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決定要在聖誕夜把這個戒指交給她.
1
十二月二十四日.第二學期最後一天,也是聖誕夜.
結業式後的圖書館,幾乎像是被包下來的狀態.安靜的室內,只有一名男同學的呼吸聲,還有放在偶爾會發出低沉聲音的暖爐上的水壺,發出水蒸氣噴出的聲音.
坐在暖爐附近的三鷹仁,正在解二次函數問題.是大學考試的模擬考題.
自動鉛筆的筆芯在筆記本上流暢地動著.以固定的節奏寫出計算式,順暢地畫出圖表曲線.
計算結束之後,用纖細的手指把有些往下松落的眼鏡推回去.
比對參考書的模范解答與自己的答案.答案正確,圖表也沒有錯.仁對于毫無困難地解答,
松了一口氣.
一邊伸懶腰一邊看牆上的時鍾,時間已經來到下午一點半多一些.
「難怪肚子也餓了.」
總之,先用寶特瓶裝茶來分散注意力.
這時,門口傳來了聲音.
「飯也不吃就一直念書,還真是認真努力啊.」
即使不用特地確認,光是那個毫不客氣的措詞,就知道聲音的主人是誰.仁故意露出驚訝的樣子轉向他.
門旁站著一位男同學.一身制服上披著外套,脖子圍著圍巾,肩上背著書包的放學裝扮.
眼睛透過黑框眼鏡的鏡片,筆直盯著仁的,是這個水明藝術大學附屬高等學校的前學生會長,館林總一郎.一板一眼的認真個性,顯示在整理乾淨而醒目的頭發上.領帶也仔細固定在上頭,既不歪斜也沒有扭曲.
雖然是上了高中才認識的,但現在已經是三年同班的孽緣了.
「你要是念得太認真,可是會考上大阪的藝大喔.」
「你那是對以志願學校為目標而努力的朋友所說的話嗎?」
「誰是你朋友啊?」
「還是稱為好朋友比較適當?」
「你這家伙真的是……!」
總一郎用力咬緊牙根,因為憤怒而使得眉頭皺了起來.
「干嘛那麼生氣啊?因為前學生會長很罕見地那樣諷刺我,所以忍不住想多話.」
「還不是因為你那個態度,才讓我想諷刺你!」
「這我倒是沒發現.真是抱歉啊.」
「沒心要道歉就別道歉了.」
仁聳了聳肩開玩笑,不過總一郎還是一臉可怕的表情.
「那麼,你專程跑來這里,找我有什麼事嗎?」
推甄確定進入水明藝術大學傳播學系的總一郎,實在不像是為了念書而來到圖書館.
不過,因為他認真的個性,倒也不能否定他是來自習的可能性……如果是這樣,應該不會向仁攀談,而是迅速地翻開教科書.
「稱不上是有什麼事.」
總一郎這麼說了,卻仍緊閉著嘴,露出不愉快的表情.接著,與仁斜面對面地在隔壁書桌坐下.兩人的距離大約三公尺左右.總一郎不發一語地觀察繼續解下一個問題的仁.
「……」
「……」
結果,仁解完了一個問題,總一郎還是沒說出到底有什麼事.
仁不在意地對著答案.這次也是正確解答.
「話說回來,前學生會長為什麼會來念水高?」
對于始終不開口的總一郎,仁反倒丟出了話題.
「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我們都在一起三年了,我卻都沒問過這個吧?」
「不要講得那麼奇怪.我們不過是連續三年都在同個班級而已.」
「所以,是怎麼樣呢?」
「我跟你不一樣,沒有什麼有趣的原因.」
「我也沒有什麼有趣的原因啊?」
無視仁說的話,總一郎繼續說著.
「我的親戚當中有人念水明藝術大學.雖然現在已經畢業了.」
大概是想起了三年前的事,總一郎看著窗外遙遠的廣闊天空.現在天空已經放晴了.天氣預報說晚上可能會下雨或下雪,不過姑且不管預報准不准確……
「親戚啊.然後呢?」
「國三的時候,我因為那個人的邀約來看文化祭,這大概就是契機吧.」
「喔,原來如此.」
附屬高校水高的文化祭,因為和大學共同舉辦,所以規模與普通的高中完全不同.再加上從藝大前站就開始綿延的紅磚商店街也會提供協助,所以既是學校的文化祭,也是街上祭典的一大盛事.
實際上,有很多學生是在這個時期來學校參觀之後,便決定報考水高.
「國中雖然也有文化祭,但是該怎麼說呢?等級完全不同,讓我受到了一些沖擊.」
「因為這個熱鬧喧騰的祭典持續一個星期呢.」
就連仁也一樣,因為一年級第一次體驗到的文化祭,忍不住懷疑起學校的精神狀態,不過也有莫名理解的部分.國中級任老師推薦青梅竹馬上井草美眹來念的,原來是這樣的學校……
「參觀了文化祭之後,我就拿報考用的學校資料回家了.還記得自己在電車里仔細地看過一遍,當時就覺得在其他學校無法體驗的事,說不定在水高就有可能,也認為那應該會為自己的未來加分吧.」
「真是個會算計又令人討厭的國中生啊.」
不過,總一郎的判斷應該是正確的.因為現在對于媒體世界有興趣,所以已經確實踏上進入傳播學系的這一步.
「要我來說的話,為了跟自己喜歡的女孩子在一起才來報考水高的人,實在是不正常.」
「用這種理由來選擇高中……原來還有這麼令人羨慕的人啊.」
「就是你!」
「在圖書館里要保持安靜,小學的時候沒教過嗎?」
「還不是因為不正經的三鷹害的.」
「我沒有不正經啊.況且,我還希望你說這才是最純粹的動機呢.因為那個時候,覺得自己想做什麼都會成功呢.」
自己能做什麼,沒辦法做什麼;自己能成為什麼,沒辦法成為什麼.這一切都還模糊不清,所以能夠天真無邪地相信無限的可能性,還以為自己不會被美眹的才能所散發出的光芒灼燒.
「現在做什麼都不會成功了……你的說詞,聽起來就像是已經全部放棄似的.」
「我沒有那麼說……只是……」
「只是什麼?」
「我只是想說,高中的三年,已經讓我能夠清楚分辨了.」
「不對真正喜歡的人出手,卻交了六個女朋友的男人,你到底能怎麼分辨啊?」
「今天的前學生會長還真是毫不手軟啊.」
接著還嚷嚷著「好可怕,好可怕」,不過表情還是笑嘻嘻的.
「誰叫你都不改一下那個開玩笑的態度.」
「我已經在改了喔.」
「那里啊?」
「要說現在的情況,我已經沒有跟任何人交往了.」
對于仁干脆地說出口的話,總一郎似乎感到相當意外,皺起眉頭,緊閉著嘴.
「……」
「要我再說一次嗎?」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他用認真的眼神直盯著仁.
「要是我說是在開玩笑,大概會被前學生會長給宰了吧.」
「嗯,我是有這個打算.」
仁刻意舉起雙手,擺出投降的姿勢.
「雖然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不過我說已經沒有跟任何人交往是事實.」
「分手了嗎?」
總一郎稍微選了一下用字遣詞,如此問道.
「……在這個情況下,『對方守護了乳臭未干的小鬼的將來』這種說法可能比較正確.」
「……」
「讓我深刻感覺到自己一定要成為大人.」
仁不自覺地露出自嘲的笑容.
「你竟然還能存活下來,我還以為你一定會被誰給砍了呢.」
「大概因為我不是值得砍的男人吧.雖然我已經有會被捅的覺悟……我很高興獲得諒解,同時又覺得自己很窩囊.」
「那就表示,我們還只是這種程度的小孩子而已吧.」
「嗯,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卻自以為是大人了……真的是很難看啊.」
「那麼,這次一定要成為大人.」
「我會慢慢來的.」
這時,對話暫時中斷了一下.
