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四章 到你身邊還有多少距離?

1

當空太進浴室洗澡的時候,已經跨過一天了。

——明天就要來這里接人了。

他泡在澡盆里洗臉,一次又一次……明知無法洗掉過去,已經發生的現實也不可能因此變成夢境。

他無意義地看著浴室的天花板。水滴落在額頭上,冰涼又舒服,會讓人清醒。

就這樣過了好一會,更衣間兼廁所的門打開了。外頭已經掛著「男性入浴中」的牌子,所以大概是仁吧。

「空太。」

不過聽到的卻是女孩子的聲音。空太瞬間以為是真白,但並不是。是麗塔。

「怎、怎麼了?」

「現在可以打擾你一下嗎?」

「如果我像剛出生的姿態,你也無所謂的話。」

「我開門咯。」

「請不要這樣。」

「那就請維持現在這樣聽我說。」

麗塔的聲音聽來有些沒精神,感覺得出她的情緒低落。

「我知道了。」

麗塔坐在毛玻璃的前面,背對著空太。

「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有一位非常會畫畫的少女。」

空太一動也不動地傾聽著。

「她的畫能夠打動所有看的人的心,誕生出許多的感動。」

不用問也知道。

「所以,她的畫周圍總是擠滿了觀賞的客人,人潮絡繹不絕。」

這就是真白的故事。

「有人說這個女孩是天才,也有人說這女孩有才能,又有人說這女孩受到藝術的愛戴。人們贊頌著這個女孩,幾乎到了讓人覺得贊美已經是陳腔濫調的地步。」

空太閉上眼睛,想像著這個情景。

「但是,她卻一點也不覺得幸福。」

接著想起真白面無表情的臉。

「無論什麼稱贊的話語,都無法讓她動心。」

那麼,是什麼東西驅使著真白呢?

「有一天,她受到朋友的邀約,到了展示自己繪畫的美術館。那一天,也有許多為了看她的畫而來的人們。她在有些距離的地方看了好一陣子,原本只是一時興起……」

這個故事到底會如何發展?

「結果,她注意到了一個小男孩。那個孩子,即使看了她的畫也完全沒有興趣的樣子。『好奇怪的畫!』小男孩這麼說完,就跑到美術館的角落,開始讀起一本書,而且非常地專注……男孩子有時一臉認真,有時開懷大笑,露出了許多的表情。感到好奇的她,向這個男孩子問道『你在看什麼?』結果男孩子滿臉笑容地對她說『就是這個啊。』邊把書拿給她看。」

「原來是這麼回事嗎……」

「那本書是某個遙遠島國的漫畫書。過沒多久,她就立刻動身前往那個遙遠島國了……說完了。」

很久之前,空太曾經問過真白為什麼要畫漫畫,她說因為繪畫不有趣。那大概就是麗塔所說的故事里所感受到的事吧。叫一個小孩子去理解連空太都不懂的藝術世界,實在是太不講理了。

「實際的部分連我也不清楚。不過,我想那應該是個很重要的契機。」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我也不清楚。不過,就是想說。」

「這樣嗎?謝了。」

「要不要順便幫你刷背?」

「咦!」

「當然是開玩笑的。」

麗塔站起身來,她的影子很快就不見了。空太只是沉默地看著她離開。

他看著水面,無精打采的臉就映在上頭。

空太洗完澡,即使回到房間里躺在床上,卻一點也不困。這種時候就想跟貓咪們玩到想睡為止,偏偏現在房里一只貓也沒有,不知道是到誰的房里去叨擾了。最近常看到貓咪待在七海或美咲的房間里。

空太看著即使關了仍然隱約亮著的日光燈,心里想著為什麼會是亮的呢?

要是他不這麼做,千尋的聲音就會不斷在腦海中重播。

——明天就要來這里接人了。

聲意在腦袋里不斷重複著,越來越大聲。

「啊~~可惡!」

空太用手掩住臉。

明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不知道為什麼現在還感到焦躁。雖然已經知道了,但完全還沒做好心理准備。

真白會怎麼樣?自己又該怎麼辦?之前什麼也做不到,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就能做些什麼。

那麼,要放棄嗎?放棄又是放棄什麼……空太腦中一片混亂。

停止思考的空太耳邊,手機開始震動。是簡訊。

空太想著不知道是誰,邊打開來看。

——空太,你醒著嗎?

是真白傳來的。

空太以顫抖的手指,按著按鍵回信。

——醒著啊。

不過沒有立刻得到回覆。因為真白還不習慣操作,所以這也沒辦法。

——這樣啊。

等了兩分鍾才傳來的回信很短。空太立刻又回了簡訊。

——是啊。

這次會等得跟剛才一樣久吧?大概會是這樣。不過,這樣的時間間隔,對現在的空太來說剛剛好。因為他的心境上並不急著想要答案。

——我也醒著。

如同空太所預料的,大約過了兩分鍾,傳來了這樣的回覆。

——如果你是睡著的狀態就恐怖了!

睡眠中也能打簡訊的特技,光是龍之介跟女仆就夠了。

——空太。

——干嘛?

這次則是等了三分鍾。在空太還以為不會再傳來的時候,簡訊又傳過來了。

空太以慣用的手勢打開簡訊。這一瞬間,拼了命壓抑的沖動迸發開來。

——我想見你。

因為來自真白的簡訊里這麼寫著。

感情在體內暴動。想看真白的臉,想聽她的聲音,可以的話想抱緊她。

空太從床上一躍而起,理性呼喊著如果現在看到她的臉就糟了。但是,他的心卻已經飛奔出去。

空太想走出房間而打開房門。

「啊!」

他維持握著門把的姿勢動彈不得,只是張著嘴巴,不停地眨著眼。

視線集中在一個地方。

因為真白懷里抱著枕頭,背靠著對面的牆壁坐在地上。

在昏暗的走廊上,只有手機畫面的光亮照著真白。柔弱的樣子,看起來就像迷路的孩子般不安。

「你……」

真白終于抬起頭。

「今天……」

「嗯?」

「希望你陪我直到我睡著。」

空太屏住氣息。

站起身的真白走過來,將枕頭抱在胸前低著頭,額頭輕放在空太肩膀上。

真白意外的動作,讓空太的沖動癱軟,因此理性爭取到了追趕上的時間。現在不行,要是碰了她一根手指頭,就再也放不開她了。

想要帶她逃離這里。

不能讓周遭卷入自己的任性當中。麗塔教會了自己,人有時在無意間也會傷害到自己最重要的人。

所以,要付諸行動,就要有能夠貫徹到最後的覺悟。與其虎頭蛇尾,現在更應該忍住並捫心自問,自己是不是到最後都能夠不放開真白的手……

現在就算兩個人逃了出去,最多只能撐幾天,無法逃過一輩子,而空太也沒有那樣的覺悟。因為他已經知道了社會的遼闊,同時也很清楚自己的渺小。

「不要拒絕。」

抬起臉的真白眼神是認真。

空太無法打馬虎眼,也沒辦法開玩笑敷衍過去。為了化解緊張,他無意識地搔搔頭,將目光從真白身上移開。

「只有今天喔。要是被知道了,會被青山罵的。」

「那就一起被罵。」

「你會溜走吧。」

說著走進房間,空太收起自己的枕頭,把床讓給真白。

「空太呢?」

「我睡地板。」

「……知道了。」

真白把枕頭放在床上。

今晚隔外安靜。

空太躺在地板上,沒閉上眼睛,只是盯著天花板。

雖然看不到真白,不過總覺得彼此的意識是相連的。

所以,空太也知道她會對自己說話。

「空太。」

「干嘛?」

「我也傷害過空太嗎?」

空太絲毫不覺得驚訝,因為今天發生了這麼多的事。不過空太並沒有因為這樣,就能機靈地做出回應。

「……我……」

幾乎只是沉默,那就是答案了。

「不要說謊。」

當空太硬是想要回答的時候,真白就這麼說了。

「那種事我不太清楚。」

「我知道啊。」

「我回英國會比較好嗎?」

空太才剛答應不說謊。

「我覺得……如果是我,會選擇回去。」

接著一陣沉默。過了一段不自然的空檔,真白又繼續問:

「為什麼?」

「麗塔之前不是說過嗎?她說如果是椎名,一定能畫出名垂青史的畫作。」

「嗯。」

「我在美術展現場看到了椎名的畫。雖然藝術很深奧,我也不太懂,但總覺得椎名是不一樣的。那種感覺還是第一次。」

無法以言語形容,但是身體,或者該說是全身的細胞都起了反應。真白的畫就是這麼具有壓倒性。

「……這樣啊。」

「如果擁有那麼厲害的才能跟可能性,我想我會選擇那條路。不是嗎?自己所做的東西能在世上留存幾百年耶?那是很棒的事吧。你不覺得那是很棒的事嗎?一般都會這麼覺得吧?」

「我不清楚。」

「是嗎?」

正因為如此,所以別人才會稱呼真白為天才。正因為如此,所以凡人才會憧憬真白。正因為如此,所以現在真白才會這麼苦惱,對于自己跟別人大大不同煩惱著。

「我不知道幾百年以後的事。」

「話是這麼說沒錯。」

「一般還真是困難。」

「椎名……」

「大家都說我不是一般……」

「……」

「一般真的好困難。」

「才沒那種事……」

空太的聲音嘶啞。

「如果我也是一般就好了。」

「不要說那種話。」

「如果是那樣,就能夠理解麗塔……就能夠理解空太了……」

「別說了!」

「……空太?」

「我覺得,椎名就因為是現在的椎名,所以我才會是現在的我。如果沒有你,我只會滿腦子想著要離開櫻花莊。所以,你不要說那種話。」

「……」

「睡覺吧。」

「……嗯。」

空太翻了個身,當然還是睡不著。他試著入睡,背後感受著真白的氣息。

——明天,你要怎麼辦?

並且後悔著沒將這句話說出口……

2

隔天空太醒來的時候,床上已經不見真白的身影。他還確認了桌子底下,但看來真白已經不在房里。

她似乎是在空太睡著的時候回到自己房間去了,空太看了一下202號室,發現她正在放著畫漫畫用的筆電桌子底下熟睡。

昨天真白到自己房里來是一場夢嗎?空太心里這麼想著,把真白叫醒,一如往常地整理好她睡亂的頭發,幫她准備換穿的衣服,讓她吃了早餐之後,在站在玄關抱著花貓木靈的麗塔目送之下前往學校。

美咲似乎很早就到學校去,空太起床的時候她已經不在了。而七海也因為委員會的事,所以已經先出門。幾乎就在同一時間,空太看到仁跟千尋也出門了。而龍之介的氣息則是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消失。

對于櫻花莊一如往常地迎接早晨,空太感到有些高興。

他與真白沒有特別說些什麼,兩個人有氣無力地走在熟悉的通學路上。走下從櫻花莊沿伸出去的坡道,經過兒童公園前,在商店街的分岔路上左轉,沒多久兩人就抵達校門。

跟昨天之前一樣,學生們魚貫而入通往出入口,參加社團晨練的學生們則是穿著運動服。

不斷重複的日常光景,一直以為不會變的景色就在眼前。

與其他學生一樣,空太也在鞋櫃換上室內鞋。穿舊的室內鞋有明顯的汙垢,腳後跟被踩到歪斜了。

「椎名,動作快一點喔。」

看了一下遲遲未從鞋櫃露出臉的真白,發現她正往前彎腰想撿起脫下的鞋子。她察覺到空太的目光,緩緩地轉過頭.然後在空太還沒糾正她之前,就自己壓住了裙擺。

氣氛變得尷尬,空太便把視線轉開。

「我會比較晚回去喔。」

空太敷衍塘塞似的,滔滔不絕地講完。

「因為還要說明企劃。」

為了文化祭所制作的「銀河貓喵波隆」提報就是今天。

換上室內鞋的真白走到出入口,停在空太前面。

「我等你。」

「喔、喔,在椎名的教室喔。」

「嗯。」

「先這樣。」

「喵波隆要加油。」

「交給我吧。」

空太開玩笑地說著,便與真白分開了。普通科跟美術科的教室是在反方向。

不過空太立刻轉回頭去。

看著真白的背影遠去,直到看不見為止。真白跟平常一樣,跟昨天也沒兩樣,沒發現空太看著自己,所以空太差點就要忘了真白的父親要來櫻花莊接她的事,還有昨天電話響起的事,甚至是真白說希望自己陪著她直到她入睡的事……總覺得一切都是夢。是因為自己這麼希望嗎?

