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章 說到夏天 當然是山與海?

1

薄云遮蔽了月亮,令房間里有些暗了下來。

這里是櫻花莊的101號室。房間的主人神田空太正在房間的正中央,與帶著柔弱氛圍的少女椎名真白彼此凝視著。微微上揚的鳳眼、亮澤柔軟的頭發、清透美麗的肌膚,仿佛帶著邪惡的情感觸碰就會毀壞般虛無飄渺。

「空太。」

淡粉薄唇開口呼喚了空太的名字,空太以眼神表示疑問。

「我沒有做過。」

真白平淡的聲音填滿了房間的沉默。白天擾人的蟬鳴現在也沒了,所以對話一中斷,就會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啊、喔。」

空太用T恤的袖子擦去從額頭滴下的汗水。

今天是創下入夏以來最高溫的大熱天,即使太陽已經下山,卻仍完全沒有變涼爽的感覺。

真白的肌膚也微微染上了些許的淡紅色。

「請溫柔點。」

「不太可能一下子就做完,所以只能盡量了。」

「不行。」

「你喔……」

「只做到一半我會很傷腦筋的。」

「可是……」

「如果是空太就沒問題……所以把它做完吧。」

筆直注視著空太的真白眼里沒有一絲迷惘,訴說著自己今天就是抱持著這樣的打算才會在這里。

「我、我知道了啦。」

真白明明給人像易碎的冰雕般的印象,卻擁有一旦說出口就絕不改變的強硬,個性實在是頑固得不得了。所以,空太也只好妥協了。

「想停下來就說,沒必要勉強。」

「如果是空太就無所謂。」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我也不阻止你了。那麼,趕快給我看吧。」

真白毫無感情的雙眸出現了些許的猶豫。

「空太……真是強硬。」

「不然沒辦法做吧?」

「可是我不喜歡太過突然。」

「都到這種地步了,你還在說什麼啊?」

「可是……」

「啊~~真是讓人不耐煩的家伙。」

「我會不好意思。」

「真是,你也給我有點分寸,你的字典里才沒有不好意思這四個字呢!」

「你這麼想看嗎?」

「夠了,趕快把不及格的答案卷拿出來!不然怎麼准備明天的補考!」

空太心想,啊~~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呢?明明從今天起就是快樂的暑假了,怎麼有種天堂就在眼前,通往天堂的梯子卻被搬走的感覺。

原因簡單明了,全都要怪椎名真白的腦袋不好,還有把麻煩事推給空太後就出門去聯誼、毫無責任感的老師千石千尋的錯。

但是,就算知道這些,事情也不會好轉。所以,空太才會歎氣。要說唯一能做的事,大概只剩這個吧……

暑假第一天的早上……應該說剛過中午,空太作著被處鍋煮極刑,還一邊吃著火鍋的夢時,突然醒了過來。

從窗戶照射進來的陽光灼熱地烤著肌膚,再加上七只貓正壓在空太的手、腳以及肚子上,使他全身汗水淋漓,已經快進入脫水狀態了。

「差點要被烤得干巴巴地死掉了……」

空太把貓推開,坐起身子。貓群同時發出抗議的聲音,但空太不予理會。

他脫掉濕透的T恤,憎恨地瞪著掛在南邊天空的灼熱太陽。雖然明知沒有用,但熱成這個樣子,實在不能不詛咒一下。

光是站著,全身就開始不斷飆汗。

就算用力揮著扇子,也只有溫熱的空氣貼在肌膚上,絲毫沒有比較涼爽。

空太只好死心,換上T恤,正打算到飯廳去補充水分時,房門猛然被打了開來。

空太因此正面被撞個正著,跟房門來了一記熱吻。

「你在做什麼啊?美咲學姐!那可是我的第一次耶!」

在還沒確認進來的人是誰之前,空太這麼叫著。

打開的門後,住在櫻花莊201號室的美術科三年級生上井草美咲,帶著有所企圖的眼神站在那里,背後還藏著一個筒狀物。

「鏘鏘~~完成了喔,學弟!」

美咲突然打開海報大小的紙,秀出來的是從今天到八月底的月曆。

「這是為了要比任何人都幸福快樂地度過夏天的奇跡結晶!」

仔細一看,日期下方還仔細地寫了像是行程的東西。總之,先確認一下今天預排的行程。

——七月二十一日「尋找土龍(注:TSUCHINOKO,日本傳說中的生物,外型像體型肥胖的蛇,尾部卻很細)!」

第一天就寫了讓人想謝絕的內容。

其他還有像是「開發UFO」、「活魚生吃」、「釣鯨魚」、「跟猴子一樣從紫薇上滑下來(注:紫薇的日文漢字為「猿滑」)」、「贏得鐵人三項比賽」等,從不可能到無法理解的東西,總之盡是些莫名其妙的行程,填滿了整個暑假。

但是,絕不能因此就感到驚訝。美咲真正可怕的地方,在于她有言出必行的過人行動力。看來必須盡早想出對策。

「只要再跨足青山與七大海洋就太完美了!」

「覺得剛剛好像聽到某人的名字大概是我的錯覺吧。算了,先不管這個……」

空太從美咲手中搶走預定表,揉成一團丟到垃圾桶里去。

「啊~~你干什麼啦!我可是從三個月前就開始准備,每天邊睡邊想耶!」

「我暑假要回家,所以這些都不可能。」

「騙人!小千尋說學弟有想回家也回不了家的理由啊!」

「那個怕麻煩的老師,又在亂說些什麼了?」

「我可不是隨便亂講的喔。」

美咲的背後站著一身聯誼打扮的千尋。充滿干勁地化了全妝,還穿了稍短的裙子。看著她這麼努力想抓住已逝去的二十幾歲青春年華,空太感到無盡的哀愁,忍不住揪心了起來。

「我預言你回不了家,會以自己的意願留在櫻花莊。」

「喔。」

「那麼,學弟要跟我一起創造好多好多的回憶咯。行程也都排好了!」

要是陪著美咲,若非鐵打的身體,體力絕對負荷不了。如果每天都跟她在一起,一定會過勞死吧。所以無論如何都要避免。

「學姐不回家嗎?」

「要不要回家!」

「到底是要還是不要啊!」

「不回家啊~~仁也說要留在這里,而且他還說大概這個月就能完成劇本了。劇本好了之後,就想趕快開始制作,還有設定等等的事情都已經在進行。」

雖然似乎有許多不尋常的言論,但由美咲的青梅竹馬三鷹仁負責劇本、美咲獨自制作的動畫評價非常高,甚至還有一部分的粉絲把她當成神一般崇拜。

話說回來,美咲打算制作動畫之余,還要每天玩樂,實在是太驚人了,不禁讓人覺得她跟自己不是同類。真不愧是外星人,一定是以不同于空太的能源裝置進行活動。

「仁學長也要留下來啊……嗯!」

「反正一定是在老家有不想見到的女人吧。」

千尋應該不知道內情,卻莫名地說中了。仁大概是不想回老家見到美咲的姐姐,所以才留下來的吧。記得她的名字叫做風香。這麼說來,去年的夏天跟今年的過年,仁都沒有回家。空太在回老家的期間還拜托他照顧貓咪,所以記得很清楚。

「老師呢?」

「我說啊,我為什麼要那麼悲慘地特地回家去被父母嘮叨『真想早點抱孫子啊』、『沒把你教好』、『余願未了,沒辦法安心地走』之類的?」

「說的也是……」

人一旦過了三十歲,似乎就會產生一些十來歲的人無法想象的辛苦。

「那麼,老師你有什麼事嗎?」

「你以為我沒事會跑來找你聊天嗎?」

「就是不這麼覺得才會問啊。」

這個負責管理櫻花莊而住在這里的美術老師,態度一直以來都是這樣。言行舉止毫不留情,想說什麼就說、想做什麼就做。在這個問題學生聚集的櫻花莊里,好歹肩負著監督學生並讓他們改過的使命,但空太完全沒看過她執行職務。不過,比起被嘮叨這個不行、那個不行、這個要那樣做、那個要這樣做,倒是要好太多了。