「那麼,到底是什麼事?你不是有話要說嗎?」
「……」
「還是那個?突然想見我之類的?」
「怎麼可能?」
總一郎一臉打從心底嫌惡的表情.
「那就不要再跟我打情罵俏了,趕快回去吧?」
「你說誰跟誰在打情罵俏了?」
「前學生會長跟我.」
「誰叫你說了!」
「是你問我的吧?要搞清楚喔.」
「……」
總一郎一臉糟了的表情,陷入沉默.
「你要是真的沒事就趕快回去吧.你這樣板著臉待在這里,我也無法集中精神准備考試.」
「剛剛明明就說了一堆廢話,你還真敢說.」
仁扮了個鬼臉,意識又回到數學問題上.這次是三角函數.
正開始計算時,總一郎開口了……
「有關沙織的事.」
「皓皓?」
仁的自光繼續看著題目.
「她正式決定要去奧地利留學了.」
「所以,前學生會長是來揍對皓皓多嘴的我一頓的嗎?」
之前仁說出自己賣去大阪的決心時,皓皓——也就是姬宮沙織,便決定要離開日本去奧地利留學.因為會與男朋友館林總一郎聚多離少,所以之前一直很煩惱,甚至比較傾向留在日本.
「如果是其他理由,我是很想揍你一頓,不過這次不是這樣.」
「不然又是什麼?真是拐彎抹角啊.」
仁緩緩提高視線.總一郎也正看著仁.
「拐彎抹角的人是你吧.我是指上井草的事.」
「喂,喂,別這樣吧.竟然連前學生會長都講起美咲的事.」
「聽說你打算告訴上井草你要報考大阪的大學.」
馬上就知道情報來源了.
「你是聽皓皓說的吧.」
「嗯.」
「只要告訴女方,男朋友也會知道啊.」
那大概是上個月的事吧.在頂樓談話時,已經跟沙織說自己打算在聖誕節告訴美咲.
「畢竟總不能不吭聲就走吧.」
「你不打算乖乖向水明藝術大學的文藝學系提出申請嗎?」
「要是這樣,我早就直升入學了.」
因為仁有這樣的資格.
「就算分隔兩地,你也真的無所謂嗎?」
「沒關系啊.」
「三鷹的情況,跟我和沙織根本就不一樣吧.」
「嚴格來說,本來就不會有完全相同的人類.」
「不要岔開話題.」
「個性使然啦.」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在這種時候,總會自然而然敷衍搪塞.是國中的時候呢?還是小學……試圖回想卻想不起來.
但是,並不是生下來就這個樣子.關于這點倒是沒來由地很清楚.
連仁自己也覺得自己越來越會閃躲了,對此卻一點也不覺得驕傲得意.真是討厭的個性.
「……」
即使緊閉著嘴,總一郎的目光還是帶著這樣的意識筆直看過來.
「你如果老是一副那麼可怕的表情,會被皓皓討厭的喔.」
「你以為是誰害的?」
「應該是我害的吧.」
「真是,你到底哪些話是認真的?」
「當然全部都很認真的.包含我要去念大阪藝大的事,現在正在准備考試的事,還有美咲的事,全都是認真的.」
「你……」
總一郎目不轉睛地瞪著仁.
「被你這樣注視著,真是讓人害羞呢.」
「你不會因為擁有像暴風雨般的青梅竹馬,就覺得自己很不幸吧?」
「我看起來有那麼卑微嗎?」
總一郎沒有回答,視線落到地面.他輕咬著下唇,正在思考著什麼事.
「被卷入暴風雨的,可不是只有你喔.」
接著他停下思考,如此說了.
「我知道.每次考試的時候,你都會對美咲燃起對抗意識.」
總一郎露出了苦笑.
「結果在這三年期間,考試方面我一次也沒贏過上井草.」
期中還有期末……每次考試的時候,總一郎總是會卯足全力想贏過美咲.
「第二名是我的固定位置.雖然想過至少要贏她一次,結果最後的期末考也沒辦法.甚至還發生過度意識上井草而白忙一頓,最後掉到第九名的事……」
「我記得是二年級的第二學期吧.那真是傑作啊.」
總一郎聽了露出不高興的表情.仁這才終于開始勸他息怒.
「當然,我跟你的情況不一樣.不過,我也很清楚上井草不是普通人.雖然她本人可能覺得自己很普通,但這又更傷害了周遭的人,就像是手上帶有鉗子一樣……」
「又不是蝦子或螃蟹.」
「當然只是比喻啦!」
「我知道啦.」
「跟你講話,還真是讓人很火大呢.」
「是嗎?我倒是很開心呢.」
總一郎從座位起身,拳頭已經緊握著.話雖如此,他也不是這樣就會揮拳相向的個性.
「總而言之,我想說的是……」
仁刻意打斷他.
「我知道.我很清楚前學生會長不是在講自以為是的話,不然也不會因為擔心我跟美咲而跑來圖書館了.甚至原本應該根本不想跟我們扯上關系吧.」
「既然這樣!」
「就算這樣……不,該說是更因為如此吧.你果然還是不了解美咲.」
仁自然看向暖爐的方向.從水壺冒出來的水蒸氣,使得另一頭的景色有些扭曲.
「我想,說不定根本就不可能完全了解某人.」
「我跟你的意見不同.」
「是嗎?」
「了不了解根本就沒有意義.結論就是,在你的心里還是有上井草的存在.」
雖然是平靜的聲音,但總一郎很有自信地說著.
「我說啊……」
「什麼事?」
「你醉了嗎?」
「我還末成年啦!你這個家伙,別人在講正經事的時候,你老是這樣,講些不正經的話來調侃我.不,算了,現在不是要講這些.你也差不多該承認了吧.你喜歡上井草吧.」
「有了可愛的女朋友,果然就不一樣了呢.真沒想到會從前學生會長的嘴里,冒出喜歡這個詞來.」
「還不是你那個不正經的態度逼我說出來的!」
「是這樣嗎?」
「真是讓人火大的家伙.」
「感謝你的贊美.」
「我根本就沒在稱贊你!」
「那可真是失敬了.」
激動的總一郎又想抱怨什麼,不過大概知道那樣也是徒勞無功,歎了口氣後又坐回椅子上.
「而且,你能夠放著上井草不管嗎?你明明就是放她一個人會感到不安,所以才跟著來念水高的男人.」
「這點倒是不用擔心.那家伙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你是想說有櫻花莊那群伙伴嗎?」
「你還真是知道一些丟臉的名詞呢.連我聽了都害羞起來了.」
「好像不真的揍你一拳,你是不會了解的樣子啊.」
總一郎再次握拳站了起來.
「不用擔心美咲的事.」
仁像是要確認自己的話,緩緩說出真心話.
「就像你說的,美咲已經有了伙伴,是美咲一直以來想要的伙伴.」
「其中也包括神田空太嗎?」
「真不愧是前學生會長,很有看人的眼光呢.」
「我有時會覺得,那家伙看起來是最正常的,但搞不好是最怪的人.」
「畢竟他可是我感到自豪的學弟啊.」
雖然本人似乎完全沒察覺,但是讓怪人群聚的櫻花莊凝聚起來的,毫無疑問是空太.真是個有趣的學弟.平白遭受波及,被耍得團團轉,明明一定有很多話想抱怨,即使如此,就結果而言卻也不對其他人感到絕望.不論何時都不以旁觀者自居,生存方式本身就是個當事者.
老實說還真是笨拙的個性.不過,也有覺得羨慕他的時候.因為比起當個旁觀者,假裝聰明的樣子,他看起來更像是活在當下.
