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惡夜驚魂

現在這個殘廢已經和別的人沒什麼不同,因為他已經死了。

每個人都會死,死人都是一樣的,無論他生前是英雄也好,是美人也好,死了之後就變成一樣的了,只不過是個死人而已。

這個死人和別的死人唯一不同的地方是,他的人雖然已死,一雙手卻還是緊緊的握著,就好像一個守財奴在握著自己的錢袋。

他手里握著什麼? 馬如龍扳開了他的手,臉上的表情好像又被人砍了一刀。

這只殘廢的手里握住的是一塊石頭,又圓又亮的黑色石頭,只有死谷中才有這種黑石。

謝玉侖失聲驚呼:“無十三!” 如果無十三真的來了,大婉到那里去了?這問題馬如龍和謝玉侖都不能回答,甚至連想都不敢去想。

還有另外一個問題是:俞六的計劃絕對周密,無十三是用什麼法子找到這里來的? 鐵震天睡著了。

像他這樣的老江湖,只要有機會能睡下時,通常總是能睡著的,他也認為俞六的計劃很周密,這地方很安全。

只不過,像他這樣的老江湖,也很容易被驚醒。

他被一種很奇怪的聲音所驚醒,醒來時王萬武已經不在屋里,連鋪在地上的那張草席也不見了。

屋子里唯一的一道門和兩面窗戶卻還是拴得好好的,他也沒有聽見王萬武開門開窗的聲音,何況門窗都是從里面拴上的,王萬武出去之後,絕不可能再把門窗從里面拴上。

可是現在門窗的栓明明沒有動過,王萬武卻不見了。

他是怎麼離開這屋子的? 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屋子里另外還有秘密的出口。

大戶人家住的地方,本來就常有地道暗室複壁,何況這屋子又是俞六蓋的。

鐵震天卻找不到這個出口。

所以他更奇怪,王萬武也跟他一樣,是第一次到這里來,他找不到出口,王萬武怎麼能找得到?另外當然還有別的問題。

王萬武為什麼不好好的在屋里睡覺?為什麼要悄悄的溜出去?就算他要出去,也不必從地道中走。

這些問題鐵震天都沒有多想,想不通的事,他從不多想,他已經開始行動。

他開門走出去的時候,正是謝玉侖把馬如龍叫出去的時候,鐵震天看見他們,卻沒有叫住他們。

在一個夜涼如水的晚上,一個年輕的男人和一個年輕的女人想悄悄的去談談心,他為什麼要去打擾?他從不願做這種煞風景的事,他只想找到王萬武。

他們住的地方是一個跨院中的廂外,外面就是占地極大的後園。

庭園也還沒有經過布置,在這靜寂的春夜里,顯得說不出的陰森荒涼,他走過一條用圓石鋪成的小岸,忽然聽見假山後有人在呻吟。

他聽不出是誰在呻吟,卻聽得出這個人的聲音中充滿痛苦。

假山後只是個荷塘水池,雖然還沒有荷花,池水卻已從地下引入。

一個人赤裸裸的從水池中鑽出來,倒在池畔的泥地上,全身已因痛苦而痙攣。

這個人不是王萬武。

這個人赫然是絕大師。

鐵震天怔住。

他從未想到絕大師會變成這樣子,可是他很快就看出絕大師是為什麼痛苦了。

絕大訴也是人,也有欲望,也有被欲望煎熬的時候,卻不能像別人一樣去尋找發泄,只有在夜半無人時,一個人偷偷的溜出來,用冷水使自己冷下來。

鐵震天忽然發現他是個可憐人,他的冷酷和偏執,只不過是他多年禁欲生活的結果。

絕大師已被驚動,忽然起,披上僧袍,吃驚的看著鐵震天。

鐵震天歎了口氣:“你用不著怕我告訴別人,今天晚上我看見的事,絕不會有第三者知道。

” 絕大師驚惶,羞怒,悔恨,不知所措,忽道:“你知不知道鐵全義已死了?” 鐵震天握舉雙拳:“是你殺了他?” “不管是誰殺了他,你要為他報仇,現在就不妨出手。

