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卷 青山七海更少女的春天

為什麼光是分配到同一個班級,就會讓人想哭呢?

光是坐在隔壁座位,就忍不住露出笑容……

明明想留在他身邊,待在他身旁又覺得幾乎要窒息了……

到底是為什麼呢?

……這一定都是因為喜歡他的緣故。

1

櫻花花瓣紛落飛舞的春天。

四月八日,水明藝術大學附屬高校……通稱水高的新學期第一天。

在始業式上聽著校長不斷重複「三年級生最後一年的高中生活」這句話,七海稍微有了已經成為三年級生的實際感覺。

沒錯,今天起就是三年級了。如同校長熱心指導的一樣,高中生活只剩下一年而已,雖然絕不算短,不過,大概也不很長吧。

明年三月即將從水高畢業。雖然現在還無法想像迎接那一天到來的自己會是什麼樣子,但每天都將一點一點更接近畢業的日子。

正因如此,七海想度過無悔的一年。像是以聲優為目標,未來的志向……還有包含戀愛在內的全部。

「太好了呢,七海。」

始業式結束後,一進到今早才公布的三年一班教室里,高崎繭便如此說著,並挽著七海的手臂。短發與圓滾滾的大眼睛,調皮地往上看著因為被呼喚而感到驚訝的七海。

「你在說什麼?」

七海雖然知道她是指與某位男孩子同班的事,卻故意假裝不知道。

「又來了,每次都是這種態度。」

用手搗著嘴的繭,一臉壞心地嘻嘻笑著。在班土個子最嬌小,以高三生來說有張娃娃臉的繭,倒是很適合這樣誇張的動作。

繭的視線望向一位正在講台上的簽筒抽出座位號碼的男學生背影。身材並不特別高,也不特別矮,體型也只是一般。既不是棒球社的王牌,也不是足球社的社長,是一名極為平凡的高三生,名叫神田空太。