「前學生會長要說的好話就是這些嗎?」
仁像是要拉回話題如此說道,總一郎瞬間緘默不語.過了一會兒,下定決心似的再度開口.
「回到剛剛的話題……我是為了沙織的事來向你道謝的.」
「雖然我做了可能會被怨恨的事,但應該沒做什麼值得別人道謝的事吧.」
「關于留學,我不知道向她說過多少次『你應該去留學』.但是,內心某處還是有一部分希望她留在日本.應該是這樣才讓沙織猶豫不決吧.事實上是多虧了你,才讓她能夠下定決心.對沙織而言是這樣,對我來說也是好事.」
仁默默地聽著,中途完全沒有挖苦或嘲笑.
「……這麼說的話,要道謝的人應該是我.」
「這我倒是想知道理由.」
「謝謝你特意這麼擔心美咲的事.」
「不,不是我!只是因為沙織從以前就一直很在意上井草跟你的事而已!」
大概是覺得不好意思,總一郎把臉別開.
「那就當作是這樣吧.」
「當然是這樣.」
「那麼,幫我向皓皓問好.」
「自己去說.」
「別這樣嘛,反正你等一下要跟她約會吧?」
「……」
眼看總一郎的臉越來越紅.
「今天是聖誕夜了嘛.」
「那,那又怎樣!」
「沒怎樣啊.這種日子,接吻也比較容易吧?」
「煩,煩死人了!」
總一郎發出巨大聲響站起身,准備走出圖書館.
「看你這個反應,原來是已經有這樣的打算了吧?」
「吵,吵死人了!」
「沒有自信的話,要不要拿我練習看看?」
「才,才不要!」
「開玩笑的啦.」
「那,那當然!」
總一郎准備離開圖書館.仁不自覺地對著他的背影出聲.
「喂,學生會長.」
仁也對自己的行動感到有些意外.
「別忘了加上『前』字.」
仁充耳不聞,繼續說道.
「我……果然是做錯了什麼吧?」
不論總一郎或皓皓,都曾問自己真的要去大阪嗎?那是因為他們反對把美咲一個人留下來.
「是啊,你是做錯了.」
「這樣啊.」
「不過倒也沒做錯什麼.」
「這樣啊.」
「畢竟如我也不知道怎麼做才是正確的.說不定也沒有人會知道.」
「……」
「就算現在覺得做錯了,說不定過了幾年,有天會覺得其實自己並沒有做錯.」
「……」
「即使現在覺得沒做錯,也許明天就會覺得自己做錯了也不一定.」
「說的也是.」
「就像三鷹所說的,上井草已經不是自己一個人了.所以,也許你已經沒必要因為擔心而一直待在她身邊.預想之後的事,你那為了將來所以現在要保持距離的想法,就理論上可以理解.只是,你聰明巧妙的做法,實在讓人覺得不是很愉快.」
「那麼,現在立刻開始交往,不到一年後就分手,這樣做會比較好嗎?」
「不要分手就好了.」
這是不可能的.只要仁還沒舍棄自己的夢想……無論如何就是會感受到自己與美咲之間的差距,然後就會開始焦躁,焦躁會轉變成不耐煩.最終,這個焦躁不耐煩會將仁的身軀侵蝕濁黑,就連最珍惜的美咲也會變得可憎.
甚至連現在都有這樣的傾向.
仁為了甩開討厭的情緒,故意調侃般說到:
「說著『這個也不要,那個也不要』而還能被原諒的,就只有流著鼻涕的小學生喔.」
這句話中的意思,總一郎應該已經明確了解了.
這個話題已經結束.
「那麼,學生會長又如何呢?是因為以前覺得很棒才來念水高的吧?這件事沒有做錯嗎?」
「我覺得根本就是大錯特錯.真不應該跟像你還有上井草這樣的人扯上關系.」
「那可真是抱歉.」
「不過啊……我現在已經沒辦法想象未曾認識你或上井草的自己了.」
「哈哈,這我有同感.」
聽完仁說的話,總一郎朝門伸出手,緩緩滑動打開.他沒有立刻走出去,背對著仁說道:
「三鷹.」
「嗯?」
仁仿佛說著「還有什麼事嗎」,冷淡地響應.
「好好加油啊.」
越過肩膀看到的側臉,似乎露出了淺淺的笑容.
「總一郎才是吧.如果太過貪婪饑渴,可是會被皓皓討厭的喔?」
「誰,誰饑渴了啊!而且,不准用那種奇怪的稱呼啦.」
因為害臊與憤怒而滿臉通紅的總一郎,轉過頭來抗議.
「越是平常看起來認真的家伙,一脫缰繩就越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因為欲望這種東西,是沒辦法自己控制的.」
「由你來說還真是莫名地有說服力啊.」
「說不定會出乎意料,是皓皓松脫缰繩就是了.要小心別被襲擊了.」
「你要是再講些奇怪的話,我可不會輕易放過你.」
「這是遵守學校紀律的學生會長應該講的話嗎?」
「放心吧.我已經不是學生會長了.」
「這倒也是.那麼,就算逾矩也無所謂啰?」
「你這家伙真的是……」
「至于進展到哪里,事後再來向我報告就好了.」
「誰要跟你說啊!」
門「砰」的一聲關上,這回總一郎真的離開了.
「哎呀哎呀,真的惹他生氣了嗎?」
自言自語的聲音,回蕩在只剩下仁一個人的圖書館里.突然深切感覺到寂靜.
「認識個多管閑事的男人啊.」
這樣的人,真是讓人覺得麻煩到了極點.不過因為也讓人覺得感激,所以才不可思議.真的,讓人感激得忍不住笑出來.
仁放松地靠上椅背,緩緩吐氣並看著天花板.日光燈的光芒微微閃動著.
仁的手自然地伸到上衣口袋,從里面拿出銀色的設計款戒指.這是這個月買的東西,要在今天交給美咲.
不過,在那之前還有重要的事必須說出來——自己不念水明藝術大學;想一個人去念大阪的大學;已經跟六個女朋友分手……
還有比任何人都更喜歡美咲,但卻不能現在就立刻在一起.
因為想以成為劇本家為目標專心念書.
「那麼,我也要回家了.」
仁把戒指放回口袋,收拾參考書與筆記本.關上暖爐的時候,手機響了起來.
畫面顯示「神田空太」.
仁按下通話鍵,接聽電話.
「唷,怎麼啦?」
『啊,仁學長.是我,我是空太.』
「我知道啦.」
『你現在人在哪里?』
「學校的圖書館.」
『那麼,有件事想拜托你.』
「禮物的話,去向聖誕老公公要吧.」
『不是那種事啦.』
「那麼,是受歡迎的秘訣?」
『雖然務必想向你討教,不過也不是這件事!』
「不然是什麼事?」
『是蛋糕啦.我已經向商店街的蛋糕店訂購了,想請你回家的路上去領回來.因為我傍晚要跟椎名一起出門.』
「真白有出版社的尾牙,而空太是要跟青山同學約會嘛.」
『不,並不是約會.』
「你們要一起去看舞台劇,然後吃完飯才回來不是嗎?」
『是這樣沒錯.』
雖然……一般稱之為約會……不過仁也沒說出來.因為就算是空太,只要實際上處于那種狀況,也一定會察覺吧.所以先不說出來,可能會比較有趣.
