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四章 在聖夜里

1

「學弟!我有事要找你商量!」

「這樣啊?」

「我已經風雨無阻地嘗試了許多作戰計劃,但是仁還是完全不懂!」

「……這樣啊.」

「你覺得接下來應該要怎麼做?」

「這個話題,能不能等我從廁所出來以後再繼續?」

沒錯,這里正是櫻花莊的廁所.在狹窄的個人空間里,空太正與美咲面對面.想脫褲子也不能脫.

「等不及了!現在已經是分秒必爭的狀態了!」

「我的膀胱也是在分秒必爭的狀態了!」

「人家已經沒辦法再忍耐了!」

「我說,我也已經到了忍耐的極限了!夠了,請趕快出去!」

只要在櫻花莊生活,像這樣的事不過是家常便飯.如果每次都要提出告訴,光是判決就要花上三年的時間.

花了十分鍾終于說服外星人的空太,得到了個人空間原來的使用方法,完事後走出廁所.

他一邊歎氣一邊在廁所洗手.轉開水龍頭流出的水很冰冷,指尖微微刺痛的感覺,告知現

在已經是冬天了.

今天是十二月十日會變冷也是理所當然.來到這個時間,期末考將在今天結束,今年也

剩下沒幾天了.

今天早上格外冷冽吐氣變成白霧,也看到許多戴著手套,圍上圍巾,穿著大衣,裝備齊

全的學生.

太陽西下的現在氣溫更低,走到走廊上就感受到木質地板的涼意,赤腳走在上面需要一些

勇氣.縫隙吹進寒冷的風,對于破爛公寓櫻花莊而言,充滿試煉的季節已經來臨.

空太不斷喃喃說著好冷,正要到二樓去聽美咲說想跟他商量的事情時,眼角余光發現了一個人影.

停下腳步確認.站在空太房門前的,是穿著睡衣的真白.並沒有特別在做什麼,只是呆呆地站著.如果是之前,她根本連門都不敲,就會不由分說地直接進房間里去.最近她的樣子實在怪怪的.

空太不論是對于原因,契機或者是時間都十分清楚.那是在真白因為菜刀而受傷的隔天發生的事.即使責任編輯綾乃來訪,還被再三警告,真白仍執意挑戰料理,空太便跟她吵架了.那就是原因,也是契機.

即使現在已經過了將近半個月,空太還是無法拭去那個時候的疙瘩.為了畫漫畫,現在可不是受傷的時候,所以覺得無法原諒不珍惜自己手指的真白

——我並沒有說錯什麼.

這個想法一天比一天強烈.

「椎名.」

空太出聲叫她,她有些驚訝地把頭轉過來.

「怎麼了?」

「……想吃年輪蛋糕.」

空太沒回應便走進飯廳,從收在冰箱上的年輪蛋糕里拿出一個,遞給從後頭跟上的真白.

真白沒有馬上吃,只是拿在手上,一副想說什麼的神情看著空太.

「還有什麼事嗎?」

「謝謝.」

「……沒什麼.」

「……空太.」

「干嘛?」

「你在生氣嗎?」

「……沒有.」

「騙人,明明在生氣.」

「沒有.」

「……」

真白的表情看來並沒有釋懷.不過

「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

「……」

「不知道就別道歉.」

「因為,空太在生氣.」

她也沒再繼續問.

「我都說我沒在生氣了!」

大概是因為音量突然變大,使得真白退了一步.她拿著年輪蛋糕,逃也似地離開了飯廳.

「要是用那張可怕的臉對她大小聲,不管怎麼看,都像是在生氣喔.」

真白走出去之後,緊接著進來的是仁.他穿著襯托出好身材的短外套及窄管牛仔褲上圍著圍巾.看來似乎是正打算要出門.今天是星期五,大概是去賽車女郎鈐音那邊吧.

文化祭一過,仁就完全恢複外宿帝王的本色,開始過著糜爛的生活.現在每周能回來就算是不錯的了.

「……現在的我,在仁學長眼里是什麼樣子?」

「如果我說看起來個性很惡劣,你就滿足了嗎?」

「我自己也這麼覺得……真的是個性惡劣……但是,我無法接受.椎名自己希望成為漫畫家,並且還得到了雜志的連載機會.當她出現那種沒能理解其中價值的行為時……不覺得她把別人當笨蛋嗎?」

「那是空太擅自這麼覺得吧.」

還以為仁會同意自己的意見,沒想到他卻干脆地這麼回答.

「你覺得無心做事的人,會抱著玩玩的心態每天畫漫畫畫到睡著嗎?你覺得這樣的人會不惜放棄已經在國際上獲得評價的繪畫,而來畫漫畫嗎?這些事,空太應該最清楚吧.」

確實如同仁所說的.

「……但是,現在的椎名完全莫名其妙啊.」

「既然你這麼想,那不是應該知道該怎麼做了嗎?」

仁從冰箱里拿出水倒在杯于里,接著一飲而盡.

「那是什麼意思?」

准備出門的仁,在與空太擦身而過時把手放在空太的肩膀上,以輕浮的態度說道

「試著去理解吧.」

「你的意思是我錯了嗎?」

「我是指去理解你自己都沒發現的情感.」

「咦?」

「這半個月來你一直在氣的,是針對身為漫畫家的真白認真的程度吧?」

「反過來看不就是想支持她的心情嗎?如果是以前的空太,看到現在正在煩惱,思考或迷惘的真白,反而是會覺得放心吧.」

「我……」

真的如同仁所說的嗎?沒有自信,現在還覺得真白的才能很刺眼,有時候甚至感到痛苦.這一點,從四月真白來到櫻花莊以來,一直沒有任何改變.

所以,不能就這樣對仁的話含糊了事.

「反正,好好相處吧.」

仁揮揮手,從玄關出門去了.飯廳里只剩下空太無法完全理解的情感.

——試著去理解吧.

空太反芻仁所說的話.

「要是辦得到,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目送仁離開後,空太為了美咲要商量的事來到二樓.第一間201號室就是美咲的房間.

門上掛著寫有「我的房間」的牌子.不愧是外星人,世界以自己為中心轉動著.

但是,這樣的美咲也有不盡如意的事.那就是今天要討論的事情.老實說,空太覺得美咲根本就找錯商量對象了,但也不能置之不理.既然對象是美咲,就算空太拒絕,她還是會一直糾纏空太到他接受為止吧.

「明明就不是聽別人煩惱的時候……」

空太歎著氣發牢騷.

「神田同學,你在上井草學姊的房門口做什麼?」

背後突然傳來聲音.七海以看著可疑人物的眼神走上樓.看來外面相當寒冷,七海的臉頰有些泛紅,似乎是剛結束打工回來.

「……看起來像是在做什麼?」

「人類不應該有的行為.」

「才不是!」

「不然是什麼?雖然因為要照顧真白才逼不得已,不過,基本上二樓是男性止步的喔.請

不要忘了這一點.」

「……因為美咲學姊要找我商量事情.」

「商量?」

空太看著七海的臉,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啊,對了.青山,你現在有空嗎?」

「有空但是沒空.」

「為什麼!」

「因為好像會被牽連進去.」

真是敏銳的洞察力.不,應該是在櫻花莊這個環境下所萌生的防衛本能吧.

「美咲學姊的問題已經到達不是我能解決的次元了!拜托你!」

「我覺得那也不是我能解決的次元.」

「拜托啦!」

空太兩手合掌膜拜七海.

「如果只是一起聽她說,倒是無所謂.」

「太感謝了,青山.」

「而且,我也有事要拜托上井草學姊.」

「要拜托她?」

「……對神田同學是絕對機密.」

「被你這麼一說,就讓人更想知道了.」

「比起我的事,神田同學還有其他該做的事吧?」

「企劃書我每周都有做,也在學習程式.」

結果不甚理想,企劃書屢戰屢敗,程式也是幾個月都無法突破一個症結點,始終在原地踏步……即使如此,空太仍然有進步的地方,雖然只有一點點,但空太已經漸漸能夠回顧之前做的企劃書了.實際上現在正在制作的企劃書,就是以書面審查曾經落選的節奏動作戰斗游戲的創意,再自行進行分析並重新思考.

「我不是在說那個.我是說真白.」

「那個……我很清楚.」

空太也一直在思考,不能不想辦法.而且宿舍的氣氛也越來越不好了……

「那就好……」

在兩人進行這些對話的時候,201號室的門從里面打開了,美咲探出頭來.

