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第六十三夜 抽屜

大多數收藏家其實都有很強的占有欲,正常點的有喜歡郵票,錢幣古玩這類比較普通的,然後有少許另類的,比如收集火柴盒,香煙盒之類,當然,也不乏變態者,像德國集中營中專門喜歡收集美麗的少女皮膚,先在上面紋上各種各樣的花紋,然後將女孩泡在玫瑰花瓣和防腐劑的熱水中,讓防腐劑能進入皮膚毛孔內,也方便剝下來。至于剝下來的人皮,有的制成套枕,有的制成皮桌布,最著名的當屬那個戰敗後蘇聯戰士從一個德國軍醫家里收繳出來的一個台燈燈罩,沒錯,那是人皮制成的。

不過我要說的這位朋友自然沒有這麼令人作嘔的嗜好,就算他有,他也不敢去成為《沉默的羔羊》中的那位變態殺手。其實他的愛好是收藏古木桌子,任何年代的木桌他都非常喜歡,不過收藏這玩意實在需要很大的空間和氣力,有些桌子非常重,不過他總是樂此不疲的繼續著這種愛好,以至于將美麗的妻子氣的離婚,但他倒落的清閑。

這位叫譚藍的朋友家境非常富裕,得益于他年輕時代的拼搏和經營有道。不過一有好的木桌他都叫我來看,雖然我不是很懂,不過在他的熏陶下多少了解了一些。木桌這種東西主要看曆史和原料,如果是名貴的木料,像紫檀木,一直被認為是最名貴的木材,大多為紫黑色,在各種硬木中,紫檀質地最為細密,木料的分量最重,木紋不明顯。自古被用作聲名顯赫宅門大戶人家之用,有些人可能會談到紅木,其實紅木不是一種木料,而是泛指一類木頭,根據《紅木》國家標准規定,紅木是紫檀屬的紫檀木類、花梨木類,黃檀屬的香枝木類、黑酸枝類、紅酸枝類,柿屬的烏木類、條紋烏木類,鐵刀木屬及崖豆屬的雞翅木類5屬8類33種材料的總稱。用這8類33種材料制作的家具可稱為紅木家具。紅木材質結構甚細至細,平均導管(管孔)弦向直徑不大于20微米。紅木心材材色都是經過大氣變深的,其中紫檀木類為紅紫色,花梨木類、香枝木類、紅酸枝類為紅褐色,黑酸枝類為黑紫色,烏木類為烏黑色,條紋烏木類和雞翅木類為黑色。這類木頭制成的桌子我的朋友是買不起的,因為據說前些時日一張明清時代龍紋石面黃花梨木桌居然被人以九十八萬元的高價買走,的確讓人無法相信。另外一些則是有特殊意義或者年代久遠的,不過木制品切忌重新上漆,否則身價大不如前,當然,還有一些本來根本不值錢的也被認為炒作起來,什麼是奢侈品?那就是可以賣出比自己原本身價高幾百甚至幾千倍價格的東西,就如同中秋節的天價鮑魚魚翅燕窩月餅,不過我很不明白,既然想吃,還不如直接去吃,干嘛要把這些夾在月餅里?我始終覺得月餅還是用最原始的豆沙餡最好。

廢話少說,譚藍在電話里的語氣幾乎可以用激動來形容。

“昨天吃了仙丹,從鄉下一個老農家里撿漏,淘到一張老花梨木背雕紋桌,真便宜,才兩千多!”譚藍一邊說著一邊咂吧著嘴,仿佛一個孩子吃到了夢寐以求的巧克力糖一般。

“不是我打擊你,你就不怕被人埋地雷,你交學費的次數也不少了。”我笑道,不料譚藍一口咬定,是張很不錯的桌子,而且這個桌子特別之處不在桌子的來曆和原料,而是上面的一個抽屜。

“你來了就知道了,電話里不方便說。”說完,譚藍掛了機,電話響起了嘟嘟聲。我合上電話,心里犯起了嘀咕,什麼抽屜這麼驚天動地。

所謂吃仙丹,埋地雷,撿漏,交學費都是淘古玩人的術語,就像舊時黑道上的黑話一般。吃仙丹比作買到了非常便宜的藏品,埋地雷指的是有些人以為去農村從農民手里買的貨不會有錯,卻不知道這些貨是商人和農民合伙作偽的,這就是埋地雷。而撿漏比作賣主看假、但古玩是真貨,被人買走,對買主來講叫“揀漏”。反過來對賣家來說就叫走寶,至于交學費顧名思義,則是玩古玩的新手不識貨,老買到不值錢的仿制品。

