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朝鮮歸來-1

紅木盒子第三層之中,放的是祖父從民國二十年到二十二年的全部日記,一摞“奉天驚天大案”記載手稿,除此以外,還有一本祖母留下的《萬匙秘笈》,以及祖父最後記錄中的那一縷青絲。我們坐在老人的工作室中,用了兩個多小時將祖父厚厚的手稿粗粗看完。抬起頭的時候,趙穎和我都呆在當場,久久不能言語。我沒有理由懷疑手稿內容的真實性,祖父當年寫這些,並非為留給任何人看,所以其中記載的一切,應該全部是真實的。但是……我簡直不敢再想下去,額頭冷汗直冒。

恐怖是什麼,恐怖來自于無知,恐怖來自于對完全超出自己的知識范疇事物的一種本能的懼怕,所以古人會害怕打雷閃電,我們到今天依舊會害怕鬼神。幾十年所學知識在瞬間遭到徹底質疑,這本身就是一種恐怖。按祖父手稿記載,1957年公私合營前,他對此案的惟一希望,全部寄托在從未露面的十一弟身上。只要那筆巨款沒被取走,所有神秘事件都很可能是“假死”的十一弟在暗中搞鬼。雖然祖父也很清楚,十一弟出現的機會確實極其渺茫,然而公私合營剪彩的一刹那,祖父最後的希望落空。換句話說,一直被懷疑假死的十一弟,應該在很久以前就已不在人世了,因為他只要還活著,絕不會對如此龐大的財產不動心。既然不是十一弟搗鬼,那麼整個神秘事件,十二個人相繼暴亡,一千多名弟兄全軍覆沒,還有古墓里面的“天眼”、“詛咒”,還能有什麼樣的解釋?想到這里,我平生三十年以來第一次感到徹骨的寒冷。

呆坐良久,我才和趙穎匆匆收拾好東西向老人告別。一路上我倆誰也沒有說話,趙穎一直抱著那個盒子,眉頭微蹙、眼望窗外,陷在一種沉思之中。回到賓館,又是很長一段時間的沉寂後我才問道:“下一步怎麼辦?”趙穎沉默了一會兒,堅定地咬了咬嘴唇,答道:“馬上回北京!”

我點點頭,趙穎說得有道理,我們現在確實也完全沒有繼續旅游的心思了。我們在房間平靜了一會兒,找到導游,隨便編了個理由,導游很吃驚,但並沒有多問,答應馬上安排。沒過多久,導游來通知,明天有一個旅行團一早回丹東,我們可以一起走。

導游走後我給高陽掛了一個電話,他嬉皮笑臉地問“蜜月”度得如何,我沒心情開玩笑,只簡單告訴他盒子已經打開,我們大後天到北京。高陽聽到我言辭鄭重,知道一定出了什麼事情,收起一貫的嘻嘻哈哈,也沒細問,只叮囑一路小心,有什麼事情回來以後再商量。

晚上躺在賓館床上,我久久不能入睡,雖然已是五月,賓館里還是異常寒冷。午夜十二點,平壤市的大鍾陰森森敲響了十二下,想到此時是一天中陰氣最重的時刻,我不禁暗暗打了個寒戰。鍾聲響過,我在黑暗中看見趙穎肩頭動了一下,起身下床走過去,把她抱在懷里問道:“怎麼了?”趙穎喏喏良久,小聲道:“你能不回去睡嗎?我害怕!”我心頭一陣感動,緊緊抱住她冰一般寒冷的身體,腦海中浮現起一首很久以前的歌詞:“兩個人的寒冷,靠在一起就是微溫。”


第二天在車站苦等了近十個小時,我們總算踏上了回國的列車。在丹東轉車之後,第三天下午終于回到北京。回到家里,我先給高陽去電話,然後和趙穎一起取出祖父遺物。經過這兩天旅途之後,兩人的心緒都平靜了許多,無論如何逃避,該來的總之會來。不過好在無論即將面臨什麼,至少我們兩人在一起。

我們又一次仔細審視祖父遺物,祖父放在紅木盒子第三層的,有我們已經看過一遍的“奉天驚天大案”全部記錄手稿。查詢了一下時間,是從一九五五年開始到一九五七年,祖父前後用了將近三年時間才寫完的案件全部記錄。其中包括全部盜墓案件的詳細記載、推理過程、偵破結果等等。也包括事情的後續發展,他如何營救崔二胯子;崔二胯子講述的全部盜墓過程:如何在古墓中發現“詛咒”、皇太極頭上的“天眼”。此外最詳盡的部分,就是祖父回到北平之後,一直到一九五七年關于此案的全部偵破過程,描述得極為詳細,甚至包括他與軍師、崔二胯子的每一句對話;他對每一個現象的具體分析;對整個事件的詳細推理過程;所有的論據、論證以及最後的調查結果。在最後調查結論一欄,祖父只用墨筆寫下了兩個大字:“詛咒”!

除手稿以外,盒子第三層還有一本祖母留下的《萬匙秘笈》,由于年代久遠,已然變得異常破舊。我大致翻看了一下,只有寥寥十數頁內容。此外,盒中還有三本日記,記述的是祖父從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變開始,到一九三四年祖父救出崔二胯子後逃到北平之間的全部經曆。

在朝鮮時,我們只是在老人工作室中匆匆看完祖父的文字記錄,其他物品沒有動過。高陽在電話中說要下班才能過來,我們還有幾小時時間,于是我和趙穎開始詳細閱讀祖父這三本日記。

第一本是從民國二十年,也就是一九三一年八月開始,一直到民國二十三年,即一九三四年一月結束,前後將近兩年半時間,記錄極為簡略,往往是隔了數天才有一段內容,而這一段記錄,也幾乎是與追蹤祁老三線索有關。看來祖父在偽滿政府之時,工作極為馬虎、得過且過。粗略翻看了一下,這本並沒有什麼重要內容。第二和第三本日記,是從民國二十三年一月發現祁老三線索開始,一直到第二年初,送走崔二胯子後回到北平這一段經曆。雖然前後只有一年時間,但足足寫了厚厚兩大本。日記的最後部分,夾著幾十頁撕下的紙頁,這應該就是後面日記中缺失的部分。被撕下的日記內容,或是和祖父在偽滿政府工作的經曆有關,或是和崔二胯子案件有關。怪不得當初查看祖父日記時,並未發現任何與此事相關的記錄。這厚厚兩本日記,內容與祖父手稿前半部分記錄基本相同,只是更為詳盡而已,應該算做整個案件的最原始資料,其中也有許多當時祖父對案件細節的批注,以及推理和假設的構想和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