「啊,小七海,你回來啦!」

「……我回來了.」

七海有些不好意思地回應.

「那麼,就讓我們趕快來徹夜討論吧!」

「不,不,請簡潔扼要!」

「沒問題的!因為我已經准備了營養飲品了!」

美咲拿出來的是文化祭時喝過,可以到達極限另一端的靈藥.喝完之後情緒立刻高漲,感覺甚至能飛上天,但是恐怖的副作用是,藥效過了以後會有三十六個小時醒不來……

空太表示再也不想靠那個營養飲品幫忙,便進入久違的美咲房間.

一樣的原畫用紙堆,偏寬的桌上有三面液晶顯示器,以及螢幕一體的桌上型電腦.放置在腳邊的PC主機共有四台,邊桌上擺著印表機跟掃描器,乍看之下完全不像女高中生的房間.

不過在對面的牆邊,掛著大量適合美咲且十分可愛的衣服.房間的左邊跟右邊呈現出完全不同的世界.

「來,來.坐下來,坐下來!」

美咲這麼招呼,空太于是在床上與七海並肩坐著.他與隔壁的七海目光對上,七海干咳了一聲,跟空太稍微保持了距離.

「您就那麼討厭我嗎?」

「……我覺得這樣是男女之間適當的距離.」

筆直看著前方的七海,像優等生般挺直了背.而在視野前方的美咲則坐在桌子前面,拿著鉛筆在複寫台的原畫用紙上揮灑.從旁邊偷看了一下,似乎是正在畫女高中生.

「那麼,你們覺得要怎麼做才能把心意傳達給仁知道?」

美咲這麼問的同時,手仍然動個不停.似乎是打算一邊進行原畫作業一邊談話.她畫完了一張,又立刻拿起下一張.

「這樣啊.首先要先確認目前的狀況吧.學姊至今執行過的作戰計劃有哪些?」

「便當告白大作戰.」

用鲑魚碎片跟雞松在白飯上排成「喜歡」字樣,然後交給仁的作戰.

「那個,完全不被當一回事呢……」

雖然當時空太也在現場,但是仁連一點驚訝的感覺也沒有.

「接著是鞋櫃的情書作戰!」

「結婚登記書的那個嗎……」

「結婚登記……是指那個結婚登記嗎?」

七海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

「就是那個結婚登記喔.只要向公所提出,就算是結婚了的那個東西.必填欄位已經填妥,印章也都蓋好了,現在只差提出去的程序而已喔.」

「……唔哇.」

七海一副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樣子,發出了聲音.

「如果這種程度就感到驚訝可就輸了喔,青山.說到美咲學姊啊,她可是在今年仁學長的生日時,把自己捆上緞帶當作禮物的勇者喔.」

「……原來真的有這種人啊.」

「前一年,聽說是用奶油點綴裝飾自己,要讓仁學長把自己吃掉.」

雖然那個時候,空太還住在一般宿舍,這段話是聽仁說的……不過恐怕完全沒有被加油添醋吧.倒是仁考慮比較多,所以描述得較含蓄的可能性還比較高.

「其他還做了些什麼事?」

七海心驚膽戰地提問.

「我想想喔~~昨天是進行了把他叫到校舍後面的告白大作戰.」

「結果呢?」

「他說『天氣太冷了,回教室去吧』!」

被漂亮地敷衍了.

「還做了把他叫到體育館後面的告白大作戰!」

「還是問一下好了.結果呢?」

「他說『我困了,回教室去吧』!」

被完全地敷衍了.

「另外,也做了叫他到樓頂的告白大作戰!」

「他對你說『肚子餓了,回教室去吧』嗎?」

「你好清楚喔,學弟!」

看來在空太不知道的時候,美咲似乎做了很多事.前一陣子仁才說過最近的美咲很有干勁……實際狀況就是這樣.

「……也就是說,三鷹學長全部都有聽到吧?」

「嗯.」

「但是結果還是……」

「我已經盡力了,但結果還是很令人遺憾喔!」

七海喃喃低吟著「嗯~~」,陷入了思考.

「……我覺得三鷹學長應該已經知道上井草學姊的感情了.」

「他以為全部都是在開玩笑的!你覺得我應該要怎麼做?」

七海再度沉思.

「做個讓他沒辦法當作開玩笑的沖擊性告白之類的?」

「也只有這個了……只能用連仁學長的敷衍技術都無法回避的方式,正面沖突……」

空太與七海做出同樣的結論.

「比方說?」

話雖如此,確實有困難.到目前為止,美咲已經采取了好幾個最終手段.然後,全都被仁給閃避掉了.半吊子的方式不管用.

在拚了命思考對策的空太面前,美咲的原畫作業大概足暫時告一個段落了,只見她打開電腦,把剛剛畫的東西掃描進去.

接著再以專用軟體連續播放,不知何時已經編入了動畫,制成線條畫狀態的卡通了.

「好厲害……」

在一旁看著的七海,率直地發出驚歎.

「是啊.」

空太也點頭同意.雖然還沒上色,但是登場人物的動作十分流暢,仿佛是有靈魂一樣.沒想到仁在夏天才寫好的劇本,這時候已經能夠做到這種程度了.

「這是劇本嗎?」

七海撿起一疊掉落在腳邊的A4紙.

「是仁寫的喔.」

美咲很開心地說著空太與七海都已經知道的事.

「動畫大概已經做到一半了,要看嗎?」

空太與七海沉默地同時點點頭.

美咲來回看著播放的線條畫卡通,以及七海翻著的劇本,由動作與台詞的感覺,掌握故事的氣氛.

故事舞台是在以多雪聞名的北國.一到冬天,街上就會被白雪覆蓋,幾乎快被掩埋了.

在這城鎮土生土長的一對高中生男女,是主要的登場人物.兩人是青梅竹馬,升上三年級以後便開始交往.而這個告白場景就是故事的開端.

片段描述著開始交往之後的兩人,不經意的日常生活.

早上,男孩與前來找他的女孩一起上學,對昨天在電視上看到的話題聊得很開心.

在學校的課堂上,光是偶然的四目相交,都會讓彼此笑出來而惹得老師生氣.即使被班上同學冷嘲熱諷「打得太火熱」,兩人也對此樂在其中.

中午一起在樓頂上吃便當.雖然抱怨著好冷,兩人也不會想回到校舍去.

放學後,在圖書館做作業的兩人,中途就厭倦了念書,在外面開始了雪球大戰.最後玩到累了,便躺在雪地上看著星空.

——我們要一直在一起喔.

兩人如此約定.

但是過沒多久,男孩便表示想考東京的大學;女孩則是更早以前就說要留在本地.

空太正想著之後會變得如何,這時線條畫卡通的影像突然中斷了.

「目前只到這里.如何?」

就算被問及感想,空太也沒辦法立即做出反應.沉重的情感重壓在肩膀和胃上,即使開口也說不出話來.

這跟以往仁所寫的劇本以及氣氛不同.最早是科幻作品,之後的作品也下是現代的故事,

以影像而言都是屬于較為華麗的劇本.

對照這些作品,這次主軸在人物纖細的心情描寫.而且,這顯然是會讓人聯想到仁與美咲的故事,所以空太忍不住動搖了.

美咲的高水准作畫,更加重了胸口的痛楚.登場人數不多,把焦點全集中在男孩與女孩身上,更添加了表情以及動作呈現的極高精度.眼角小小的表現,眼眸的動搖,眉毛的動作……這些都精確地畫出來,讓角色的特寫鏡頭即使連續播放也不會間斷.而且,通常可以使用靜止畫的部份也全都會動,就算是微小的動作,也會覺得因為有了這個動作而讓世界活了起來,彷佛聽得到角色的呼吸或心跳.像這樣對于心情仔細的描寫,誕生出了不曾在卡通里看過的表現.光是看著就會起雞皮疙瘩.

「我開始期待作品的完成了.」

「我也……覺得這是目前為止最棒的作品.」

「這個完成了之後,也會上傳到動畫網站嗎?」

「會啊.」

美咲帶著天真爛漫的表情回答.

「不過我覺得畫質可能會變差.因為我把這個做到即使在電影院播放都沒問題.」

美咲沒有一絲猶豫,筆直地朝向自己所相信的東西.做想做的東西,完成之後,為了讓更多人看到而將檔案上傳到動畫網站.這樣單純的想法支持著美咲的作品.