從報社到他家很遠,不過恰巧那里居住著我的一位采訪對象,反正也是路過,所以我也沒去拒絕譚藍的好意,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分享別人的快樂也是件不錯的事。

譚藍的家的確可以用古色古香來形容,進屋你就能聞到一股子非常清香乾淨的木制品的味道,一點也不像現在的地板家具,全是甲醛味,有的放置了一年味道還是很大,科技倒是發展了,結果我們的居住條件反而下降了。

“進來,快!”譚藍的身材和我很像,兩人差不多個頭,不過他要瘦很多,頭卻無比碩大,可惜滿腦子裝的不是智慧,我經常取笑他整個頭顱里都是木頭渣子,他卻一本正經的皺著眉頭說自己倒希望是這樣。

譚藍的眼睛最為有特色,如果是平時,到沒有什麼,只要一看到美女或者是喜愛的木桌,他的眼睛一下變成了三角眼,一點眼白的都看不見,直往外冒著攫取的目光。

“我喜歡的,一定要搞到手。”這是他的名言,老婆如此,錢財如此,木桌也如此。

他的家本來是十分寬敞的,可惜堆放了如此多的桌子,我只能小心的走過去,前些時日幫他搬桌的時候,他甯可自己的手被砸破了,血都流在桌子上也不肯松手。

“手好些了麼?”我看著他纏著繃帶的手指。

“好多了,不過後來又不小心劃破了,滴了一滴在那桌子上,還好後來一點痕跡也沒有,要不然我非心痛死不可,說不定我會氣的把那手指給剁掉。”譚藍仿佛在談論的是根香腸,而不是自己的手指。

進入了內堂,我看見了那張桌子。

很漂亮,蛋黃色,大約一米多高,保存的很不錯,桌面邊沿線腳交疊變化,兩平兩凹;桌面與腿足之間以卷云角為點綴;腿足頭呈內翻馬蹄形,工藝精美。而且在桌面左下還有個暗格,也就是那個抽屜。

我很少見這種桌子也帶著抽屜的。

抽屜外面沒有任何把手,紋理結合的很好,幾乎成了桌子的一部分,不仔細看還真沒發現。

“這,這是個神奇的抽屜!”譚藍抑制不住的舞動著雙手,嘴角一下下地抽動著,我奇怪即便他以極低的價格淘到一張好東西也不必說的這麼誇張啊。

“我可以理解你的不解和驚訝,因為我自己也沒想到,只是最近才發現這抽屜的與眾不同之處,我甚至猶豫了很久,該不該告訴你,不過作為我唯一的好朋友,我是在找不到人分享我的快樂了!你知道這種喜悅壓抑在心底無法宣泄出來很容易生病的。”不過他話鋒一轉,忽然眯起眼睛低沉著說:“當然,我還是要警告你,不要把你知道的一切說出去任何一個字,否則對你我都沒有任何好處。”

我有些後悔來這里了,我最討厭的就是和別人分享秘密,因為你也要承擔無謂的煩惱,而且更加多,因為秘密一旦泄漏,人家第一個懷疑的就是你,當然,他不會去想是否是他自己無意說出去的。


“好吧,快說吧,我保證不說去。”最終我的好奇心占了上風。

“我只是偶然間發現這抽屜的特別之處,前天,因為我找不到自己的鋼筆,整個屋子都翻過了,我當時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的鋼筆,因為需要記錄些東西,後來只剩下那個抽屜沒看過,我是個沒記性的人,幾分鍾前還那在手上的東西經常不翼而飛。所以我找起東西也是亂翻一氣。當然,打開抽屜前我壓根不抱希望。

可是原本空蕩蕩的抽屜里居然正躺著一只筆,能找到找了很久的東西是件讓人非常開心的事情,可是我很快發現,這支筆並不是我的那只。雖然型號顏色一樣,但新舊確實不一樣的。

我開始懷疑這個抽屜有著某種神奇的作用,于是我開始試驗,先是想要一本書,結果拉開抽屜後那書就躺在那里,我高興壞了,試驗了很多次,只要是那抽屜裝的下的東西我都嘗試過,結果真是屢試不爽啊。”他得意地哈哈大笑起來,自從他離婚後我還沒看見過他這麼高興過。

“聽說過聚寶盆麼?喜歡什麼,想要什麼都能得到,你說這個世界上我算是最快樂的人麼?為了證明給你看,瞧,我從這里可以掏出一只手表!”說著,譚藍果然從里面拿出一只名貴的男式手表。雖然我始終覺得那是他一早放進去的來忽悠我而已,但是他堅持要我親自嘗試一次,我拗不過他,只要試了下。

我決定要一個數碼相機,好的要幾千塊,一直想買但考慮到一旦買了恐怕這個月要靠到步行街去幫人拍照來維持生計了。

我暗自在心中祈禱,拉開抽屜的一瞬間,我看到了嶄新的照相機放在抽屜里。

居然是真的!而且我肯定不是譚藍做得手腳,很快我還想了數據線,電池,內存卡,于是一整套裝備都拿齊了!