” 鐵震天看著他,非但沒有出手,反而又歎了口氣:“現在我不能殺你。

” “為什麼?” 因為現在他對絕大師只有憐憫同情,沒有殺機。


這些話鐵震天並沒有說出來,就聽見了一聲尖銳的驚呼。

呼聲正是謝玉侖看見那殘廢的尸體時發出來的。

尸體上沒有血漬,也沒有傷口,致命的原因是他心脈被人用內家掌力震斷。

一種極陰柔的內家掌力,震斷人心脈後,不留絲毫掌印痕跡。

鐵震天趕來時,俞六也來了。

顯得驚惶而惱怒。

“是誰殺了他的?”俞六問:“為什麼要來殺一個可憐的殘廢?” 鐵震天也同樣憤怒,“那凶手要殺人從來用不著找理由。

” “你說的是無十三?” “除了他還有誰?” 俞六更驚奇:“他怎會找到這里來的?難道我的計劃有什麼漏洞?” 這問題每個人都想過。

謝玉侖忽然道:“我明白了。

” “明白了什麼?” “那惡魔連烏龜生蛋的聲音都能聽見,怎麼會聽不見你在掘地道?”謝玉侖道:“他一定早就等在那地道的出口外,一直都在盯著我們。

” “不對,”俞六說得很肯定:“他絕對聽不到我在掘地道。

” “為什麼?” “如果他將耳朵貼在地上,專心一意的去聽,也許能聽得見,”俞六道:“他一定也是用這種法子聽見烏龜生蛋的聲音。

” 何況“烏龜生蛋”這句話,也只不遇是種形容描敘的詞句而已。

烏龜生蛋是不是有聲音?誰也沒有聽見過,誰也不知道。

“我掘地道的時候,他所注意的只不過是那雜貨店里的聲音,怎麼會聽見遠處地下的聲音?”俞六保證:“我們的行動都非常小心,幾乎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 他對自己有信心,別人也對他有信心,所以問題又回到原來的出發點。

“如果無十三沒有聽見挖掘地道的聲音,這計劃也沒有漏洞,他怎麼在半天之間就找到這個地方來了?” 鐵震天忽然道:“這計劃只有一個漏洞。

” “漏洞在那里?” “在王萬武身上。

” 俞六立刻道:“你認為他是細?在路上做了暗記,讓無十三追到這里來。

” 這個問題本身就是答案。

除了王萬武之外,這里沒有第二個人可能會做細,如果沒有細,無十三也不可能追到這里來。

“王萬武的人在那里?” “他的人已經不見了,”鐵震天道:“我醒來時,他就已不見了。

” “你怎麼會醒的?” “被一種很奇怪的聲音驚醒的,”鐵震天道:“本來,我也分不出那是什麼聲音,現在才想到,很可能就是開地道的聲音。

” 俞六立刻證實了這一點:“那間房本來是准備做主人的書房的,他在位時一定得罪了一些人,所以特地要在那里造了條秘道。

” 鐵震天道:“可是我一直找不到。

” 俞六建造的秘道,別人當然找不到,幸好他自己是一定能找得到的。

那間廂房本來既然准備做主人的書房的,當然不會太小。

王萬武本來睡在靠窗的一個角落里。

秘道的入口,就在他睡的地方下面,只要機關消息一開,他就可以從翻開的“翻板”上溜下去,鐵震天找不到開翻板的“鈕”,只因為那個機鈕只不過是雕花窗台上的一條浮雕花紋而已。

俞六將雕花一扳,翻板就翻起,地道的入口就出現了。

地道中陰暗潮濕,出口在一口井里。

這口井當然也是沒有水的井。

雖然沒有水,卻有人。

有一個死人,一個用草席包裹起來的死人,草席就是他們睡的最廉價的草席,死人就是王萬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