「學弟,還有小七海.」

「什麼事啊?」

「什麼事?」

「……我要使出最後的手段,希望你們協助我.」

美咲露出不同于往常的奇特表情.

「最後的手段是?」

「……這我不能說,學弟.」

「喔……那我們該做些什麼?」

「聖誕夜那天,讓我跟仁獨處.」

「咦?那,那是指?學姊,你該不會!」

「等一下,神田同學!」

「啊,抱歉.應該說,對不起.我不會問細節的.」

只不過兩個人在聖誕夜里獨處,實在是太別具深意了.

「那天我跟青山要去看舞台劇所以不在,椎名要出席出版社的尾牙,剩下就是赤坂跟……千尋老師了吧.」

既然想也沒用,就用手機傳簡訊給龍之介.二十四日是結業式,住宿生當中也有當天就要回老家的學生.

——你現在有空嗎?

接著立刻收到回信.這麼說來,對方恐怕是女仆吧.


——有事請簡單扼要地說明,我正忙著撲殺最近對龍之介大人伸出魔爪的外國產害蟲,沒有閑工夫搭理空太大人的胡言亂語.您今天這時候過得還好嗎?正在進行女性激烈爭吵的女仆敬上

似乎來了個很可怕的回信.

——赤坂聖誕夜會待在櫻花莊嗎?還是會回老家?

這次的回信稍微花了一點時間.但其實不過是一秒變成十秒的差別而已.

——那個一身紅白的老爺爺,不斷從煙囪非法入侵別人家也不會構成犯罪的日子怎麼了?

如同預想,主人大人降臨了.

——你對聖誕節的認知也太奇怪了吧!話說回來,你不回老家嗎?

——那當然.

——可以告訴我為什麼是理所當然嗎?

——我是為了脫離那個家,才選了有學生宿舍的高中,為什麼還得依自己的意志回去不可?

——你不想回去嗎?為什麼?

對了,好像沒聽說過龍之介到水高來的理由.

——我不回老家.只要有這項事實,神田你就應該可以滿足了吧?

——嗯,話是這麼說沒錯……反正,聖誕夜希望你暫時離開宿舍.為了美咲學姊.

——我已經掌握你想說的事了.我會妥善處理.

空太闔上手機,收進口袋里.

「赤坂同學說什麼?」

「他說會妥善處理.再來就剩千尋老師了.雖然大概會被她念個幾句,不過應該總會有辦法的.」

空太想盡速處理掉麻煩事,于是站起身來.

「那麼,那邊就拜托你了.」

七海依然坐著這麼說道.

「……你不跟我一起去嗎?」

「因為我有事想拜托上井草學姊.」

「什麼什麼?小七海!第一次拜托我呢!好啊·不管是什麼我都會答應你!」

身子往前采出去的美咲把七海撲倒.

「啊,等一下,學姊……你,你在摸哪里啊?」

「胸部.」

「我不是叫你說出來的意思……啊,真是的!快放開!」

這樣就會放開的話就不是美咲了.女孩在床上糾纏在一起實在是毒害眼睛,所以空太就適度地將畫面收進視野當中.

「兩位請慢用.」

接著說完這句話便走出房間.

先回到自己房間的空太,在101號室門前突然停下了腳步.地板上有東西,是還沒開封的年輪蛋糕.

空太撿了起來.保存期限沒問題,包裝上用麥克筆寫著「給空太」.

這時他感覺到視線而轉過頭去,發現真白躲在樓梯那頭偷看這里,

視線一對上,她就像野生動物逃跑般把身子縮了回去.接著,又小心翼翼地把頭探出來,察覺到空太又在看著這邊,就逃到二樓去了.樓上傳來「啪噠」的關門聲,看來似乎是逃進房里去了.

「那家伙在搞什麼啊……」

「是想跟你和好吧?」

出聲的人,正是一手拿著罐裝啤酒從管理人室走出來的千尋.

「真白自己也有在想吧?可能覺得要是給你她自己喜歡的東西,說不定你會感到高興.」

「年輪蛋糕可不是什麼事都能解決的道具.」

千尋彷佛無視于空太的存在,就這樣走進飯廳,目標大概是冰箱里的啤酒吧.不會因為冬天飲酒量就減少的千尋實在很可怕.因為要跟她說有關聖誕夜的事情,所以空太還是先跟在千尋後面.

果然正如空太所預料的,千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津津有味地喝著冰鎮清涼的罐裝啤酒.

空太隔著圓桌在對面坐下,大口吃起真白給的年輪蛋糕.

「我也不是不了解你的心情啦.」

千尋用喝醉而變得迷蒙的眼神看著空太.

「自己認真起來的時候,看到在打混摸魚的人,任誰都會覺得生氣吧.更不用說對方又是身旁的人了.」

「老師,你既然是老師,就請不要碰觸到學生不想提及的事情.」

千尋對于空太的抱怨不以為意,繼續說了下去.

「不過,你也很清楚吧?真白並不是在漫畫上偷工減料,當然也不是熱情冷卻,更不是迷

失了目標.」

「……」

「她只是因為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從來不曾有過的感情.你既然察覺到了就想點辦法吧.」

「既然老師都知道答案了,那就請您想辦法吧.」

「才不要~~反正我的身體有一半是啤酒,另一半是由聯誼所構成的.」

看來她對于空太曾經說過的話還懷恨在心.

「況且,真白的事是你的工作吧.」

「因為我是負責照顧真白的人?」

空太無意說出被用到快爛掉的理由.

「笨~~蛋,因為你是男人.」

「……」

千尋令人意外的回答,讓空太不禁沉默了.

「因為不擅常吵架,所以也不知道怎麼和好.被卷入真白這樣的步調里,連你都不徹底表達感情的話是要怎麼辦啊?如果累積了不滿,就全部宣泄出來.能夠乳臭未干地感情用事,就是你僅存的唯一優點了.」

「真是很淒慘的評價啊……我就沒有其他優點了嗎?」

不過確實,多少能夠理解千尋所說的話了.沒有把架吵好.自己擅自認為反正真白沒辦法理解自己的意見,所以沒有把生氣的理由好好地說給她聽.

「這樣不像個男人喔,神田.你該有的東西都有吧.」

「後面那句話很多余啦!剛剛老師的股價好不容易才上漲了,果然還是大暴跌啦!真的是

太驚人了!人一上了年紀,就會變得性別不明啊.」

「那只是你不了解女人而已.」

「請不要講得一副好像有什麼奇怪的含意!雖然不管是哪個意思都沒錯!」

「你真是大小事都要嚷嚷叫耶.啊~~真是囂張啊.」

迎接了二十九歲又二十三個月的美術老師墮落了.大概是因為聖誕節接近了,第三十一次的生日下個月就要來到,所以變得神經緊繃.

自暴自棄的千尋咕嚕咕嚕的灌著啤酒.

「老師,啤酒很好喝嗎?」

「才不要~~這是我的,一口都不會分給你的.」

「你怎麼嘴饞到這種程度啊!話說回來,我還未成年,根本就不能喝!既然你是老師,就請指摘出這一點!」

「我不想跟你喝交杯酒,成為結拜兄弟.」

「我沒有印象自己屬于你那毫無仁義道德的文化圈!」

「我哪知道那是什麼?」

「明明是你說的!」

剛才為了真白的事,稍微說了些像老師會說的話.不過,千尋畢竟還是千尋.這樣的人當老師真的沒問題嗎……

「……千尋老師為什麼會當老師?」

「因為我覺得這是看起來很愉快的工作.」

「我是很認真地問你.」

文化祭的時候小春說過,千尋原本的目標是成為畫家.盡管跟同屆同學藤澤和希目標不同卻相互刺激,朝夢想邁進.

「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聽誰說了什麼,那種陳年往事我早就忘了,大概也沒什麼太大不了的理由吧.只是因為大學畢業之後不得不找工作,又拿得了教帥資格,所以就變成老師了.」

「不過,你不是為了當老師才學畫的吧.」

「……嗯,的確是這樣.確實一開始是一邊當老師一邊畫畫,心里想著要是畫能獲得評價而變成工作就好了.」

但是,現在卻依然擔任美術老師,似乎也沒在畫自己的作品.

「為什麼現在不畫了呢?」

「誰知道呢?」

「請不要敷衍我.」

「大概是大學畢業以後,發現在這社會很難想當什麼就當得了什麼吧?」

千尋一副事不關己的口吻.