打開手機,真白昨天傳來的簡訊明明還留著……現實明明就確實地刻印在這里……

「這樣真的就好了嗎?」

空太不知如何消除胃周邊漠然的不安,一個人走向教室。

3

放學後,空太站在學生會室里。

圍成n字型的座位上,坐著七名男女,全都向空太投以好奇的眼光。

坐在正前方的三個人,是文化祭執行委員長以及兩位副委員長。左右分別坐了兩個人,是水高學生會以及大學學生會的會長與副會長。

這完全是敵方的大本營了。不過,空太的心情不可思議地感到很平穩。說完全不緊張是騙人的,但是跟企劃甄試的報告相比,這根本就不算什麼。

反而是聆聽的一方表情比較僵硬。

空太打開向龍之介借來的筆電,連上投影機,企劃書的封面便投射在屏幕上。

「神田同學,准備好了嗎?」

唯一一個從櫻花莊來幫忙的七海這麼問了。空太之所以能夠不那麼緊張,我方伙伴七海的存在也是很大的因素。

整體確認過後,空太向七海點頭。

「可以開始了嗎?」

七海問所有人。

「請開始吧。」

皮膚白皙的學生會長,推了推黑框眼鏡。七海聽到這樣的回答,便退到牆邊,以眼神向空太示意可以開始了。接下來就是空太的工作。

「那麼,請讓我為大家說明櫻花莊所提出,參加文化祭的作品『銀河貓喵波隆』。」

空太以連接USB的鼠標點擊,企劃書便翻開一頁。

就在這個時候,學生會室的門被粗魯地打開了……

「空太!馬上過來!」

沖進來的是仁,他的臉上沒了平常的沉著穩重,額頭上滴著汗水,呼吸急促,雙眼里滿是焦急。

「門也不敲一聲,你在做什麼啊?三鷹!」

學生會長不耐煩地說著。

「仁學長,怎麼回事?我現在……」

「老爸來接人了!」

空太心髒噗通地狂跳。

「然後真白她!」

學生會長砰的一聲拍打桌子,並站起身來。

「櫻花莊不參加這次的文化祭也無所謂嗎?」

仁的話與學生會長的聲音重疊,重要的部分沒聽清楚。

「如果不認真做,我們是不會許可的喔。」

面對語帶威脅的學生會長,空太的情感也到達了忍耐的極限。

「吵死了!給我閉嘴!」

空太幾乎是無意識地大喝一聲。

站著的學生會長受到驚嚇,看著空太的眼神動搖著。周圍一陣嘩然,全體感到驚慌失措而表情僵硬。

察覺到這一點的空太,激動的情緒瞬間冷卻下來。

「不,那個……請安靜一下。」

沒有人說話,沒人想成為空太情緒的箭靶。站起身的學生會長也無言地坐回座位,過了一會才小聲地罵出「櫻花莊就是這樣」,但空太並沒有聽到。不,是聽到了卻完全不在意。

他不發一語地轉向仁。


「好像是第五堂課的時候,她老爸跟麗塔一起來接她,已經前往機場了。」

空太腦袋里呼喊著,誰來告訴自己是哪里弄錯了。

「千尋說的,錯不了。」

仁仿佛告誡空太般如此斷言,空太眼前一片漆黑,應該看得到的東西變得朦朧昏暗不清,視野逐漸萎縮變窄。

「這種事……騙人的吧……」

空太從喉嚨深處擠出聲音來。

昨天不是說要到櫻花莊來接人嗎?因為早上什麼事也沒發生,所以空太深信到放學回家之前都還沒問題。

「那是騙人的!」

受不了從體內侵蝕爆發出來的痛楚,空太仿佛撞開仁一般,沖出了學生會室。

「啊,神田同學!」

「空太!」

七海跟仁的聲音已經傳不進空太的耳里。

空太在走廊上全力沖刺,就像野獸一樣無意識地咆哮「不是!」

途中正面撞上體育老師,大大地摔了一跤。制服的膝蓋部位跟磁磚摩擦而破了洞,重重跌在地板上的雙手感到炙熱。在還沒意識到那是痛覺的時候,空太又站起身繼續奔跑。

「站住,神田!」

體育老師的聲音立刻消失在背後。

他沖上樓梯,與穿著運動服前往社團活動的學生肩膀互相碰撞,對方叫囂著「開什麼玩笑!」接著又差點撞飛因為准備文化祭而留下來的女學生,並被指責這樣很危險。這種事重複了幾次,空太終于來到美術科教室。

他粗魯地打開門沖進教室里。

里面一個人影也沒有。他大大地吸了口氣,從體內深處叫喊:

「你不是說要等我嗎!」

仿佛要撕裂開來的感情脈動完全鎮靜不下來,空太咬著牙又跑了起來。明明知道真自已經不在學校里,卻還是追尋著她的影子。

穿過連接校舍的長廊,因為運動不足而遲鈍的肌肉發出哀號。即使如此,空太還是在爬樓梯時持續加速,氣勢驚人地打開別棟美術室的門。

紊亂的呼吸發出刺耳的聲音。

原以為沒人在的教室里,有個人影。

「椎名!」

因為空太帶著期待的聲音而轉過頭來的人是千尋。

「真白不在。」

「為什麼不阻止她!」

「對于真白決定的事,我沒有插嘴的道理。」

千尋的口氣一如往常,明確而果斷。

空太對無法回嘴的自己感到懊悔,全身顫抖著。

「那也太快了吧!」

「好像是之前的畫參加的大型比賽得獎了。頒獎典禮就在明天,所以沒辦法。反正這也是個好機會。」

「為什麼不阻止她?」

這次空太是靜靜地重複同樣的話。

千尋沒有回答,一副嫌麻煩的樣子,以眼神訴說剛剛已經說過了。

因為是真白自己決定的事,不是別人該插嘴的問題。

沒錯,正如千尋所說。

況且,難道自己忘了昨天說過的話了嗎?

當時曾說過如果換作是自己,就會選擇回去;如果自己擁有真白這樣的才能,就會選擇在藝術的世界活下去。自己的確這麼說過。

真自擁有的才能,就連對藝術完全外行的空太也感到了壓倒性的力量,這是從真白的畫里所了解到的事。因為光是這樣的一幅畫,就能如此令人感動……所以空太確信並且理解真白應該存在的地方到底是哪里。

有可能刻劃在人類曆史上的才能,不應該就這樣被埋沒。

于是,就如同空太所希望、如同麗塔所想要、如同所有知道真白繪畫的人的願望,真白自己決定要再度讓自己的才能與藝術的世界面對面。

那就應該樂見這樣的事,未來也應該要支持真白。

即使空太這麼意識著,內心卻一點也不開心,一點也不快樂,完全高興不起來。

只覺得痛苦而快要窒息了。

就連站著的力氣都沒了,空太跪了下來。還以為這樣會輕松舒服點,卻因為口袋里的手機妨礙,而沒辦法順利地坐著。

他就像要拭去不快地拿出手機,以顫抖的手指撥著真自的手機號碼。

對第一聲的鈴響感到緊張——收得到訊號。

第二聲響起時屏住氣息——撥了電話打算說些什麼?

在第三響的中途電話接通了。心髒猛烈跳動到甚至感到疼痛的地步。

空太正打算掛斷的時候聽到電話另一頭傳來聲音。

『學弟?』

這是美咲的聲音。

「為什麼?」

空太像夢囈般說著。

『小真白把手機忘在房間里了啦~~!所以……』

空太握著手機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美咲似乎還在說些什麼,但空太的精神狀態已經沒辦法回答了。就連最後剩下的勇氣,也在剛才全都消失。

這時候,仁跟七海追了上來。

「空太,追上去吧。」

「追上去是指……」

「機場,成田機場。」

「怎麼追……」

「已經叫美咲去開車了。馬上就會過來。」

啊啊,所以美咲才會接真白的手機啊。空太明白了這種一點都不重要的事。

不過,也只是這樣而已。空太無法動彈,身體完全沒有動作。

「我……不能去。」

「神田同學,別開玩笑了。」

「提報……要趕快回去才行,如果好好道歉應該沒問題。」

空太好不容易站起身來,依然低著頭就要走出美術室時,被七海抓住了肩膀。她的手指、指甲用力地抓著空太,甚至令他感覺疼痛。

「你是說真的嗎?」

七海的神情認真。

「當然啊。這是青山好不容易幫我們弄到的機會。」

「那種事怎樣都無所謂!」

「怎麼會無所謂?」

「真白呢?真白要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既然是椎名自己決定的,就不是我該插手的事。那家伙當然還是應該活在藝術的世界比較好。」

