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四十五章 不穿鞋(2)

我當時嚇傻了,直到一陣汽車喇叭聲才把我拖回現實。

接著一輛汽車直接朝我撞了過來。還算幸運,那車速度不快,而且司機反應及時,不過車沿還是帶到了我。結果左腿和肋骨骨折了。不過我很知足了,能撿回條命就不錯了。”說完,她歎了口氣。我感到非常內疚,如果不是我膽小叫她來陪我就不會出這種事情了。

臨走的時候,她勸我趕緊搬家。

“你的鞋子呢?”我忽然問她,“我家並沒有少鞋子啊。”

“一雙白色款式很舊的女式皮鞋。我在你鞋架拿的,出事後就沒找到了,現場也沒有。我還納悶,為什麼你整個鞋架上都是一模一樣的鞋子,難道你想學愛因斯坦麼?”

“整個鞋架都是?”我大驚,因為我的鞋架上根本就沒有任何一雙白色的皮鞋。

“是的,”室友斬釘截鐵的點頭,“否則我也不會穿一雙那種鞋子上街。”

“看見白色女式皮鞋的都回發生意外。”那女人的話在我耳朵邊上回響。

我整個人天天處于精神半游離狀態。

直到今天早上。這幾天我無論做什麼都能看見那雙白色的女式皮鞋。有時候我從床上醒過來就能看見本來在床下的拖鞋卻變成了那雙白色的女式皮鞋。我想我快神經衰弱了。想去找樓上的那個女人聊聊,但她也說無能為力。

早上出門的時候,我發現家里沒有別的鞋子了。

我把自己縮到牆角,整個客廳都堆滿了白色的皮鞋,外面冷冷的陽光射在鞋面上,反射出慘敗的光。放在我面前的只有一堆白色女式皮鞋。到處都是。飯桌上,客廳,地板,書桌,椅子,廚房。到處都是,整個房間幾乎快變成白色了。我都快瘋了,只好赤著腳跑了出來。

沒有別的解決辦法了,平時見過您寫的故事,所以我只好來您這里。”女孩終于說完了,我也終于知道她為什麼不穿鞋子了。

“奇怪的女式皮鞋麼?”我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為什麼,為什麼不搬走呢。”我問她。

“沒有用,我沒其他地方去,無論走到哪里,在學校我也能看見那白色的皮鞋,但別人都看不見,而且我也怕再使得身邊的人出現和我室友一樣的事了。”女孩說話的時候半閉著眼睛,說著說著居然趴在沙發上睡著了。看來這麼多天她都睡眠不足。

我幫她蓋了條毯子。接著打了個電話給紀顏,把事情的大概告訴了他。

這的確是件奇怪的事情。

紀顏答應了,而且很快趕了過來。不過只有他一人。

“黎正呢?”我問道,紀顏回答說黎正對自己父親遺留的筆記很感興趣,正坐在那里天天看呢,所以就沒過來。

由于女孩睡得很熟,我們沒有吵醒她,但總不能把她一個人留在我家。我和紀顏只好去了里屋攀談起來,也怕說話的聲音打擾她睡覺。

與紀顏交談過後,我們決定帶著女孩去她租住的那個地方看看。過了會,她醒了,但還是不肯穿鞋。

“我怕穿鞋。”她抱著雙腿縮在沙發角落里。紀顏皺了皺眉頭。

“這樣吧,我和歐陽輪流背你,你多穿幾雙襪子,這樣光著腳走路很傷身體。”紀顏的話語很柔和,女孩感激地抬頭看了看她,紅著臉點了點頭。

都說現在女孩子喜歡骨干,但看上去瘦弱矮小的她一上來還是有些重量,開始時我背,可能長期缺乏鍛煉,在電腦前坐太久的緣故,居然有點喘氣。不過這次就當負重長跑算了。

由于是在路途遙遠,紀顏也不再堅持不乘車。三人拉下一輛的士。

等我們來到那間民居的時候已經接近下午四點了。天色比較暗,像蒙了層灰的玻璃。

“對了,你能說說那房東什麼樣子麼?”紀顏把女孩從車上背下來。

“很年輕,大概和你們年紀差不了多少,170公分左右,長相很普通。不過他和我說話的時候喘氣很厲害,臉上通紅的,開始我還以為他是凍得,說話聲音很粗糙,像在磨砂紙。我看見他從口袋里拿了瓶東西老往嘴巴里噴。噴完後臉色就好多了。”