『雖然可能會稍晚一些,不過事情結束之後,我就會最馬上帶著椎名一起回去了.請仁學長不要到處亂晃,要待在櫻花莊里喔.因為要大家一起歡度聖誕派對.』
「我知道啦.你最近怎麼每天都講這個台詞啊?」
『有,有嗎?』
「要是你這麼露骨地叮嚀我,不是會讓我忍不住想探究你是不是在打什麼壞主意嗎?」
『什,什麼事也沒有啊!真,真的啦!』
即使沒看到本人,空太慌張的模樣也仿佛就在眼前.仁忍不住在喉嚨深處笑了.
「好,好,我知道了.」
『真的什麼事都沒有啦.只是很普通地辦聖誕派對……』
「我都說我知道了.」
應付完再次叮嚀的空太之後,仁掛斷了電話,把手機放回褲子的口袋里.
拿起書包,走了出去.
比平常更強烈地感受到心髒的跳動.
並不是因為期待聖誕派對而感到興奮,是因為意識到今天要全盤告訴美咲.
「這還真是不妙啊.」
發出聲音後,緊張感又更加劇烈了.
不過,對于身體老實地反應出來,仁有種奇妙的安心感.雖然無法相信腦袋所想的事,但卻能相信身體所感受到的就是自己的真心.
「我……還真是很喜歡美咲呢.」
莫可奈何地,就是如此.
2
十二月二十四日,聖誕夜.下午五點.
住在櫻花莊102號室的赤坂龍之介,人正在都內的商務飯店里.
房內有一張床,有一張鏡面的桌子,一張椅子.簡樸的房里絲毫沒有不必要的東西,裝飾也枯燥無味.
不過,龍之介對于房間的樣子並沒有不滿.
網絡設備很完整.
只要滿足這個條件,就沒有抱怨的道理.
他迅速打開筆電的電源,接上局域網絡.
操作系統啟動之後,首先連結上設置在櫻花莊里自己房間的服務器.淡然地進行工程,靜待下載完必要的數據後便開始工作.
室內只回蕩著「喀噠喀噠」輕快的敲擊鍵盤聲.
現在所進行的是游戲引擎的開發,遇到些許困難.減輕物理演算的處理負荷,並沒有依照自己所想的進行.
游戲軟件開發公司提出了希望增加對象數量的要求,所以他正在處理.繪圖系統已經被縮減到極限,所以只能在物理演算上加工.
龍之介每次敲打鍵盤,畫面上的原始碼便不斷被寫入.龍之介所開發的自動郵件回信程序AI女仆,正在畫面的右下角拼命努力工作.二頭身的嬌小身體,移動著跟自己身高差不多的大鉛筆,正在書寫回複的郵件.
女仆的3D模型,是由住在同一間宿舍的三年級生——上井草美咲擅自做出來的.別說是設計了,就連骨構造與動作數據的制作都非常高超,所以才會像這樣被使用.不愧是自行制作動畫都能讓世間驚訝的實力派,質量上沒得挑剔.
美咲心血來潮的時候,就會定期制作配合季節的服裝或發型,以及新的動作.現在已經有十套服裝,五種發型,而動作的數量則是數也數不清.
郵件的回信作業似乎是處理完成了,女仆朝向畫面的這一邊.
「砰」的冒出像漫畫里的對話框.
——龍之介大人,郵件的處理已經完成.
女仆畢恭畢敬地鞠躬致意.
——工作的委托有三件.其中一件是新的工具制作委托,第二件是跟動作控制系統的改版有關.我這邊已經聯絡對方,表示龍之介大人將會另外回信.
信息量一增加,女仆的背後就會出現記錄.
——關于與工程師情報交流的郵件清冊,已經移動到保存文件夾里,有空的時候請再做確認.主題是關于網絡程序.其他獧有來自空太大人不得要領的信件,已經大致隨意地讀過了.
在信件處理方面,已經到達幾乎完美的程度.擴大其機能後,現在還能應用在聊天室或櫻花莊的會議紀錄上.
上個月起,取得女仆用的社群網站賬戶,已經開始運用測試.每天平均都會留下四,五篇文章,這一個月的關注者也突破百人了.目前還沒被察覺是AI,算是很順利的開始.
女仆的高機能化進行得很順利.
只是隨之而來的,也出現了一些小問題.因為讓她常駐的關系,所以需花費莫大的內存容量與處理的負擔.
一般普通的計算機已經沒辦法讓她正常動作.現在在筆電畫面上動作的女仆,其實並不存在于筆電里,而是在櫻花莊102號室……龍之介房內所設置的服務器里,以高規格的主機動作.
透過連到這里的網絡線,只輸出演算處理的結果.
「這次工作結束之後,必須高速化女仆的處理.再繼續增加中央處理器的負擔就不行了.」
在夏天之前,最好也把房里所有計算機的冷卻系統改為水冷系統.
龍之介正打算回到工作上時,女仆又說話了.
——那個,龍之介大人,很抱歉打擾您工作……
女仆就像人類一樣,也會吞吞吐吐.
——什麼事?
——剛剛看了一下服務器的衣櫃,發現又增加了新的洋裝.
毫無疑問是美咲干的好事.因為在服務器已經准備了一個可以放入女仆檔案的文件夾.
——我可以去換裝嗎?
——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謝謝您.
女仆優雅地鞠躬,隨著一陣煙消失在出現的試衣間里.畫面透過簾子只看得到里面的影子.
影子不斷蠕動著,大約五秒後即換裝完成.
走出來的女仆,身穿紅色與白色基調的毛茸茸服裝.應該是所謂的聖誕老公公.以龍之介的調調來說,就是聖誕夜里由煙囪非法入侵的謎樣老人.不過,就女仆的情況來看,倒是完全看不到老公公這個要素……
——今天是聖誕夜了啊.
——龍之介大人對這個沒有興趣呢.真是抱歉.我還是去換回平常的服裝.
女仆有些垂頭喪氣的樣子,准備回去試衣間.
——換衣服只是浪費時間.今天穿這樣就好了.
——謝,謝謝您.
女仆恭敬地點頭致意後,一副充滿干勁的樣子坐回畫面上的書桌,開始像是事務性的工作.
這時女仆察覺到了某件事.
——啊,龍之介大人.有您的郵件.
——誰寄來的?
——那是……
女仆欲言又止的原因,一看信箱就立刻理解了.
麗塔‧愛因茲渥司.
龍之介的表情明顯變僵硬.每看到這個名字,腦海里……或者該說臉頰就會回想起那天親吻的感覺.九月結束時,在成田機場出境大廳,與輕飄飄的溫柔香味共同造訪的柔軟觸感……
光是回想起來,人都快要昏了過去.雙手滿是雞皮疙瘩.
龍之介仿佛要揮去那令人作嘔的記憶,搖了搖頭.
——交給你回信了.
龍之介向女仆提出指示,逃避似的回到工作上.
在屏幕畫面上,女仆鼓足了干勁.
——請交給我吧!我一定會響應龍之介大人的期待,擊退外國產的害蟲給您瞧瞧的!
3
日本時間是下午六點.大約有九個小時時差的英國,現在還是早上.
——龍之介,Merry Christmas!麗塔‧愛因茲渥司.
穿著睡衣的麗塔,用自己房間的筆電寄出郵件到日本.
兩腳屈膝跪坐在椅子上,喝著紅茶等待回信.時間靜靜流逝,溫柔晨光從窗外照射進來.
這里是曾經與真白同住在一起的學生宿舍.
格局恰好適合一個人居住.不過,自從變成一個人之後,就開始覺得房間好寬敞.即使真白到日本已經過了九個月,現在這種感覺依然沒變.
有時會無意識地想找真白說話.
今天早上也是,一覺醒來之後,睡昏頭的腦袋還在想著要幫真白做飯.現在這個任務,已經由日本的少年……神田空太接棒了.
想象著被真白耍得團團轉的空太,麗塔微微笑出聲了.
看著窗外.天空好藍,真是好天氣.日本也是這樣的好天氣嗎?