空太想揮開七海的手卻沒有辦法,七海緊緊抓住肩膀的手不肯放開。

「你知道嗎?她要回英國去了耶?」

「我知道。」

「你根本就不知道!之後再也見不到真白耶!」

空太胸口深處吱嘎作響,發出令人不舒服的聲音。

「說什麼為了真白,那種事根本就不重要!現在神田同學到底想要怎麼做!」

七海粗魯地揪住空太的領子。對于她挑釁的目光,空太感到一陣憤怒。

「我當然是想追上去啊!」

他甩開七海的手。七海的全身顫抖了一下。

「可是,椎名她決定要回英國去了!」

一旦說出口就停不下來。

「明明還說要當漫畫家,到底算什麼啊!」

空太的感情滿溢而出。

「明明還那麼拼命的!」

言語不斷地流泄出來。

「甚至連載都拿到手了!」

憤怒、焦躁、怒氣、悲傷全都亂成一團。

「而且,那到底算什麼啊!一句話也沒跟我們說!開什麼玩笑!」

他只是一味地嘶吼。

「沒常識也該有個限度吧!都在一起半年了,到底在開什麼玩笑!為什麼那麼簡單就舍棄掉,不管是對當漫畫家的事,還是對于我們的事!」

反正真白的感情只有這種程度吧——空太這麼想著,感情就越是爆發開來,根本無法接受。「究竟算什麼啊!把別人耍得團團轉,到底在想什麼!」

「既然有那麼多話想對她說,就別磨磨蹭蹭煩惱不停了,趕快追上去吧。」

千尋忍著呵欠。

「就是這樣,神田同學。」

空太抬起頭,七海跟仁就在眼前。

「既然都在一起半年了,去送個行也是常識吧?」

仁自然地揚起嘴角。

「如果住在櫻花莊的我們不去送行,還有誰可以去送行啊?」

這時外頭傳來車子的喇叭聲。

從窗戶往下看。

美咲不由分說地把車子切入運動場,停在校舍里。

「學弟!快點!」

美咲把身子伸出車窗外。

「走吧。」

仁只說了這句話便跑了起來。空太及七海也跟在後面。

空太沖下樓梯,在二樓與仁並駕齊驅,到一樓的時候已經超越過他。接著從連接校舍的走廊窗戶爬到外面去。

「神田同學,鞋子呢?」

「沒關系!」

現在沒時間再繞回鞋櫃去了。

接著繞到運動場。七海雖然有些猶豫,但也在仁之後,同樣只穿著室內鞋就跟上來了。

彎過校舍的轉角,看到了美咲的車。

與坐在駕駛座的美咲視線對上。美咲切了方向盤,車子後輪滑動著,車身整個轉了過來。

「上井草!又是你!」

一名身材壯碩的老師逼近車子。

無視于他的存在,空太打開車門坐進後座。仁坐在副駕駛座,七海則坐在空太隔壁。關上門的同時,美咲踩下油門火力全開。

車子揚起塵土飛馳而去。

「哇!你們幾個,等一下就有你們好看的!」

咳嗽的老師發出的聲音,很快就消失在後方。

回過頭去發現第三排的坐位上,放了跟聖誕老公公扛著的袋子差不多大的行李,旁邊則坐了龍之介。雖然感到意外,但空太倒也沒多說什麼。

「回家的路上被上井草學姐綁架來的。」

龍之介自己慎重地說明著。

周圍傳來正要放學回家的學生們的哀號,車子穿過校門,來到馬路上。

坐在旁邊的七海肩膀上上下下地喘著氣,額頭上的汗水沿著臉頰滴落下來。空太也一樣。

「青山。」

「什麼事?」

「我醒過來了。」

「這樣嗎?」

「太感謝你了。」

「趕上了再說吧。」

要是趕不上,搞不好連說的機會都沒了。這句話空太沒說出口。既然只能選擇相信,那麼就相信一定會趕上吧。

「也感謝仁學長跟美咲學姐。」

「不管空太決定怎麼做,我都打算要去送行。」

「我可是不打算那麼輕易就放棄小真白喔~!小麗塔也是,如果以為那麼容易就可以回英國的話,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兩人說出的理由很有自己的作風。這使得空太的心情輕松了一些,忍不住想對想得太複雜的自己嗤之以鼻。

「到了成田之後,目標是第一航廈的四樓。」

這麼說的人是龍之介,他正用筆電查詢一些東西。

「那邊是國際線的出境大廳。」

「知道了。第一航廈的四樓對吧?」

「如果已經通過安檢就完了。那邊只有已經辦完搭機手續、持有機票的旅客才能進去。」

「在那之前就要找到。」

車子經過高速公路收費站,一口氣再加速。

紊亂的呼吸終于平穩下來,車子里只剩下焦急的情緒,心中不斷重複著「趕快抵達」。這樣的想法讓空太自然而然地開口。

「我會好好說的。」

這句話並不是特定對誰說。

「叫她要加油。」

「嗯。」

七海回應空太。

「我想好好地告訴她。」

「一定說得出口的。」

仁看著前方說道。

「要叫她加油,畫出很棒的畫。」

「嗯。」

「然後一定要名垂青史。」

「小真白一定辦得到啦。」

「那樣我就會覺得很自豪。」

空太說著,微微地笑了。受到他的影響,七海、仁還有美咲也笑了,就連龍之介都用鼻子「哼」了一下。

既然真白決定了,就支持她吧。既然她擁有吸引人、使人感動的才能,那就到能夠活用的地方去學習、發展才是幸福。因為希望有更多人、希望世上所有的人都知道真白所孕育出來的感動,甚至超越世代……