「出社會以後啊……跟學生時代不同,自己的個人時問會變極少喔……然後,就會開始把這種借口掛在嘴邊.如果你想為未來做准備,就該趁早開始做.」

「我不是在問這個,我是在問千尋老師心境上的問題.」

空太直接了當地問了.

「唉.」

千尋大大地歎了口氣·

「神田果然還只是個小鬼.」

「那可真是抱歉啊……如果你能告訴我是哪個部分像小鬼,我會很感激的.」

「不把世上所有一切都用黑或白來做區分就不罷休的這點;還有相信能夠區分黑或白的人就是大人的這一點.」

「……不是這樣嗎?」

「如果是三鷹,應該已經知道了……高中生的一年果然差異很大.不過,那家伙的情況,可能也是因為一天到晚跟年紀比他大的女人交往吧.」

「……」

「就算我說了,你大概也聽不懂.還要繼續嗎?」

「請務必繼續.」

「能夠區分黑或白的東西,幾乎是不存在的.曖昧的東西創造了社會,也充斥在社會當中.本來就是這樣吧?因為世上的東西部是些還沒完成的東西,就像你的人生.如果你成為了開發者,達成了目標,雖然這不是電玩,但會因為這樣就算是破關然後開始播放片尾曲嗎?」

當然不會.

「不是吧?不是這樣就結束了吧?還要繼續個六十年呢.」

「……」

六十年.難以想像這段歲月,因為就連十年後的未來都不清楚.

「多少能理解我說的意思了嗎?」

「不要受限于眼前的事物?」

「完全不對.不過,以神田來說算是表現得不錯了.」

「……那麼是?」

「如果變成只能認同自己理想中最好形式的那種人,自己跟周遭都會變得不幸的.」

千尋彷佛訴說著自己的過去,字里行間有相當分量的說服力.

「我並不是在說不要抱持夢想,這一點不要搞錯了.」

「好像稍微能夠理解.」

「我是在說,不要要任性一直排斥不合自己想法的東西.否則依你的情況,會馬上變成無法跟真白在一起.」

「為什麼會扯到我跟椎名?」

「人可是會變的……你也不可能永遠是高中生.如果只是在櫻花莊里,每天跟在這里的人喧鬧,你是沒辦法成為自己想成為的那個自己吧?而這一點,不管是上井草,三鷹,青山,赤坂,還是真白都一樣.如果想要現在沒有的東西,有時必須去改變令人感覺愉快的關系,有時也必須離開那個覺得舒適的地方.」

千尋說的話漸漸離題,不過每一句話對空太而言都正中紅心.

「在學校里不會變的只有老師吧.真是討厭.這個時期也似乎是三年級要畢業的時候了……但是,像這樣改變的東西,不叫做別離.」

「……是啟程.」

「沒想到你沒喝醉也能說出這種話.」

看起來跟平常沒兩樣的千尋,今天搞不好比平常還要醉,不然大概不會說這樣的話吧.

「好了,我的講課也結束了.你趕快去睡覺吧.」

空太聽了老實地站起身.

聖誕夜的事,改天再說吧.跟個醉鬼說,要是她忘了就沒意義了.

空太打算離開飯廳的時候,轉過頭去看著千尋.

「老師.」

「干嘛?希望我再讓你更沮喪一點嗎?」

「我覺得老師也還不遲.」

雖然也許沒辦法完全像以前所希望的那樣,但應該還來得及.因為千尋的話里感覺也有這樣的意思.

「這種事我知道,還輪不到你來說.」

「晚安.」

這次空太真的要走出去時,反而被千尋叫住了.

「神田,有件事我忘了說.」

「什麼事?我現在正想以這種不錯的感覺收尾而已!才稍微沉浸在我剛剛說得不錯的氛圍里而已耶!」

「你過年回老家去吧.」

「咦?為什麼?」

「因為我要去澳洲玩,寒假期間監督老師不在,所以櫻花莊要封閉起來.」

「完全只是為了配合老師嘛!」

「我就是規則.」

「我要求召開櫻花莊會議!」

「駁回.包含你在內,這里的所有人夏天也都沒回家,父母親會擔心吧.就當作是我給的聖誕節禮物兼壓歲錢,好好感謝我吧.」

「干嘛一臉好像說了很厲害的話似的!我完全不會感謝你!話說回來,椎名呢?她要回英國嗎?」

「福島嗎?你就把她跟貓一起帶回去好了.」

「是福岡!」

「啊~~是,是.德島是吧?」

「為什麼是留下『島』啊!」

雖然跟喝醉酒的人說什麼都沒用,但還是忍不住想吐槽.

「反正我已經告訴你了,也跟其他人說一聲吧.」

「……」

最後的最後還是被硬塞了很大的課題.空太歎著氣回到自己的房間去了.

2

期末考一結束,之後的時間就過得很快.

對發還的考卷感到又喜又憂,真白跟第一學期一樣九科完封全部拿零分的事實真是令人感到愕然,這次也已經確定得被迫陪她補考了.

在櫻花莊里,美咲主辦了照慣例冬天會舉辦的烤地瓜大會,再加上院子里的樅樹已經裝飾成聖誕樹的樣子,大家一起過著熱鬧的日子.

要說跟平常不一樣的地方,只有昨天二十三日,空太一個人到隔壁城鎮的購物商場去,買了要給妹妹優子的聖誕禮物,然後寄回福岡老家這件事而已.

結果,跟真白的關系也沒有改善,感覺還是很別扭.

唯一有變化的,就是每天真白都會在房門口放年輪蛋糕這一點.

既然是要給空太的,空太當然是每天都吃.不過因為原本是他為了真白才買來的,又曾經給了真白,所以總是有些無法釋懷.

第二學期最後一天——二十四日當天也是,在與七海去看舞台劇之前都在房里弄程式的空太,一走出房門,年輪蛋糕已經放在那里了.

而且,看來真白大概是到了忍耐的極限,袋子已經打開,並且被咬了一口.

空太把它送到嘴邊,同時看了時鍾,時間已經來到下午四點.

太陽西下,西邊的天空已經完全被染成紅色.但是今天還有事沒做完.為了讓真白出席出版社主辦的尾牙派對,要在與責任編輯綾乃約好的時間之前,把真白帶到等待碰面的地方.

之後,空太再與提早結束打工的七海會合,然後去看舞台劇.幸運的是,尾牙跟舞台劇都在同一個車站附近,所以幾乎不費什麼工夫.

舞台劇結束後與七海吃飯,之後再打發時間,然後去接結束尾牙的真白,再稍微晃一晃,

大概十二點左右回到櫻花莊.

千尋因為聯誼不在……預計會是這樣.龍之介則是早早就預約了商務飯店,打算就這樣悶在里面.因為他已經出門了,所以房間應該是空的.

至于仁,空太則是對他扯謊,在跟七海看完舞台劇以及真白的尾牙結束後,稍晚會在櫻花莊辦聖誕節派對.仁已經出門去買蛋糕了,現在不在.等他回來的時候,空太等人已經出門,這麼一來,美咲與仁就應該能夠兩人獨處了.

「……總覺得開始覺得緊張了.」

雖然主角並不是空太,但他一想到兩個三年級生的事,心跳就不斷加速.

他又看了一次時鍾.

差不多該准備跟真白出門了.

空太上了二樓,在202號室門外對著里頭出聲.

「椎名,該准備了.剛剛已經幫你拿換穿的衣服了吧?」

接著,門從里面被打開.

「啊……」

空太看到真白的模樣,只是張大了嘴僵住.

真白穿著禮服.那是件及膝洋裝,簡單而不招搖,正適合真白.在看起來很冷的脖子上,圍了像緞帶的圍巾成為一個重點.

「怎麼樣啊?學弟!」

在真白身後的美咲跳出來.

「啊,呃……啊……」

「可愛到讓人說不出話來,這也沒辦法啰!」

美咲大概幫真白換裝了吧.

「空太?」

「……你看起來好像穿得很習慣了.」

空太不好意思直接稱贊,便說了這樣的話.

「頒獎典禮時穿過.」

這麼說來,之前被麗塔帶去參觀的現代美術展上,照片上跟各界名人合影的真白似乎是穿著禮服.

「來,小真白,外套也要穿著!」

美咲在身後讓真白穿上大衣.外套並不很長,稍微可見禮服的裙擺,很吸引目光.