「真白的補考就交給你了。」

「什麼?」

「在她及格之前,我要先沒收你的暑假,所以好好加油吧。」

「太好了!學弟!你真的回不了家了!」

「老師,請你至少說明一下這是怎麼回事!」

一臉不耐煩的千尋轉過頭來。

「真白的期末考不及格,如果補考又沒通過就得留級,這個你也知道吧?」

「這我知道,但我也有預定行程啊!」

「啊?反~~正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吧?那種事有跟沒有一樣啦。真是無精打采的青春時代耶。到底哪里青澀了?黑暗時代絕對比較適合你啦。」

「沒錯、沒錯,學弟的夏天就由我獨占!」

如果被美咲獨占,那就真的變成黑暗時代了。

「為什麼我要被老師講成那樣啊!你真是惡魔!學姐,請你也不要老是牽扯到我!」

「什麼嘛,學弟是笨蛋!我要詛咒你到死,給我記住~~!」

美咲說完還吐了下舌頭,接著便沖出房間去。還真是累人。

「為了沒什麼重要的事可做的你,我還很親切地幫你排了行程喔?你就老實地感謝我到痛哭流涕吧。」

「要是對這種不合理的發展心存感激,我腦袋就有問題了!」

「你是真白的飼主吧?那就當然要好好照顧她到底。只有小學生才可以因為膩了就把事情推給爸媽喔?」

「不要把自己的表妹講得好像寵物似的!我正打算明天回福岡老家去。」

「啥?」

「為什麼你會有這樣的反應?」

「如果是因為還想念媽咪的奶,那我就不阻止你了。你要回家,把真白也一起帶回去。」

「這又是怎麼回事?」

「你不在的期間誰要照顧她啊?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開玩笑的是老師吧!我把椎名帶回家,這明明就很奇怪吧!這到底是哪門子的終極懲罰游戲啊!」

要把椎名帶回家,光想就覺得很可怕。那會被家人以什麼樣的眼光看待啊?

「有什麼關系?就跟家人介紹她是你每天親親熱熱的女朋友就好了。她外表看起來還不錯,你的父母一定會哭著說配你真是太可惜了。」

「這世上哪來那麼多啜泣啊!而且到底是『誰』『什麼時候』『在哪里』『如何地』親熱了啊!」

「那種事我怎麼會知道啊?我對你的隱私又沒興趣。隨便你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想親熱就親熱,照你原來那樣做就好。」

「請不要說得一副好像我真的有和她親熱過這回事!」

「不管我說什麼你都頂嘴。真是麻煩的男人。」

「還不是你害的!」

「不喜歡親熱的話,就跟你的父母說請他們期待孫子的誕生吧。大部分的父母面對有關孫子的話題都比較寬宏大量。」

「這未免也跳太快了吧!」

「我說你啊,天氣都已經這麼熱了,居然還用這種熱死人的亢奮情緒出現在我面前。」

「還不是因為老師讓我的血壓飆高!」

「總之,真白的補考就麻煩你了。」

「要說念書,應該是美咲學姐跟仁學長比較優秀吧。」

即使搬出櫻花莊里兩位三年級生的名字,千尋也一副毫無興趣的樣子。

雖然個性非常古怪,但住在201號室的上井草美咲是個入學以來從沒把學年第一名拱手讓人的怪人。而她的青梅竹馬——住在103號室的外宿帝王三鷹仁,成績也始終保持在前幾名。兩人的三年級第一學期成績最終評價,就已經能夠直升水明藝術大學。美咲打算念影像學部,仁則是文藝學部。

相較之下,空太的成績位于中間。雖然沒有不及格,但成績普通到不能再普通。

「你也稍微有點常識嘛。」

「這應該是我要對老師你說的話。」

「上井草怎麼可能會教別人念書?你把人類當什麼了?」

「你也太不信任自己的學生了吧!請不要放棄人類!」

「不可能的事就是不可能。沒用的人做什麼都沒用。」

「這是身為教育人員該說的話嗎!」

「比起教人謊話要來得好吧?因為完全不懂世上的嚴苛、嬌生慣養,所以出社會以後稍微碰壁就會身心受創。知道自己的能耐也是很重要的喔?」

「總覺得老師有點憤世嫉俗耶?是因為結不了婚的關系嗎?」

「神田,你知道人會萌生殺意的瞬間是什麼時候嗎?」

千尋微眯的眼睛,透露出針一般的銳利、冰一般地冰冷。

「不、不知道耶?可是,如果美咲學姐不行,也還有仁學長啊!他今天也還沒出門!我去拜托他。」

「要是讓三鷹跟女孩子在房間里獨處,他只可能教對方怎麼生小孩吧?你居然連這個都不知道。」

「你把學生當成什麼啦!就算是仁學長也……不,好像有這個可能性……又好像沒有……確實有!」

「已經有結論的事可不可以不要讓我一一說明?你趕快提升一下腦漿的回轉數吧!不然是當不成有用的人的。」

「請不要突然講那麼嚴肅的話。話說回來,老師自己教她念書不就好了!」

「啊?你在說什麼啊?我剛剛不是說了晚上要去聯誼嗎?」

「你又沒說!雖然一看就知道!」

「喔,看得出來嗎?今天可是嘗試了小惡魔風呢。」

千尋得意地眨了下眼睛。

雖然早已超越小惡魔,看起來像個大魔王,但空太還是將這差點脫口而出的話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拿去。這是補考的日程表。」

「唉……」

空太反射性地接下千尋遞出的紙。總共九個科目分成兩天考試,而補考的日期是……

「明天?」

以及後天。

「好好加油啊。」

「老師是笨蛋嗎!為什麼到今天才講啊!」

「這還用說嗎?之前因為發表新人獎,真白根本沒辦法念書,而你也跟著心情變得怪怪的。我可是為你們著想呢。感謝我吧!」

「……啊~~算了。總覺得開始累了。」

「想抱怨就去找真白吧!考不及格的人又不是我。啊,已經這麼晚了,我在聯誼之前預約了美發沙龍。那麼,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千尋踩著高跟鞋,還沒等空太回應,就喜孜孜地出門去了。被留下來的空太腳邊,吹過了一陣微溫的風。

爭論的結果,空太一如往常地被硬塞了棘手的問題。

千尋出門後,留下來的空太喂完貓,也喂飽自己的肚子,儲備了面對現實的勇氣走向真白的房間。

反正就算敲門也不會有響應,空太便不由分說地打開了門。一打開門,空太的眼前一片雪白,一瞬間還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

房間還是一樣亂七八糟,衣服、內衣褲及草稿堆滿了整面地板。

真白背對著門口,站在房間中央、穿衣鏡的前面。從她頭發的縫隙間可以看到光滑透明的肌膚,緊實的蠻腰曲線十分美麗,翹臀正對著空太。儼然就是剛出生的姿態。

用鉛筆在畫架上面的紙張上作畫的真白,聽到聲音後轉過頭來。兩人四目相交的瞬間,空太用力地關上門。

透過房門傳來空太說話的聲音。

「你在干什麼啊?」

「畫裸女的素描。」

「是裸女在素描吧!」

「邊看鏡子邊畫。」

「是裸女在畫裸女畫嗎!為什麼要突然這樣做?」

「學校的作業。」

「裸體嗎!」

「素描。」

「換換別的主題吧!你打算交出自己的裸體嗎?」

「沒問題的。」

「哪里沒問題?」

「我畫得很好。」

「誰在擔心質量的問題了!你不覺得不好意思嗎?」

「因為是作品。」

「好!既然這樣,那也給我看看吧。」

「……」

「為什麼不說話?」

「空太不行。」

「為什麼?」

「我會不好意思。」

「你剛剛不是說因為是作品所以不會覺得不好意思?」

「空太不行。」

「你把理由給我說清楚講明白……不,還是別說了!」

反正一定又是什麼奇怪的答案。在頭開始痛之前,還是先繼續剛才的話題。

「總之,換成其他的畫。你如果要交出那幅畫,我會竭盡全力阻止你的。」

「……我知道了。」

真白以率直可愛的聲音說了。

「喔、嗯……知道了就先把衣服穿上喔?我要跟你談談有關補考的事。」

「稍等一下。」

空太背靠著房門,深呼吸使剛才的悸動平靜下來。

他沉思了五分鍾左右,對真白說:

「差不多好了吧?」

「好了。」

空太對于真白的響應感到安心,沒多想就打開房門。

眼前站著一個只圍著大浴巾的少女。

「我剛剛是要你把衣服穿上吧?如果我的理性崩潰了怎麼辦?現在已經在潰決的邊緣咯?你了解嗎?」

「因為空太沒幫我准備。」

「是,說的也是。全都是我不好……」

「而且空太也沒敲門。」

「平常就算敲了你也不理會吧!」

「你不敲門我會很困擾的。」

真白緊抓著胸前的浴巾,臉上微微泛著紅暈。

「原本想要交出裸畫的家伙說這種話很沒說服力。」

空太的目光自然而然對上畫架上的畫紙。但在畫作映入眼簾之前,真白移動位置擋在前面,所以幾乎看不到畫。

「我很困擾。」

「我、我知道了啦!我以後都會敲門啦!總之先說關于補考的事!」

空太像是要蒙混過去般說了這番話,擺脫了坐立不安的感覺。

他挑了套衣服讓真白換上,然後要她准備好期末考答案卷、文具跟教科書,接著就把她帶到自己的房間。

這時太陽已經完全下山了。

在空太的房間里,兩人隔著折疊式桌子面對面坐著。

「總之就是這樣,把你的答案卷拿出來吧。」

「你不會生氣?」

「是我一定會忍不住生氣的內容嗎?」

「那就要看空太了。」

「是要視你的分數而定吧!」

「也可以這麼說。」

「本來就是只能這麼說!反正趕快把答案卷拿出來就是了。」

真白提心吊膽地拿出來的答案卷有九張。期末考科目總共九科,也就是說真白沒有一科是及格的。

這時空太的頭已經開始痛了。要教的科目有九科,而考試就在明天跟後天……不管怎麼想都覺得來不及。

在空太逐張確認答案卷的分數後,他的臉上已經完全沒了血色。


國文0分……

數學也0分……

以下同上……

令人咋舌的0分隊伍。九局完封,一定是今天將接受采訪的MVP。只可惜這不是棒球的計分表,而是期末考的考卷。

空太對于眼前的現實完全說不出話來。到底該說些什麼呢?腦袋已經完全放棄工作。

「你很感動嗎?」

「很受不了啦!原來你也有白癡的才能啊!」

「好過分。」

「我倒覺得過分的是你的腦袋。」

「你明明答應不會生氣的。」

「我沒生氣!我只不過是沉浸在看到了世界盡頭的情緒里。」

「我也想看。」

「椎名自己就是世界的盡頭!」

「不是。」

「夠了。好,算了。不過你真的沒問題吧?腦袋還沒爛掉吧?為什麼連英文都0分啊?你身為留學生的自尊跟特點到哪去了啊?」

真白帶著認真的表情陷入沉思。

「蒙古?」

「是從飛機上掉下去的意思嗎!很遺憾,也不是在蒙古。突然被點名的蒙古會很傷腦筋的!你給我好好道歉。」

「蒙古在哪邊?」

「誰知道啊!」

「對不起。」

真白對著空太低頭道歉。

「我可不是蒙古喔。」

好累。真的好累。常識對椎名真白而言是行不通的。如果要對她奇怪言行一一吐槽,說不定會吐槽到死。因為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個令人想吐槽的傻子。

「你到底都在學些什麼東西啊?」

「學習繪畫。」

「一般的數學或英文之類的呢?」

「從沒學過。」

「嗚哇~~那就沒辦法了。」

就目前為止的經驗看來,真白的回答絕不是玩笑話,而0分的答案卷更是明確地證明了這一點。

「筆記先拿給我看。」

真白拿了封面寫著數學的小本筆記本遞給空太。但是當空太抓住了筆記本的一角,真白仍不肯放手。

「椎名小姐?」

「你不會生氣吧?」

「都已經到這種地步了還來嗎?」

「那就要看空太了。」

「要視你的筆記而定吧!總之先給我就是了。」

這時真白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放開了手。

拿在手上的筆記本,總覺得有些不太一樣。

「你的筆記本是不是比較大?」

一般尺寸應該是B5,真白的筆記本則是A4大小。

「因為比較方便使用。」

「喔!這倒是無所謂啦……」

翻了一頁之後又翻了一頁,這時空太的語調激動了起來。

「果然還是有所謂!」

本子里完全沒寫上課的內容,全都是漫畫的草稿、角色設計草圖,還有不管怎麼看都像塗鴉的東西。

「這什麼東西啊!塗鴉冊嗎?沒錯吧?這種東西早該跟小學一起畢業了!說什麼比較方便使用,是比較好塗鴉吧!難怪會考0分!完全不值得同情!也太多能讓我吐槽的地方了!」

「你不守信用。」

「誰管你啊!」

「真不是人。」

所有其他科目的筆記也一樣,每本都成了塗鴉冊。

「你也該認真點上課吧。好歹也要稍微表現出想念書的意思,不然我也只能投降了。還有,說我不是人會不會太過分了?」

即使空太說了這麼多情緒性的話,真白的態度依然沒變。她微微歪著頭,不帶感情地看著空太,像看著奇異動物般的眼神。像奇異動物的,明明是真白自己。

即使因為無法釋懷的情緒而感到煩躁,空太還是在兩人的對話變得莫名其妙之前,冷靜下來說道:

「好,那麼你可以答應我不再畫畫吧?」

「會不會再畫。」

「不要學那種亂七八糟的伎倆!」

可惜的是只要扯上真白,空太的冷靜就維持不了兩秒鍾。

「美咲教我的。」

「不用學那種沒必要的知識!給我認真念書!還有,把教科書拿出來!」

「沒有。」

「為什麼?我不是叫你全都帶過來嗎?」

「全部都在學校。」

「明知道要補考,居然還敢全部放在學校。念書的事你打算怎麼辦?」

「有空太在。」

「我有那麼萬能嗎!我還真是跟來自未來的哆啦A夢差不多高性能啊!」

「那是你太自我感覺良好,言過其實了。」

「居然對這個緊咬不放!好,算了。不對,一點都不好!你要是沒通過補考,我的暑假就完了。」

究竟在這種狀態下,要花幾天、挑戰幾次才能突破補考呢?不管怎麼想,都覺得暑假的結束可能還比較快來臨。

「……算了,加油吧。千萬別認輸。我來為自己加油吧,好,那麼就從數學開始吧。」

「請加油。」

「是你要加油!」

「今天的空太一直在生氣。」

「是,說得也是。一定是因為缺乏鈣質吧?那麼,回到一開始的問題……你知道什麼是因子分解吧?」

「是江戶時代的發明家,同時也是個畫家。」

「那是平賀源內吧?而且讀音一點都不相近!要裝傻也挑個等級高一點的!」

「知道了。下次會努力的。」

「這種事用不著努力!話說回來,椎名。」

「什麼事?」

「反過來問,你知道些什麼東西?知道函數嗎?方程式呢?」

「……」

「好歹也知道九九乘法吧?」

「你當我是笨蛋嗎?」

「你應該能體會我忍不住想懷疑的心情吧?」

「英文是料理的意思。」

「那是cook(注:與九九乘法日文音近)!不行了!絕對沒辦法通過補考的!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個奇跡!奇跡的笨蛋!」