空太大大打著呵欠,拿手上的簽紙對照黑板上的座位表。

「嗯……算不錯吧。」

「唉呀唉呀,七海也長大了呢~~」

「哪里長大了啊?」

「你忘了去年還不率直地說了:『就、就算不同班也沒什麼關系啊……』」

「那、那是,嗯……也許有這麼說過吧。」

「不過啊~~連續三年都同班,說不定是有命運的紅線牽絆呢~~」

「要這麼說的話,那繭跟彌生也一樣有紅線牽絆吧。」

七海面對調侃語氣的繭,輕描淡寫地回應。

連續三年同班的人並不是只有空太。現在還挽著自己手臂的繭,以及從剛才就站在兩人後面的本莊彌生也是。要說七海與空太之間系著紅線,那就表示繭與彌生也一樣。

「沒問題的,神田同學不是我的菜。」

「畢業典禮的時候,你不是還恍神地說『說不定有可能……』嗎?」

原本沒出聲的彌生插嘴了。爽朗俐落的成熟態度,再加上修長的身材,不穿制服的話大概會被誤認為大學生吧。在壘球社鍛煉的身材結實,尤其腹肌實在讓人羨慕。

「那、那只是一時迷惑!而且,我不是叫你不可以跟七海說了嗎!」

繭揍了彌生肚子一拳。不過,嬌小的繭軟弱無用的一擊,彌生根本不痛不癢。反而是繭被彈開來了。

「繭一樣還是三分鍾熱度的小朋友呢。」

「我是鴻了想談戀愛而談戀愛的花樣年華,所以無所謂!」

「我想就是因為這樣,彌生才會說你是小朋友吧。」

「沒錯、沒錯。」

「啊~~!我的事一點也不重要啦!啊,你看,神田同學的座位已經確定了喔。」

七海被催促著而將目光移向空太,他的座位是在窗邊從後面數來第二個位子。幸運的是,現在他的前、後跟隔壁都還是空位。

「七海絕對要抽中三號簽喔。」

空太隔壁的座位。

「座位不在一起也無所謂啦。」

「真的嗎?」

繭挺直身子,把臉靠近並瞪著七海。

「是有想說要是能坐他旁邊就好了啦。」

七海沒辦法,只好小聲說出真心話。

「對吧!既然如此,就要多加把勁兒。」

「抽簽這種東西要怎麼加把勁兒啊?」

彌生一副真是受不了的語氣問道。

「這時當然就靠那個啰。」

繭的視線飄到莫名其妙的方向。

「哪個?」

彌生毫不留情地追問。

「全、全神貫注啰!」

「簡單說就是沒計劃嘛。」

「不、不然,彌生你就有什麼辦法嗎?」

「雖然不能說是必勝法,不過要是我或繭抽到了比較近的座位,偷偷對調不就好了嗎?這樣也多少提升了機率吧。」

「就是這個!」

繭毫無尊嚴地緊咬彌生的提案。

「不、不用啦。這樣是犯規。」

「犯規也無所謂!七海不能不去思考跟對手的戰力差距!」

「戰力差距是指……」

「椎名同學可是可愛到存在本身就是犯規,就連神明也能理解這樣的讓步是必要的啦。」

「……那當然啦,要是跟真白比,我根本連生下來的價值都沒有啦。」

「七海已經夠可愛了,不用在意繭說的話。」

彌生說著移動到講台前,從箱子里抽出換座位用的簽紙。

「啊!我本來想先抽簽,然後賣人情給七海耶。」

繭立刻追了上去。

「這種真心話請藏在心里吧,繭。」

七海也跟上嬌小的背影。

來到旁邊,彌生立刻攤開抽到的簽紙。

「抱歉,是走廊郡一側的最後一個座位。」

「還真是個好位置嘛……那麼,接著就換我啰。」

繭直盯著箱子里的簽。

「我看到了!就是這個!」

繭露出勝利的得意笑容,打開簽紙。

「……」

但看到數字的瞬間,繭便完全說不出話來。

七海與彌生對看一眼,探頭看了繭的簽紙。上面的號碼是十號,是最前面……而且還是在講桌正前方的犧牲品座位。

「謹表哀悼。」

「彌生,跟我換啦!」

「繭如果坐在最後面,會嬌小到看不到黑板吧?」

彌生把手放在繭的頭上。兩人之間有一顆頭的身高差距,因此這樣站在一起會讓人覺得不像是同學。

「看得到啦!」

「如果是繭坐在講桌前的座位就不會擋到大家,不是很好嗎?」

「啊~~對耶,不愧是彌生!你以為我會這麼說嗎!」

「你不是說了嗎?」

兩人感情還是一樣這麼好。七海不以為意地准備抽自己的簽。

轉頭看了一下窗邊的位子,後面敷來第二個座位,空太正以手托著下巴,茫然眺望著在空中飄的云。

七海目標是他旁邊的座位。

再度轉向簽筒,緊張了起來。

心髒撲通撲通狂跳不已。

腳邊一股心神不定的感覺竄了上來。

——希望能抽到三號。

七海並不是特別向誰祈禱,從數量已經少了許多的簽紙中,選了一張覺得應該會中的簽。

她一邊吐氣,以顫抖的手指緩緩攤開來。

接著意識到映入眼簾的數字之後,自然地發出聾音。

「啊!」

「怎麼樣?」

繭身體緊貼過來窺探。

「啊!」

接著,繭也與七海一樣張大了嘴。

就連不發一語地確認簽紙的彌生,也發出驚訝的聲音。

「啊!」

因為七海抽到的簽紙上面正寫著三號……那就是她內心期盼的空太旁邊的座位。

「太棒了呢,七海!好厲害!或者該說,有點惡心!該不會真的有紅線牽著吧?」

繭拍了拍七海的背。

「好了好了,該去打聲招呼了。」

「等、等一下,繭,別推我啦。」

七海被繭推了出去,驚慌的腳步接近座位。

好不容易才隱藏住幾乎要顯露在臉上的喜悅。即使試著努力,嘴角還是會忍不住笑開。

「嗯?我的隔壁是青山啊?」

七海一坐下來,空太立刻注意到並出聲打招呼。他一臉悠哉的蠢樣,當然不會察覺七海想抽中這個座位的心情。雖然被察覺到也會很困擾……不過,完全沒意識到也讓人覺得生氣。

「為什麼淨是這些事情進行得很順利啊?」

明知道自己只是遷怒別人,卻還是忍不住歎息。

「我做了什麼壞事嗎?」

「說不定我意外受到上天眷顧呢。」

在諸事不順當中,真要說實現了什麼事,就是跟空太同班……以及座位在空太隔壁。全都與空太有關。

「……你到底在說什麼?」

「不過神田同學這樣,大概稱不上是受到眷顧吧。」

七海在心中又深深地歎了口氣。

「您可不可以把我的評價說得也讓我聽得懂?」

「不要。」

七海壞心眼地如此說完,空太便一臉覺得莫名其妙地皺起眉頭。樣子實在很有趣,七海低聲笑了。

接著,空太又露出更疑惑的表情,這又引得七海發笑。

因為這種細微的事而產生些許幸福的感覺,也許是自己有那麼一點飄飄然了。不,能坐在空太隔壁,恐怕已經飄飄然得很厲害了吧。

就在這時,七海感覺到了某人的視線。她環顧教室,立刻與繭和彌生目光對上。

繭在講桌前的座位上招著手,要七海過去。

級任導師白山小春似乎還沒出現。因為還有時間,七海便離開座位,來到繭的身邊。把東西移到桌上的彌生也立刻走了過來。

「什麼事?」

「你就趁勢直接告白了吧。」

繭干脆地說出意想不到的話。

「你、你在說什麼啊!」

「七海一直這樣下去也無所謂嗎?」

「這個嘛……」

「說清楚一點。」

「嗚,是不太好。」

沒錯,是不太好。自己覺得一點也不好,所以曾一度下定決心告白。聖誕夜的約會,與空太有了一個約定。二月份的甄試結束後,有話想對他說……

然而,重要的甄選結果把七海擊垮,再加上之前三年級生畢業以及宿舍拆除的問題,所以無法跟空太表達心意。

在那之後時間不斷流逝,現在已經四月……

「你想跟他交往吧?」

「……」

七海無法立刻回應繭的問題。

「現在……不太確定。」

「什麼跟什麼啊?」

「該怎麼說呢,那個……」

「那個?」

「有想獨占神田同學的想法。」

七海很明白自己是在強求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只是單純羨慕讓空太照顧的真白。

「……」

「……」

聽了七海如此發言的繭與彌生,無言地面面相覷。

「唔哇,七海占有欲好強!」

「咦?是、是這樣嗎?」

「這樣很普通吧。」

彌生干脆俐落地幫腔。

「當然啦,比起像彌生這樣不拘小節的人,這樣可能還比較受男生歡迎啦。嗯,就先當作可行繼續話題吧。」

不知道繭一個人理解了什麼……

「總之!七海想跟神田同學成為男女朋友,擁有甜蜜又Sweet的關系吧?」

繭輿奮地如此追問。

「那就是甜蜜蜜的關系,繭要說的意思是這樣嗎?」

「彌生不要抓我的語病!」

繭手直指著彌生。

「先不論繭的表現方式,我倒也贊成她的意見。」

彌生無視于繭,如此說道,並直率地看著七海的雙眼。

「等、等一下,怎麼連彌生都這樣。」

「要是一直沒能說出心意,哪天神田跟誰開始交往,七海絕對會後悔。」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真要說的話,我一直都在後悔。」

沒錯,一直在後侮當中。

「早知道在真白來之前,就該先告白了。」

「……」

七海抬起頭來,一臉受不了的繭與彌生就在眼前。

「抱、抱歉,忘了吧!我講了好消極的話。」

「啊~~真是的!七海太可愛啦!要是我是男的,絕對會迷戀上你的。因此,來規劃告白大作戰吧。」

「不、不要那麼大聲說告白什麼的啦!」

附近幾個同學明顯有所反應,大家對于這種話題都很敏感。

「你說的作戰,是打算要怎麼做?」

「反正一定不是什麼像樣的作戰吧。」

「呵呵呵,兩位都忘了嗎?我們三年級生可是有稱為畢業旅行的大活動在等著呢!」

「那是五月期中考結束之後的事吧?還久得很……」

「Shut up!不然七海有辦法現在立刻告白嗎!」

「不可能。」

立刻斬釘截鐵回答。

「對吧?所以為了那一天的到來,從今天起就要開始准備了!」

「准備?」

七海歪著頭。

「逐漸炒熱兩人的感情。」

「具體來說,該怎麼做?」

這次是彌生提出疑問。

「既然住在一起,就有很多事可以做吧。」

「很多事是指?」

不抱期待,姑且問一下。

「睡昏了頭,潛入神田同學的床之類的。」

「七海不是這種人吧。」

蒲生深深歎氣。

「洗完澡只圍一條浴巾,在神田同學的面前晃來晃去。」

「這、這種事怎麼做得到啊!」

「所以說,七海這樣不行喔!」

「我不行啊……」

「這個胸部是為了什麼養大的啊!」

繭伸手過來,一把抓住七海的胸部。

「啊!」

「我都知道喔。竟然拋下我,自己罩杯升級了!」

「這、這個是……因為三月打工變少,沒什麼勞動所以體重增加,或者該說是副產物……」


「果然還是變大了不是嗎!」

繭把臉埋進胸部。

「還不住手!」

彌生如此說著,手刀往繭的腦門敲下。

「好痛。」

繭誇張地表現出很痛的樣子。不,說不定意外地真的很痛。

「總之,要更多誘惑!反正男孩子就只是想做而已,先讓他們瞥見誘餌,然後再釣上鉤!」

「由繭說出口,說服力果然不同凡響啊。」

彌生帶著諷刺的視線,從頭到腳打量了繭。看起來嬌小的繭,身材勻稱纖細。

「我是靠內在決勝負的。」

「七海更是靠內在決勝負的。」

「彌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繭笑咪咪地回問。彌生無視她的問題,還如此向她挑釁:

「繭,你知道什麼叫凹凸有致嗎?」

「我知道。因為那是我夢寐以求的形容詞嘛!不對,開什麼玩笑啊!」

「玩弄繭果然太讓人愉快了。」

「我一點也不愉快!」

「七海要告白的事無所謂了嗎?」

「才沒有無所謂!」

繭鼓著臉。

就七海而言,如果能就這樣轉移話題倒還比較愉快……

「不管怎麼樣,七海每天誘惑神田同學就是了!然後,要在畢業旅行時告白喔。」

「就算你這麼說……」

「可以嗎?」

「嗯、嗯……我努力嘗試看看。」

現在已經是不回應就結束不了的氣氛,七海不得已只能回答。

「很好。」

話雖如此,要誘惑他也實在困難。雖然說同樣住在櫻花莊里,就是會有一些偶發事件。

有是會有,但是像繭所詭的——睡昏頭潛入空太的床、洗完澡只裹一條浴巾在他眼前晃來晃去,這些都不是七海,而是真白常做的事……

事到如今,七海再做也不會有效果。就如同剛才繭所說,真白不是普通的可愛,存在本身幾乎讓人想大喊:「根本就是犯規!」關于這點,在同一個宿舍生活的七海遠比繭或彌生更清楚,就身為爭奪空太的情敵也有強烈的感受。

這麼說的話,要是能干脆放棄空太也許還比較好。不過,感情不是那樣簡單的東西,無關道理,沖出來的情感完全不受控制,事到如今自己也無法應對了。

「先把繭的玩笑擺一邊,專注在認真思考傳達心意這件事上就好了。」

鈴聲響的同時,彌生如此說完便回到座位。

「誰在開玩笑了啊!」

七海聽著繭的呐喊,也決定回到自己的座位。

坐下後與隔壁的空太目光對上了。

胸口小鹿亂撞,都是因為繭說了要她告白的事。

不過,不能再這樣下去倒也是事實,七海偷看空太側臉,試著在心中傾訴「我喜歡你」。

結果面向黑板的空太打了個大呵欠,實在不是能配音「我也是」的表情。

對于這樣的空太,七海在心中罵著「笨蛋」。

「真是前途多舛啊……」

「青山,你剛說了什麼嗎?」

「只是自言自語而已。」

看這狀況,告白恐怕還遙遙無期吧——此時的七海如此心想。

然而,與七海預料的正好相反,告白的機會比想像中更快來臨。

這一天吃完晚餐,在櫻花莊的飯廳里,七海與圍繞著羞澀氣氛的空太對峙。

「你說突然有話要對我說……是什麼事?」

空太的聲音因緊張而沙啞。

「嗯,是還滿重要的事……吧。」

七海的聲音也顫抖著。

「我……一直有話想對你說。」

「這樣啊……」

「嗯,我……」

心跳加速。

「……」

「我一直、一直……」

心髒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

「我一直喜歡著你。好喜歡你。」

想對空太說,一直想對空太說……所以更說不出口的話。

「……」

「……」

「我也一樣,有同樣的心情。」

這也是想從空太口中聽到的話。

如果這不是為了甄選做的練習,不知道該有多好。

七海忍不住這麼想著。

忍不住如此期盼。

練習結束後一個人回到房間,七海胸口的悸動卻仍舊沒有要平複下來的跡象。即使鑽進被窩里,也完全睡不著。

在昏暗的房里緊抱住老虎抱枕,蜷曲著身子。

「那個,虎次郎。」

「『干嘛啊?』」

七海改變聲音,自己說著虎次郎的台詞。

「人家啊……」

「『喔。』」

「喜歡神田同學呢。」

「『別跟我講,向本人說去。』」

「人家要是辦得到,就不用跟虎次郎說這種事了,」

「『說的也是。』」

心髒還是激動狂跳不已。就算是練習,「我喜歡你」這句台詞果然還是特別的,而且又是對空太說,實在沒辦法保持平常心。

光是回想起來都讓人滿臉通紅。

同樣的,即使只是練習,從空太口中聽到「我也有同樣的心情」,臉頰肌肉就是會不檢點地揚起嘴角。雖然因為察覺自己喜上層梢而試圖恢複正經的表情,不過實在相當困難。

即便想轉移注意力也沒能成功。結果,七海再度回想起練習時告白的難為情,一個人在棉被里扭動著。

「啊~~真是的~~這樣怎麼睡啊……」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黎明拂曉……

2

開始進行磚選的練習這三天,與空太一起感到難為情的時間里,一下子小鹿亂撞,一下子又心想「不過,這只是練習而已」而感到沮喪,七海度過了情緒高低起伏極大的日子。

希望能一直繼續下去,卻又不希望如此……與空太正是這樣複雜的關系。

「不過只是現在的話,應該無所謂吧……」

正當七海開始這麼想的時候。

因為出乎預料的形式,七海沒辦法再繼續飄飄然下去了。

原因在于真白。

過了一周,剛開始上課的周二發生了一個事件。明明還在上課,真白突然來到普通科教室,抓了空太的手就把他帶出去。

班上充滿兩人的流書蜚語。

「那兩個人是怎麼回事啊?」

「果然是在交往嗎?」

「雖然是很意外的組合,不過有可能嗎?」

「兩個人不太搭吧?」

住在同一個宿舍的七海被東問西問,煩到不行。明知道班上同學並沒有惡意,只是不斷被問到兩人的事,便發出鬧情緒的聲音。

「這種事不要問我。」

不過,關于這件事的問題根本不在這里。

對七海而言,重要的是真白帶走空太的理由。

——為了畫空太。

就字面上來說,就只是這樣而已。如果不是真白畫畫,大概完全不會注意到。不過,七海立刻就發現了,正因為是真白,所以要畫空太一事具有重大意義。

真白從懂事之前就開始握畫筆。

不是透過語言或表情,而是藉由作畫來表現自己的天才畫家。

這樣的真白在這個時期開始畫空太的畫,七海明白其中的原因。因為自己與空太在練習的時候,真白看起來有些不滿……

畫作完成的時候,就會產生變化。七海有這樣的預感,不,或許該說是確實感受到了。因為有這樣明確的感覺,更重要的是,七海知道真白的畫所呈現出的情感是極具說服力的。

告知班會時間結束的鈴聲響起。

值日生孺生以淡然的口氣說著:

「起立,敬禮。」

從今天一整天的課程被解放的教室里,一下子喧鬧了起來。

七海看著隔壁座位的空太,發現他正一個人專心地在筆記上寫東西。大概是最近開始制作的游戲點子筆記。連上課也放著不管,專住在游戲制作上。

一旦到考試前,大概會跟七海借筆記。

雖然不完全因為這樣,不過七海還是盡可能認真抄筆記,有些期待空太的「謝啦」……

七海如此勤勉努力沒能傳達給空太,一放學,空太便到美術教室擔任真白的繪畫模特兒。真白開始畫畫至今已經超過十天,仍毫不間斷持續著。

七海總覺得不是很愉快,也討厭這麼想的自己。

「唉……」

混濁的情感成為歎息吐了出來。

「怎麼了?青山?有什麼不愉快的事嗎?」

大概是游戲點子的整理告一個段落了,空太一邊將筆記收進書包一邊天真無邪地問道。雖然很開心他注意到自己,不過因為歎氣的原因在于空太,所以也高興不起來……

「只是稍微陷入自我厭惡而已。」

「喔~~」

似懂非懂的曖昧反應。不,看起來應該是不懂。

「你接下來要去打工嗎?」

「不,今天沒有打工,倒是跟小春老師約了志願面談。」

「喔喔,那個啊……最好當心一貼喔,因為她會問一些怪問題。」

空太口氣聽起來非常不愉快。他已經先完成面談,也許是發生了什麼事。

「怪問題?」

七海如此回問,空太便有些躊躇似的別開視線。

「該怎麼說呢……就是隱私的事情。」

「喔~~……神田同學今天也要去當真白的模特兒嗎?」

七海下意識問得有些嚴厲。

「嗯?是啊。回去之後再陪你練習。」

「我並不是擔心這個才問的……」

她很明白自己的不講理,不過忍不住就想向空太抱怨不滿。

就在兩人說著這些話的時候,原本吵雜的教室氣氛瞬間安靜下來。緊接著——

「空太。」

真白的聲音滲透進教室內。

還在教室里的學生視線集中在真白身上。真白絲毫不以為意,快步走到教室里側的七海與空太身邊。

「要開始了。」

「好、好。」

真白沒有任何猶豫,拉著空太的手肘。

「兩人的共同作業。」

「別講得好像結婚典禮切蛋糕一樣!只是你單方面畫畫而已吧!」

空太彷佛在向周圍辯解,便被真白帶出教室。接著,教室彷佛回過神來,恢複了嘈雜。

「我說七海啊,那樣也無所謂嗎?」

目光繼續看著兩人離去的門口,如此開口的人是繭。

「雖然你這麼問,那也不是我能插嘴的事。」

「你太不了解了~~」

繭彷佛打從心底感到受不了,無力地垂下肩膀。

「七海壓倒性缺乏把男生耍得團團轉的厚臉皮。」

「那種給人添麻煩的要素有必要嗎?」

「絕對必要!惹人厭的女人才受歡迎!」

「話雖如此,繭似乎始終沒能交到男朋友呢。」

彌生冷靜地向極力主張的繭吐槽。

「要你管!」

「呃~~繭?你被暗示是個討人厭的女人這一點,不用生氣嗎?」

「彌生,等一下我們再來好好談談吧。」

受邀的彌生連繭的話都沒聽到最後,便一肩背起大型運動包包,准備前去參加社團活動。今天她也將因為壘球社的練習而汗水淋漓吧。

「喂,給我站住,彌生。」

繭緊抓住彌生的包包。

「要離開的話,先給七海建議才能走。」

「不、不用了啦。」

「那麼,七海該怎麼做呢?被椎名同學積極猛烈追求的話,神田同學可是會被搶走喔?」

「我好歹也有在努力啦。」

「具髏來說?」

「最近准備參加美咲學姊制作動畫的甄選活動……」

「這我知道。」

「該說是練習吧,請神田同學幫忙做為演戲的參考……」

「請他幫忙?」

「……找神田同學約會。」

七海有所猶豫,音量只讓繭與彌生聽到。

「沒錯,至少要找他約會……咦?你說約會!」

「等、等一下,繭,你太大聲了。」

對于約會這個單字產生反應的同班同學們的視線,實在叫人覺得刺痛。不過一與七海目光對上,大家便立刻將視線別開。現場一股無法雷喻,讓人坐立難安的氣氛。

「呃,不好意思還讓你們有所期待,但真的只是為了甄選的練習……是這樣的名目,所以稱不上正式的約會。」

七海越來越小聲地補充。

空太之所以會接受邀約,是因為真心支持七海想成為聲優的夢想,所以稱為約會而開心得輕飄飄,老實說總覺得很心虛。

「你在正經個什麼勁兒!不是才叫你要厚臉皮嗎?這種時候,理由是什麼根本不重要!」

「雖然我不認為理由不重要……不過,我會努力。」

「要怎麼努力?」

彌生罕見地插嘴了。

「呃~~牽手之類的?」

「你是小學生啊?」

繭露骨地表現出失望。

「那、那麼,在鬼屋抱住他?」

「還差一點。」

「不、不然還有什麼?」

「接吻之類的。」

立刻回答的人是彌生,表情絲毫沒變,泰然自若。

「接、接吻,是指那個接吻嗎!那種事我做不到啦!」

「我就是這樣攻陷男友的喔。」

聽到了很不得了的發言。

「咦!」

「喔~~……咦?喂!」

七海與繭過度反應。

「你們在驚訝什麼?」

「滿不在乎地說出爆炸性發言的人,明明就是彌生!」

繭手直指著彌生。

彌生嫌煩似的把她的手指推到旁邊。

「……你果然有男朋友呢。」

不久前就開始從彌生身上感覺到這種氣息。她有時會很專心地打簡訊,問她「對方是誰」她也只是說「嗯,沒有啦」隨意敷衍過去。

然後,今天也像以往一樣,彌生不好意思地將視線移向窗外。

「嗯,沒有啦……」

「為了懲罰你一直瞞著我們,快說出對方是誰。」


繭逐漸逼近彌生。

「水高的人?」

七海也從旁發問。

「是這樣沒錯……不過是秘密。我跟他說好了。」

「三年級生?」

然而,繭不會輕易死心。

「不是。」

「那麼,是學弟嗎?二年級的?」

七海也提出疑問。

「不是。」

「不可能是一年級吧……還是畢棠生?」

「都不是。」

「都不是?」

七海與歪著頭的繭對看。不是三年級也不是二年級,不是一年級也不是畢業生。但卻是水高的人……這麼一來,剩下的就是……

繭也導出了一個答案,嘴巴呈現「啊」的形狀。

「你可別跟我說是老師喔?」