「那麼,差不多該定了.」

「嗯……」

接著,空太也迅速准備完畢.

美咲目送空太與真白沒太多對話地出門了.

出門的時候,空太在信箱里看到已經看慣的信封.「來做游戲吧」的結果通知.空太沒有打開來,手上帶著些微緊張,沉默地收到口袋里.

「……」

真白想以眼神傾訴些什麼,但空太假裝沒察覺就走了出去.

往車站的路上,在紅磚商店街被熟人消遣著與真白出門的事.空太莫名流著汗,一邊隨便找借口,一邊拚命壓抑現在就想逃走的情緒,努力地配合真白緩慢的步調.

辛苦了半天,終于從藝大前站搭上電車.之後便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幾乎沒有開口,默默地任由電車晃動.

途中,有好幾次真白呼喚了他的名字.

「空太……」

「干嘛?」

「……沒事.」

不過也只是這種對話.這段時間變得很難捱.

當中最像樣的對話,也不過就是這樣——

「空太,剛才的信封.」

「……甄試的結果.」

「嗯……你不看嗎?」

「……等一下再看.」

「這樣啊……」

如此簡短.

轉乘一次之後在目的地月台下車時,空太對于快要窒息的狀況忍不住歎了口氣.

綾乃指定的會合地點,是在從地鐵一出樓梯的地方.就如同她所說的「出來就知道了」,一來到地面上果然就知道是這里了.

在並排著著名外資飯店或辦公大樓的空間,冒出像公園的廣場,伴隨著噴水池的涼氣散發出濃厚的負離子.現在配合聖誕季節,周邊裝飾著顏色鮮明的燈飾,變成熱門的約會等侯地點.

綾乃已經先到了,發現空太與真白,便輕輕地揮手示意.

「辛苦你了,空太.」

綾乃的套裝外頭還披著大衣.

「不,反正我也剛好有事,所以沒關系.」

「這樣嗎?那麼,我就把公主借走啰!」

「回程要怎麼辦?」

「畢竟總不能把高中生留到太晚,所以九點半在這里等可以嗎?」

「我知道了.」

在空太與綾乃對話的同時,真白一直凝視著空太的臉.雖然空太很在意她的視線,但是覺得就算問了也只會得到「沒事」這樣的回答,便決定不開口問.

「那麼,梢後再見了.」

綾乃揮著手帶真白離開.她們的背影混在聖誕夜里來來往往的人潮中,很快便看不見了.

一個人的空太,在七海來之前,就在寒冷的夜空下眺望著燈飾.或紅或綠,或白或藍,怱明怱滅閃爍的燈光調和,營造出幻想的景色.

燈光使得空太眯細了眼睛,他倚靠著路燈,因寒冷而縮成一團.

吐出來的氣息發白.天氣預報今天是這個冬天最冷的一天.


空太抬頭仰望,上面不見星空,而是陰沉灰暗的云覆蓋在頭頂上.

戀人們一個接一個找到了會合的對象,帶著笑容離去.空太心不在焉地看著這幅景象,才察覺到一件事.跟女孩子約在外面,一起去看電影,一起去吃飯,不就是世人所謂的約會嗎?

——咦?這樣的話……我也是在等著約會嗎?

空太這麼想著,開始有些緊張了起來.

為了分散注意力,他的目光追逐著看似大學生的情侶,這時突然有人從背後拍了他的肩膀.他驚訝地回過頭去,對方戴著手套的手指便戳了自己的臉頰.

「我說你啊……」

空太正想說「不要做這種不像你作風的事」,但這句話沒能說完,反而不斷地眨著眼.

頭發直順地放下來,身穿紅色大衣的女孩子,眼眸中閃爍著期待與不安,目不轉睛地看著空太.

「你是誰?」

「是我!青山七海!」

「抱,抱歉……因為覺得有些意外……」

下半身是三層荷葉邊的短裙,腳上踩著靴子,腿的部分沒有穿絲襪或內搭褲.跟平常所見的七海完全不同.

「……果然很怪嗎?」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把平常紮成馬尾的頭發放下來而感覺不自在,七海一直在意著後頸部.

「因為感覺很不一樣,所以嚇了一跳……」

「……哪里不一樣?」

「我想想……」

七海露出了緊張的神情.這份緊張感空太也感覺到了.

「這樣的青山也不錯.」

「真的嗎?」

「不過,總覺得有點像美咲學姊.」

「這些全都是跟上井草學姊借來的.」

大概是因為揭曉了謎底而感覺比較沉穩下來了,七海露出了平常的自然笑容.因為這樣,空太的緊張也獲得相當的舒緩.

「因為想讓神田同學梢微吃驚一下.」

「……我確實是嚇了滿大一跳的.」

「那麼,算是大成功啰……還好有努力過……」

「咦?」

「我是說開演的時間差不多了.」

「喔,那得趕快走了.」

「嗯.走吧.」

七海拉著空太的手肘往前走去.雖然空太差點失去平衡,但他還是立刻定在七海旁邊.

接著,兩人開心地聊著成績單或貓咪等不甚特別的話題,前往目的地劇場.

3

舞台劇晚間七點開演,約一個半小時結束.

座位是在二樓前列的中央.這個劇場平常也有音樂或搞笑的現場表演,視野非常良好.

演員的臨場演技所帶來的魄力與熱能強烈地傳了過來,肌膚所感受到的興奮,不同于看電視或電影.

因為是喜劇,可以放松心情欣賞,也給人帶來好印象.

以對償還借貸感到煩惱的三人組,努力想辦法籌錢為故事主軸.他們所想出來的辦法是欺騙借錢給他們的有錢人,再把騙來的錢拿去償還.最後是三人組為了欺騙對方,到處花了很多錢,反而增加了債務的愚蠢結局.

登場人物很少,演員也只有四個人,但每一個場景都制作得很用心,充滿了吸引力.

仿佛在告訴大家,即使不花費在大規模的布景,莫大的制作費以及人員上頭,一樣能做出有趣的東西.這也讓人獲益匪淺.

途中空太偷看了一下七海的樣子,發現她一臉認真地看著演員的演技看得入神.即使如此,有好笑的場面時,也會跟著空太一起笑出來.

大概因為很認真欣賞,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很快就過了.

四位演員對觀眾的掌聲深深鞠躬,雖然臉上露出疲憊,但卻滿溢著成就感.空太對于那不是演技,而是將心里真正的感覺表現在臉上感到印象深刻.

掌聲在閉幕後過了十分鍾才停止.配合還沉浸在余韻中訴說著感想的觀眾群,空太與七海也走向出口.

已經到了出口處,這時移動的速度突然變慢了.即使如此,兩人還是撥開人潮,往劇場外跨出一步.

這一瞬間,天空降下白色雪花,落在頭頂上.

「才想著變冷了……」

「好棒……下得滿大的呢.」

七海從包包里拿出折疊傘撐開來,彷佛示意要空太拿著一般向他遞過去.

「我拿嗎?」

「因為讓你跟我一起撐傘,做點事是應該的吧.」

「超有說服力的.」

「是吧?」

空太撐著接手過來的傘,與七海並肩走著.接下來預定要去吃飯.

「……神田同學,今天謝謝你陪我出來.」

「不用道謝啦.舞台劇也很有趣.」

「嗯……」

之後,兩個人也聊著對舞台劇的感想,避開人多的馬路,在雪中走向要去的店家.

「今年也要結束了呢……」

「是啊.」

「……還有兩個月.」

七海懇切地說著.

「兩個月?什麼事?」

如果是今年只剩一個禮拜,而今年度則還有三個月(注:日本的學校年度或會計年度是每年4月1日至隔年3月31日).

「二月有個決定能不能隸屬事務所的甄選.」

「啊啊,訓練班嗎?」

「嗯.」

兩個月,好像很長卻又很短.畢業典禮也是在三月上旬,所以實際上三年級生留在櫻花莊,大概也只剩兩個月又多一點.

「好好加油啊……不過,這不是該跟已經很努力的家伙說的話.」

「我有好好努力嗎?自己不太清楚.」

「青山一直很努力.這我可以保證.」

「嗯……不過,說得也是.也只能努力了……」

七海凝視著遠方的天空.

那張側臉看來有些寂寞.