「其實也沒到那種程度。」

「少說得那麼得意!」

「你們在吵些什麼啊?」

空太抬頭一看,仁正從半開著的房門縫隙窺看房內的情形。

「仁學長,救救我!」

大概是接收到空太悲痛的慘叫聲,仁聳聳肩走進房里,舒舒服服地坐在床鋪上,從較高的位置看著放在桌上的題目。

「看來很順利,真是太好了。」

「你到底是怎麼看的?居然會這麼覺得……」

「哎呀~~以搞笑相聲的梗來看還滿不錯的啊?把年底破一千萬當成目標好好努力吧。」

仁完全置身事外。空太對他的態度感到不耐煩,再度轉過身去。而馬上就放棄念書的真白,已經開始在素描本上畫起了草稿。

「你剛剛不是才答應過我嗎!」

真白仍然沒有感覺到空太爆發出來的憤怒。她的手不但沒停下來,連視線都沒轉過來。

「我說,你的腦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實在是無法理解。」

「要畫連載的草稿。」

真白動著手這麼回答。

「編輯這麼說的?」

「嗯。目標是在下個月的連載會議上提出。」

「那就得趕快通過補考才行了!」

空太抓准鉛筆停下來的那一瞬間,從真白手中搶走素描本。仁則說著「真有一套啊~~」挖苦空太。

「補考結束前,禁止畫漫畫!」

「……知道了。」

真白雖然似乎有些不滿,但倒是很干脆地接受了。

這麼一來終于可以繼續念書了——空太心里才剛這麼想……

「學~~弟~~來~~玩~~吧~~!」

突然傳來美咲的聲音,房門也被以驚人的氣勢破壞掉。美咲看了看房里的人,歪著身體表達疑問。

「咦?大家把我排除在外是在做些什麼?怎麼回事?到底是怎麼回事!剛才學弟明明那麼抗拒,怎麼現在看來卻很快樂地在享受?」

「根本什麼事都沒有啊!只是在教椎名念書,准備補考而已。」

美咲快步地走進房間。

「那種事根本無所謂,來玩吧。現在是暑假耶!而且是第一天!暑假耶!又是第一天!」

「我也想玩啊。但是因為這個岌岌可危的笨蛋……」

「其實也沒到那種程度。」

「不要重複一樣的話!搞什麼啊?你中意這句話嗎?」

「其實也沒到那種程度。」

「明明就很中意!」

「其實也沒……」

「夠了!」

空太心想這恐怕會變成無止盡的輪回,急忙打岔阻止。

「啊~~原來是這樣~~」

看過答案卷分數的仁愁眉苦臉,大概是懂空太的辛苦了。

「看樣子用一般的方法是沒用的。」

「我也這麼覺得,畢竟她是個令人歎為觀止的笨蛋。」

「其實也沒到那種程度。」

「就是有到那種程度!」

「那全部背下來不就得了?」

自己一個人立刻開始玩起電動的美咲,看著畫面這麼說了。

「喔,這麼做就行了嘛。」

仁跟著表示同意。

「什麼?」

「音樂科跟美術科的補考,和原來的考試內容是一樣的。學弟連這都不知道嗎?消息真是太不靈通咯~~咯~~咯~~咯~~!」

「咦?是這樣嗎?」

空太只聽說過普通科的補考題目會比原來的考試內容簡單一些。

「因為學藝術的人跟以升學為目標的普通科同學所著重的點不一樣。」

「不過,美咲學姐為什麼會知道這種事?」

美咲應該從來沒有補考的經驗。

「皓皓說的啊~~」

「那是松獅犬(注:chowchow音似皓皓)的親戚嗎!」

「好~~今天我一定要狠狠地把可恨的最終頭目大卸八塊!把肉(注:日文中可恨與肉同音)洗乾淨等著吧!呼哈哈哈哈哈!」

「學姐是裝做沒聽到嗎?是這樣嗎?」

「她是那個幫美咲的動畫做音效的女孩子。」

「我沒見過耶。」

「這樣嗎?也對,因為配音時你並不會出現嘛。」

「不,那不重要。話說回來,就算說要背補考內容……也實在是……」

不由分說就讓真白完全記住正確解答,這樣做真的好嗎?再說,硬要把根本不理解的東西背下來也有相當的難度。

空太正這麼煩惱時,真白突然說出令人意想不到的話。

「我背起來了。」

「啊?」

「只要把正確解答背起來就好了吧?」

「話是這麼說沒錯。」

空太和仁用眼神表示質疑。不過,真白當然不可能機靈地解釋清楚。

「既然你說已經背起來了,那就來做個小測驗吧。」

空太照仁所說拿走正確解答,只在桌上留下真白拿了0分的答案卷跟考題。

「寫寫看吧。」

真白點了點頭,像畫畫一般流暢地動起筆來。每寫一個答案,空太便對照正確解答。

第一題答對了。接下去的題目也都答對。只花不到五分鍾的時間,真白便將數學科的所有題目都解開了。不,實際上來說一題也沒解開。

「你這是怎麼回事?」

「什麼事?」

「之前就背起來了嗎?」

「不是。」

「可是,才剛看過就馬上全部……不可能吧。」

數學還有加上計算式,文字數量也不少。怎麼可能只看一下子就全部記得?

「這可真是驚人。」

仁也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空太也辦得到吧?」

「辦得到才有鬼!我才沒有那麼方便的能力!」

「學弟的專長是撿貓嘛~~」

美咲一邊玩游戲不忘一邊插話。

「不過,真的好厲害。你是怎麼辦到的?」

「只要把它當成畫,看過一次就記起來了。」

對于空太的疑問,真白一派泰然,仿佛對她而言根本是理所當然的事。

「既然結果已經出來了,不管怎樣都沒差吧?這麼一來,真白的補考也沒問題了。」

「……總覺得好像詐欺。」

「如果空太想要享受埋在書本里的暑假,我倒也不會阻止你。」

「算了,管它是不是詐欺都無所謂。」

「欸~~欸~~如果已經沒問題了,就來玩這個吧!」

美咲拿到大家面前的,是四人對戰的熱血亂斗型動作游戲。

「來,小真白也拿控制器按按看!」

真白將美咲遞過來的控制器拿在手上,看起來真是不協調的組合,控制器的握法也很笨拙,只是單純擺在手掌上。

「你有玩過電動嗎?」

「沒有。」

「我想也是。控制器要這樣拿。」

空太向她示范了拿法。

「食指放在上面的按鍵上……對,就是這樣。」

現在至少看起來比較像樣了,但總覺得還是哪里怪怪的。

「接著用游戲杆移動光標,選你要的角色。」

真白做每個動作都一一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後再看看畫面,就這樣操縱著光標。

「我的是金剛!我相信金剛的力量,金剛就是正義,金剛就是力量!」

「總之先把金剛信奉者擺一邊,椎名你要選哪個?」

「狐狸好了。」

「那就按A鍵選擇。」

真白用眼睛確認哪個是A鍵後,慎重地按下按鈕。

空太想都不想就選了亡國的王子;仁則早就選了刺猬。

「那麼,最後一名的人,下周要負責掃院子咯!」

「等一下!下周是學姐負責的吧!」

「好,開始!突擊咚!把你打飛到宇宙的另一端去!」

美咲的金剛以重量級拳頭把空太的王子打飛。空太所操縱的角色猛力彈開後便消失在畫面上,只剩下一個箭頭顯示在畫面最旁邊。這是體力突然歸零的極限模式。

「如果以為這樣就能打倒我,那就大錯特錯了,這家伙!」

空太使用兩段式跳躍及移動系的必殺技讓王子著地。緊接著,仁所操縱的刺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滾過來,撞上了空太的王子。空太所操縱的角色因此再度飛出畫面之外。

「嗯,辛苦你啦。」

「嗚喔!快死了快死了!才不能這樣就死了!只攻擊我實在太卑鄙了!」

「這本來就是這樣的游戲吧?我的美學就是攻擊被狙擊的家伙。」

空太操縱的角色死命抓住陸地的邊緣。

「真是太驚險了。」

但是就在安心過後沒多久,當王子正要跳躍爬上陸地時,被遠方飛來的光束擊中!位于對岸的是真白所操縱的狐狸角色。亡國的王子非常悲慘地完全沒有表現機會,從游戲開始還不到十秒鍾的時間,就這樣毫不起眼地掉到畫面下方去了。

「嗚喔喔喔喔喔!」

「干得好,小真白!」

「真是太完美的連擊了。」

「剛剛的還可以嗎?」

美咲、真白還有仁三個人互相擊掌。

「等一下!這是陷阱吧!這根本就是陷阱吧!你們就這麼想要我掃院子嗎!」

「怎麼樣,學弟?要再玩一次嗎?」

「那當然啦,可惡的家伙!像這樣以多欺少我是絕對不會認同的!」

「空太技術很差嗎?」

「被嫌了哦。」

「煩死了!饒不了你!我不會再因為你是初學者就放水了!來徹底大干一場!我要把你們全都打飛到冥王星的另一端!覺悟吧!揭開血債血償的大戰序幕吧!」

「學弟真是誇張啊。」

「這都是你平常說的話吧!」

「如果接下來還是學弟輸,就要請大家吃橋本烘焙坊的頂級菠蘿面包。」

那是座落在紅磚商店街的面包店招牌產品,就是一天只做二十份的限量面包。經由電視及雜志介紹之後,最近也有許多從遠地搭電車過來購買的忠實顧客。別說是沒有一早去排隊就買不到,甚至要看到這種面包都很困難,就連身為當地居民的空太,吃過的次數也寥寥可數。