“沒有欺騙你吧?”譚藍見我笑得如花一樣,拍了拍我的肩膀。

“甚至包括錢幣也可以。”譚藍順手拉開了抽屜,又摸出了一打嶄新的鈔票。

我再次仔細端詳起那個抽屜,比普通的稍大一些,也要寬一點,從外表看實在想象不出居然有這個能力。

“我昨天興奮的試驗了一天,想要任何東西都能達成,可是我總覺得少了些什麼。”譚藍伸開雙手,仰坐在沙發上。

“哦?那是什麼?”我把玩著相機,背靠在桌子上,好奇地問他。

“一個女人!我還欠缺一個女主人啊。”他的眼睛忽然射出精光,再次變成了難看的三角眼,整個人也從沙發上跳起來。

“你可以說是最富有的人了,還怕沒有老婆麼?”我開玩笑說,可是譚藍的臉色卻並不好看。

“不!這些女人都有或多或少的缺點,這個世界壓根沒有完美的女性,只有那個神奇的抽屜,才能賜予我最理想的另一半!”譚藍的眼睛里已經看不到別的東西了。

“你瘋了?抽屜里怎麼可能出來人呢?”我剛說完,卻感覺身後的抽屜自己動了起來。

我沒有感覺錯,抽屜正在努力的自己往外突出來。

隨著我詫異的轉過身體,抽屜嘩啦一下自己彈開了,猶如電腦的光驅一樣。

不過我看見的不是黃色光滑的抽屜內側,而是黑黑的一片。我揉了揉眼睛,仔細看了一眼。

原來那黑色的東西是人的頭發,准確的說是一個女性的頭發,她的後腦勺正對著我。

抽屜繼續向外延伸出來,我難以思議的看到了猶如電視里的武林高手表演縮骨功一樣,一個女人居然慢慢從抽屜里爬了出來。


先是頭和肩膀,她的臉始終對著地下,我看不清楚,赤裸著身體伸出兩只潔白如牛奶般手臂的女人繼續往外爬著,她的下半身還卡在抽屜里,這樣看去就像一只捕獲到獵物的螳螂。她很瘦弱,曲線也很好,身體正是以人類難以達到的彎曲角度從抽屜里伸展出來。就如同一截雪白的牙膏,慢慢的從抽屜中擠了出來。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女孩真的按照譚藍的願望出現了!

女人繼續朝外爬行著,她的頭發已經觸到了我的褲子,身後的譚藍忽然高興的笑起來,一把把我推開,扶起那個女孩。並且為她披上衣服。

我看了看女孩,很漂亮,五官端正而靈巧,只是笑起來有些不舒服。

讓人看的感覺有些漂亮過頭了。

的確是非常完美的女性,起碼從外貌來說是的。譚藍猶如得到了個寶貝一般摟著她,女孩也很聽譚藍的話,兩人仿佛久別的新婚夫婦一般親熱,只不過女孩的一雙眼睛始終注視著我。

我看著她的眼睛,覺得很奇怪,但始終看不出來有什麼不對。

或許能從抽屜出來的人本身就不可能是正常的,不過一些事情既然發生了,反而就不會詫異,就如同前面我拿到了自己喜歡的數碼相機,我會去懷疑這個相機是否是正常的麼?

譚藍也是。這聽上去挺沒道理,可事實卻的確如此。

譚藍對著我咳嗽了幾聲,我識趣地准備告辭。不過女孩忽然笑了笑,用纖細如蔥白的手指指了下我的手。

“給我們拍張照片!”譚藍對著我招呼,我也很樂意,當他們擺好姿勢,我為他們拍了幾張便離開了那房子。

臨走前我聽見房子里響徹著譚藍的笑聲。

工作很忙,即使是相機也來不及去玩,我把它扔到家里也沒去管了,沒幾天,我忽然聽聞到一些消息,大都是些商店舉報說自己的貨物莫名其妙丟失的事情,我隱約覺得有些不妙,拜托一個銀行的朋友問了問,果然,最近銀行經常發現整打的新鈔不翼而飛,開始還懷疑是內部人做的,徹查了很久,卻得不到任何結果,只好不了了之。