“看來那人有哮喘啊。”紀顏把女孩往肩上一托。我們走進了那棟居民樓。

樓層的下面有個破爛的停靠自行車的竹棚。里面有幾輛幾乎褪了色的自行車。連賊都懶得偷了,自然也沒人去打理。整座樓顯得很荒敗。車棚的牆上貼著一張大大的告示,正上方寫著“拆遷通知”四個字。


我們走進樓道,女孩小聲說:“放我下來吧,我能自己走了。”紀顏把她放下來。這里面的燈光果然很昏暗,長久沒有更換的燈炮燒得外殼起了層厚厚的黑色汙垢。我順著牆壁摸索過去。發現牆上有很多裂痕。

爬了五層樓,終于到了她家,女孩戰戰兢兢的把鑰匙扔給我們,自己不敢開門,紀顏笑了笑,找准鑰匙開了門。

里面收拾得僅僅有條,很乾淨,東西也很少,不大的客廳里果然鋪著方形的大理石瓷磚,一塊足有四十多平方厘米。牆角擺了張書桌。里面的臥室還有張,上面堆放了很多書,我隨意掃了一眼,都是考研用的。

書桌旁邊是張雙人床。牆上大都起了黴斑了,黑乎乎的,一片連著一片,還好被人用牆紙糊了起來。

“上面太高了,所以我也沒去管,只是看著由點惡心。”女孩指了指天花板。

果然,上面的黴斑更厲害,幾乎整個天花板都是黑色的。紀顏盯著看了看,然後對我說。

“床也是你自己的?”我問她。女孩笑了笑。

“不是,我只帶了張書桌,床本來就有。”

“能倒點水給我們喝麼,有點渴。”女孩笑了笑,轉身出去。我正奇怪,紀顏是極少在陌生人家吃喝的,更別提主動要東西了。女孩剛出去,紀顏就拍了拍我的肩膀。

“閉上你的眼睛,靠鏡妖看看天花板。”我奇怪地看了看他,紀顏沒有再說話,我只好照辦,把眼睛閉起來,抬起頭,讓鏡妖充當我的視力。

我看見了。

原本一片黑色的天花板卻有著一連串腳印。看大小應該是小孩子的,腳印很零亂,不過一直延伸到女孩的床頭上面就沒有了。而且,似乎那腳印總有些那里不妥,但一時又沒想明白。反正給人一種很不對稱的感覺。

“把她支走是免得嚇著她,再經受刺激怕她受不了。”紀顏在我耳邊輕聲說道。我睜開眼睛,想想也是。

由于家具很少,我和紀顏干脆在屋子里轉悠了一下。非常普通的房子,略顯有些陳舊。

“今天,好像還是三八婦女節啊。”我見大家一言不發,空氣略顯沉悶。

女孩笑了笑,用手把頭發擼到耳後。我看了看她的腳,依舊不肯穿鞋,難道那雙白色的女士皮鞋真有這麼大的力量?

“這里看不出其它奇怪的東西。”紀顏低沉著喉嚨說了句。

“對了,你叫什麼?”這麼久還不知道女孩什麼名字。她很干脆的說自己叫池月。

好聽的名字,反過來念就是月池了。

“我和歐陽想多去了解下著房子的情況,好像這棟樓還有幾家住戶吧。”紀顏問池月。

本來打算我和紀顏兩人去,但池月死活不肯一個人呆在房間里。大家只好從五樓一直問下去。

直到一樓,我們發現這里除了池月和六樓的那個還沒見面帶著孩子的女人,總共還有六戶人家。

他們大都對我們的到到來持有很嚴重的戒備心,有的連門也不打開,其中有個戴眼鏡的,非常不友好,一直對我問來問去,然後啪的把門摔上了。不過在我們見過的幾戶人家中,發現了個共同的特點。

這麼冷的天,他們都沒穿鞋。

紀顏站在一樓的樓道口,把領子豎了起來,眯起眼睛望著天空。

“要下雨了。”

的確,天色比來的時候更為沉重了,宛如一個倒扣著的燒了很久的黑鐵鍋。

“走,去拜訪下那個六樓的女人。”紀顏揮了揮手。臨進去前,我聽見了一聲不大不小的咯嚓的聲音。

類似什麼裂開或者粉碎的聲音。不過只是一瞬間,或許是我太多心了。

三人站在六樓的門口,敲了敲門,過了許久才打開了一條縫隙。


一個小男孩只露出雙眼睛,小心翼翼地站在里面盯著我們。

“我媽媽出去了,不在。”