戰戰兢兢的繭小聲對彌生耳語。

「……」

瞬間,彌生的動作停頓下來。

「好了,我要去社團了。」

她故意如此說著,准備走出教室。

「啊~~給我等一下!」

「我的社團活動已經開始了。」

不聽繭的制止,彌生匆匆忙忙走出教室。

「逃跑的腳程還真快。」

「那麼,我也差不多……」

七海也想趁隙逃跑,卻被繭抓住了肩膀。

「主題是厚臉皮。可以嗎?」

「我、我會謹記在心的。」

「青山同學,現在方便嗎?」

七海聽到叫喚而轉過頭去,級任導師白山小春就站在那里。

約好今天放學後要進行關于志願的個人面談。

「是的,沒問題。」

這麼一來就連繭也得收手了。她在旁邊喃喃自語「早知道就該去追彌生才對」。

「那麼,我們到別棟空教室去吧。」

小春率先走了出去。

七海向繭說了「先走啰」,也立刻跟了上去。

一進到別棟的空教室,首先便看到並成面對面的桌子,孤伶伶地佇立在空蕩蕩的教室里。

「來,請坐。」

小春如此催促著,七海便坐下來。

「那麼,開始青山同學的個人面談。」

「請多指教。」

「話雖如此,不過青山同學好像沒什麼好說的呢。」

「這樣啊。」

「你的志願調查表從第一到第三填的都是我們大學的『戲劇學系』,只是科不同而已。」

「是的。」

「因為你的成績也在附屬大學推甄的合格范圍,只要別大意怠匆了學業,應該不成問題。」

「我會注意的。」

「對了,你知道戲劇學系有術科測驗嗎?」

「知道。」

如同小春所說,因為在學校的成績還不錯,要說覺得不安的只有這一點。

「不過,青山同學曾經待過訓練班,應該不用擔心吧.」

因為七海不曾與小春談過這件事,突然被提出來,七海感到有些驚訝。同時,未能隸屬于事務所的舊傷,又隱隱作痛了起來……

「……訓練班的事,您是聽千尋老師說的嗎?」

「嗯。」

千尋是如何談論自己的事呢?雖然試圖想像那個場景,卻沒辦法順利想像出來。

「雖然我學了兩年的表演,結果還是沒能隸屬于事務所,老實說很擔心術科測驗。」

「那你要不要試著向戲劇學系的學長姊們請教一下,大概需要什麼程度的技巧?我可以向大學那邊協調接洽喔。」

「……」

七海對小春意外的提案驚訝地張大了眼睛。或者該說,今天的小春跟平常感覺不太一樣。

「『咦?總覺得小春老師意外地很可靠喔』,你是這麼想的吧?」

「……有一點。」

「真是過分啊~~竟然跟神田同學一樣的反應。」

「跟神田同學?」

「啊啊,對了,青山同學。」

小春繃緊表情,大概是想說「最好考慮一下如果術科測驗不順利的情況」吧。

「什麼事?」

七海一臉老實地回問。

「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是的。」

「你跟神田同學在交往嗎?」

「……」

七海一瞬間無法理解對方說了什麼,反覆眨了兩次眼睛。

「咦?沒聽到嗎?我是在問你是不是跟神田同學正在交往?」

「您、您在說啥啊!」

「因為你們老是在上課時感情很要好地傳紙條啊。」

「那個才不是那種!」

「你是承認兩人有感情很要好地傳紙條啰。感情很要好。」

「唔。」

七海因為小春的指摘,才發現剛剛是自掘墳墓。既然要否認,就該連傳紙條這一點也否認-

「無所謂啦。因為看著很開心的兩位,就超越了生氣,最近已經開始能會心一笑了。」

看來以前曾經讓她很火大。

「仗著年輕就自以為是,真是叫人很不爽。」

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會會心一笑。

「小春,你在嗎?」

七海茫然得發不出聲音,這時千尋突然打開門插話。

「啊,千尋。怎麼了嗎?」

「還問怎麼了,因為你缺席,沒辦法進行教職員會議啊。」

相對于悠哉的小春,千尋的表情明顯露出不耐煩。

「咦~~可是我現在正在進行重要的學生個人面談耶。」

「我想面談已經結束了。」

要是自己被當成翹掉教職員會議的理由,實在讓人受不了。

「我們還正在聊戀愛的話題呢。」

「我們沒在聊那種話題。」

七海斬釘截鐵地否認。

「反正你快過來就是了。」

千尋拉住小春的手臂。

「真是的,千尋干嘛這麼帶勁兒啊?啊,一定是有約會吧?所以才想早點回家?」

小春千萬個不願意,收拾攤在桌上的資料,站起身來。

「那麼抱歉啰,青山同學。個人面談就到此為止。」

「啊,千尋老師。」

在千尋即將走出教室時,七海叫住了她。

「干嘛?我可不接受戀愛諮詢喔。」

「我好歹也會選擇諮詢的對象。」

「沒想到你講話還挺過分的嘛?」

「是關于我之前請老師保留的那件事……」

七海沒理會千尋,直接切入正題。

「那件事啊。」

千尋冷漠地望著窗外。

「我決定要離開櫻花莊了。」

「啊,這樣嗎?我知道了。我會告訴校長,也會向一般宿舍那邊轉達。」

「拜托您了。」

對話應該這樣就結束了。不過,千尋思考了一下子之後問道:

「……這件事已經告訴神田他們了嗎?」

「不,還沒。」

「喔。」

「我會找機會自己說的,請老師先替我保密。」

「我會的。要是被神田逼問『為什麼啊!』也只會搞得我很煩。」

確實,空太很有可能會這麼說。光是想像那個樣子,就覺得很可笑。

七海心想這次對話應該就此打住了。因為千尋很尊重學生的自主性,要不是什麼嚴重的事,是不會插手管的……

不過,這次不太一樣。千尋跨過門檻時停了下來,不知為何靠著門邊,視線朝向天花板。

「你一定是覺得如果待在櫻花莊,就會開始對周圍的人撒嬌吧……不過,並非仰賴依靠他人就代表軟弱。」

語氣聽來彷佛自言自語一般。

「承認自己的脆弱而去依靠某人,就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堅強。況且,你有多仰賴別人,相對地別人也能依靠你。這種事是互相的。」