「還是會覺得不安嗎?」

「因為甄選會就只是盡自己所能,倒也沒那麼不安.不過,有讓我覺得擔心的事.」

「擔心的事?」

「如果沒能進事務所,家人要我回大阪去.」

「咦!那麼,聲優的事也是?」

「當然.」

「你說過你父親很反對……原來是認真的.」

「嗯.所以絕對要考上.」

「……明年,學校呢?」

「就算隸屬事務所,還是能繼續念水高喔.不過前提是,沒因為突然爆紅而工作忙碌.」

「喂喂,你不想走紅嗎?」

「因為我想念完高中.雖然我不太願意去想,不過要是沒能考進事務所……要回大阪就得轉學了吧.」

「轉學……至少待到高中畢業不就好了嗎?」

「神田同學,你認為我會落選嗎?」

「當然不是那樣,可是……」

「可是?」

「應該是……窄門吧?」

「……是啊.原來訓練班的編制是六十個人.這兩年發生很多事,少了六個人,所以還剩五十四個人.在這當中,平均每年只有三,四個人會合格.」

「這數字比想像中還少呢……」

倍率是十倍以上.

「因為並沒有確定的人數,所以有些年度還會錄取比較多人喔?不過相反地,也有錄取更

少人的情況.」

「……最終還是取決于實力?」

「就是這麼回事.」

唯有這點只能接受.在這世上並不是光有想要成為什麼的想法,就一定有辦法……這一點,七海應該已經很清楚.就算這一次的甄選能夠隸屬事務所,並不表示就是終點.之後,還要努力往上爬,跟現在活躍的聲優們並駕齊驅,得到角色.而這會一直持續下去.

「神田同學.」

「嗯?」

「我要是不在了,你會寂寞嗎?」

「不要說這些話.青山一定可以的.」

「你是憑什麼這麼說的?」

「沒有.」

空太干脆地斷言.

「這種時候這麼有男子氣概要干嘛?」

「不過,說得也是.如果通過了,青山就是聲優了……」

「該說是新手,或者該說是還不成熟吧.就算隸屬事務所,還是有等級之分的.」

「等級?」

「以我念的訓練班來說,參加二月的甄試,首先是事務所保留,就像見習生一樣.」

「喔.」

「如果能夠得到認同,就晉升為Junior.」

「Junior?」

「大概算還是新手吧?然後,在Junior期間,如果能夠得到工作並做出成果,就會晉升為准所屬,正所屬.」

「是這樣的結構啊.之後要走的路還很長呢.」

「不過,只要能夠從事聲優的工作,身分如何根本不重要.看電視的幾乎都是不認識的人吧.所以,我覺得只要能得到工作機會,就能夠努力了.」

「說得也是.」

對話在這時暫時中斷.

空太為了不讓雪落在七海身上,把傘往右邊傾斜過去.

在等待紅綠燈的時候,七海再度開口.

「我說神田同學.」

「嗯?」

「如果人家通過甄試……可以隸屬事務所,神田同學,你願意聽人家說話嗎?」

七海的側臉神情看來很認真,無法指正她變回關西腔了.

「有什麼話,我現在也可以聽啊?」

「現在不行.」

「為什麼?」

「現在說了,就會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樣嗎?」

空太不太了解意思,只能含糊地隨聲附和.

「因為我現在想專注在這上面……不想後悔.」

「我知道了.我答應你.」

「恩,謝謝你.」

「那麼,店家在這附近嗎?」

「啊,應該沒錯……」

恢複成東京腔的七海,從大衣口袋里拿出地圖.兩個人仔細端詳,確認周圍的建築物.就這樣在尋找店家招牌的同時,空太的手機響了.

是真白.現在應該正在參加尾牙.空太感到有些意外,接了手機.

「椎名,怎麼了嗎?」

『空太?我是飯田綾乃.』

又是意外的發展,空太發出了「咦?」的聲音.

「為什麼會是飯田小姐?」

『對不起.椎名小姐不見了.』

「什麼!」

『我去洗手間的時候,她就從會場消失了……聽飯店的人說,她好像是走出去了.』

「為什麼!」

『這我也不知道.你有什麼頭緒嗎?』

真白可能會去的地方……怎麼想也不可能會知道.

「我現在距離飯店很近,我也去找找看!」

『拜托你.我也會再去找一圈,有什麼消息再跟你聯絡.』

「好的.」

空太帶著嚴肅的表情闔上手機.

「那家伙到底在干什麼啊?真是會驚動別人.」

「真白怎麼了?」

「聽說從尾牙會場不見了.而且好像還走出了飯店.」

明明是個在陌生的地方就百分之百會迷路的人.就算在知道的路上,真白還是會迷路.

「青山,不好意思……」

「吃飯的事等一下再說.走吧,不是要去找真白嗎?」

七海先往飯店跨步跑了起來.

空太從後頭追上,與她並肩一起跑,並且立刻收起妨礙跑步的傘.空太想著就算下雪應該也不會被怎麼淋濕,而且真白應該是不會帶傘的.

在尾牙會場的飯店周圍巡了一圈,還是沒找到真白.這三十分鍾內雪越下越大,腳邊也開始些微地積起雪來.

為了尋求氧氣而吸入肺部的空氣相當冷冽.用力一吸氣,鼻子深處便傳來一陣痛楚.

「沒看到真白耶……」

七海的臉頰泛紅,很痛苦似地肩膀上上下下喘著氣.

空太看到這情況,先停了下來環視周圍.他確信如果在視線范圍內,應該立刻就能找到.

「開始積雪了.」

空太幫七海把頭上的雪撥掉,再度跑了起來.

七海微微低著頭,也從後面跟上.

想不出來真白會去哪里.因為這里是陌生的地方.

「神田同學,你要去哪里?」

「總之,我先去今天走過的地方看看.剛才會合的那個廣場.」

空太一邊注意避免滑倒,一邊小跑步穿過十字路口.這時,突然傳來救護車的聲音.在停下腳步的空太面前,救護車閃著警示燈呼嘯而過,接著在二十公尺前人群圍觀的地方停了下來.

大概是發生車禍了吧.

空太全身有種不祥的預感,嘴里莫名地干渴,左胸隱隱作痛.

「不會吧……」

空太被湧上來的不安引導,跑了過去.

「啊,神田同學!」

空太氣喘籲籲,腳步滑溜地沖進救護車所在位置的人牆當中.

腦中不斷重複著「不是,不是.」終于,他來到了人群的最前方.

敞開的視野中,撞破護欄街上人行道,並且沖撞大樓外牆而前面部分凹陷的深藍色轎車映入眼簾.似乎是因為雪而打滑,輪胎在雪上留下了豪邁的滑行痕跡.

疑似是駕駛的男性幸好只受到輕傷,還很難為情地回答警察的詢問.沒有行人受到波及.

「搞什麼……嚇死人了……」

「神田同學!」

空太聽到稍遲一些才過來的七海緊張的聲音.

「沒事,跟椎名無關.走吧.」

「我再去看一下飯店那邊.」

「我知道了.找到再跟我聯絡.」

空太與七海先一起回到剛才的十字路口,在那里各自往左右分開.

獨自一人的空太,走進了商業區一角的噴水池廣場.

原本閃耀的燈飾已經關閉,大概是節省能源的一環吧.可能也因為這樣,這里漆黑而安靜,也沒有跟任何人擦身而過.

空太吐著白色氣息前進.

在已經停止的噴水池前沒有真白的影子,根本連一個人影也沒有.空太拍掉頭上的積雪,緊咬著下唇,正在思考接下來要去哪里找,就發覺噴水池另一端有人的氣息.

「椎名?」

空太如此叫喚著,那邊的影子稍微動了一下.空太全力沖刺繞過噴水池.

只見真白抱著膝蓋,坐在邊緣的階梯上.她只穿著色調溫和的禮服,一身單薄的打扮……

「笨蛋!你在干什麼!」

真白緩緩地抬起頭來.

「啊……空太.」

聲音因寒冷而顫抖.

「這個,給你.」

但是,真白卻一如往常,很珍惜似地把雙手捧著的小盤子遞過來.在積了一些雪的盤子上,擺著切得厚厚的年輪蛋糕.大概是從尾牙會場拿出來的吧.

「你在說什麼啊!」

空太慌張地脫下厚絨呢外套,披在真白身上.他為了趕快幫真白取暖,用雙手隔著外套搓著她的身體.

「因為很好吃……所以也想讓空太吃.」

真白顫抖著已經變色的雙唇,凝視著空太.

「你是為了這個才從飯店跑出來的?」

「嗯.」

「……」

空太隱藏不住困惑,一臉嚴肅地沉默了.