窗外的景色以相當快的速度流泄而過,美咲的車也一部部超越其他車輛。既然這里是高速公路,周圍的車輛時速也有個一百公里吧……

「美咲學姐,你開太快了!」

時速表顯示著一百五十公里,警告聲在車內響起。

「不用擔心,學弟!」

「哪邊不用擔心啊!」

「可以很輕松就到一百八十的。」

「這是什麼理由啊!我還不想死,也不想被抓,請你減速吧!」

「學弟這樣還算是男人嗎!」

緊緊握著方向盤的美咲嘶吼著。

「你突然在說什麼?」

「所謂的男人,就算知道會死,有些時候還是非做不可的!」

「咦!我們要死了嗎?」

旁邊應該以時速一百公里行駛的車輛,一部部被追趕過去。風的聲音非比尋常,車體也搖晃得很厲害。真的很可怕。

「三鷹學長,請你阻止上井草學姐吧!」

七海慌張地求助。

「沒用的,禱告吧。」

「怎麼突然就是最後手段了啊!」

在這之後,車子繼續加快速度,以接近極限兩百公里的氣勢飛馳在高速公路上。

下了交流道依然持續沖刺的車輛,沒有遇到交通事故,也沒被警察抓,終于平安地抵達成田機場。

雖然需要時間來恢複驚險刺激體驗過後的疲勞,但是空太一行人並沒有這樣的余裕。

車子停在機場的正門,空太、七海以及仁三人立刻飛奔出去。

「人家也要去~~!」

「美咲把車停進停車場去!」

仁制止了想要一起跟來的美咲。

「可是!」

「我們一定會找到的!」

空太這麼大喊之後,進到機場里環顧四周。

目標是第一航廈的四樓。

要搭電梯嗎?還是手扶梯?不,樓梯會比較快。空太這麼判斷之後,邊撥開帶著大行李的旅客們邊奔跑著。

接著聲勢驚人地沖上樓梯。他感覺肺髒已經快破裂,大腿跟小腿肚更慘,能量已經用盡,開始變得僵硬。即使如此,他還是不停地奔跑,沒辦法停下來。

因為有無論如何都想說的話要當面告訴真白。如果能夠把這些話、這份情感傳達給她,即使肺髒毀了也無所謂。

空太喘著氣踏上最後的階梯,終于來到四樓。

國際線的出境大廳。

空太再度停下腳步。

好寬廣,人也好多。雖然有不少外國人,但卻沒有因為這樣而使日本人變得醒目,如果用平常找人的方式根本找不到。

有可能來不及的念頭在腦中支配著,背脊打了一陣冷顫。

就像是落井下石般,機場突然開始廣播往倫敦•希思羅機場的班機。空太冒出不祥的汗水,更覺得呼吸困難。說不定已經太遲了。

如果真白是搭乘這班飛機,就可能已經通過安檢了。

「分頭去找吧。空太往北廳,我往南,青山同學就待在這附近找,避免錯身而過。」

仁的呼吸也變得急促。他將雙手撐在膝蓋上,不忘抬起頭來查看四周。

「不用擔心,還來得及,會找到的。就算是在澀谷行人任意行走的交叉路口,我也能一下子就找到美咲。」

仁說著自嘲般笑了。

「快去!」

「好!」

在回答的同時,空太已經跑往北廳。雖然因為呼吸急促而感到痛苦,但他已經完全不在乎這種事了。

穿過來來往往的人潮,尋找著真白。還是找不到,雖然看到很像她的人但並不是。到處都找不到。

已經快到北廳的最底邊了。

果然還是沒看到。

說不定是在南廳。

但手機並沒有響起,正是仁與七海都還沒找到真白的證據。那麼,是已經來不及了嗎?已經過了安檢了……說不定是搭上了剛才廣播的那班飛機。

空太眼前一片黑暗。

不,不能放棄。怎麼能放棄呢?

空太正這麼想的瞬間,一個背影突然進入視野當中。纖瘦的身形,窈窕的腰身曲線;柔軟飄曳的頭發;水高的制服。在一大群人潮中,空太眼里唯有那個身影看來格外鮮明,就像是身處在聚光燈底下。

「椎名!」

他出聲叫喚,真白便轉過頭來,帶著一臉驚訝的表情。

明明是早上才見過的真白,現在卻已經開始覺得懷念。

有太多想說的話了。

什麼都沒說就回英國,也未免太沒常識了。漫畫連載打算怎麼辦?像這樣突然不見,全校師生都會感到驚訝的。還有要多關心自己,在男性面前不要太沒有防備了。挑食的習慣要改過來……這麼重要的時候忘了帶手機要怎麼辦?先買了囤積的年輪蛋糕會幫你寄到英國去的。這些幾乎都是在發牢騷。


不過,真的很感謝你。打從心底感謝……

因為與真白相遇使自己改變了。看到她對漫畫真摯的態度,自己也想做些什麼。一開始很焦急,也有過不愉快的心情,但現在能夠挑戰企劃甄選、開始學習程式,都是因為與真白相遇。

所以,最後想跟她說……

——加油。

還有……

——我會支持你的。

直視著真白的雙眸,想以自己的語言、自己的聲音……想把這些當作道別的話。

「空太。」

隨著已經聽慣的聲音,空太跑到真白面前。她的臉就在眼前,但空太的腳卻沒有停下來。

兩人的影子重疊。

「!」

真白發出驚呼。這也難怪,因為空太多跨出了一步,緊緊地抱住真白。

「……別走。」

他對抱在懷里的真白這麼耳語。

「別走。」

不自覺地不斷說出口。

「別走。」

明明不是為了說這種話而來的。

「別走。」

卻還是只說出了這句話。

「別走。」

「空太老是只說這句話。」

空太的身體無法隨心所欲動作,雙臂訴說著不想放開真白。

想說的話明明堆積如山,腦袋卻變得一片空白。

「哪里都別去。」

還開始夾雜了鼻音。不管說了什麼,自己的話都無法讓真白了解,但是受到感情支配的自己,事到如今再也無法偽裝。

「哪里都別去。」

明明已經決定要支持她了;明明已經決定要支持真白所選擇的路了。空太現在依然覺得那份感情是真實的,但是身體卻無法隨心所欲。

「別走……」

「……」

真白默默地聆聽著。

「留在櫻花莊。」

「……嗯。」

真白以微小的聲音回應。

「……」

「我哪里都不會去的。」

空太還以為是聽錯了。

「……」

「不會走的。」

但他並沒有聽錯。

「椎名?」

他的手臂慢慢放松。

看著真白的臉。

「你說的是真的嗎?」

仿佛在作夢一樣,沒想到真白會改變心意。

「我說的是真的。」

壓抑不住一湧而上的沖動,空太再度抱緊了真白。

「……空太,好難受。」

感情無法用言語來表達。現在仿佛不管說什麼,都會令人哭泣。

「好難受。」

「沒辦法,身體不聽使喚。」

放松力氣的真白將頭靠在空太的肩上。

這時候,突然響起拍手的聲音。正想著發生什麼事而把目光移向周圍,發現白人男性帶著笑容拍手。不只這個人,現場每個人都從坐著等候的座位上起身,像是祝福空太與真白般拍著手。大人、小孩、男性、女性,各國的人們都歌頌著喜悅。