「……」

「如果你對『某人』或『他人』不太能理解,就想像成神田吧。」

因為一開始聽起來就像是如此,所以即使現在抬出空太的名字,七海內心也沒有動搖,只覺得千尋說的話莫名貼切。

「就老師的眼里看來,一定覺得我在做蠢事吧。」

「明明知道自己在做蠢事,卻還是選擇愚蠢的選項,這樣的你看起來很耀眼。況且……」

「況且?」

辭到一半停頓下來的千尋,明顯露出不小心脫口而出的表情。正因如此,七海莫名在意起她原本想說什麼。就連剛才那些話也是,如果是平常的千尋,即使心里這麼想也絕不會說出口。

「沒事。」

「都到這個地步了,怎麼可能沒事。」

七海不肯罷休地追問,千尋便緊咬下唇,露出困惑的表情。

「請告訴我。」

「……唉。」

干尋彷佛放棄似的歎了口氣。

「況且,我也不認為現在的神田能分辨憧憬與愛情的不同。」

「……」

剛才不以為意的空太這個名字,這次卻讓心髒猛烈跳動了起來。

「同樣的,也會有誤認愛情與友情的狀況吧,尤其是在你們這個年紀。」

說完話的千尋一臉「真是失策」的表情搔著頭,發型整個亂成一團。

「倒也不是說這樣就如何。我不是神田,你也不是神田。實際上根本不知道對方的感情,說不定連神田本人都不清楚。」

「……老師也是這樣嗎?」

七海卻如此回應。比起空太的事,現在的七海對現在說出這些話的千尋更有興趣。

「誰知道呢只再過十年,你也會明白的。」

千尋的眼神說著「所以不用急著找答案」。這樣的答案沒有意義,自己去察覺感受到的才有意義。千尋應該是這個意思。

「謝謝您。」

「我沒說什麼值得你道謝的話。」

這時,小春又小跑步回來了。

「我說千尋啊,不是要開教職員會議嗎?」

「我不重要,你們先開始吧。」

「這是跑來叫我的千尋該說的話嗎?」

「啊~~是、是,我去開會總行了吧。真是,麻煩得要死~~」

就這樣,千尋與小春互相抱怨,聲音逐漸遠去。

一個人留下來的七海,托腮望向沒寫任何東西的黑板。

因為千尋與小春的關系,現在滿腦子都是空太的事。

「約會……該穿什麼去才好呢?」

因此,剛才個人面談的事已經忘得一干二淨。

3

第一次與空太交談,大概是兩年前……七海剛進水高的四月中旬吧。

因為級任導師托她轉交值日生日志,所以才出聲叫他。

「神田同學。」

雖然很普通地叫了他的名字,抬起頭的他卻直發愣,彷佛遇到了不可思議的動物。所以七海還以為自己搞錯了名字,內心有些慌張。

「怎麼了?」

空太驚訝的理由在于聽不慣的關西腔,不過這時七海尚未察覺這點,也沒特別深入思考。

對七海來說,空太只不過是偶然同班的一名男同學,其實也只是能把他的長相與名字搭在一起而已……老責說,空太的反應根本一點也不重要,也完全不在意他又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之後再次談話是介于春夏之間的時節。

某天放學後,七海正要回一般宿舍的路上,看到在校門前聚集了一些人群。

好奇是什麼事而探頭看了一下,便看到被放在紙箱里的小貓被丟棄在那里。

路過的水高學生會摸摸它的頭說好可愛,或者拿帶來的零食喂它吃。

然後對此感到滿足,結果所有人都只是路過而已,想要帶小貓回家的學生一個也沒有。因為水高學生有許多是住宿生,所以也沒辦法,一般宿舍嚴禁養寵物。

這時,七海又注意到了一位學生接近紙箱。正在觀察他會怎麼做時,他既沒有摸小貓的頭,也不是喂食飼料,而是蹲在小貓面前,將紙箱整個抱了起來,宛如撿起自己的東西那樣自然。

這個學生就是空太。

空太一邊留意四周,一邊對紙箱里的小貓說話。接著沒有特別猶豫,便快步走向一般宿舍的方向。

七海想都還沒想,身體就先動了起來。

她追上空太的背影叫喚:

「神田同學。」

「呃……青森同學?」

轉過頭的空太,露出些微困惑的表情。

「那是在本州的最北邊。我是跟你同班的青山七海。」

「沒錯,是青山。」

「沒想到你還沒記起來。」

「不,我已經記得了,只是名字想不出來。」

「我想那就叫做不記得吧?」

「我這次一定會記得的。」

空太敷衍般笑了。

「你打算把那只貓帶回宿舍嗎?」

「是啊。」

「還『是啊』……宿舍是禁止養寵物的喔。」

「說的也是。這是個問題。」

嘴上這麼說,卻看不出他有特別煩惱。

「女舍監會發火喔。」

「如果光是這樣就能解決,那倒還好。」

「不,一點也不好吧……」

總覺得對話朝著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這一刻,七海對于原以為很普通的同班同學,感受到了不協調感。

跟班上其他男同學有些不同,他一個人與其他人有著不同的顏色。最剛開始的變化大概是這樣的感覺。

完全沒有一見鍾情那種輕飄飄的情愫,硬要形容對空太的印象,「怪人」應該比較貼切。

要是這麼告訴空太,他一定會極力反駁:

「才沒那回事!我很普通!」

然而,一般人即使看到棄貓也會視而不見,只是表現出「好可憐喔」的態度,便覺得自己已經盡到了責任。

這樣並非不好,實際上確實有些莫可奈何的事,就連七海也是,拿「宿舍里頭不能養」的藉口當免死金牌,原本也打算就這樣路過。對此沒有人能夠責難。

所以她對這件事並沒有太大的罪惡感,直到空太撿了貓……

會向抱起紙箱的空太攀談,大概也只是想甩掉對決定視而不見的自己感覺到的心虛吧。

撿了貓的空太;視而不見的自己。也許是想填補心中微微萌生的罪惡感,想找出理由,想要覺得「空太並不普通,自己才是一般」而感到安心。


這時,七海是以完全不同于愛情的目光觀察空太。

空太撿到的小貓,命名為小光。

似乎是取自新干線的名字。雖然空太是基于什麼樣的大腦活動決定的仍是一團謎,不過總覺得純白色的小貓咪跟小光的名字很搭。

飼養小光一事是僅屬于空太、七海,還有空太的室友宮原大地三個人的秘密。

一邊照顧貓咪,七海與空太也變得越來越常交談。

在聊天當中得知空太原本就是在這個城鎮長大。據說是才剛收到水高的錄取通知,父親的工作地點有了調動,便只留下空太,全家人都搬到福岡去了。

因此他對當地的紅磚商店街也很熟悉,橋本烘焙坊的頂級波蘿面包也是從空太那里聽來的。

其他還有像是學校的作業、有趣的漫畫、昨天看的電視節目,還有像是只耳聞過的水高文化祭實際上是當地的祭典,熱鬧得不得了……兩人聊了許多像這樣不是很重要的事。

曾幾何時,七海也開始跟空太聊起夢想的事。

「我在訓練班上課的事,不可以告訴別人喔?」

「為什麼?」

「現在已經不流行擁有目標而去努力這種事了吧。」

「這樣嗎?我可是覺得很羨慕喔。我就是因為想尋找會想認真地……該說是目標吧,所以才會放棄足球。」

如此說著的空太側臉,看起來彷佛呼吸困難,正在強忍著什麼似的,是從未見過的無奈表情。大概是覺得難為情,他完全不與七海對看。

正因如此,他的話聽起來不像只是表面,而是平常不顯露出的真心話。空太這席認同七海的話,對于不顧父親反對,從大阪只身來到這里的她而言,即便微小卻是確實存在的支持。

「……謝謝你。」

「謝什麼?」

「不懂也無所謂。」

「可是我不覺得無所謂耶?」

大概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視線已經開始追著空太……

每天會用眼角余光確認差點就要遲到的他的身影;體育課會在穿著體育服的男同學集團中尋找他,如果能立刻找到,就覺得今天會是美好的一天。當注意到的時候,已經變得不論身在何處,都能輕易發現他的身影。

有的時候發覺空太的一個習慣,便會在筆記本的角落記起來。每當他在中午吃面包時,也會挖苦他每次買的都是可樂餅面包。

飼養貓的事被學校發現,空太被流放到櫻花莊之後,總覺得距離突然拉遠而感到不安。宛如要彌補這不安似的,變得更加意識到空太的存在。

也曾開玩笑地想過「不然搬去櫻花莊好了」這種事。

當時當然沒想到在二年級的夏天,這件事真的實現了……

但現在回想起來,一年級發生的那些事,只不過是意識到空太的微小契機罷了。

升上二年級之後,周遭的環境都變了。

真白插班進入水高,感情便開始大動作疾走。

七海發現空太的視線、聲音、笑容……一切全向著真白,胸口便開始隱隱作痛。

這樣的痛楚直到又過了一年,升上三年級的現在還未消失,反而隨著時間流逝變得更強烈。

四月二十九日,黃金周的第一天。

兩人來到距離港邊很近的游樂園,為了五月三日舉辦的甄選進行練習的約會。

——這個痛楚要如何才能消除呢?

面對坐在圓桌對面的空太,七海在心中輕聲提問。但空太並沒有回答,現在正專注地大口吃著漢堡。

在前往鬼屋的途中,空太的肚子咕嚕作響,所以決定先吃點什麼東西。桌上放了兩份附有薯條與飲料的漢堡套餐。

「神田同學,這樣狼吞虎咽可是會噎到喔?」

「又不是漫畫……唔!」

才這麼說著,空太便發出痛苦的聲音。

他慌張地伸手拿果汁,含住吸管,卻立刻發出已經暍完的滋滋聲。

「真是的,我不是才說過嗎?」

七海立刻遞出自己的果汁。

接下的空太咕嚕咕嚕喝著七海的果汁。

「……」

七海看著他的樣子,這才注意到一件事。剛才自己才用過那根吸管……

「呼~~得救了。」

「小、小心一點啦。」

「嗯,謝啦。」

空太說著,一臉天真地把果汁放回七海的餐盤上,視線便反射性朝向吸管。

「……」

「……」

兩人陷入莫名的沉默。

七海往上看著空太,只見他露出像是難為情又像困惑的表情。他大概是看到七海的反應,才察覺到這件事吧。

「我、我不喝了,你可以把它全部喝掉啊?」

在雙方都意識到的狀態下,實在沒有伸手拿果汁的勇氣。

「不、不,我也已經飽了。」

「這、這樣啊……」

「嗯、嗯……我們也差不多該去鬼屋了。」

「嗯、嗯,就這麼辦吧。」

七海追上先站起身的空太,也把漢堡包裝紙丟進垃圾筒,返還塑膠餐盤。

——接吻之類的?

這時,七海的腦海里閃過之前彌生說過的話。

離開鬼屋後,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點亮照名的游樂園區內,展現出與白天不同的風情。

全家出游的觀光客也許都回家了,幾乎聽不到小朋友的聲音。相反的,周圍的情侶檔變得很醒目。

——我們看起來也像那樣嗎?

七海沒有出聲提問的勇氣,因此只是在心中默默問著並肩而走的空太側臉。

肩膀幾乎要碰到了。

這也雞怪,因為兩人的手牽在一起。

十指緊扣牽在一起的兩只手,也就是所謂情侶牽手。

在鬼屋里緊握的手,離開鬼屋後也沒放掉。

要是能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七海一邊想著一邊又在意起手汗,一度曾經想要放手。不過要是放開這只手,也許就再也回不去這個狀態了。七海心中劇烈搖擺不定。

空太完全沒察覺七海的心境,聊著擔心四月很快就被流放到櫻花莊的一年級生。

「……」

好不容易兩人獨處,為什麼卻是聊這個話題?