「你生氣了嗎?」

「……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真是莫名其妙.

「因為空太……」

「我怎麼樣了?」

「空太……最近一直在生氣.因為空太生氣了……我有好多話想說,空太卻總是露出嫌惡的表情……因為我不想這樣,所以一直在想要怎麼樣才能讓空太高興.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對麗塔也是這樣……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該怎麼做,空太才會覺得高興,大家才會覺得開心.」

像潰堤般傾訴著的真白臉上沒有表情.就如同她說自己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知道現在該呈現出什麼樣的表情.

「所以,這個……」

真白再次把小盤子遞過來.

「空太……這個.」

她的雙手筆直地伸過來.

「我……只會這麼做.」

「……」

空太沉默地伸出手,胸口仿佛被撕裂開來.不知不覺問,自己已經把真白傷得這麼深.

空太用手撥掉真白頭上的雪,之後又伸向年輪蛋糕.人口的年輪蛋糕帶著些許甜味,但是已經冷到嘗不出味道了.

「好吃嗎?」

「很好吃.」

「太好了.」

真白微微地露出放心的表情.但是,一抬頭看到空太嚴肅的神情,立刻又恢複成原來的面無表情.

「空太,你在生氣嗎?」

「我沒有在生氣.」

這是謊言.從那天起空太就一直感到煩躁.對于沒有集中精神在漫畫上的真白,在內心某處抱持著無法釋懷的情緒:也對于想要和好而窺探著空太的真白感到火大.然後,今天也是……

「回飯店……尾牙會場去吧.」

空太為了讓真白站起來而牽住她白皙纖細的手,這時他的視線朝向腳邊.一看才發現,真白沒有穿鞋子,大概是掉落在某處了.


「你的鞋子!腳會冷吧!」

「空太……果然在生氣.」

空太沒有回答,把真白拉起身之後背對她,硬是把她背在身上.他用力撐住雙腿站起身來.真白比想像中有確實的重量,所以稍微感到放心.不過,她的身體冰冷,讓空太些微的安心又瞬間消失無蹤.

「空太……」

真白在耳邊小聲說著.

「干嘛啦?」

這簡短的字句里帶有空太的煩躁.

「……空太在生氣嗎?」

「沒有.」

「聲音在生氣.」

被這麼說著,空太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我是在生氣.」

他仿佛緩慢地吐氣般,說出毫無虛假的話.

背上感覺到真白的身體因緊張而緊繃,身體發抖的原因一定不是因為寒冷.即使如此,空太還是覺得非說不可.

因為溫柔與莫不關心是不同的……

之所以會這麼生氣,是因為一直很在意真白的事,一直很擔心她.空太認為應該要讓真白知道這件事.

即使會因為這樣而讓空太被討厭.

「突然莫不吭聲就消失了,會讓人擔心的耶!」

「……因為突然想見空太.」

「那邊發生了車禍,我還在想椎名該不會受到波及了……我還以為自己的心髒會停掉!」

「……」

「你了解嗎?」

真白緊緊地抓住空太,空太理解這是真白的痛楚.是空太讓她受傷的,但是,如果在這里罷手就沒意義了,必須好好地說清楚.空太的心里也同樣難過.

「你要有自覺,椎名.」

「……」

「雖然這次的事……我覺得我也有錯……」

「空太?為什麼?」

終于了解最近感覺焦躁的真面目,其中有一半是對自己感到生氣.

「其實我應該更早說出來的.」

把情感累積在心中,不願與真白面對面,因為反正真白不會理解……什麼也不說,只是要求真白能夠理解.

不說就無法傳達出去,特別是無法讓真白了解.這種事應該早就知道了.早就很清楚如果只是普通地說出口,真白是不會懂的……

既然要吵架,就應該要吵得好一點.

「椎名應該要更有自覺.」

「……」

「手指受傷就不能畫漫畫了.既然在雜志上連載,理所當然應該要愛惜手指.現在也是,沒穿外套就到外面來,身體變得這麼冰冷,要是弄壞了身體病倒了要怎麼辦啊!」

「那是……」

「如果你是職業漫畫家,這些地方就該要多注意點!」

「……」

「我會阻止椎名做料理,也都是因為這個緣故!」

真希望自己可以更機伶,更穩重地傳達出情感或想法.希望能夠這樣.但是,因為不知道那種文雅高尚的方法……只能用難聽的字眼,露出不像樣的丑態,以及土里土氣的方法,把心里所想的事全部說出來.

即使因為這樣而彼此受到傷害,這也一定不會是白費工夫.雖然相互說出想說的話,心里可能會不太舒服,但是只要在這之後和好就好了.

像這樣一點一點的,即使笨拙,只要能逐漸了解對方就夠了.因為如果完全沒有背負著傷口,是無法成為大人的……想要這樣慢慢變成大人.

「……」

「椎名也是,有什麼想說的就盡管說出來吧.」

空太催促著一直保持沉默的真白.耳邊只傳來呼吸的聲音.

「全都是空太害的.」

「……你之前也這麼說呢.」

「我經常在思考……空太的事.」

「……」

「然後,就想嘗試看看了.」

「嘗試什麼?」

「像美咲對仁那樣,我也想幫空太做便當.」

「……」

「以前從來不會這麼想.」

真白比剛才更用力地抓著空太.

「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

「以前明明……沒有過這樣的事.」

就連空太也已經知道這種感情是什麼了.

但卻完全不知道現在這個時候該說些什麼.空太從很久以前,就已經對自己在意著真白有所自覺.當知道真白搞不好會回英國的時候,自己的情感變得更加明確.希望有天能夠告訴她這份感情,不管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現在這個時機可以嗎?

真白擁有身為耀眼畫家的才能,也在漫畫的領域逐漸開花結果.相較之下,從自己開始動作以來,連一步也沒往前進.

實在不認為自己配得上真白.雖然她就在身邊,卻有肉眼看不見的差距.而且是無止境的差距……

如果沒有至少完成一件什麼事,就無法把自己的心意說出口.即使是小小的成功也好,這樣多少能夠成為勇氣.

「……」

空太緊咬著下唇,正在尋找詞彙的時候,突然想起某件事.

——下次突破企劃甄選書面審查的時候,再跟真白談談機場的事吧.

文化祭最後一天,自己這麼決定了.

空太重新背好真白,從褲子口袋里拿出一個信封.

「空太?」

空太沒有回答,用嘴咬開信封,里頭有一張紙.空太單手攤開來確認內容,立刻就知道結果了.

彷佛在咀嚼著眼前的事實,空太露出了苦笑.

「哈哈.」

發出了干笑聲.

這世界沒有那麼順利的,不會讓自己如願的.在緊要關頭能轟出全壘打的,只有為了這一天而每天不斷累積努力的人.

所以,空太要把感情說出口還早得很.還太早了……

「喂,椎名……你還記得嗎?」

「……」

「椎名剛到櫻花莊那時的事.我……一開始誤會了你,還覺得我一定要保護你.因為美咲學姊太亂來,仁學長是女性之敵,千尋老師又是那個樣子,」

「……」

真白沒有回應.

「結果,椎名其實超級亂七八糟的,怪的程度跟美咲學姊勢均力敵.那時我簡直驚訝到一個不行.心想啊啊,我內心的綠洲竟然……」

「不過,那馬上就變得不重要了.」

「為什麼?」

真白的聲音有些嘶啞.

「看到椎名畫漫畫的樣子,讓我起了雞皮疙瘩.現在也會常常回想起來,因為太具沖擊性了.這家伙很厲害,擾亂了我的內心……我沒辦法把目光從椎名身上栘開.」

「……」

「沒錯……所以,我從那時候開始就一直很喜歡這樣的椎名.」

「空太……」

「所以,不要讓我失望喔.因為我是支持你的.」

「嗯……」

「從那時候開始,我就一直看著你喔.」

「……嗯.」

「今後也會一直看著椎名.」

「嗯.」

「我會好好看著你的.所以你什麼都不用擔心,只要看著前方畫漫畫就好了.我哪里都不會去,不管什麼時候都在你的身旁.」

「……空太.」

真白用力地抓著空太.不管多麼痛苦,也絕不說出泄氣話.

「不用回頭看我或是找我,有這種閑工夫就給我畫漫畫.只要你這麼做,我就一定會看著你.相信我吧.」

空太一口氣把話說到最後,現在說這些已經是極限了.還是不能說.沒辦法直率地說出喜歡真白,因為自己不允許.