看來所謂的抽屜,其實只是一個小偷罷了。

我忽然想起了自己的那部相機,趕緊回去,在電腦上看了看那天拍攝的照片。

照片上的譚藍一臉春風得意,不過我一看見那女孩就覺得不舒服。

似乎是臉。我把她的臉放大了,終于發現了那里不妥了。

女孩的瞳孔很大,遠遠大于正常人,或者說活人,就如同夜晚貓的瞳孔一樣。

我立即打電話聯系譚藍,可是里面只有忙音,看來必須去他家一趟,叫他趕快把那張桌子和那個女人都扔掉,當然,我也帶著那個相機。

可是當我來到他家的時候,卻發現譚藍家的門都沒鎖。我推開走了進去,叫了幾聲,去無人答應。

桌子上的飯菜已經變質了,在這種炎熱的天氣,放置一兩天就會變質了,飯菜幾乎一點都沒動,旁邊還有一瓶開了封的葡萄酒。

我走進了內房。那張桌子好好的擺放在原處,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空曠的房間里彌漫著一種衰敗俄感覺,譚藍本來是個極愛乾淨之人,怎麼幾天不見家就成這樣了,溫柔鄉就令一個人如此快的連生活習慣也改了麼。


整間房子既找不到譚藍,也找不到那個怪女人。我決定離開的時候,身後的抽屜想起了嗚嗚的聲音。

在安靜的房子顯的非常令人注意。我踱著步子走過去,剛想伸手拉開,結果抽屜啪一下攤開了,我沒留心,沒站穩,一下坐在地上。

抽屜里慢慢伸出了一只手,很熟悉的手。

因為手腕上正帶著那只前幾天譚藍從抽屜里掏出的那之手表。接著,嗚嗚的聲音更大了,我的腿開始發軟,雖然努力想站起來,卻只能看著手無助的在晃悠著。

我挺直了背,看見抽屜里有一個人頭,是譚藍的。

譚藍的眼睛充滿了恐懼,依舊是那令人討厭的三角眼,他的兩只手努力的像外趴拉著,我看著他,想到了貓抓住老鼠的時候會故意放開幾次,但卻又一下按住老鼠的尾巴,看著老鼠無助的伸著腿在地上抓著。

現在的譚藍猶如一只等死的老鼠。

因為我看到了他的頭頂上還有一只手,是個女人的手,不過卻不在雪白細長,而是腫脹的,慘白的,手的皮膚幾乎變得半透明了,我見過那樣的手,醫學院里被福爾馬林浸泡的標本就是如此。譚藍的嘴巴上也有一只,死死的按在嘴上,難怪我只能聽見嗚嗚的聲音。

“救我。”譚藍似乎努力掙脫掉了按在嘴上的那只手,吐出了兩個字,短而顫抖像往外倒豆子一樣。

不過這是我聽他說的最後兩個字了。

譚藍的頭左邊,伸出了那個女孩的頭,依舊是放大的瞳孔,依舊是美豔的臉容,依舊是讓人看得不舒服的笑。

只一下,快得讓人難以細想象,那女孩就把譚藍拖了進去,後者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仿佛抽屜里面是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兩人掉了進去一樣。房間里恢複了甯靜,我幾乎覺得剛才看到的是幻覺而已。

抽屜啪的一下再次自己關上了。

“索求的過多,就是這種下場麼?”我將手中相機小心的放回抽屜。抽屜依舊如平常一樣普通,我四下里摸索了下,除了冰冷光滑的內壁,什麼也沒有,我只好暫時離開了那房子。

第二天我正打算找人把那張桌子給搬走燒掉,起碼別讓其他人得到了,可是等我請著人來到房子的時候,卻看見譚藍離婚的妻子在指揮著人搬著東西。一陣寒暄後才知道,她說昨天晚上接到譚藍的電話,很急,聲音仿佛不是他的一樣,說自己要出躺遠門,暫時不能支付撫養費了,並囑咐前妻將這房子充數,並且可以賣掉所有珍藏的古玩和古木桌作為抵償。

“昨天晚上?”我大驚。譚藍的妻子奇怪地看著我。

“有什麼不對麼?難道那家伙又在騙我?算了,反正也離婚了,他的死活我也管不了了,還好這里的東西還算值錢。”女人歎了口氣,接著又忽然開心的笑道。

譚藍的死活她的確是管不了了,不過我只關心那張桌子。

譚藍的前妻聽說我要買那張桌子,惋惜地拒絕了。

“真不好意思,那桌子我已經賣給一個收古物的商人了,他高興壞了,搬的時候還不小心把自己手指弄破了,血都滴在上面,嚇得他連忙擦掉。”譚藍的前妻歪著腦袋回憶說。

我只好和她告辭,看來,這張桌子和那個抽屜依然會在這個世界上繼續游蕩著。

或許不久後我又會聽到商店的貨物莫名失竊的消息了。(抽屜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