「嗯?你在生什麼氣?」

似乎是不滿已經顯現在臉上了。

「我沒有在生氣。」

「這樣嗎?那就好……接下來要做什麼?」

七海拉住在十字路口准備直走的空太的手,轉過身去。

「我要搭那個。」

接著這麼說著,以還緊握著的手指著前方。

筆直延伸的主要道路前方,是被燈飾點綴得五彩繽紛的巨型摩天輪,搭載著許多情侶,緩緩地轉動著。

四月二十九日。

這天七海的日記里有好幾個寫了「接吻」之後又被亂七八糟塗掉,再次寫了「接吻」後同樣又被擦掉的痕跡。在那一頁的最後,只寫了小小的「喜歡你」。

4

五月二日,黃金周結束後的周一。

感覺漫長的上午課程結束,鈴聲終于響起。

「唉~~」

七海確認隔壁座位的空太動作迅速地走出教室後,便發出大大的歎息,趴在桌上。

「怎麼辦……」

接著吐露出叫人幾乎要窒息的煩惱。

「款、欺,這是怎麼回事啊?」

抬起頭來,只見帶著便嘗的繭在前面的座位上坐下,帶著困惑與好奇各半的眼神看著七海。

另一旁,彌生也不發一語走了過來,右手拿著福利社的面包,左手則是便當盒的袋子。參加運動社團似乎很容易肚子餓。

「什、什麼怎麼回事啊?」

「兩位的樣子看起來顯然都很怪異啊。」

「兩、兩位是指?」

「七海與神田同學。」

繭凝視七海的目光訴說著「不用我說,你也明白吧」。因為是當事者,七海當然很清楚,從不覺得自己能順利蒙混過去。

「約會時發生了什麼事吧?」

彌生大口吃著炒面面包,一語道破。

「呃、呃,那個……」

在摩天輪里發生的事又閃過腦海,七海滿臉通紅,無意識用手指觸摸嘴唇。

對于這個反應,繭與彌生對看了一眼。

「詳細說來聽聽吧。」

繭把尖端呈叉子狀的湯匙當做麥克風,伸了過去。

「黃金周的第一天,跟神田同學去游樂園約會了。」

「這我知道,我是問內容。首先,你們做了什麼?」

「坐了云霄飛車之後……」

「之後?」

「讓頭昏眼花的神田同學躺在大腿上……」

說出口實在讓人害臊,七海自然而然越來越小聲。雖說只是做為甄試的練習,不過還真是做了很大膽的事呢……

「唔哇,七海真是狂熱啊。」

「不、不是啦!那、那是練習!劇本有那樣的場景啦!」

「是是,然後呢然後呢?」

「在鬼屋里面牽手了。」

手上還殘留著緊握的手的觸感,輕柔緊扣的手指與手指……

「後來呢?」

「只、只有這樣。」

「你說謊!」

繭揮舞著戳著章魚小香腸的湯匙。

「從兩人的態度看來,應該還有什麼吧。」

就連彌生也一搭一唱說出這種話。

「那、那個……只、只是最後還搭了摩天輪而已……」

「喔,然後咧然後咧?」

繭一臉興奮地逼近過來。

「……就做了。」

「做了什麼?」

「接吻。」

「咦咦!」

繭誇張地雙手舉起向後仰。

「不、不要那麼大聲啦。」

在教室里吃中餐的同學們,視線全集中在七海等人身上。

「告白了嗎?」

「這倒是還沒……」

「就先親了?七海真有一套呢~~!」

「喔~~這真是叫人驚訝呢。」

就連平常冷靜的彌生,也罕見地顯得很興奮。

「啊~~真是的!明明是繭跟彌生先說的吧。」

雖然沒打算轉嫁責任,不過語氣卻開始鬧起別扭。

「抱歉,沒想到你真的照做了……不過,干得好!」

「嗯,而且不是立即見效了嗎?一看就知道神田同學已經意識到七海了。」

對于彌生的發言,繭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用力點頭稱是。

「他那個樣子完全就是意識到了,絕對滿腦子都是七海的事。」

「真是這樣的話,我會很開心……」

七海發現自己不經意說出真心話,連忙拾起頭來,看到的是繭與彌生滿足似的眼神。

「那麼,感覺如何?」

「什麼感覺如何?」

「當然是親嘴的感覺啊。」

繭看起來很高興,露出滿面笑容。

「這、這不重要吧。」

七海把臉別開。

「怎麼可能不重要!」

不過被繭用雙手夾住臉頰,又轉了回來。

「來吧,快從實招來!」

「那、那個……該、該怎麼說呢……」

「該怎麼說?」

「神田同學的身體出乎意料很大呢。」

「不,沒人在問你做過之後的感想。」

「我、我們才沒做!」

因為靠近接吻,所以也隱約感覺到身型大小。

「這、這個話題到此結束!我當時已經到達極限了,所以根本記不清楚!」

這番話有一半是真的,另一半則在撒謊。空太嘴唇的觸感,現在還明確地烙印在七海的身體。吐息的溫度還有圍繞著空太的氣味,至今也還沾染在身上不願離去。當然七海自己也不希望這些消失……

「咦~~至少也有個感想吧?」

繭死纏爛打,緊咬不放。

彌生也瞥了七海一眼,等待她開口。

「就算你問我感想……」

「實際體驗了以後覺得如何?」

「與其說覺得如何……也許我弄清楚了一件事。」

沒錯,已經明白了。

「喔喔,那是什麼?」

「就是我……真的很喜歡神田同學呢。」

「……」

「…………」

聽了七海的話,繭與彌生都張著嘴發愣。兩人的目光彷佛說著「事到如今還在說什麼啊」。

「所、所以我才不想講……」

七海依然鬧別扭地張口吃著便當,完全是自暴自棄地猛吃。

「唔哇~~七海真的在談戀愛呢。」

繭自說白話,終于把章魚小香腸放進嘴里。

「感謝招待。」

彌生則如此說著。因為面包還沒吃完,這句「感謝招待」似乎是針對七海的反應。

「啊~~我也來找個喜歡的人吧。」

用吸管喝著茶的繭,不知道有幾分認真。

「那繭就得先長高吧。」

彌生把手放在她的頭上。

「談戀愛跟身高無關吧!啊,對了,七海!」

「什、什麼事?」

「那個被流放到櫻花莊的一年級生啊!把他介紹給我吧。平常一臉發呆的表情,不過我之前看過他彈鋼琴的樣子,感覺很不錯呢。」

「勸你不要考慮伊織學弟比較好喔。」

「為什麼?」

「因為他說對小胸部的女生沒有興趣……」

不只身高,整體而言屬于嬌小型的繭,一定不在他的戀愛對象范圍內。

「啊~~怎麼每個人都只看胸部啊!」

「別在意。」

彌生把手放在繭的頭上。

七海聽到這樣的對話,自然地露出笑容。

突然覺得煩惱著該以什麼樣的表情面對空太的自己很愚蠢。

已經明白導致胸口疼痛的情愫是什麼了。開心、難過、揪心、難為情、沒趣、生氣……面對空太,各種情緒會一個個接踵而至,正是因為喜歡他。

因為空太的一句話而受到鼓舞,感覺飄飄然,或者陷入沮喪,也全都是因為喜歡他。因為最喜歡他了……

只是因為這樣,只是這樣的事。

不過,絕非微小的情感。

是一直萌生至今的重要情愫。

所以想率直地傳達給他。

將心中所有的情感全部傳達給他……

空太所給予的喜歡空太的這份感情……毫不保留地傳達給空太吧。

——人家亂喜歡神田同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