看來兩人非常受到注目。空太完全沒發現,因為眼里只有真白。

空太覺得很不好意思,便把真白放開了。

年輕的外國情侶笑著;白發老夫婦以看著孫子般的溫暖眼神看著他們;看起來像業務員的男性,則透過電話不知正在向誰說著空太與真白的事,還說機場發生了這麼有趣的事情。

「呃,那個……驚動大家了……」

空太脹紅著臉,不斷向周圍點頭致意。正面、右邊、左邊,然後後面……當他正這麼想的時候,突然看見了認識的臉。

「找到了人,一般都會先聯絡吧?」

仁、七海,還有美咲與龍之介都在。

「知道學弟還流著炙熱的青春熱血,我覺得好高興啊!今晚要辦派對!青春紀念日啊!」

「你、你們從哪時開始就在這里了?」

「不要知道對你比較好。」

這麼說著的七海,一臉悶悶不樂的樣子。

「『別走!』嗚嗚!」

美咲這麼說著抱住了七海。

「嗚啊啊啊啊啊啊!那不就幾乎是全部了嗎!」

「不,我覺得實際上大概是八成左右。」

仁的幫腔一點安慰作用也沒有。

「空太。」

真白從身後拉了拉他的手肘。

「喔、喔,什麼事?不對……沒關系嗎?」

「嗯?」

「不回英國也沒關系嗎?」

「我不回去。」

「這樣啊。」

「只是來幫麗塔送行的。」

「咦?」

空太不自覺地出聲。七海跟仁也發出「咦?」或「啥?」的呆滯聲音;美咲誇張地反應「你說什麼!」連龍之介也板著一張臉呻吟。

「你剛剛……說什麼?」

是聽錯了嗎?不,真希望是聽錯了,不然會很傷腦筋,就各方面來說……

「我不回去。」

「後面那一句!」

「只是來幫麗塔送行的。」

真白依然面無表情地重複著。

「咦!等一下、咦?怎麼回事啊!」

「就是真白剛剛說的那麼一回事。」

這時從旁邊的座位傳來這個聲音。麗塔利落地站起來,她從什麼時候就在這里了?由于空太太忘我了導致完全沒發現。

「就是她所說的……怎麼會……」

空太的腳不明就里地開始顫抖。

「空太,怎麼了?」

「不、因為……你突然不見了……一般都會這麼以為吧……昨天又來了電話……老師說你父親要來接人了,所以……」

「那是要來接我的意思。」

麗塔若無其事地說著。

「因為說已經往成田、往機場去了,所以……」

「那是為了來送我。」

空太眼前開始一片黑暗,仿佛是掉入深淵一般。

「那比賽得了獎,所以要回去參加頒獎典禮呢?」

「那也是我。」

「真的嗎?」

「真的。」

虛脫的空太就這麼當場癱坐下來,而旁邊的七海則是把身體靠在柱子上,嘴里還說著怎麼會這樣……

「空太,生病了嗎?」

「才不是!」

「就某種意義上來說是生病了吧?像是擔心真白症之類的?」

麗塔愉快地說著。

「空太,不要靠過來,會傳染。」

「開什麼玩笑啊!我說你啊,我……還有仁學長,美咲學姐、青山、赤坂也都追上來了耶!因為擔心你!」

「為什麼?」

「我不管了!真是的,開什麼玩笑啊……」

感覺像是松了口氣,一種難以言喻的虛脫感襲向空太。

「要是那麼擔心真白,干脆在她脖子上綁項圈,再加條鏈子不就好了嗎?」

「就這麼做吧?」

「才不要!」

看來短時間內空太是站不起來了。

「算了,既然不回去不是很好嗎?」

仁將手搭在空太的肩上,露出異常疲憊的表情。美咲精神飽滿地抱住真白;七海則碎碎念地抱怨著。龍之介雖然看來一副不快,倒也深深地歎了口氣。這已經說明了一切。

「全都是誤會一場嗎……」

到剛才為止的情緒一瞬間讓人覺得丟臉。連續呼喊著別走的那個人,到底是誰啊……真想挖個洞鑽進去。

「不過,當漫畫家的事,真白的父親不是反對嗎?」

「那件事要不要直接跟他說呢?」

麗塔的視線朝向空太的身後。

空太好不容易站起身來向右轉。

身著沉穩顏色西裝的男性,手拿裝了咖啡的紙杯站在那里。看來大概四十歲左右吧?結實的體格,帶著成熟男性的風格。他的表情僵硬,眉頭深鎖。

「沒想到看到女兒被男人抱著,竟然會這麼令人不愉快啊。」

「啊、那、那個是……呃……對不起。」

「你是?」

「我、我叫神田空太,跟椎名住在同一個宿舍。」

「是我的飼主。」

「你給我等一下!」

「喔。」

「您喔什麼啊?爸爸。」

「誰是你的爸爸啊?」

「啊、不,對不起。」

即使面對空太難看的應對,真白的父親也完全不笑。空太被他銳利的眼光射中,只是變得越來越渺小。

「我多少從千尋跟麗塔那里聽說了一些事,你們似乎很照顧真白的樣子。」

真白的父親看著櫻花莊的成員們。

「我很感謝你們,也很擔心女兒是不是能適應日本學校的生活。」

「說的也是……那個,您不是來把椎名帶回去的嗎?」

空太戰戰兢兢地提問。

「看來訊息轉達似乎有些錯誤。我應該已經明確地告訴千尋了。」

「您不是希望椎名成為畫家嗎?」

「老實說,確實是如此沒錯。」

空太咽了咽口水。

「但是,我至少還知道,所謂的藝術家,不應該是被誰強迫才當的。」

心不甘情不願地畫出來的畫,確實不太可能打動別人的心,因為像這樣的情緒,出奇地容易在畫作中顯露出來。

「可是,要是像椎名這麼會畫畫,我覺得任誰都會認為當畫家比較好吧。」

「是啊,大家都會這麼覺得。我不否認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那麼,又為什麼?」

「我只教了真白繪畫。自己無法完成的夢想,便無意識地托付在自己女兒身上而束縛了她的人生。」

「把夢想寄托……」

在父親是上班族的一般家庭中成長的空太,還無法完全理解。

「突然在某個時候我察覺到了。在真白的成長過程中,我開始有了罪惡感。同輩的孩子們在外面游玩的時候,真白也一直在畫畫。其他孩子說著與男孩子約會的事情時,真白也只是一直在作畫。」

「可是……」

「幸福的可能性是因人而異的。」

「就算是這樣……」

「年輕的時候我曾經以當上畫家為志向。但是,卻沒有成功。就算這樣,我也不覺得自己的人生不幸。我認為所謂的生存方式就是這樣。」

「……」

空太無法回話。

「真白說要到日本來的時候,我確實感到很驚訝,也想反對,到現在也還舉棋不定。因為真白的才能有那樣的價值,而且我知道她的才能能夠影響許多人,包含好的方面與壞的方面。」

真白的父親以溫柔的眼神看著麗塔。

「不過,我的確也松了一口氣。」

「為什麼?」

「因為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真白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

「……您知道漫畫的事了嗎?」

「做父母的可是比孩子想像的還要關心他們。」

空太還是沒辦法完全了解父母的心情。

「雖然如此,這次麗塔說要把真白帶回英國的時候,我還是無法阻止她。自己沒能實現的夢想,還是想托付在女兒身上。」

真白的父親轉向麗塔。

「真抱歉啊,麗塔。我這樣默不作聲地利用了你。」

「您並沒有利用我。不管誰阻止我,我都會來日本的。」

「讓你當了不討喜的角色。」

真白的父親對麗塔低頭致意。

「請不要這樣,沒那回事……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而且,來到日本我也清醒了。」

「這樣啊。」

「我要繼續畫畫,不管爺爺說什麼或是父母反對。」

真白父親靜靜地點頭。

「我覺得自己已經知道為什麼爺爺要我『算了』。我一直以來都太依賴真白了,因為沒辦法自己站起來,所以才會要我『算了』。因為這是個未來只能靠自己的雙腳前進的世界。」

真白溫柔地握住麗塔的手。

「我有個疑問。」

空太微微地舉手,所有人都朝向這邊注視著他。

「麗塔知道了哪些事情?你知道椎名的父親認可她當漫畫家的事嗎?」

「完全不清楚。我一直以為真白的父親是除了畫家以外絕不會認同的人……況且,真白畫漫畫的事,我可是拼了命隱瞞。不然,不覺得馬上就會被揭穿了嗎?」

這麼說的麗塔,以目光詢問著「真白有辦法隱瞞事情嗎?」

確實是如此。

「不過,以漫畫家的身分出道的事,是我告訴真白父親的……那個、因為我為了許多事感到煩惱,所以就……」

關于這部分,空太昨天已經一邊淋著雨一邊聽說了。

「不過他似乎一開始就知道了。」

對于麗塔所說的話,真白的父親以眼神表示同意。大概是很注意女兒的動向吧?

