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四 擦肩而過 上

棲鳳山雖然不高,但清奇而險峻,除了最老練的山民外,無人能夠深入山中。棲鳳山主峰高聳入云,形如筆筒,峰頂完全沒于云中。傳說中登峰西望,就可看見仙人在云端巡游,是以此峰又名望仙峰。 尋常山民當然絕無可能攀上這數百丈高的絕峰,所以傳說也只是傳說而已。 望仙峰頂亂石如刃,令人驚奇的是在這絕頂苦寒之處,竟也長著大叢的刺荊。有一叢刺荊極緩慢的升起,虯結的枝條中,慢慢張開四只不懷好意的大眼。盡管四只眼睛極力眯細,但絲絲縷縷的精光仍抑止不住的從眼縫中透射出來,顯然二人修為不淺。 “喂,那邊有一隊人馬馭云飛過。嗯,這個……超過百里,就看不清他們的人數了。”左邊一人道。 右首那人怒道:“收回目力!被那些人發現了,你我還能進得了西玄山嗎?” 左首那人忙收斂目光,訕訕地道:“俺看這些家伙道行也不甚高,咱們又這麼小心,哪里就能發現我們了。” 右首那人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聽說那西玄山周圍聚集了數千修士,圍了個水潑不進。你我想要潛入,須得十萬小心,若有負小姐囑托,我們可是要內疚許久的。” 這二人正是白虎龍象二天君。他們日夜兼程自東海趕往西玄山,誓要不擇手段將紀若塵帶到東海去。但世事變化玄殊,二天君在東海里走了一圈後,道德宗已被天下修士圍山。他們想上西玄山,又要多費一番周折。 望仙峰西去三百里,就是西玄山的地界,這里也是圍攻道德宗眾修士巡邏的最外沿。孫果此人頗通此兵法,知圍山忌悶圍,于是遣了眾修士在西玄山周三百里巡弋,一來防止道德宗門人溜出滲入,二來耀武揚威,提振士氣。 二天君觀望了整整一個時辰,終于明白若想潛入西玄山而不被發現,幾乎全無可能。 白虎苦思良久,但毫無辦法。龍象眼中精光一現,重重地拍了下白虎,道:“有辦法了,用那個東西吧!” 說話間,龍象天君自背囊中拎出了一大堆零零碎碎的物事來。白虎天君面色登時變得十分難看,擺手道:“這個……不大好吧!”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物事我已弄到十之七八,只是有些小小風險而已,怕他什麼!不用這個,我們如何上得西玄山?” 白虎猶豫片刻,終還是點了頭。 黑玄道長今日心情有些不佳,足下飛劍也踏得不太穩當,有幾次險些滑了腳,在同僚面前出丑。算來他應真武觀之邀,同圍道德宗已是第十日了,除了前面兩天有過一兩次試探性攻擊外,天下諸派就再沒分毫動作。空有數千修士聚在西玄山周圍,號稱以十對一,卻始終不敢攻山。這黑玄在諸修中不過是個中等人物,何時攻山這等大事還輪不到他來發言,他也就能率領數名修士,巡視西玄山周界而已。 黑玄雖不如何聰明,卻也知道真若攻打西玄山,那沖在最前之人必是有死無生之局,所以他十分享受巡視之職。 但今日他心底隱隱有些不安,覺得怕是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 果然,遠處風起樹動,兩個人影駕風馭霧,貼著樹梢直向這邊飛掠而來。單看那兩人所馭的霧氣灰暗中隱有血腥氣,即知必是出身于邪門外教。 