是什麼?」吳憂用樹枝戳戳那坨東西。

「我來。」吳慮用手裡的樹枝撥撥弄弄,直至一張滿是汙垢的臉露出來,嚇得往後一跳。「人……是人,好髒喔。」

吳憂一聽是人,倒不害怕了,她往前蹲下,仔細地審視那張髒兮兮的臉。「慮,你猜,他怎麼啦?」

「是餓昏啦!」吳老爹因沒人理會他,心中正哀怨,見撿回來這臭小子引起女兒們的注意,乘機過來湊一腳。

「餓昏?」吳憂聽了,心一軟,從懷裡取出唯一的糖球,也不嫌髒,塞入郎士元的口中。

方纔一落地時郎士元其實已清醒,卻虛弱得睜不開眼,意識倒是十分清晰。聽見小姑娘用稚嫩的嗓音討論著自己,接著乾裂的唇被人撥開,塞了一丸東西,一股香甜瞬間在他舌間化開,他嘗到這輩子不曾吃過的糖球。

「憂,那糖球你自己也捨不得吃,怎麼隨意給人啦?」吳慮不贊同地說。

「沒關係啦!」吳憂絲毫不以為意。「每回我若餓了,含了糖球精神便來啦,慮,他吃了糖球,說不定待會兒便醒啦!」

郎士元嘗盡人情冷暖後,竟能從這女娃兒身上那得到如此無私的付出,教他早已冰凍的心驀地一熱,覺得活在這世上似乎也不是那麼糟的事了。

「才怪,他可不是普通的餓,是餓昏啦,一顆小小糖球哪夠?」吳慮冷嘲道。

咦現下說話的這嗓音,分明和給自己糖球吃的那個小姑娘一模一樣,不過語調卻顯得清冷淡漠,難不成這小姑娘是在自問自答?但說話的語調差那麼多,又不像是同一個人……到底是一位姑娘,還是兩位?郎士元搞迷糊啦!

吳憂擔憂地問:「那可怎麼辦?」

郎士元含著糖球,嚥下那甜如蜜的滋味,覺得似乎沒那麼虛弱了。

他努力地將眼皮往上抬,迷濛中他看見兩個一模一樣的小姑娘。他眨了眨眼,再瞧

還是一樣。

兩張一模一樣的臉,正瞬也不瞬地盯著他,不會吧?他真餓得頭昏眼花,將一個人看成兩個?

不,等等,仔細瞧清後,他發現兩人的不同之處。


一個眼神善良溫暖,而另一個眼神則彷彿認定他已經死了,就等著幫他收屍。原來眼前這對小女娃是雙生子。

「爹,他眼睛睜開啦!」吳憂發現他醒了,揚起笑臉,高興地嚷著。

原來這世上還有人關心他的死活……郎士元忽地眼眶一熱。

吳憂的驚叫引來了眾人的注意,大夥兒全圍了過來。

「臭小子,你打哪兒來?」吳老爹探問。

「……」他誰也不在乎,只是直愣愣地盯著有雙善良眼眸的小姑娘。

「臭小子!你怎麼不說話?」吳老爹大聲喝著。

郎士元聽見關心他的小姑娘代他回話

「爹,他好不容易醒來,定是餓壞啦!你今兒個帶了什麼東西回來呀?」

「烤雞啊,可給這臭小子捷足先登,偷咬了一口。」吳老爹乘機告狀。

吳憂不理會爹爹,起身將雞拿過來,遞到郎士元嘴邊,柔聲道:「來,快吃吧。」

「喂喂,不行,雞是要買給你們這些寶貝吃的,這小子要吃也只能吃雞脖子。」吳老爹抗議。

吳家這些手足們嘴上雖不說,但一看便知道誰更需要這隻雞。

他們對吳老爹的抗議視若無睹,吳雙坐回椅上,又拿起書讀起來;吳情、吳涯繼續回去對奕;吳慮見人死不了了,沒了興致;只剩吳憂仍拿著雞,跪坐在郎士元身旁;而吳極則好奇地瞧著。

吳老爹見抗議不成,氣呼呼地回房去了。

「好啦,爹走了,你快吃。」吳憂見郎士元只是盯著她,也不伸手拿。「對啦,我倒忘了,你怎會有力氣?我餵你,可好?」

郎士元還是不說話,只是深深地、深深地望著她,感覺自己的眼眶逐漸酸熱。

吳憂撕下一塊肉,拿到他嘴前。「來,張口。」

郎士元緩緩地開口,吃了她蔥白指間的雞肉,一口再一口,他咀嚼著,覺得這是世上他嘗過最美好的滋味,不由自主地,淚水一滴二滴三滴……自眼眶滑落。而她餵他的身影,將牢牢地刻在他心版上,永生難忘。

吳憂善解人意,不問他為什麼哭了,她默不作聲,任由他發洩心中的悲苦。

在她小小的心靈裡,記起大姊教她的話,知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她想,現在的他,肯定是傷心得不得了……

那年,吳憂十二歲,初遇潦倒得像個小叫化子的郎士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