「簡單來說,諸惡的根源就是那個嫌麻煩的老師吧……」

關于真白的父親認同漫畫家的事,千尋應該早就知道了。在這個前提下,還不斷說著「是真白選擇的就好」這種讓人會錯意的話,才會到了今天,還引發亂七八糟的誤會,讓人以為真白真的要回去了……

「被耍得團團轉,真想好好報複一番。」

仁干脆地這麼說著。

「罪惡就該給予懲罰。」

龍之介也接著說。

彼此互看的櫻花莊成員們點頭同意。

「抱歉。」

空太向真白的父親致意後拿出手機。

接著顯示出千尋的電話號碼讓所有人看到,然後用眼神示意之後撥了電話。

手機立刻顯示通話狀態。

首先是空太大喊:

「嫁不出去!」

仁接著說:

「超過保存期限了。」

七海也說了:

「請承認自己已經超過三十歲了。」

美咲則是安慰她:

「多虧小千尋,我們才來得及幫小麗塔送行!我愛你!」

最後龍之介做了總結:

「死心吧。」

之後空太結束通話,同時把手機關機。

「這樣就好了。」

這時候,廣播開始催促往倫敦的乘客通過安檢。

真白的父親提起行李,麗塔也站在他的旁邊。

「我想接下來女兒還是會給各位添麻煩。」

空太差點就要把「現在也一直在添麻煩」說出口,趕忙緊閉上嘴。因為真白的父親表情非常老實認真。

「雖然在日本的知名度還不高,但在繪畫的世界里,真白已經是世界知名了,以後說不定會出現不認同真白選擇的人。等到她當漫畫家的事廣為人知,說不定社會或媒體就會不自覺地不容許這件事。到時候,在她身邊的你們大概也會被牽扯進去吧。」

「請不用擔心。」

麗塔這麼說著,露出微笑。

「因為真白住的地方是櫻花莊。」

麗塔環視每一個人。


「這樣啊……雖然是誤會一場,不過以為真白要回英國,你們竟然能夠追到這里來。希望你們今後也跟她好好相處。」

「好的。」

空太與七海的回答很沉重。美咲舉起雙手回答「那當然」。仁點了點頭,龍之介則以眼神示意。

「只不過,是以朋友的身分。」

真白父親的目光,直直地盯著空太。

「啊、是、是的。」

這時再度傳來催促著辦理搭機手續的廣播。

「看來時間差不多了。要畫漫畫就要好好做喔,真白。」

「嗯。」

真白與父親相擁,只是輕輕抱了一下便放開。接著她抱住麗塔,這次卻是遲遲不肯放開。

「麗塔,多保重。」

「真白也是。」

美咲看准兩人放開的時機,撲向麗塔的胸前。空太與麗塔視線對上。

「空太也要來擁抱一下嗎?」

「你以為我每次都會上當嗎?」

光看表情也知道空太是在調侃自己。因為跟麗塔已經一起度過了之前那段時光,所以依依不舍的感覺更加強烈。

「真是可惜。我剛剛說的是認真的呢。」

「得不到的總是比較好~~」

麗塔微笑著提起了行李。

「等一下,食客女。」

叫住她的人是龍之介。所有人都一臉意外的表情。

「很遺憾,我已經不是食客了。」

「前食客女。」

「我叫麗塔。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啊?」

「這個拿去,前食客女。」

龍之介遞出來的,是一張折起來的紙。

麗塔一副困惑的樣子收了下來。

「這是什麼?」

麗塔把紙攤開,瞬間露出驚訝的神色。

「電子郵件信箱?為什麼要給我?」

「以後也想繼續聯絡。」

「咦?」

空太忍不住發出感到驚訝的聲音。

「這……莫非是對我……」

麗塔的臉頰微微染上了紅暈。

「我需要你。」

「不會吧?」

「是這樣嗎!」

空太與七海的聲音重疊,仁則吹著口哨。

「那麼,小麗塔的回應是!」

假裝手拿麥克風的美咲向麗塔逼近。麗塔完全沒看美咲,從行李當中拿出筆記本,撕下一頁寫了些東西後,就交給龍之介。

「這是什麼?」

「是我的電子郵件信箱。平常就算是男孩子問我,我也不會給的喔?」

龍之介斜眼看著自信滿滿的麗塔,把紙遞給了空太。

「為什麼拿給我?」

「要負責聯系的人是神田。剛才的電子郵件也是神田的。」

「什麼?」

完全搞不清楚龍之介到底在說些什麼,麗塔也是一臉困惑。

「素材的上傳方法,等我把FTP服務器建置好之後再跟你聯絡。」

「喔……」

麗塔漫不經心地回答。

「是前食客女自己說想參加的,所以要你把喵波隆的素材完整地做到最後。沒問題吧?」

就算在空太與七海都啞口無言的狀況下,麗塔臉上的笑容依然沒有消失。

「你說的需要我,指的就是這個意思嗎?」

「那當然。不然還有其他什麼理由?」

「既然機會難得,能不能也把你的電子郵件信箱告訴我?」

麗塔從頭到尾都是笑容以對。總覺得笑容好可怕……超可怕的……

「我的計算機安全防護是無懈可擊的,病毒攻擊不管用。就算你真的傳過來了,女仆也會自動組成系統,將破壞程序寄給發信方。不要動歪腦筋了。」

「我不會寄病毒的。請不要把我想得跟你一樣。」

「那為什麼想要我的電子郵件?」

「因為就身為異性的立場,我對你有興趣。」

「不會吧?」

「是這樣嗎!」

空太與七海的驚呼再度重疊,仁則吹著口哨。

「那麼,Dragon的回應是!」

假裝手拿麥克風的美咲,這次是向龍之介逼近。

「沒用的感情,丟到那邊的垃圾桶里去吧。」

「你把別人愛慕的心當成什麼了?」

「戀愛不過是腦部的電子活動所帶來的一種bug而已。」

「看來需要對你做些懲罰。」

畢竟已經到忍耐的極限,麗塔走到龍之介的面前,就像那天一樣舉起右手。

「沒用的。你的攻擊對我不管用。」

龍之介從容地笑了。

在場的所有人,意識全集中在麗塔的右手上。當然,龍之介也是……

所以才會沒發現吧?麗塔的表情像是想到要如何惡作劇的孩子般……

所以對于麗塔真正的攻擊,龍之介才會閃躲不及……

維持舉著右手的姿勢,麗塔墊起腳尖,就在空太等人眾目睽睽之下,輕輕地親吻了龍之介的臉頰。

空太呆愣地張著嘴,真白發出了「啊」的一聲。七海滿臉通紅,仁則吹了第三次的口哨。

「小麗塔,干得好~~」

美咲說完,開心地蹦蹦跳跳。真白的父親則感歎著「最近的年輕人啊……」

麗塔慢慢地離開,接著龍之介立刻像失去支撐的招牌一樣,僵硬地往後倒下。

「哇!赤坂!你沒事吧?」

空太大叫著跑了過來。他叫了龍之介好幾次,但是都沒有反應。龍之介完全暈了過去,與女孩子接觸之後會怎麼樣,這就是答案了。

「這是惹我生氣的處罰。你多少有在反省了嗎?」

麗塔看來心滿意足。

「不,赤坂根本就聽不到啦!」

「那真是遺憾。那麼,請幫我轉達『有機會再繼續』。」

總之,空太還是先含糊地回答「知道了」。

「那麼,真的要跟大家道別了。」

麗塔站在真白的父親身邊,行禮致意後便轉過身去。離開的兩人,順利地通過安全檢查。在要搭往下的手扶梯之前,麗塔微微轉過頭來揮了揮手。

「大家再見了!」

「要再來玩喔!」

空太這麼大喊;真白則是拼命地揮手回應。

空太等人目不轉睛地目送他們,直到看不見麗塔的手為止。

「走了呢。」

七海的聲音聽來有些落寞。空太也只能「嗯」地簡短回答。真白跟仁也一樣,沒有人開口說話。心中有了空隙,至今麗塔所在的位置開了個洞。眾人沉浸在這余韻之中。其中有個不懂察言觀色的外星人。