黑玄自己雖也不是出身自什麼名宗,可好歹還能列入正道,當下腰杆不由得挺直了三分,向來人喝道:“貧道黑玄,負責在此地巡察,捕拿道德宗妖道!二位且通下名號,是否要來助一臂之力的道友?” 道德宗即招了仙怒,又被皇命討伐,因此在這件大事面前,正邪兩道暫時聯合了起來。畢竟道德宗勢力浩大,別看山外圍了幾千修士,可是人人心中都明白,道德宗若是殊死反撲,誰勝誰負還難說得很。所以黑玄道人雖然不恥二人的邪派身份,仍是開口一問。 那二人高聲叫道:“道長別動手!我們也是來討伐道德妖道的!” 他們來得好快,話音未落,人已到了十丈之外。黑玄道人吃了一驚,凝目望去,見對面二人身材高大,身上各自縛著數道寬大皮帶,裝束奇特。然而二人面目有些模糊,顯然是用了不太高明的障眼法,掩去了本來面目。 嗡的一聲,黑玄道人已是桃木劍在手,左手捏了黃紙符咒,對二人喝道:“何方妖孽,躲躲閃閃的不敢露出本來面目!究竟有何居心?” 他這麼一喝,後方跟來的同伴立刻摸出一枚火箭,揚手抖上天空,在空中炸出若大一朵血花。 二人互望一眼,忽然氣勢沖天,同時向著黑玄道人大喝一聲!這聲斷喝不怎麼響亮,然而聽在黑玄道人耳中卻如數十個轟雷同時炸響!黑玄道人眼前一黑,腦中轟隆作響,登時身體一晃,險些栽了下去。 黑玄道行其實十分了得,轉眼間已恢複了過來。然而那二人分別在胸口一按,忽然速度驟增數倍,貼著林梢疾向西玄山飛去,沿途留下數十個虛影。那些虛影都在慢慢前飛,可黑玄道人知道二人其實早已消逝在遠方,只因速度過快,方才留下了這許多的殘影。 突然狂風大作,轟鳴聲中土石亂飛,一棵棵大樹拔地而起,直飛上十余丈高空,這才紛紛落下。狂風一路西去,有如一條土木巨龍滾滾西行,聲勢沖天,將方才二人的去路清清楚楚地標記出來。 黑玄道人呆立當場,好半天才揉了揉眼睛,一時不知自己剛才所見究竟是真是幻。那二人行動之速,直非人力所能!縱是以紫陽、虛玄真人這等高人在場,也必不如他們遠甚,這世間真有如此高人? 這二人去勢之快,簡直比飛劍還要快上三分! “黑玄道長,追還是不追?”有人問道。但問歸問,卻沒有一個人有起身的意思。以那二人去勢之疾,道行之高,黑玄這一隊人追了上去,還不就是砧板上的肉? 其實只這麼一呆的功夫,黑玄道人已知根本追不上那兩個人了。說不定此刻他們已到了道德宗山門之外。 黑玄道人一擺手,沉聲道:“不必追了!現在收隊回山,將此事報給孫果真人,再行定奪。”他此言一出,所有下屬都長出了一口氣。 見下屬十余人一個個馭劍飛去,黑玄道人這才騰空而起,向本陣飛去。剛剛飛起的刹那,他忽然有所感應,轉頭向下望去,似乎看到一個身影正在林間悠閑穿行。 此地山高谷險,荒獸聚集,哪會有尋常獵戶在這里出沒? 黑玄道人再一望,那人影早已隱沒在群木之中,似乎從未出現過。他本想運起靈識道法搜索一番,可這個念頭剛起,不知怎地心底湧起一陣惡寒。他猶豫一下,還是打消了搜索念頭,轉頭匆匆飛走。 剛剛在黑玄道長面前飛掠而過的正是龍象白虎二天君,他們走得風光,可實際上卻是有苦說不出。 “哇呀呀!這東西怎麼停不下來!?”白虎天君大叫。 “俺早就說過這東西還沒完全做好,出點毛病實屬正常!怕什麼,說不定過一會就會自己好了。”龍象高叫。 “再往前就是西玄山,停不下來可就要撞山了!” “放心!