「空太……」

「干嘛?」

在耳邊被呼喚名字的難為情,還有為了隱藏剛剛的害臊,空太發出有些生氣的聲音.就算這樣,真白的身體已經不再緊繃,不知道是不是被空太的體溫所溫暖,已經不再那麼冰冷.

「我……會加油的.」

「我也不會認輸的.」

「嗯……」

真白在背後點點頭.

「兩位打算一直這樣到什麼時候?」

這時傳來很熟悉的聲音.

空太驚訝地回過頭去,看到一臉不悅的七海.

空太以背著真白的姿勢站著.

「那個,青山.」

「什麼事?」

「你說『到什麼時候』……你從什麼時候就開始看了?」

七海察覺說那句話是自掘墳墓,于是別開視線.即使如此,她還是加以反擊.

「大概是從如果被別人聽到,神田同學就會想死的地方開始的吧.想知道嗎?」

「請容我婉拒……」

「空太.」

「干嘛?有什麼還說不夠的嗎?」

「……結果怎麼樣了?」

「咦?」

「游戲的.」

「啊啊,那個啊,你看.」

空太把結果通知單遞給背上的真白.真白在空太面前把紙攤開,七海從旁邊探頭看.

「這是……」

目光追逐著文字的七海,以眼神表示出驚訝.

——神田空太先生您好,謹敬祝您身體健康.感謝您參加本次蔽公司所主辦的游戲企劃甄試活動「來做游戲吧」.敝公司已拜見您參賽的書面資料,希望您能夠在發表會議上,針對個人的企劃內容進行更詳細的說明.因此,要勞煩您在百忙之中抽空于以下的時間,前來指定的地點.

謹啟.

沒錯,結果是合格的.剛才已經先看過的空太當然知道這件事.但是,就算被告知通過了書面審查,空太內心並不滿足.沒辦法准許自己,也無法稱贊自己.雖然也感到高興,但並沒有到想跳起來的程度.四個月前就曾經通過書面審查了,所以並沒有前進,不過是終于得到了像惡夢般被牢記的報告複仇機會而已.

更何況,在文化祭的時候已經品嘗過更大的喜悅了.無法忘記那個幾乎讓人起雞皮疙瘩的熱情與快感.因為已經看到更前方的東西……空太自行違反了文化祭最後一天所決定的規則.

雖然不知道這是不是正確的選擇,但是為了不讓明天的自己對今天的自己感到後悔,空太現在悄悄地將早已在內心深處萌芽的情感掩蓋起來.

那麼,要走到什麼地步,才能認同自己,才會滿足呢?

這完全無法知道,在抵達那個地方之前一定是無法知道的.所以,只能往前走,並相信那個地方是存在的……

「太好了,神田同學.」

「啊啊.還願意當我報告的練習對象嗎?」

「那當然.」

「我也會幫忙.」

「那麼,去向飯田小姐道歉,今天就回家吧.也去買個蛋糕.」

「說的也是.店家的預約時間早就過了……回櫻花莊去,大家一起吃吧.」

七海表示同意.

「空太.」

「干嘛?」

「我還有件事想說.」

「說吧.」

總覺得不管真白說什麼都沒問題了.

「我今天穿了決勝內褲.」

「笨,笨蛋,你在說什麼啊!」

才剛這麼想就覺得很有問題.

「你在說什麼啊,真白!」

也難怪七海會動搖.

「是空太喜歡的粉紅色.想看嗎?」

「超想看的.」

「神田同學也是,太差勁了.」

「先保留起來喔,空太.」

「超想看的.」

「不用說兩次!」

走在旁邊的七海給予空太頭部一記手刀.空太因為覺得好笑,在雪中哈哈大笑起來.

4

向綾乃告知真白平安,從飯店拿回手機跟大衣後,走在回家路上的空太等人,抵達藝大前站時,距離十二點已經只剩三十分鍾了.

在靜靜堆積的雪中,穿過無人的紅磚商店街,從熟悉的通學路上定向櫻花莊.步伐一點一滴確實地變得遲鈍.

「好重.」

「太過分了.」

結果,還是不知道真白把鞋子丟到哪去了,空太只好就這樣背著她回來.還好電車里還有位子可以坐,但沒想到背著同年齡的女孩走路,原來是這麼累人的事.

手跟腳都已經累積了相當的疲勞.

「好重.」

「我才不重.」

「椎名從明天起開始減肥,不能吃年輪蛋糕了.」

「我話先說在前頭,真白在女孩里頭可是算輕的喔.」

幫忙拿包包的七海露出複雜的表情.

當然知道真白很輕.即使如此,長時間背著,手會開始麻痹也是沒辦法的事.

空太抱怨著,終于來到通往櫻花莊的緩坡道前.

「空太,只差一點了.」

「我知道!」

「空太.」

「干嘛啦!」

「你在摸我的屁股.」

「沒辦法啊!」

「神田同學真是變態.」

七海以莫名冷漠的目光看著.

「等,青山小姐?可不可以不要真的給我倒退三步?」

「如果你下次也背我,我就原諒你.」

「這樣就可以的話,現在馬上就能做了喔.」

「……現在諸事不太方便,春天……不,等到夏天吧……」

七海喃喃說著還要再瘦個幾公斤,自己一個人計算著.空太認為不要打擾到她,于是沒再跟她說話.

「總覺得這真是奇怪的聖誕夜.」

「只要再吃蛋糕就很完美了.」

蛋糕由七海拿著.剛剛在轉乘電車的車站里,以便宜的價格把拋售的蛋糕得手.

三人聊著聊著,已經抵達了櫻花莊的門前.

在大門的外面,空太停下了腳步.

「……為什麼會黑漆漆的啊?」

「該,該不會是上井草學姊跟三鷹學長……」

七海的臉逐漸變得通紅,即使在黑暗中也看得出來.

「正忙于夜晚的工作之類的……」

「不,不可以講得那麼明白啦!」

七海小聲地用關西腔糾正.

「反,反正,我的體力已經到達極限了.我要闖進去了.」

「等一下,空太.」

「干嘛啦!」

「我還可以忍耐.」

「因為你不過是被背著而已吧!我沒辦法忍耐了啦!」

空太不由分說地穿過大門,由于他的雙手都沒空,便由七海將鑰匙插進鑰匙孔.

「咦?」

七海發出了奇怪的聲音.

「怎麼了?」

「門沒鎖.」

七海把門打開,空太率先進到櫻花裝的玄關.里面是暗的,如同從外面看到的,不管哪個房間都沒開燈.

「……」

「青山,豎起耳朵可是不太好的喔.」

「我,我才沒有!」

空太把真白放在玄關墊子上,立刻打開燈.

「嗚啊!」

之所以會發出叫聲,是因為原以為沒人的黑暗中,美咲就蹲在那里.而且,還是只圍著浴巾的大膽姿態……

「美咲學姊?」

「……學弟.」

嘶啞的聲音,無法想像是平常活力充沛的美咲所發出來的.聲音在喉嚨深處變調,而且臉上還因為淚水而濕淋淋的.

看到抬起頭的美咲那一瞬間,空太心中一陣仿佛被刺穿般疼痛.哭腫了的眼睛,亂七八糟的頭發,因悲傷而消瘦的臉頰……不論怎麼看,都不像是空太所認識的美咲.

站起身的美咲把臉埋進空太胸口,並緊緊抓著他.空太無法抱住她的肩膀,也沒辦法扶住她.他說不出話來,只是吞著口水……

「我努力過了……」

「學姊.」

「我……真的努力過了.」

「……我知道.」

「我覺得只能這麼做了……因為想讓仁知道我想跟他成為戀人!但是……」

「……美咲學姊.」

「但是,什麼也沒有……仁什麼也不對我做!」

「……」

「仁只是很溫柔……非常非常溫柔……可是,不對!不是這樣的!」

美咲的慟哭刺痛耳朵.自懂事以來就一直在一起的青梅竹馬,因為彼此太過熟悉,連告白都被當成開玩笑.美咲一心想讓這樣的關系更進一步,于是做了很大的賭注.但是,結果卻……

「今天……我好希望仁讓我受傷!」

之後,在放聲哭泣的美咲哭累之前,不論是空太,真白或是七海,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時鍾的指針無聲無息地刻劃著時間,日期已經變成十二月二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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