「就算是晴天,那邊現在也已經是晚上了呢.」
這麼說出口的同時,響起了通知收到郵件的聲音.
一看到內容的瞬間,神清氣爽的好心情就到遙遠的彼方旅行去了.麗塔不高興的情緒,老實地顯露在臉上.
——現在,龍之介大人正認真地專注于游戲引擎程序的高速化作業.因此,我無法轉達麗塔大人的無聊郵件.特此致歉,盼能獲得您的理解.您的情敵·女仆敬上
又是這個.
從日本回來已經三個月了.
明明幾乎每天都寄出郵件,但目前為止收到龍之介自己寄送的回信,卻只有一封.而且還是對于繁忙制作文化祭的「銀河貓喵波隆」的背景作業,稱贊「做得很好.值得贊許.」這樣亂七八糟的一句話而已.
之後都是由龍之介所制作的自動郵件回信程序AI進行回信的工作.
「我可是寄了這麼多的信件過去,龍之介到底是哪里有問題啊?」
一點也不有趣,令人生氣.第一次被男孩子如此殘酷地對待.不過,不可思議的是,麗塔完全沒有「那就算了」這種放棄的心態.反倒是「一定要讓龍之介喜歡上我」,完全點燃了斗志.
「我可是很不服輸的.」
接著敲打鍵盤,送出信件.
——我沒有事要找女仆你,請把龍之介交出來.
——現在,龍之介大人正認真地專注于游戲引擎程序的高速化作業.因此,我無法轉達麗塔大人的無聊郵件.特此致歉,盼能獲得您的理解.女仆敬上
女仆故意又寄了同樣的信件回來.
——做這種蠢事也沒有用喔?因為我已經很清楚你比空太還要聰明伶俐了.
——竟然拿我跟空太大人比較,麗塔大人您也真壞.
——總之,我想要談話的對象是龍之介.
——麗塔大人您才是,既然不同于空太大人,不是個笨蛋的話,是不是請您也該接受現實了呢?您應該已經很清楚了吧?龍之介大人覺得您是個大麻煩.是個大麻煩.
——龍之介只是在害羞而已.想我在他臉頰上親昒的時候,他可是高興到昏了過去呢.
——那只是因為龍之介大人討厭女性而已!請不要隨便做出自己想要的解釋.況,況且!您不過是個鄉巴佬而已,竟然擅自滿足了條件,還突然就以為自己的好感度超高,沒常識也該有個限度!而,而且!竟然還親,親了龍之介大人,您,您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看來親吻的話題讓女仆產生動搖了,變得很激動.見縫插針,再繼續擾亂看看好了……
——我嗎?我是麗塔‧愛因茲渥司.年齡是十六歲.別看我這樣,我可還是個新手畫家喔?身高是一百六十三公分,體重是秘密.三圍是88,58,87.五歲之前都還相信聖誕老公公的存在.專長是繪畫,現在最喜歡的東西是龍之介.
——您還真敢厚著臉皮說啊.
——感情就是要直率地說出來,才能傳達給對方.
——那只會造成別人的困擾而已!況且,為什麼是龍之介大人呢?如果是麗塔大人,一定會有成群的男性被您的美貌吸引而來.其中也會有能受到您青睞的男性吧.
誠如女仆所說的,麗塔經常受到男性主動攀談,也會被詢問電話號碼,飯局的邀約更是多到數也數不清.
不過,都沒有用.
憑他們無法動搖麗塔的情感.至少,還比不上繪畫來得刺激.
——很遺憾,我只會對龍之介感到心動.
——我正在請教您其中的理由.
——因為他很帥啊.
——龍之介大人的確很帥.特別帥氣.
——他那中性的容貌真是充滿魅力.有魅力到希望他來當我的模特兒.
——啊,那請務必讓我欣賞……不過,不能當您的模特兒!在畫室里兩人獨處,麗塔大人究竟打算做什麼啊!
——我會忍著只脫他的上半身就好啰?
——你這個狐狸精!西洋的狐狸精!果,果然不能讓您接近龍之介大人!您這樣逼近龍之介大人,到底要做什麼!
——可以的話,想讓他成為我的東西.或者,該說是想讓我自己成為他的東西.
——真是何等猛烈的追求啊!實在是太不謹慎節制了!
——不謹慎節制的是女仆你吧.
——您說我哪里不謹慎節制了?
——不過是個隨從,竟然對主人抱持邪惡的情感,實在是太下流了.完全就是居心不軌吧.
——我,我並沒有居心不軌……
——你想把我支開好獨占龍之介吧?而且今天又是聖誕夜.不過,我可不會讓你稱心如意.
——反,反正,龍之介大人很討厭您!如果懂了,就請趕快放棄吧.
結果,又回到原點了.
麗塔的手暫時離開了鍵盤.
「果然,遠距離單相思是很困難的呢.」
麗塔從窗戶眺望遠方.這片天空綿延到日本.
「不過,說得也是.那就直接去見他好了.」
然而,沒辦法現在立刻過去,因為正在作畫,准備參加比賽.另外也還有一幅附近美術館委托的現代美術展用作品.雖然不打算放棄龍之介,不過繪畫對于麗塔而言是代表自己的證明,所以要繼續畫畫.繪畫也會成為其他的生命力.比方說,這會支持自己喜歡龍之介的感情,然後,這感情又會成為新的能量,接著又讓自己強烈地想要作畫.
雖然原本是打算把真白帶回來才造訪日本,但麗塔實際感受到還好自己去了這一趟.這讓麗塔想起了對自己而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喜歡的東西是什麼,把自己拉回曾一度中斷的繪畫之路,比去日本之前變得更喜歡繪畫,也有了其他喜歡的東西.因為這樣,感覺每天的生活都過得很充實.
一邊看著桌曆一邊確認行程的麗塔,看到明年一月,接著來到二月.二月的十四日進入視野的瞬間,因為想到了好點子,嘴角露出會心的微笑.
「我記得日本的情人節,是送巧克力給心儀的男孩子的節日.」
其實現在就想拿著護照飛去日本.不過,這件事要暫緩.
「請期待情人節吧.」
麗塔在闔上筆電的同時如此說著,浮現壞心眼的笑容.
4
一看手機,電子時鍾顯示八點九分.
在距離藝大前站三站的地方,一家以賣雞翅自豪的居酒屋,店內幾乎是高朋滿座,熱鬧喧囂.
在吧台一角有張無精打采的臉.擔任櫻花莊監督教師的千石千尋,正嘮嘮叨叨地說醉話.
「真是的,既然是聖誕夜,就不該待在這種平凡的居酒屋,開心得飄飄然的男女就該去更時髦的意大利餐廳才對.」
正因為是聖誕夜這樣特別的日子,所以有許多情侶檔客人.大約有一半以上都是.
這麼開心的氣氛,正是千尋心情惡劣的原因.
「因為不景氣,所以大家都沒辦法把錢花在約會上吧.」
坐在隔壁的同事小春,一邊傾倒著啤酒酒杯,一邊無所謂似地回應著.她的臉微微染紅.聚餐才開始一個小時,兩人都已經喝開了.
「真是的,不要說這種小家子氣的話.既然是聖誕夜的約會,就該一邊看著美麗的夜景,一邊說『好美喔』,『你更美』之類的話吧.啊,店員先生,我要追加啤酒.」
「我也要~」
緊接在千尋之後,小春也遞出空了的啤酒杯.年輕的男性店員開心地撤下酒杯.
「欸,欸,你不覺得剛才的男孩子很可愛嗎?」
小春如此說道,卻完全被漠視.