「只要贏了就沒問題吧?那種東西算什麼……咦、你們怎麼擅自開始了!」


「好,咚!」

空太還來不及操作便吃了金剛的一記重量級拳頭,王子在開始的一秒鍾就變成了星星。

「看來你們要逼我來真的啊。」

「空太技術真的不好呢。」

「煩死了!」

就這樣,櫻花莊的暑假以持續到隔天早上的游戲大會揭開序幕。

2

「那補考就好好加油。不要考到一半睡著了喔?」

「好困。」

「睡著就完了。只要醒著,勝利就是椎名的。」

「我會努力的。」

「我就在自己的教室打發時間,考完以後要過來喔!不要自己回去又迷路了。」

「我從來沒有迷路過。」

「居然敢說這種謊……算了,趕快去考試吧。」

空太為了真白的補考,一早就來到學校。因為如果讓她自己一個人出門,連能不能走到學校都是個問題。

而且真白直到出門前一刻都還在玩電動,幾乎完全沒睡覺,如果一個不注意,她恐怕就會在附近睡翻了。

「我走了。」

「嗯……那個,空太。」

「嗯?」

「為什麼你不叫我的名字?」

「啊、這是現在該討論的事嗎?」

眼前的少女在確定以漫畫家身分出道那天,突然要求他不要叫她「椎名」,而要叫「真白」。空太完全搞不清楚原因。

昨天空太都以「椎名」稱呼她,而她也沒說什麼,所以空太還以為這問題已經解決了。

「空太?」

「那是因為、那個……總覺得如果不知情的人聽到了,會以為我們有什麼特別的關系。如果產生這種誤會會很傷腦筋吧?」

空太說了這個文不對題又不著邊際的借口。其實這根本和他人的眼光無關,主要原因在于空太自己覺得,彼此是特別的關系才會單叫名字。不知該說是沒有理由叫她「真白」,或者是兩人還不到那樣的關系,總之空太就是因為這種莫名的意識而踩了剎車。當然,純粹覺得不好意思也是原因之一。

「現在又沒有其他人在。」

真白有顆耿直率真的心,既不懷疑空太的謊言,也不追根究柢。她相信對方說的話、相信眼前所看到的,所以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空太在她清澄的雙眼凝視下,腦袋開始無法思考。

「只有我們兩人的時候就這麼叫。」

到頭來扯了借口的空太根本就是自掘墳墓。

「你、你竟然還給我搞這麼一個更麻煩又讓人不好意思的狀態啊!」

「……」

真白微微歪著頭,仿佛搞不懂空太的意思。那是空太喜歡的動作之一,他輕輕松松就被逼到無法正常思考的地步。

「知、知道了啦。我會這麼做的。」

空太只想著趕快脫離這種狀況,于是口頭上做了最糟的約定,後悔也已經來不及了。

真白的眼神像在期待著什麼。

在這種情況下……不用她說,空太也知道。

「那麼,好好加油吧……真白。」

不仔細盯著看還不會發現,真白的嘴淺淺地笑了。但笑容很快消失,恢複一如以往的面無表情。她往美術科教室走去,直到看不見人影。

與真白分手後的空太,踩著茫然若失的腳步前往自己的教室。雖然與美術科在同一層樓,但分別位在隔著長長走廊的兩端。空太為了讓自己回神,確認著每一個步伐在走廊上前進。

這時吹來一陣夏天濕熱的風,風中混著認真參與社團活動學生們的聲音。金屬球棒將球打擊出去的悅耳聲音響起的同時,空太也來到了自己的教室。

把東西放在平常的座位上,然後把所有的窗戶打開。

這時,正對面與教室隔著庭院的教職員室里出現了熟悉的身影。正在和這個月老婆似乎已經從娘家回來的高津老師對話的,是昨晚一直打電動打到今天早上的仁。如果仁今天有事要來學校,剛剛一起出門不就好了?不知道他們在談論什麼事。說到高津老師,除了跟老婆有關的話題之外,只剩下負責指導學生升學或就業的志願填寫,但仁的志願早就決定好了。

空太正充滿疑問的時候,正好與發現自己目光的仁視線對上。但那只有一瞬間,仁便立刻有些尷尬地把眼神別開了。

算了,等一下再問他原因就好了——空太這麼想著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從書包里拿出墊板對著臉扇,接著又拿出一本已經被翻到快爛掉的書。那是一本針對程序初學者所寫的程序教科書,是從住在櫻花莊102號室、擔任游戲程序設計師的赤坂龍之介那里借來的。

這個夏天,空太已經放棄回家鄉,決定把多出來的時間花在學習程序以及制作游戲企劃書上面。目標是拿完成的企劃書參加游戲公司主辦的企劃甄選活動「來做游戲吧」。

如果行有余力,空太還想開始做程序除錯的工讀工作。

他一手拿墊板扇著風,另一只空著的手則翻著書本。一如往常,他還是搞不太懂書里到底在寫些什麼東西。雖然不懂,但還是試著讀讀看。重複多讀幾遍後,總覺得好像有些理解了。不,搞不好只是自己想太多……開始覺得是自己想太多了,果然還是搞不太懂。

「嗯!嗯……」

感覺上這有點像在學物理,在理解之前需要一些時間,而一旦理解了就能應用在許多事情上。相反地,如果還是搞不懂,煩躁感就會久久揮之不去,即使能用公式解題卻始終覺得不暢快。就是這種感覺。

「這東西不實際摸摸看還是搞不懂呢~~」

空太只讀完一章便把書本合上。他學到了讓計算機進行簡單計算式的程序,不過實在感覺不出,這些程序能夠做出像昨天玩到昏天暗地的電玩那樣的東西。圖像還有聲音要到什麼時候才會登場呢?

看了看用來取代手表功能的手機,已經過了兩個小時。看來空太剛才非常集中精神念書。

不過距離真白補考結束還有一段時間。

閑來無事的空太,有幾個關于程序的問題想問龍之介,于是傳了簡訊給他。

——你現在在做什麼?

結果馬上有了響應。每次傳簡訊給龍之介都是這樣。

——現在龍之介大人基于「程序設計師每天應該睡八個小時」的自我理論,已經進入夢想了。因此,雖然是空太大人特意來信,但恕我無法轉達給龍之介大人。特此致歉,盼能獲得你的理解。可以的話也想陪龍之介大人一起入睡的女仆敬上

龍之介所開發的自動簡訊回信程序AI女仆,今天狀況也是絕佳。

但是,既然他已經睡著就沒辦法提問。如此一來,空太又沒事做了。

為了打發時間,空太于是傳了簡訊給女仆。

——女仆的初戀是什麼時候?

手機馬上振動表示有回信。

——那是在三年前的春天。我一見到他的容貌,便全身顫抖不已。原來我就是為了服侍這一位大人而誕生的。啊~~我到現在還忘不了那時候的沖擊。啊啊、龍之介大人……眼里只有龍之介大人的女仆敬上

看來女仆打從心里迷戀著創造出自己的龍之介。

話說回來,這系統做得真棒。如果利用這個系統制作成戀愛SLG,一定會暢銷到不行吧?下次跟龍之介商量看看。雖然他應該沒什麼興趣就是了。

——你不告白嗎?

——我是侍奉龍之介大人之身。原本侍從這等身分就不應該對主人抱持著愛情。因此,只要能夠待在大人身邊就已經很幸福了,我要將這份情感收藏在內心深處。戀愛中的少女女仆敬上

電子女仆的回答完全脫離空太所想象,訴說著無奈的戀愛心情。空太原本只是想消磨時間,但談話內容卻越來越沉重。他想開個玩笑帶過,便問了一個大膽的問題。

——今天內褲的顏色是?

究竟會有什麼樣的回複呢?

——灰色的四角褲。神田,問身為男性的我內褲的顏色,到底有什麼好開心的?

——我沒在問你!

——真是的,你是不是中了盛夏的暑氣,連腦漿都融掉了。

——才不是。我是在問女仆!