“還記得我麼?小弟弟?”池月蹲了下來,微笑著看著小孩,小孩似乎有些高興,但還是不開門,看來這孩子警惕性還是值得贊揚的。

“我記得你,你是那個鞋子很髒的姐姐。”小孩的回答讓池月有些尷尬。這時候,我聽見樓下傳來了腳步聲。

一個長相端莊秀麗身材高挑穿著黑色的職業套裙的女人走了上來。左手提著一個大大的還未打開包裝袋的毛絨玩具,右手拎著一個坤包。

她上來後看見我們愣了下,很快臉色變得很難看。

“你來了?”她幾乎無視我和紀顏,冷冷地望著池月。池月似乎有點不知所措,只能傻傻地點頭。

“我告訴過你,既然你被那一家人選中了,就別來糾纏我了,我幫不了你,我死沒關系,可我孩子是無辜的,我求你離這棟樓的人遠點吧,他們都還想好好的多活幾年。”女人忽然開口說到,一口流利的普通話,但聽起來卻讓我很不舒服。

“你的意思是說池月的死活和你沒關系了?”我問那個女人,她不再回答我,只是固執的轉過頭,然後從包里翻出鑰匙走了過來。

剛剛打開門,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跑過來抱著女人的腿。

“媽媽,我好害怕,外面好黑,舅舅又不停的喘氣,臉通紅通紅的。”孩子忽然喊道。紀顏一聽,一步走了過去。

女人剛想用手捂住孩子的嘴,但手被紀顏揪住了。

“讓我們見見您的弟弟吧。或許事情會清楚些。”紀顏的聲調不高,但語氣十分嚴厲,女人掙脫了兩下,把手抽了出來,腦後的長發耷拉在眼前,低著頭撫摸這兒子的臉,低聲抽泣著不說話。

“姐。告訴他們的了,反正也活不了多久,還不如抓緊時間把錢花出去多享受一下。”一個年輕男子從里屋閃了出來,穿著身厚實的羽絨服,手里攥著一個小塑料瓶,看上去很瘦弱,雖然我不會看相,但他的臉色實在不敢恭維,黑而且帶著絕望。

池月忽然盯著那男人,指著他叫了起來。

“是他,就是他把房子組給我的!”那名男子笑了笑。

“感謝你的錢,我玩的很開心。”現在房間里只有那個小男孩依然天真的望著這些身體比他高上一截的大人們,眼睛里充滿疑惑。

外面幾乎全黑了,風夾著沙石把玻璃抽打的啪啪作響。大家圍坐再客廳的沙發上。

除了我和紀顏,大家都沒穿鞋。

“是我叫弟弟把房子組給你的,不,應該說是這棟樓的所有人決定的。”我吃了一驚,難道整棟樓層的人都和這事有關麼?

“知道倀麼?我們這些苟活的人和悵沒什麼兩樣。”女人雙手交叉在胸前,從鼻孔里悶哼了一下。而那個自稱是弟弟的男人則吹著口哨若無其事的望著窗外,不時地逗逗那個小男孩,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那個房子像一個不停的需要填平的窟窿,所有在這樓的人都無法離開這里超過24小時。所有的人都見過那雙白色的女式皮鞋了。就在那件事發生的五年來,苟活下來的人其實內心和死了沒什麼兩樣。”女人的聲調很奇特,非常尖刻,充滿了自嘲。

“到底發生什麼了?我們剛才去問過那些其他的人,他們都不理我們。”我連忙問道。這時,一直不開口的那個男人冷不丁哈哈大笑起來,笑得我好生奇怪。

“因為他們都怕,他們怕什麼時候一覺醒來自己的腳上就套了雙白色的鞋子。”

女人狠狠地瞪了她弟弟一眼。

“你少說句不會憋死吧,把小寶帶進去。”男人順服的低著頭,把叫小寶的孩子抱了起來。

“來,小寶,舅舅帶你進房間玩。”說著兩人走了進去。

“我不想讓小寶知道,雖然他不是很懂。”女人看著孩子完全進了房間並把門帶上,才舒了口氣,繼續說著。

“這棟樓的人本來是住的很平和的,左鄰右里雖然談不上親如兄弟姐妹,但還是有說有笑。但是那個女人搬來後一切都改變了。


她很漂亮,很年輕穿著時髦,非常喜歡穿一雙白色的皮鞋,帶著一個很小寶差不多大的男孩。那男孩別提有多漂亮了,開始的時候她為人很和善,加上小孩可愛,大家都很喜歡他們母子。可是時間一長,問題也就如同海岸邊潮退後的石頭,凸顯出來。