「好,學弟,這個拿著!」

美咲遞出放在車子里的聖誕老公公袋子。打開來看,發現白布及畫材一起被塞在里面,相當重。

「這是什麼?」

「難得都來送行了,怎麼可以不做那個就回家了呢!不趕快准備的話,會來不及喔!」

美咲抓著空太的手,莫名其妙地開始動了起來。真白與七海也在後面跟上,龍之介則由仁背著。

「你想做什麼?」

「當然是好事啊~~!」

美咲說完只是笑著。

下午五點半,飛往倫敦•希思羅機場的飛機依表定時間移動至跑道。

坐在靠窗側位置的麗塔•愛因茲渥司,正按照飛航指示系上安全帶。

停留在日本大約一個月的時間,而這也都在今天結束了。她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許多情景。打開放了各種感情的抽屜,一件件確認內容之後,麗塔珍惜地將它們收藏在內心深處。

櫻花莊是個有趣的地方,未來也一定不會忘記他們的事。

然後,只是單純地想與他們再見面。

飛機來到跑道的一端,機內廣播告知馬上就要起飛。

噴射引擎開始轉動,飛機激烈搖晃,逐漸加速,窗外的景色流泄而過。就在這個時候,麗塔看見了。

機場大樓見習用的屋頂平台有人影。

六名男女用力地揮著手。

最右邊的是高個子的仁,在旁邊跳著的是美咲。正中央站了真白與空太,七海則是揮動著雙手,而左邊是龍之介。雖然看不見龍之介的表情,但麗塔想象他應該是一臉不滿的樣子,不過還是覺得他活該。

飛機經過機場大樓的側面時,平台的柵欄上垂下了布幕。

那是橫長型的布塊。

麗塔看到寫在上面的字,鼻子深處一陣酸楚,立刻便熱淚盈眶。

——朋友,展翅高飛吧!

空太等人似乎在喊著什麼,麗塔當然聽不到,但是他們的心意已經完全傳達到了。

繼續加速的飛機,終于飛向廣闊的天空。

麗塔的眼睛滴下了斗大的淚珠。

滴滴答答不斷落下……

而她卻不想拭去眼淚。

「可不能輸給他們呢。」

「是的。」

因為這是如此令人開心……

麗塔搭乘的飛機發出轟隆聲遠去。

「不知道她有沒有看到。」

空太用袖子擦去沾在臉上的顏料,眯著眼追尋飛機的航跡。

三張床單大的布幕,大小應該是綽綽有余。

「前食客女坐在窗邊坐位的機率很低,恐怕是徒勞無功吧。」

龍之介在意制服上的髒汙,白色襯衫沾上了紅色及黃色的顏料。

「赤坂同學為什麼要說那種話?」

七海生氣了。不過,額頭上沾到顏料的呆樣一點都不可怕。

「聽聽就算了。反正龍之介醒來後也幫忙了。」

仁用手撥掉彈到褲子上的顏料。不過光靠這樣是弄不掉的,因為手上也沾到了顏料,褲子上的顏料痕跡反而更加擴大。

大概是對自己的慘狀覺得不象話,仁聳了聳肩。

眾人整理著畫材,眼神不經意互相對上,所有人都是一副淒慘的樣子。臉跟手上,還有制服到處都沾了顏料,色彩繽紛。

看著彼此的臉,眾人忍不住一起笑出聲來。

雖然想過不知道會變成怎樣,不過還好真的做了。在這種時候,總是對美咲的突發奇想跟行動力感到驚豔。

麗塔搭乘的飛機明明已經離開,美咲卻還在剩下的一張床單上畫著東西。

「美咲學姐也來收拾整理吧。」

「看我精心的作品吧!我覺得垂下的布幕用這個比較好!」

美咲干勁十足地拿起床單,上面寫著「常勝」。

「我們又不是常參加高中校際比賽的隊伍!還有,請不要浪費床單了!」

「這些全都是從學弟的房間里拿來的,所以沒關系啦!」

全身沾滿顏料的外星人笑著。

「從今天起就能被『常勝』擁著入眠呢,空太。」

「真是太好了呢,神田同學。」

「你們以為事不關己,想講什麼就講什麼啊!」

就在這樣閑聊之間,畫材已經收拾完畢。

「那麼,難得有這個機會,要不要先吃飽再回去?」

帶著行李的仁開始往前跨步走了出去。

「我今天的心情想吃什錦燒~~」

已經變成聖誕老公公狀態的美咲跟著走在後面。

「吃是沒有問題,但請不要跑到廣島去。」

七海謹慎地叮嚀。

「我知道了,小七海!小七海的故鄉!就將就點,到大阪去吃啰~~!」

「那也不行!」

如果從現在開始八個小時的旅程實在太累了。不,該不會打算搭飛機立刻往返吧。

龍之介也默默地回到大樓里去。

「椎名,要走咯。」

飛機離開之後,真白一直盯著遠方的天空。

「椎名?」

「……」

「你想跟著一起回去嗎?」

真白輕輕地搖頭。

「走吧。大家都走光了喔。」

空太背對著她開始往前走。

「空太。」

空太聽了轉過頭去,真白漂亮的臉蛋上沾了顏料,站在夕陽照射下的正中央。

「怎麼了?」

空太這麼問道,真白便把雙手疊在胸前。

「這里怪怪的。」

她這麼說著,仿佛要逃離空太的視線,把目光別開。

「噗通、噗通的……從剛才就一直這樣。」

「剛才?」

真白依然低著頭,只有目光向上望。

「空太叫我不要走。」

「啥!那、那個只是!」

「自從被空太緊緊抱住之後。」

「嗚啊啊!趕快忘掉那個吧!」

空太全身開始冒汗。雖然不想否定自己的情感,但是事情的發端是一場誤會,實在是太丟臉了。

「算我拜托你,趕快忘掉吧!拜托你啦!」

空太不斷重複著同樣的話,拼了命求她。

但是,真白卻回答:

「沒辦法。」

「請你想個辦法吧!」

從今天起要以什麼樣的態度面對真白才好?竟然把至今隱藏在無意識之下的東西全都暴露出來了。

「還留著。」

真白說著,一邊像祈禱般閉上眼睛。

「什、什麼東西?」

「空太的聲音還留在耳邊。」

不能再問下去了。空太想立刻轉身沖刺離開。

「還有空太身體的觸感。」

「不、不要講得那麼逼真!」

在無法停止動搖的空太面前,真白露出些許不安的表情。平常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為所動的雙眸,微微地閃爍著。

「我是怎麼回事?」

「怎、怎麼回事……」

真白不知是否感到不安,放在胸前的雙手緊緊握住。

「空太。」

「什、什麼事啊?」

「這個……」

低著頭的真白臉頰泛紅。總覺得那不只是因為夕陽的關系。

「椎、椎名?」

空太明明想說些別的話,卻還是只能叫喚她的名字。真白直盯著這樣的空太。

因為這樣,空太的腦袋距離冷靜越來越遠。

「……」

瞬間造訪的沉默,蘊含了難以忍受的緊張感。空太吞了吞囗水,即使這麼做,加速的心跳還是無法平息,事到如今真白也停不下來。

「這個……」

「……椎名?」

「莫非……」

「……」

喉嚨已經干渴到發不出聲音來了。

真白的薄唇間正要說出接下來的話語,就在這時,沖過跑道的飛機發出轟隆巨響起飛。

真白說了些什麼。

「……」

但是沒聽到聲音。從她的嘴形看來,大概是兩個字。這句簡短的話語,被噴射引擎的聲音給掩蓋了。

即使如此,空太還是全身發熱,眼前一片白茫茫。

因為……

——戀愛。

真白的嘴唇似乎如此向空太傾訴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