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美人如玉氣蛔虹



紫氣玉樓是一個怎樣的地方?

司馬縱橫並不清楚,他只知道,葉五先生的女兒葉雪璿居住于此。

這里本該有不少丫環婢仆,才能襯托得起這幢樓閣的氣勢,但這時候卻連一個也沒有。

他們自然也己跟著葉大小姐,前往開封。

這一仗,真的是那麼重要嗎?司馬縱橫不禁有點懷疑。

他是個很好奇的人,既好奇又不怕死。

他在紫氣玉樓四周打了一個轉,忽然找到了一道門。

門已很殘舊,和這幢樓閣的修飾,大不相襯。

司馬縱橫有點奇怪,正想伸手推開它,忽然看見門旁有一張黃紙,上面寫著:“武林禁地,擅入者死!”

這八個字也許很嚇人,但卻絕對阻嚇不住司馬縱橫這種人。

他只是笑了笑,就伸手推開那木門。

木門很殘舊,但司馬縱橫一推之下,才發覺它比想像中沉重得多,倘若少用幾分力度,恐怕還推它不開。

門後是一條長廊。

長廊光線暗淡,但仍依稀可以看出,兩旁有不少武器。

這些武器,有些已折斷,有些甚至已完全變了形狀。

司馬縱橫隨手撿起一柄大銅錘,一看之下,不由心中一寒。

這銅錘就算用來敲擊堅硬的石頭,它也絕不會有什麼崩缺的。

但現在,這柄大銅錘竟然已經扁了一半。

是什麼力量,可以推毀這銅錘。

而這柄銅錘的主人,司馬縱橫也想起來了。

那是隴中武林大豪,“神錘無敵”杜正確的獨門武器。

神錘無堅不摧,杜正確罕逢敵手,卻是武林中人所皆知之事。

但在三年前,這位武林大豪神秘失蹤,就像是水泡般消失得不知去向。

想不到,他的銅錘,竟然會在這條神秘的長廓內。

銅錘已如此,主人又如何?

向前直往,武器最少也有七八十件。

司馬縱橫甚至看見少林寺的火龍棒和昆侖派的萬縷柔情刀。

而這些武器的主人,也俱已在數年之前,神秘失蹤。

司馬縱橫並不是個膽小的人,但這時候卻忍不住摸了摸獵刀的刀柄。

這柄獵刀,會不會也被棄置在這條長廊里?

長廊已到盡頭。

轉了一個彎角後,司馬縱橫看見了一堆人。

一堆死人。

這堆死人,比司馬縱橫還高上一倍以上。

那就像是一座山。

尸山。

每個人都已死了,但卻完全沒有腐化的跡象。

司馬縱橫深深的吸了一氣。

倘若不是親眼看見,實在很難相信,在紫氣玉樓之內,居然會有一個這樣恐怖的所在地。

倘若是換上別人,必然已被嚇得魂飛魄散,轉身而去。

但司馬縱橫卻沒有走,他繞過尸山,繼續向前走,他終于看見了一個活人。

一個很美麗的女人。

尸山後有石室,石室內,一燈如豆。

她穿著一襲柔軟的銀色絲袍,默然地站在一張長案旁。

案上有經書,一本一本堆得很高。

司馬縱橫隨便放眼一看,就已不禁嚇了一大跳。

這些經書,居然是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練功秘笈,其中包括少林派的“虎鶴神功”,蜀中唐門不傳之秘的“千毒掌”,江南第一異人石百錄親筆所書的“石氏秘典”,還有華山派的劍譜,西域密宗的大手印羊皮圖……

美人如玉。

但在許多學武之士眼中看來,長案上的武學奇書,更加具有巨大的誘惑力。

銀袍麗人忽然轉過臉,幽幽的歎口氣才道:“難道你沒看見門外那八個字?”

她的臉龐實在很美麗。

她沒有施脂粉,一雙眸子卻是那麼清澈,那麼明亮。

在這石室中,司馬縱橫隱隱嗅到了一種醉人的香氣,那是從她的身上散發出來的。

可是,提起那八個字,再想起長廓外的武器和不遠處的尸山,司馬縱橫就不禁有點想嘔吐的感覺。

銀袍麗人又走到了他的面前,用一種很奇特的眼光看著他。

司馬縱橫沉默了很久,才說:“我看見了。



銀袍麗人道:“你不後悔?”

“後悔?”司馬縱橫聳聳肩,道:“既來之,則安之,為什麼要後悔?”

銀袍麗人眸子閃著光:“你是誰?”