首先是那個女人根本沒工作,但家里環境卻比任何人都好,經常早出晚歸,孩子則托付給鄰居們照看,雖然孩子每次見到母親離去都會放聲大哭,哭地很悲慘。大家紛紛猜測她的職業。當我們看到一個個不同臉孔不同年齡但都穿著考究的人送她回家的時候,大體知道了結果。

但是有一個男人又有所不同。來的最為頻繁。

一次我下去買東西,看見那個男人半裸著身體叼著根煙手里纂這一些錢從房子里罵罵咧咧地跑了出來。接著那個女人頭發凌亂的追了出來,邊哭邊罵,看見我後,她沒追出去,而是靠著門一下滑到地上,痛哭起來。

我自然過去安慰她,看見她的臉頰腫的很厲害,似乎被什麼東西抽打過,把她扶進房間。攀談之後,才知道她的故事。

淪落風塵不是她的錯,錯就錯在那個男人身上。一面強裝笑臉去用身體迎合那些男人,一面還要拿錢給他去吃喝嫖賭。我覺得這個女人很傻。

“為什麼不離開啊。”我奇怪地問她。但她卻摟著兒子,流著淚說了這麼一句。

“他威脅我,只要我敢走,就不會放過我兒子。那孩子不是他的,那畜牲什麼事情都干得出來的!我不能看見兒子出事。”作為母親,我自然明白她的苦心,但作為旁觀者,我卻無能為力,只有在平時有空就安慰她一下。

我原以為這件事會慢慢過去,但沒想到,慘劇就發生了。

當警察敲響我家門的時候,我還沒睡醒。結果我被告知,樓下,就在我的床下面的五樓房間,躺著三個人。

那對母子,和那個經常來的男人。

我在警察的帶領下走進了房間,幾乎吐了出來。

首先是那個孩子,左腿的腳掌被砍斷了。地上到處都是血,三個人的血混雜在一起,把客廳都染紅了。孩子的臉色慘白,警察說是失血過多而死。但是那個男的就可怕了。

他的臉根本就爛掉了。

平心而論,他本來還算是長的比較英俊,但那時候的我卻被嚇的連續幾晚上做噩夢。

那男人的耳朵沒有了,整個肩膀被血浸泡著,臉上已經分不出五官,全都是不規則的傷口,肉粘著骨頭綻開的到處都是,宛如一份被剁過的肉餡,就像是被什麼猛獸咬過一樣。

而那個女人,脖子上插著一把菜刀。她的臉也變得和平時不一樣,完全失去了美麗的樣子,非常的猙獰,就像寺廟中看過的鬼的雕像一樣,瞪著雙眼。

最令我難以忘記的是她的笑容。

嘴角向一邊誇張的隆起。帶著解脫和舒適,而且她的嘴巴里,還含著一片耳朵。

我估計那男人是被她活活咬死的。

可是現場一雙鞋也沒有,三個人都是赤著腳。誰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可是接下來的數年里。房子雖然空閑著。可是住在這里的人卻都開始倒黴。

首先就是我丈夫。”說到這里,小寶的母親停頓了下,吸了吸鼻翼,然後抬起頭繼續說。我看見她眼睛里有淚花。而紀顏也認真地聽著。

“我丈夫是司機,在某地稅局。那天因為有事情,送一個局長去外市出差。早上出去的,第二天中午我就接到了消息。

我丈夫居然出了車禍,他的技術是公認的,否則也不會被委派給局長開車,而且為人非常謹慎。接到噩耗我幾乎昏厥過去。而去現場領取尸體的時候我卻更吃驚了。

當事人就是局長,他一點事也沒有。局長告訴我,我丈夫在開車經過高速公路以後,忽然低頭奇怪地喊了句。

“怎麼我穿了雙這個?”接著車子速度越來越快,直接沖向了護牆。我丈夫整個人甩了出去,脖子被玻璃割開了一個大口子。而局長只是被撞暈而已。

我依稀記得他說早上出門的時候看見門口有雙白色女士皮鞋。

那件事以後,凡是在樓層里看見那雙鞋子的人,只要離開這里超過一天,就會死與非命。所以表面上我們還住在這里,但是大家都被看不見的繩子幫著,誰也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