「如果討厭夜景,就趕快滾回飯店去交合吧.反正,那就是最後的目的.」
「來了,啤酒,讓您久等了.」
越過吧台,蓄胡的中年店員遞出兩杯啤酒.千尋與小春同時收下,總之先來一口.
「哈~」
「啤酒真是美味啊~」
接著送上點的丸子串燒,里面加了紫蘇.
千尋依然一臉不高興而扭曲的表情,把丸子送進嘴里.
「話說回來啊,千尋,你打算怎麼辦?」
吞下串燒的時候,小春如此問道.
雖然最重要的部分完全被省略了,不過聯想得到的事有兩件.
「你在問哪一件?」
「當然是和希同學的事啰.」
「哪來的當然啊?」
遇到麻煩的話題,啤酒就喝得特別快.千尋向店員追加了已經搞不清楚是第幾杯的啤酒.年輕的男性店員又開心地過來撤下杯子.
「彼此都已經是成人了,不讓步的話是不會有進展的.」
「唯獨不想被你插嘴管這件事.」
千尋斜眼瞪了過來,小春扮鬼臉地笑了.
「好~可怕喔.」
「真是的,居然還敢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問我『你打算怎麼辦?』啊.害我打冷顫了.」
「不需要這樣責備我吧.因為那個時候,我也是真的很喜歡和希同學啊.」
「以你來說,只不過是羨慕別人的東西罷了.你最好改一下那種個性.我是說真的.」
「是這樣沒錯啦.不過,和希同學不太一樣吧?他又還不是千尋的東西.嗯,雖然我確實是很羨慕你們兩個像是相互支持彼此夢想的關系啦.因為我只是受到擔任教師的父母親影響,才想說當老師好了,一點也不有趣.」
「我原本就沒打算要有趣啊.」
「而且,在大學畢業前,千尋會拒絕和希同學的告白,並不是因為顧慮到我吧?」
「……」
確實如同小春所說的.
在大學即將畢業時……和希已經是游戲開發者而有所進展,還往前走到了畢業的同時就開公司的地步.夢想近在咫尺.
然而,千尋以繪畫為工作的夢想,卻還在夢中徘徊流浪,別說是出口了,就連該前進的方向都還沒找到.
所以……
——讓我考慮一下.
千尋如此回答和希,已經是竭盡全力.
她也曾有過還能繼續的想法.即使一邊工作也能作畫,能繼續創作自己的作品.
只是,所謂的社會比想象中的還要更加忙碌,自己的時間被剝削的程度遠超乎想象.而現在也還持續擔任的美術教師,也是因為隨波逐流于不得不先就業的迫切感,才開始從事的工作.
但是一回過神,美術教師已經成為生活的中心了,根本沒空閑創作作品.
然後,到了將近十年後的今天,自己已經接受了身為教師的事實……
倒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當初還認為這里不是自己該待的地方,不斷持續抗拒著……而這種感覺,如今也只存在于懷念的過往中.
「千尋是因為和希同學選擇了與游戲不同的工作,所以對他幻滅了嗎?」
「……」
應該沒有這種事.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自己所訂下的目標.況且,自己並不是因為頭銜,地位或工作這種東西,才被和希吸引的.自己所喜歡上的,是試圖去做些什麼的和希.即使就結果而言,是走上了不同的道路,藤澤和希這個人並不會因此就不是藤澤和希了.這種事一旦過了三十歲,就算再不願意也會明白,對事物的標准也與以前不同了.好看,不好看……已經不再是拘泥于這種只有表面的小孩子了.
「我覺得,就算和希同學看到擔任老師的千尋,也絕對不會幻滅.雖然有可能被取笑你不適合就是了.」
「我覺得會被取笑的是你吧.」
「咦~什麼意思?」
「算了,無論如何,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唉……真是頑固啊.那麼,我可以收下嗎?」
「……」
「我可以收下和希同學嗎?」
「干嘛要講兩次啊?」
「因為第一次你沒回答我.」
小春啜飲著不知何時點的雞尾酒,嚷嚷著「好喝」,感受微小的幸福.
「隨便你啊.」
「這樣嗎?那我就努力看看啰.和希同學長得也不錯,既是有名的游戲開發者,還是公司社長,所以收入應該也沒話說.你不覺得是很不賴的貨色嗎?」
「你到底都在看那個男人的哪里啊?你以為那個游戲狂,能夠正常地談戀愛或過結婚生活嗎?別指望了,一定會很辛苦的.」
「明明那麼清楚,千尋根本還有所依戀嘛.真是個執著的女人啊,好可怕,好可怕.」
「如果你還要繼續這個話題,那我就要回家了.」
「咦~等一下啦.聖誕夜不要留我一個人,我會寂寞死的.」
「像你這種人可以死皮賴臉地活下去,所以沒問題的.」
千尋准備起身,小春緊抓著她的手臂.
「不要走嘛.」
每次都會對這種撒嬌的動作感到不耐煩.一起去聯誼的時候,總是會受到男性的青睞,所以更讓人火大.千尋是死也模仿不來的.
「不然,我就改變話題好了.」
千尋老實地坐下,又追加了啤酒.
在這之後,還以為討厭的話題結束了.
「那麼,另一件事你打算怎麼辦?」
小春卻提出更令人討厭的話題.
「你在說什麼?」
「你明明就很清楚,就是要拆除櫻花莊的事啊.這次校長是認真的吧.畢竟他都已經揚言要在寒假找業者來調查老化腐朽程度,還有拆除評估作業了.」
「還沒有在理事會上被同意啊.」
「話是沒錯啦……有跟神田同學他們說了嗎?」
「沒有說的必要吧.」
「我覺得還是早點說比較好.」
「那些家伙,現在連自己的事都忙不過來了,怎麼可能跟他們說啊?」
空太與真白似乎有些在鬧別扭,七海則是明年早早就要面臨決定是否能隸屬于訓練班的甄選.仁是考試與美咲的問題,美咲則是有關仁的事.雖然唯一只有龍之介還可以說算從容,不過即使跟他說了,也不會因此就有辦法解決.
千尋仿佛吞下滿腹錯綜複雜的情感,咕嚕咕嚕地大口灌著剛點的啤酒.
「啊~啊,總覺得真是討厭啊.」
小春帶著醉眼茫然的表情,突然如此說道.
「討厭什麼啊?」
「千尋竟然說著像是為學生著想的好老師會說的話,真是叫人驚訝啊.沒想到那麼冷淡的千尋,竟然很適任老師的工作.」
「那是我要說的話吧.」
「不過,那也沒辦法啰.因為千尋下個月就三十一歲了嘛~」
「你也是啊.」
千尋與小春的生日只差不到一個星期.
「欸,千尋啊.」
小春趴在吧台上抬起頭.這是已經醉得很厲害的證據.
「干嘛?」
「我想要男朋友.」
「去找就好了.」
「我想結婚.」
「就去結啊.」
「還有……我想吐了.」
「趕快給我去廁所!都三十歲了,又不是大學生.」
「我可是二十九歲又二十三個月喔.」
「聽到別人這麼說的時候,真是打從心底覺得很火大.」
搖搖晃晃站起身的小春,步履蹣跚地前往廁所.雖然步伐看起來很危險,不過千尋卻不想去幫忙.開什麼玩笑?都三十歲了,至少要能照料喝醉酒的自己.即使是小春也一樣.
「唉……」
獨自一人留在吧台的千尋大大歎了口氣.
「我想要幸福.」
然後無意地如此喃喃自語.
5
即使到了晚上十點,都會的街道也完全沒有要休息的樣子.
外資的大型飯店周圍,被聖誕節的燈飾點綴得色彩繽紛,辦公大樓也散發出明亮的燈光.
在這樣與高中生不相稱的街道上,神田空太一邊冒著雪,一邊專注地尋找鞋子而走來走去.