俺這寶貝可是能夠依據地形自行調節的,若是會撞山還叫什麼寶貝?!” “可上了西玄山呢?!難道直沖道德宗山門不成,道德宗那些雜毛可不是吃素的,咱們的護體道法哪里擋得住他們的飛劍?” “這個……到時候再說!” 二天君身上光芒四射,護體道法早已催運至極限。盡管如此,撲面而來的罡風仍令他們呼吸艱難,不得不大聲吼叫,才能交談幾句。 二天君衣袍外束著數道寬大皮帶,將身後四個圓碟狀的法寶牢牢負在背上。四片圓碟中心各有一個三寸許的圓孔,不住向外噴著幽幽淡淡的藍火。這樣一片圓碟就會生出極大的推力,四片綁在一起,那推力簡直就是排山倒海,載著二天君如天火流星般向西玄山沖去。 二天君傾盡全力,也只能勉強承受住背上推力,護住自己內腑不受重傷。若不是這法寶能夠依地形自行調節飛行方向,二天君早就撞得鼻青目腫了。 疾飛之中,二天君忽然看到面前有一個青年小道士悠悠行來,如同閑庭信步。奇怪的是,以如此速度飛行,二天君都看不清周圍景物,可這個小道士就是清清楚楚地走來,說不出的古怪。更加奇怪的是,他的身影明明清楚得很,可是二天君就是看不清楚他的相貌。 二天君尚來不及詫異,早已越過了那小道士,呼嘯遠去。 “你剛才有沒有看到一個小道士從我們身邊經過?”白虎叫道。 “是有一個小道士,可是俺沒看清他長啥樣!” “我也沒看清,你不覺得有些奇怪嗎?!” 龍象答道:“是有些古怪!嗯…...啊,我們已經上西玄山了!小心,前面有東西擋路!” 背後玄火碟越推越疾,此時白虎眼前早已模糊一片,他心中靈光一閃,驚叫道:“不會是道德宗山門吧!我們飛得有這麼快麼?!” 云端響起陣陣急促的鍾聲,稍有些見識的都知道那是道德宗示警的鍾聲。然而山間回蕩的鍾聲旋即被陣陣如轟雷般吼聲蓋過。 “啊啊啊!!”龍象心膽俱裂,早顧不上回答,只能盯著前方狂叫! 遠遠的,道德宗那巍峨雄偉的山門自云端出現,在二天君面前急速擴大…… 西玄山下,那青年道士遙望著那道急速沖入云端的狂風,自語道:“怎會是他們兩個?以這種速度,現在就該到山門了吧。咦,他們的道行似乎遠不足以駕馭這種飛法,那豈不是說……” 他遙望云端,盡管看不到什麼,仍似是聽到了轟隆巨響和兩聲長長的慘叫。他面色一白,忙搖了搖頭,將行將浮出的畫面自腦中強行驅逐了出去。 他背後負著一根黑沉沉的鐵棍,正是以道裝下山的紀若塵。他望著山上,身形不斷閃動,輕輕松松的將被二天君疾飛帶起的巨石亂木盡數避過。 他搖了搖頭,不再去想二天君的下場,轉而向山下行去。 紀若塵足下片塵不起,頃刻間已行出好遠,恰好望見黑玄道長正率隊歸山。他默運真元,神識立刻晉入另一層境界,周圍的一草一木似乎都活了過來,各自散發著不同的氣息。這些氣息混雜在山風之中,自紀若塵體內毫無滯礙的通過,就象他沒有實體一樣。于這一刻,紀若塵也感覺自己似與整片山林溶為一體,再也不分彼此。 于是在黑玄道人眼中,紀若塵就這樣消失了。 見黑玄道人徘徊不去,紀若塵心中忽然湧上一股不可抑止的殺機,左手已握住了背後的定海神針鐵。 恰在此時,黑玄道人似乎有什麼急速,忽然轉身疾疾飛走,頗有些神色慌張。 這倒出乎紀若塵意料之外,他立了片刻,又向東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