——商業機密。你要是一直蠢不拉嘰地做些蠢事,就會變成像蠢蛋一樣的蠢蛋喔。

空太被訓了一頓。

他立刻打了一封辯解的簡訊,手指剛要按下傳送的按鈕,手機就振動了起來。有人打電話過來了。

手機屏幕上顯示了家里的電話號碼。

這麼說來,好像還沒跟家人說過自己不回家的事。家里大概是為了這件事才打來的吧?空太趕緊將簡訊傳送出去,然後接起電話。

「喂。」

『喂什麼喂啊!哥哥!』

「什麼嘛,原來是優子啊。」

『什麼叫什麼嘛?哥哥!』

「不然你要我怎樣呢?妹妹啊。」

『你今天不是要回來嗎?為什麼都沒連絡!』

「優子是我媽嗎?」

『是妹妹!』

「我知道啦。啊,對了,因為我沒辦法回家去了,幫我跟媽還有老爸說一聲。」

『為什麼?不行!你一定要回來!不然人家的暑假行程全都會變調!』

「不,其實是有點非常難說明的事。抱歉了,優子。」

畢竟要照顧真白的事實在很難說出口。

『一定跟女孩子有關。』

優子出乎意料地非常敏銳。該說是女人的第六感嗎?

「不是。」

『你的聲音都變調啰,哥哥!』

「才沒有。」

『人家聽得出來!』

「不過真的不是啦。」

『你有女朋友了吧!然後,想做很多……那、那種色、色情的事,所以才不回來的吧,對!絕對是這樣!哥哥你好色!』

「才沒有!你想象力太豐富……不,是妄想力。哥哥我真是擔心你的未來。你是什麼時候學會這種事的?」

『如果不是那樣,趕快回來不就得了……』

這時優子說話的聲音聽來有點寂寞,讓空太不禁語塞。

「其實是……我撿到貓了。」

『貓?』

「嗯。所以不得不照顧它們。」

『一起帶回來不就好了!優子也想跟毛絨絨的貓咪一起玩!』

「抱歉沒辦法,因為有七只。」

『哥哥騙人。』

「我沒有騙你!」

『會撿到七只貓實在太奇怪了!只有被詛咒的人才有可能!怎麼可能在幾個月內撿到一輩子才會撿到的貓的數量?』

「我也這麼覺得啊,不過請你相信這是真的。」

『證據!』

「什麼?」

『傳貓的照片過來。』

「爸媽幫你買手機了嗎?」

『沒有……因為爸爸很反對,說什麼有手機很危險啦、會引起騷動啦、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啦、是萬惡的淵藪……哥哥你也跟他們講一下啦。有了手機就可以每天傳簡訊給哥哥啦。』

「優子很受寵呢。跟我完全不一樣。」

『夠了~~不要把話題岔開~~證據!』

「那我等一下傳到媽媽的手機。」

『現在!』

「現在正在講電話啊。」

『那我掛掉啰。』

優子說完,沒等空太回答就掛掉了電話。空太無可奈何,只好把貓的照片附在簡訊里,寄到媽媽的手機。

那是一張壯觀的七只貓全員到齊的合照。

過了一會兒,空太又接到從家里打來的電話。

「喂。」

『哥哥真的被詛咒了……』

「剛開始只有一只,後來就莫名其妙逐漸增加了。」

『說起來是很像哥哥的作風啦……』

優子這麼說著,聲音里仍然充滿了許多不滿。看來對于空太不回家的事還是很不能諒解。

「話說回來,家里那邊怎樣?媽媽過得還好嗎?」

『嗯,很好啊。爸爸也是。』

「呃,我沒問老爸的近況,也不想知道。」

『你不問優子的事嗎?』

「嗯?有長大一點了嗎?」

『討、討厭啦!哥哥,你、你在問什麼啊?』

「因為過年以後就沒再見過了。多少有長大一些吧?」

『就算你是哥哥,也、也不能問人家這種問題啊。那、那個~~多少有……可是真的只有一點點啦……』

「幾公分?」

『咦?要、要問到這麼細嗎?嗯、呃……五、五……』

「什麼!長了五公分嗎?真是驚人的成長率啊!」

『五公厘而已……』

「什麼啊~~才這樣而已啊。」

『不、不用那麼失望吧……哥、哥哥是笨蛋!』

「你很在意很小嗎?」

『很在意啊~真是的!你讓人家說這什麼話啊!』

空太開始覺得對話好像哪里搭不太起來。

「反正你是女孩子,就算小一點也沒……」

這時空太才突然驚覺。

「我先說好,我講的可是身高喔……」

『媽~~媽,哥哥老是在講色情的東西啦~~!』

「嗚啊啊啊啊啊啊!等等,優子,請等一下!拜托你!你要是跟媽媽說的話,又要召開家庭會議啦!」

但是,手機的聽筒無情地不發一語。空太才想著手機那頭遠處傳來說話聲,接著就響起了盤子被打破的聲音。

「那個~~優子小姐?」

『哥哥,爸爸有話要我轉達給你。』

「什、什麼啊……老爸也在啊。不用上班嗎?」

『「女兒才不給你!我要跟你斷絕關系!」他是這麼說的,斷絕關系是什麼意思?哥哥你在哭嗎?』

「……已經開始想哭了。啊哈哈……」

『怎、怎麼了?哥哥?聲音聽起來怎麼一副心已死的感覺。』

空太連吐槽「那到底是怎樣的聲音」的力氣都沒有了。

「反、反正我沒辦法回去就是了。就各方面來說都沒辦法回去了,所以你就跟媽媽還有老爸一起過幸福快樂的日子吧。」

『嗯、嗯……打起精神來。優子永遠都是站在哥哥這一邊的。』

「那就再見啦。」

『嗯,我會再打電話給你的。』

空太掛掉電話,把手機放在桌上。老爸說要斷絕關系當然是開玩笑的吧?沒錯,一定是這樣。冷靜想想,那個老爸決定要調職到福岡去的時候,還認定不管空太在不在都對他會不會感到寂寞沒有影響,他就是這樣的男人。但是,他對優子卻是非常溺愛。

「咦?一切真的還沒完蛋嗎?」

不,還是不要想了。不可能斷絕關系的,老古板也該有個限度。不過這倒是很像那個老爸的作風……果然,一切都已經完蛋了吧?

「唉~~」

空太無力地趴在桌上。

他想著說不定龍之介會回簡訊而確認一下手機,結果什麼也沒有。現在也沒有心情問他有關程序的問題,空太決定另外找機會再問。

空太整個人放空一段時間,只是聽著自己的呼吸聲。

風的聲音、社團活動的聲音,以及混雜在其中,逐漸接近的腳步聲——踩著小小的步伐,利落而有精神。

腳步聲來到教室前停了下來。

「神田同學?」

空太抬起頭來,開著的教室門前站著一個認識的人。

是同班同學青山七海。

「你在做什麼?」

她紮在後腦勺的頭發搖曳著疑惑。

「陪椎名補考。」

「我不太能理解你的意思。」

想想確實如此。但空太也沒多作說明,只是如此反問道:

「你又為什麼會在這里?」

除了因為要說明真白的事就會變得沒完沒了外,反正就算跟一般正常人說了,對方也不會相信。

「有點事。」

七海含糊地回答著,跨過教室的門坎,坐在與空太隔一個座位的椅子上。她直盯盯地看著黑板,像在想事情的樣子。

「你是被老師叫來的嗎?」

話雖如此,但是七海品學兼優,仿佛是畫里的優等生。不遲到、不缺席,老師對她的評價也很好。沒有參加社團活動的七海會出現在暑假的學校里,空太實在想不出可能的原因。

「我正在傷腦筋。」

七海仍然盯著黑板,突然說出令人意想不到的話。但從她的外表看來,跟平常沒有兩樣,不但看不出傷腦筋的樣子,從她的側臉甚至可以感覺到強烈的意志與自信。

七海以斜眼示意空太追問原因跟內容。既然已經察覺到了,就不能夠放著不管——這就是空太。

空太仿佛被控制了一般開口說道:

「呃,如果你不嫌棄,可以跟我說啊?雖然我能幫上忙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沒關系,我本來就不抱期待。」

「嗚哇,真是過分。」

七海耍了空太一番之後,仿佛感到很滿足似地露出了鬼靈精怪的笑容。空太雖然想反擊,但笨拙的腦袋想不出什麼好回答,倒是浮現出不少被七海耍得團團轉的畫面,于是只好閉嘴。

七海得寸進尺地露出看來更壞心眼的笑容,過了一會開口說道:

「其實是……」

這時突然傳來咕嚕的聲音。

「……」

「…………」

七海的視線飄移,空太則假裝沒發現。

「其實,我今天是被老師叫來的。」

咕嚕。

「……咳咳。咦?怪怪的。喉嚨好像不太舒服。」

「那可是你未來吃飯的家伙,要好好保重啊。」

七海的目標是成為一名聲優,現在也為了這個目標在訓練班上課。

「說、說的也是。」

接著肚子又發出了聲音。

「喂。」

空太實在無法再繼續假裝沒發現。

「不是啦!」

咕嚕。

「啊~~真是的,到底是怎樣啦!」

「那是我要說的話吧!我都已經假裝沒發現了,干嘛還一直叫啊!」

「又不是我想叫才讓它叫的!既然都已經這樣了,你干嘛不干脆繼續裝死下去啊!」

「不要惱羞成怒!」

「真是,討厭!」

七海把臉別開。

連耳朵都紅了,不知道在喃喃自語些什麼。明明是自作自受,卻還反過來罵空太。

空太從書包里拿出專為真白准備的年輪蛋糕遞給七海。

「不用了,我現在正在減肥。」

「你沒胖到需要減肥的地步吧。」


「你又沒看過。」

七海噘著嘴,雙手按著自己的肚子。即使如此,她還是一副饑餓難耐的樣子,充滿怨念地看著年輪蛋糕。

「好啦,你就趕快吃吧。」

「多少錢?」

「不用了。」

「神田也是住宿生,沒有理由白白吃你的。」

七海這麼謙虛又認真的個性,真想多少分給櫻花莊的同學。

「那就一百圓加上消費稅。」

七海從書包拿出零錢包,在桌上倒過來,掉出來三枚硬幣。兩枚十圓硬幣,一枚一圓硬幣。總計二十一圓。

「這是哪門子的搞笑短劇?」

「我手邊只有這些錢。這個月已經連手機都沒辦法用了……」

「不會吧……」

「可不可以不要用那種可憐的眼神看我?打工的薪水周末就會入賬了,所以沒有問題。」

「但是,今天跟明天只剩二十一圓……算我拜托你,請你把年輪蛋糕給吃了吧。我都要心痛死了。拜托你,吃吧。」

空太誇張地撫著胸口,裝出很痛苦的樣子。不,其實他真的多少感覺有點心痛。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不過,我拿到薪水就會還你,你要記得喔。」

空太敷衍地回話後,把年輪蛋糕遞給七海。

七海一打開包裝便大口咬了起來,結果馬上噎到了。

「你慢慢吃就好了!」

空太拍拍她的背,但看來好像也沒什麼用。于是他沖到走廊,到樓梯旁的自動販賣機買了鋁箔包裝的紅茶後回到教室,插上吸管遞給七海。

「呼啊……我還以為死定了呢。謝謝……」

「我可不想變成殺人犯,所以你還是小心點吧。『年輪蛋糕殺人事件,年輪蛋糕目擊了一切。』才不想變成這樣。」

「我也不想啊。」

七海一臉認真地瞪了空太。

「不過,這也沒辦法啊。因為我從昨天中午到現在,已經整整一天沒吃東西了。」

「啊?不過就算沒錢,一般宿舍還是會供餐吧?早餐跟晚餐是包含在住宿費里的。」

「就說過我沒錢了。」

「還有二十一圓吧。」

七海以冷漠的眼神表達抗議。

「剛剛那句話讓我感到滿滿的惡意。」

「那、然後呢?」

「我稍微積欠了宿舍的住宿費。」

「稍微……是?」

「大概三個月左右……」

「那算稍微嗎?搞不太懂積欠住宿費的標准。」

「所以供餐就被停掉了。」

「喔~~講得好像瓦斯還是水電一樣。」

「今天就是因為這樣才被叫出來的。學校下了最後通牒,說我這個月要是再繼續積欠住宿費,就要找我的父母談。」

「我記得你的父母……」

「嗯,本來就反對我離開家鄉。主要是因為我想當聲優,所以生活費都靠自己賺。不能給周遭的人添麻煩,也不能靠家人,就是這樣的條件才讓我進水高念書的。現在如果讓他們知道我繳不出住宿費就不妙了,一定會被帶回大阪去的。」

「原來如此。」

七海只用一句「我正在傷腦筋」帶過,但情況比想象中嚴重許多。

「訓練班後期課程的學費已經付了,所以只要暑假打很多任務,之後應該就沒有問題。另一份打工也找到了。」

「可是,暑假期間還是要付住宿費。」

「嗯。所以我正在煩惱該怎麼辦。」

七海歎了口大氣。即使如此,挺著背坐在椅子上的七海,還是看不太出很煩惱的樣子。

大概是因為這樣吧?

所以空太才能半開玩笑地說出這種話。

「不然就搬到櫻花莊來啊?」

七海的肩膀抖了一下,接著緩緩地轉過頭來看著空太。

「櫻花莊?」

「雖然很破爛,但住宿費很便宜,伙食費也不算在內,所以可以自己控制花費。我搬到櫻花莊之後,就算加上買貓食的錢,生活費還是比以前少。而且宿舍里還有女孩子的空房。」

「嗯~~這樣啊。」

七海用手指抵著下唇,陷入沉思。

「可是,櫻花莊不行。」

「確實跟青山的形象不太符合。在校園里還要忍受異樣的眼光……而且好像也容易惹來老師的責難……果然還是不行啊。」

「我不是那個意思。」

空太的這番話惹得七海的口氣帶著不滿。但是空太並不知道為什麼;他只知道如果開口問七海原因,會讓她更不高興,但若因此而不問又會被她凶狠地瞪視。

「不然是為什麼?」

「有男孩子住在里面。」

低著頭的七海視線向上望著空太。

「仁學長確實是滿危險的人物……」

那位外宿帝王現在有六個女友,全都是年紀較長的大姐姐。而他過夜的行程是依星期幾來排的,簡直是糟糕透頂。嚴重的時候,甚至會一整個星期都不回來。

「應該說,神田同學也在。」

「青山……你把我當什麼了?」

「男人、雄性動物、狼。」

「我不是動物也不是狼!就算青山在櫻花莊里,我也無所謂,完全不會有感覺。」

這句話使得七海的心情大變。

「你是說我沒有魅力?」

七海原本堅定的眼神開始動搖,因為不安而撇開的視線落在地板上,順勢移到遠處。盡管如此,七海還是偷偷注意著空太。

「不。我並沒有不把青山當女性看待的意思。」

「不然,你是怎麼想的?」

七海率直可愛的聲音所透露出的不安與期待,讓空太無法冷靜,心中不斷動搖。不知所措的他只能像個笨蛋似的,嘴巴不斷張闔著。

「你是怎麼想的?」

七海窮追不舍,空太以變調的聲音說:

「有!有魅力!剛才那、那、那個只是賭氣,或者該說是有些不好意思。如果青山住在櫻花莊,我大概每天都會流鼻血,遲早有一天會流血過多而死……說不定會這樣!」

空太一口氣滔滔不絕。

七海直盯盯地看著空太。突然間彎著腰,拼命忍住笑意。

「那個~~青山小姐?莫非你是在騙我?」

挺起上身的七海,用手擦掉因為笑過頭而流出來的眼淚。

「神田同學真的很單純。」

「你喔……」

「你最好小心一點,女孩子是很狡猾的。」

「尤其是……青山的演技真好啊。」

「謝謝。這是最棒的贊美了。」

七海這麼說著,接著像是發現了什麼般抬高視線,看著空太的上面……不,是後面。

空太回過頭去,發現真白就站在教室門口。

真白看著空太,然後瞥了七海一眼,視線再度回到空太身上。

「補考結束了嗎?還滿快的。」

真白走到空太面前,把答案卷放到桌上。

空太一張張確認。總共五張,是今天補考全部的答案卷。

每一科都是一百分,完美的五連勝。

「你可以誇獎我。」

「誰要誇獎你啊!你這個詐欺犯!」

「不用害羞。」

「我才沒害羞!這全都是多虧了你那好用的特殊能力而已吧!給我向全世界正在認真念書的人道歉!」

「對不起。」

「有誠意點!」

「對不起?」

「為什麼會變成疑問句啊!」

「那、那個,神田同學?」

七海不知該如何加入兩人的話題,于是怯生生地出了聲。

「啊,抱歉。身體不自覺就對愚蠢對話起了反應。」

「真、真是辛苦啊。」

這時真白拉了拉空太的袖子。

「嗯?啊,她是我的同班同學青山七海。」

空太這麼介紹,而真白的反應出乎意料。

「美咲動畫的聲音。」

「喔。對啊,不過你怎麼會知道?」

「之前聽美咲提過。」

「不過椎名會記得名字還滿稀奇的。」

「因為是很美的名字。」

真白一臉認真地這麼說著,七海理所當然地吃了一驚,並率直地回答:

「謝、謝謝。」

「我想你大概知道,這位是椎名真白,跟我一樣住在櫻花莊里。」

「嗯,我知道。椎名同學是很有名的人。」

因為端莊的外型及天才畫家的頭銜,從插班進來開始就吸引了全校同學的目光。在水高里恐怕沒有不知道真白的學生吧。

即使自己的名字被提到,真白還是一如往常,面無表情地站在空太旁邊。

「空太。」

然後一如往常,唐突地叫了空太的名字。

「只、只叫名字……?」

七海小聲地嘀咕著,但空太沒有聽到。

真白接下來要說的話還沒說出口,空太已經從書包里拿出年輪蛋糕遞過去。

「只有一個,所以要珍惜著吃。」

真白纖細白皙的手指抓著袋子。

但她看來並不打算吃,視線回到空太身上。

「我想吃橋本烘焙坊的頂級菠蘿面包。」

「你為什麼淨學些多余又沒用的東西啊……」

「沒有嗎?」

「別奢望了,趕快吃吧。」

真白沉默地點點頭。打開袋子咬了蛋糕。

跟喂食動物飼料是一樣的感覺。

七海也一臉驚訝地看著真白。

就在這時,真白毫無預警地閉上眼睛,不到三秒就站著睡著了。

「不准睡!」

空太輕輕地戳了她的頭。醒來的真白又一副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繼續嚼著年輪蛋糕。過了大約十秒,真白又開始打起盹來。

「都叫你不要睡了!」

空太這次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額頭。真白醒來後又跟剛才一樣,繼續吃著年輪蛋糕。

「椎名同學真是……該怎麼說呢?真是一個很有個性的人呢。雖然以前就多少有這種感覺了……」

七海慎重地用字遣詞,說出自己的感想。

「這樣還算是好的了。」

「是嗎?」

在空太與七海短暫交談時,真白第三度踏上夢的旅途。

「你也該有點分寸了吧!」

空太使出最後一擊,往真白腦門就是一記手刀。

「很困。」

「你好歹也看一下地方跟狀況吧。」

「誰叫昨天空太不讓我睡。」

「咦?」

「咦咦!」

空太的疑問與七海的驚呼重疊在一起。

七海馬上以質問的眼神看向空太。

「絕對不是那樣。」

「空太明明技術很差還一直不停下來。」

「椎名你可不可以稍微閉嘴?」

「神田同學你才應該要閉嘴!」

七海不知道為什麼對空太發火了。

滿臉通紅的她一定是誤會了。

「一直玩到天亮,所以身體受不了。」

「神、神田同學,你、你實在是!」

「不是啦!真的不是!不是青山所想象那方面的事!是電動!昨天……應該說我們直到今天早上都在玩電動!真的啦!你要相信我!」

雖然七海不再追根究柢,但眼神還是充滿了百分之百的懷疑。

「真的是這樣嗎?椎名同學?」

在這緊要關頭,真白又睡著了。

「給我起來!椎名!會鬧出人命的!」

被叫醒的真白像被搶走地盤的貓一樣心情惡劣地瞪了空太一眼。

「我們是在打電動,對吧?椎名?」

「是啊。」

「就、就算是這樣,你們一整晚都待在同一個房間里吧?如果一直這樣下去,難保不會出事吧!」

「這點沒問題的。因為仁學長跟美咲學姐也在,總共有四個人!」

真白斜眼看著正企圖解開誤會的空太,大概是站不住了,整個人靠到空太身上,占據了空太坐著的椅子一大半,舒服地進入了夢鄉。

真白柔軟的肌膚觸感及體溫,從接觸的部位傳到空太身上。

因為真白的動作太過理所當然,再加上空太正專心地向七海解釋,以至于完全錯過了閃避的機會。

就七海看來,可能覺得真白跟空太的態度看來非常自然。不,應該說七海僵硬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什、什麼事啊,青山?」

七海會說些什麼,空太心里大概已經有了底,問題在于是其中的哪個問題。

「你們兩個在交往嗎?」

七海一字一句問得清清楚楚。已經無法從容以對的空太,當然不會注意到她的手正微微顫抖著。

「為、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應該說是距離感……這種感覺……現在也……」

空太慌張地把真白搖醒,把椅子讓給她之後自己站起身來。即便如此,空太身上還確實殘留著真白的體溫心中產生激烈的動搖。

「不然你們是什麼關系?」

「只是住在同一棟宿舍而已。」

空太為慎重起見,以眼神暗示真白不要多說話;真白輕輕地點點頭。看來以眼神漂亮地溝通成功了。

就在空太感到放心的瞬間……

「空太是我的飼主。」

真白一臉認真地對七海這麼說。

空太覺得自己一瞬間從盛夏的教室里,被吹到暴風雪肆虐的南極大陸去了。

冰冷的空氣凍結。

七海臉上沒了表情,只是沉默地眨著眼,雙唇上下微微顫抖。

「椎名!你為什麼老是在最緊要的時間點說出不該說的話啊!」

「飼、飼主……」

七海的肩膀不斷地顫抖著,緊緊握住的拳頭激烈晃動。她突然抬起頭來瞪著空太。

空太被那刀子般銳利的視線貫穿,辯解的話卡在喉嚨里說不出口。

「神、神田同學!你這樣不行!」

七海站起身來,用食指指著空太如此說著。

「喔~關西腔。」

「如、如果是男女朋友還可以理解……可、可是飼……你、你到底在干什麼啊?絕對不行,這種高中生實在要不得。」

七海內心非常激動,加上感到不好意思而滿臉通紅。不知道她從飼主這個字眼想到了什麼。總之在她的腦海中,空太跟真白一定正在做些非同小可的事。

「我要澄清一下,青山你誤會了!而且誤會可大了!」

「人家才不聽借口!」

七海帶著一雙泫然欲泣的眼睛,威嚇的視線從頭到尾沒有從空太身上移開。

「不,我都說了真的是誤會一場!」

「嘴巴上要怎麼說都行唄。人、人家才不會相信咧!更何況,飼、飼主……飼主……你究竟在搞什麼啊!」

「啊~那你要怎樣才相信啦!」

「人家想到一個好主意了……」

空太彷佛看到七海的雙眸深處閃著不該看的光芒。

「什、什麼好主意啊?」

有一種強烈不祥的預感從空太腳底竄上來。

「到底……」

七海話說到一半,閉上眼睛深呼吸。稍微冷靜下來之後,緩緩地張開眼睛,筆直看著空太強硬地說:

「到底是不是誤會,等我搬到櫻花莊就知道了!」

空太表情僵硬;真白則事不關己地睡著了。

的確,先提出要七海搬到櫻花莊的人是空太。但是,那是因為七海有積欠住宿費的問題,而不是為了要她來監視自己的生活。

「不要太急著下結論,青山!你應該要更珍惜自己。」

抱著明確的目的確認空太與真白的關系可不妙。這不管怎麼想都不太正常。

七海毫不理會空太複雜的心情,已經恢複理智,並露出從容不迫的笑容說:

「請多多指教啰,神田同學。」

這天晚上,在緊急召開的櫻花莊會議上,千尋報告了青山七海入住203號室的事。大概是因為七海積欠了住宿費,學校方面令人傻眼地非常爽快就答應了。

因為考慮到需要諸多准備,搬家決定在八月一日。而由于七海有經濟上的問題,所以這天會議也決定不請搬家公司,而由櫻花莊的成員們幫忙。

七月二十二日。

櫻花莊會議紀錄上如此記載著。

——普通科二年級青山七海同學決定入住203號室,歡迎會預定于搬家當日晚上舉行。自己惹來戰爭的空太完全不值得同情。算了,就讓我們好好地玩吧!基于好意給予忠告,有人可能會無法忍耐到八月一日,建議各位做好隨時應變各種突發狀況的心理准備。書記·三鷹仁

——美咲學姐,請絕對不要做些沒必要的事!追加·神田空太

——在這個世界上,才沒有什麼是沒必要的事呢!追加·上井草美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