腳步之所以隨著時間流逝而逐漸變得沉重,是因為正背著巨大的貨物.而這貨物的真面目,就是住在櫻花裝202號室的……椎名真白.
剛開始的幾分鍾,空太還因為背上感受到真白的觸感,微微覺得興奮,然而到了現在,卻已經完全無暇去細細品嘗這幸福.真的很重,只感覺到沉重.
現在正在搜尋的鞋子也是真白的,似乎是從尾牙跑出來的時候,不知道掉到哪去了.當空太找到行蹤不明的真白時,她已經是打著赤腳.
到底要怎麼做,才能把穿著的鞋子弄丟呢?這雖然是本世紀最大的謎團,但因為弄丟的當事人是缺乏一般常識的生活白癡真白,所以空太決定不去深入思考.只是,他還是在內心吐槽了一下:「哪里來的灰姑娘啊!」
總之要找出鞋子.這是當務之急.
從開始尋找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十分鍾,依然沒有收檴.不僅是因為范圍太廣,真白曖昧的證詞也是個障礙.
「那個,真白,你真的是掉在這附近嗎?」
在旁邊出聲的,是同樣住在櫻花莊的青山七海.今年夏天搬到203號室,是空太的同班同學.今天空太就是接受七海的邀約,一起去觀賞舞台劇.
原本預定在這之後還要去吃晚餐的,卻因為接到真白的責任編輯聯絡,說真白不見了,所以沒有閑暇這麼做.
也因為這樣,肚子餓了.
還發出咕嚕的聲音.不過,聲音的源頭並不是空太.
「不,不是我喔.」
七海慌慌張張地解釋.
「是我.」
聲音是從空太的背上……真白所發出來的.
「你不是已經在尾牙的派對會場上,美食佳肴吃飽飽了嗎!」
「沒有吃得很飽.」
「這,這樣啊.」
該不會是因為在意空太,所以食不下咽吧.畢竟她還特地從會場跑出來……
「是八分飽.」
「明明就有吃!」
「神田同學……那麼大聲說話,會更餓喔.」
「說的也是……」
正如七海所說的,這次是空太的肚子叫了.
「真白,我再問一次,真的是掉在這附近嗎?」
七海再次確認.
「也許是那邊.」
真白從肩膀上伸出來的手,指向斜前方的飯店.那是舉辦真白參加的出版社尾牙的飯店.
一行人一邊留意腳邊,一邊慢慢往飯店方向前進.即使來到建築物的正面,也沒找到鞋子.
「沒有喔,椎名.」
「也許是那邊.」
稍微思考了一下,真白再度提出指示.
照她所說的,這次將舵向左轉.華麗的辦公大樓聳立在面前.
在寬廣的步道上走了約五十公尺,但是也沒看到鞋子.
「也許是這邊.」
在十字路口,真白指向噴水池所在的廣場方向——剛剛就是在那里找到下落不明的真白.
雖然已經差不多疲累得想抱怨了,但還是強忍著把腳跨了出去.輕巧的七海還特地幫忙找了樹叢後面,以及護欄的另一邊.
即使如此,還是沒找到鞋子.
一行人站在噴水池前.
「空太.」
「干嘛啊?」
「到底在哪里?」
「是我在問你!」
「神田同學……要不要放棄就回家了?」
七海的視線朝向地下鐵的入口.一臉似乎想說「你看,車站就在那里了……」的表情.
「你看,車站就在那里了……」
還真的這麼說了.
「青山你是叫我就這樣背著椎名去搭電車嗎?」
「反正在這三十分鍾里,已經被那麼多行人看到了,我想應該沒什麼好丟臉了吧.」
「怎麼可能不會!在無處可逃的電車里,別人的視線可是超刺痛的!」
「我不在意.」
插嘴的人是真白.
「我會在意啦!」
「為什麼?」
真白一臉無趣地探出身子,把下巴放在空太的肩上.多虧她,就連吐氣都會吹到耳朵,感覺搔癢.
「又累又重,而且最重要的是很丟臉吧!」
「我不覺得丟臉啊.」
「就說是我會覺得丟臉!」
「空太.」
「又有什麼事!」
「我累到困了.」
「這是請人家幫忙找鞋子,而且還讓別人背著的人該說的話嗎!」
「到櫻花莊再叫我起來.」
「你有沒有在聽人家講話啊!」
「可是我困了耶?」
真白在耳邊打了呵欠.
「等一下,等一下,不准睡!怎麼可以睡!我現在在干嘛?是的,我正在找你的鞋子!」
「可是……」
「有什麼好可是的?」
「想找鞋子的人是空太,又不是我.」
「好~在這種情況下,我應該可以大發雷霆吧.」
「不行.」
「這不是由你決定的!」
空太突然感覺到視線而轉過頭去,看到七海一臉受不了的樣子.
「真是太好了呢,神田同學.」
「可是我覺得現在自己在任何部分都一點也不好耶?」
「你們兩個已經完全像以前一樣和好了呢.」
七海這麼說完,自己一個人先朝車站的方向走去.
「啊,喂,青山!」
空太稍微煩惱了一下之後追上七海,並排走在她旁邊.已經放棄鞋子.
步伐很沉重,一直背著果然很重.不過,是啊,就像七海所說的,也有好的一面.因為在這大約一個月的時間,與真白處于冷戰狀態,沒辦法好好溝通.正當空太這麼想著的時候,背上傳來安穩的睡眠呼吸聲.
「果然還是一點都不好!不准睡,椎名!至少要給我醒著!」
「因為空太的背太溫暖了.」
「是我害的嗎!」
「呼……」
「不要用睡覺的呼吸聲來回應!」
實在是已經累了.光是在真白缺乏常識這點爭執,也只是浪費時間.
「呼……」
而且,她還真的已經睡著了.
「唉……」
歎著氣的空太身邊,停下腳步的七海仰望署飄雪的天空.緊繃著表情,像是在想事情.
「青山?」
「上井草學姐,沒問題吧.」
「喔,這件事啊.」
美咲悲歎著自己的情感無法傳達給仁,不論任何言語,態度,全都被當作笑話帶過……
實際上,美咲至今已經告白過許多次了.把仁叫到頂樓,或者在鞋櫃里放情書.
即使如此,還是覺得沒有把情感傳達給仁.
所以,美咲說要在這個聖誕夜里使出最後的手段.為此,空太與七海提供協助,讓美咲與仁在櫻花莊里獨處.
剩下的就是兩個人的問題了.
空太所能做的,就是祈禱兩人順利,還有就是繞到別處,盡可能晚點回家.
要直接回家,時間還太早.
這麼一來,出現一個重大的問題.
「……我還要背著椎名到什麼時候?」
6
櫻花莊的103號室.
躺在自己房間床上的仁,只抬起頭來看了時鍾.
現在是晚上十點十分.
也差不多該是出門約會的空太與七海,帶著參加出版社尾牙的真白回來的時候了.
因為預定要在十點開始櫻花莊的聖誕派對.
但是,完全沒有三個人回來的跡象.就連聯絡也沒有.
而另外兩個人……千石千尋與赤坂龍之介也一樣,不知道去哪里之後就沒再回來了.
「算了,反正我早就知道了.」
剛開始聽到聖誕派對時,就覺得空太怪怪的,像在打什麼鬼主意.而這幾天還不斷叮嚀提醒,態度明顯不太正常.
「不過倒是比擅長扯謊的男人要好.」
想起已經認識一年半的學弟的臉,仁笑了.
就在他想事情的同時,時間已經過了十點半.
當然,空太等人還是沒回來.
不過,這樣也無所謂.反正也不是一開始就在等他們三個人回來.況且,這樣對仁而言反而方便.
現在在櫻花莊里的就只有仁與青梅竹馬美咲,這麼一來就可以好好談談了.因此,即使仁已經察覺,卻還是配合空太等人的詭計.
美咲從剛才就去洗澡了.
等她出來之後再告訴她重要的事吧.像是打算報考大阪的藝術大學;還有考上之後要自己一個人去大阪;想花四年的時間自己專心學習寫劇本.另外,也要直率地說出對美咲的感情……
仁在腦海里整理之後,響起了敲門聲.
他奮力地順勢起身.
「怎麼了?」
敲門的對象除了美咲之外不會有別人.
不過,就算出聲叫她也沒回應.平常總是擅自開門進來.
仁覺得奇怪,往門口移動,然後打開門.
這時,他的心髒猛然跳動.因肌膚的白皙而感到目眩.
微微低著頭的美咲就站在眼前.剛洗完澡,頭發還濕淋淋的,僅圍著一條浴巾,毫無防備的姿態……
「笨蛋,你……」
「你在做什麼」才講到一半,就被打斷了.
因為美咲沖進自己懷中.
遭受連續的意外攻擊而失去冷靜的仁,沒能接住美咲的身體,被推倒在地板上.
反射性想支撐美咲的雙手,環抱住因汗水而濕潤的後背與腰身.被緊抱住的時候,浴巾從美咲的身上滑落.
吸附般的肌膚觸感,由雙臂直接侵蝕仁的身體.相迭的胸前感受到飽滿的彈力,腳也彼此交纏在一起.
確實的存在感,美咲就在這里.兩人身體交疊著,伴隨著無法忽視的重量實感.這也難怪,因為有一個人就在自己身上.活生生的體溫,隔著一件長袖T恤傳了過來.慢慢地滲入……擾亂內心.
體內的血液因此瞬間沸騰,感覺連腦袋都要冒出蒸汽了.眼前逐漸染紅,視野閃爍刺眼.
「……」
「……」
接著,沉默又壓迫著內心.
驚覺不妙的仁開口了.
「笨蛋,你在做什麼!」
好不容易擠出剛才沒說出口的話.
如果不說話,會無法保持理性.
「你的玩笑開得太過分了喔,美咲.」
「我是認真的.」
依然把臉埋在仁胸前的美咲,磨蹭著額頭.
「還說什麼認真,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我知道.」
美咲沉穩的聲音,融入寂靜之中.
「你沒搞清楚吧.」
「我很清楚!」
這次則是直接的情感完全擴散在房里.
「你……」
抬起臉的美咲看著仰躺的仁.纖長的睫毛不斷顫動著.
「我想跟仁成為這樣的關系.」
「你在說什麼……」
「我喜歡仁……只喜歡仁.」
「……」
美咲以認真的神情凝視著仁.
「我只能對仁做這種事.」
「……」
仁無法將目光從她閃亮純粹的雙眸移開.
「這種事,如果是開玩笑怎麼可能做得出來!」
「……美咲.」
仁無法像平常那樣閃避開來.只能說出來了,只能在這時候說出來了.
「所以……」
「美咲,我……」
「……」
「我喜歡你.」
「仁?」
大概是難以置信,美咲的聲音有些發愣.
「跟你一樣,我也只喜歡你.」
「真的?真的嗎?」
「是啊.」
原本愁眉苦臉的美咲臉上,露出一絲光芒.
「那麼,我……」
「但是,不行.」
「為什麼?」
「要是現在碰了你,一定會狠狠地侵犯你的.」
「沒關系,如果是仁的話.」
「怎麼可能沒關系?」
「我說沒關系!」
「當然不行吧.」
「為什麼!」
「……等我四年.」
「我不懂……我搞不懂仁.」
「……」
「明明喜歡,為什麼不行呢!」
即使如此,還是有些事情不行.
「我也有話一定要告訴你.」
「什麼?」
「水高畢業之後,我打算去念大阪的大學.」
美咲凝視著仁,目光毫不閃避地聽完這句話.
「我要一個人,在四年當中專心學習寫劇本.」
「這我已經知道了.」
「這樣啊.」
仁對于美咲的響應一點也不覺得驚訝.因為之前就認為說不定她已經知道了.
房里隨意放著考試用的參考書,而且也對空太,皓皓與總一郎說過了.千尋也已經知情,父母親也是.美咲的姐姐風香也都一清二楚.
「因為文化祭的時候,我已經聽到仁跟風香的談話了.」
「這樣啊.」
「不過,那根本就無所謂.我可以每天搭新干線去見你.」
「不是這樣.不是這樣的.我所謂要去念大阪的大學,不是那樣的意思.」
仁深呼吸讓心情,聲音都冷靜下來.
「哪里不一樣?跟我所說的有什麼不一樣?完全搞不懂仁在講什麼!」
「……」
相對于仁,美咲的感情越發激動.
「我喜歡仁.」
「我知道.」
「不對,仁根本就不知到!我的喜歡,是這世界上唯一的喜歡!交往,約會,接吻……我想變成男女朋友的關系!」
「……」
「跟仁的喜歡不一樣嗎?」
「雖然一樣,但是現在是不同的.」
「……」
仁把手輕輕放在美咲頭上.
「現在的我沒辦法好好珍惜你.」
「就算這樣也無所謂.」
美咲的聲音聽來就快要哭了.
「怎麼可能無所謂?」
仁拼了命壓抑在心中混亂打漩的黑色汙濁情感.
——無論什麼形式都無所謂,想要征服美咲.
為了要讓如此叫喊的惡魔沉睡下去……
「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會無所謂……」
仁緊咬牙根,拒絕甜美的誘惑與邪惡的欲望.
接著,他慢慢輕撫美咲的頭.
美咲緊緊抱著仁.
「那麼,我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你什麼也不用做.」
「怎麼可能……」
胸口感覺一陣冰涼.美咲冰冷的淚水落了下來.
「你……就保持現在的樣子就好.」
「可是,我搞不懂仁!」
「就算這樣,美咲還是保持這樣就好了.」
「我完全不懂.不管是仁的事,還是仁講的話.」
「雖然應該會花不少時間……不過我一定會追上你的.」
「請解釋得讓我聽得懂!為什麼?我哪里不對?告訴我,我會改的!我也會跟著改變的!」
感情刺痛著內心深處.
「……」
但是,仁所能說的很少.
「仁!」
這聲音被淚水沾濕,在喉嚨深處岔開來.
濕潤的眼眸凝視著仁.
仁靜靜地說了最後一句話:
「你保持這樣就好了.就維持這個樣子,維持我喜歡的美咲的樣子……」
「這樣太奇怪了……!」
悲歎的聲音表達出美咲的絕望,手臂的力氣也逐漸退去.
「太奇怪了……」
撿起地板上的浴巾,仁與美咲一同起身.仁為她在浴後又冷卻了的身上披上浴巾.
「你再去洗個澡吧.」
仁推著始終不肯動的美咲的背,把她帶到浴室去,有些強迫地把她推了進去.
過了一會兒,傳出激烈的淋浴聲音.仁察覺到其中還混雜了美咲的嗚咽聲.
美咲在哭泣,發出聲音哭泣著.但是,仁沒有資格拭去她的淚水.
仁沒有回到房間,腳步移往玄關.
走到外面去.
因為外面寒冷的空氣,身體打了個冷顫.
外面正下著雪.
深深地把這世界染白.
仁一步又一步前進,地面上便留下腳印.
然而,當仁察覺到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是離開櫻花莊超過十分鍾以後的事了.
「啊,下雪了……」
插在口袋里的手,無意識地緊握著沒能送出去的戒指. 最新最全的日本動漫輕小說 () 為你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