“司馬縱橫。



“獵刀奇俠?”銀袍麗人仿佛吃了一驚。

司馬縱橫點點頭:“道上的朋友,有人這樣稱呼我。



銀袍麗人凝視著他,半晌才道:“你的英雄事跡,我已聽說過不少。



司馬縱橫苦笑道:“什麼英雄事跡,怕不笑掉了別人的大牙。



銀袍麗人這時歎了一口氣,道:“實不相瞞,倘若在兩個月之前,你走了進來,那一定是有死無生。



司馬縱橫奇道:“為什麼?”

銀袍麗人道:“只因為那時候,先師仍然活著。



司馬縱橫道:“他是……不是大幻神翁?”

銀袍麗人點點頭。

司馬縱橫吸了一口氣:“你就是葉大小姐?”

銀袍麗入看著他:“你都說對了。



司馬縱橫道:“你根本就沒有離開紫氣玉樓,更加沒有打算到開封府。



葉雪璿緩緩道:“不錯,我沒有打算到開封府去幫助布大手,因為上官寶樓也只是在那里虛張聲勢而已。



司馬縱橫道:“這是聲東擊西,調虎離山。



葉雪璿點點頭:“他很狡猾,所以我們也絕不能太老實。



司馬縱橫道:“你認為上官寶樓真正的意圖如何?是否要毀了坐龍山館“

葉雪璿道:“坐龍山館,不可不防,那是我們一個很脆弱的地方,倘若上官寶樓全力進襲,木鵬塢與靈蛇堡一定保它不住。



司馬縱橫道:“但上官寶摟會全力搶占坐龍山館嗎?”

葉雪璿道:“很難說。



司馬縱橫道:“在下卻認為,坐龍山館縱有危機,也比不上此地嚴重。



葉雪璿道:“我也是這麼想。



司馬縱橫道:“所以你故布疑陣,讓別人以為你已遠赴開封?”

葉雪璿道:“不錯。



司馬縱橫道:“在下也絕對同意這一著,只是,上官寶樓狡計百出,恐怕未必會上當。



葉雪璿道:“我們現在只求穩守陣地,以靜制動而已。



司馬縱橫道:“雖然以靜制動,可穩陣勢,便卻難以搶占先機。



葉雪璿歎了口氣,道:“上官寶樓聲勢洽大,而本教又已沉寂多年,倘若硬碰,恐怕難有把握勝算。



司馬縱橫說道:“事在人為,義氣幫也有不少弱點,我們可避其鋒銳,攻其要害!。



葉雪璿眼睛里發出了光:“司馬大俠有何高見?”

司馬縱橫道:“義氣幫有南北總舵,北總舵主由上官寶樓這位幫主兼任,但南總舵主卻是另有其人。



葉雪璿道:“那是‘白骨學究’賀六先生。



司馬縱橫冷冷一笑:“這位賀六先生,老謀深算,上官寶樓居然能禦使此人,實不容易。



葉雪璿道:“我們先向他下手?”

“不錯,”司馬縱橫點點頭,道:“南總舵人材輩出,高手如云,這全是賀六先生之功,先廢此人,無異廢了上官寶樓一臂!”

葉雪璿沉吟半晌,道“我已有了一個主意,可以對付賀六。



司馬縱橫抱拳一笑,道:“葉教主足智多謀,在下早已聽人說及。



葉雪璿道:“哪里話,此後,還望司馬大俠多加指引。



司馬縱橫忽然吐一口氣,道:“外面那堆尸體……”

葉雪璿歎道:“他們都是覬覦這里的武功秘典,所以才昌險進入此地。



司馬縱橫道:“是……是龐老教主殺了他們的?”

葉雪璿黯然點頭道:“不錯,他們雖然貪婪一些,但先師的手段,卻也未免太可怕了。



司馬縱橫道:“龐老教主既已坐化,你能保得住這些武功秘典嗎?”

葉雪璿道:“我的看法,和先師並不相同。



司馬縱橫道:“你將會怎樣處置這些武學奇書?”

葉雪璿說道:“物歸原主,該是少林派的,還歸少林,該是華山派的,送回華山,倘若主人已逝世,則傳交其後人,弟子。



司馬縱橫擊掌贊道:“好主意!好主意!”

葉雪璿輕輕的歎了口氣道:“外邊那堆尸山,是先師每殺一人,即以存尸粉塗抹,日積月累堆成的,每次經過,我都想哭。



司馬縱橫說道:“可訂棺木,全安葬之。



葉雪璿道:“這主意也很好。



司馬縱橫道:“我現在是不是可以離開這里了?”

葉雪璿道:“當然可以。



司馬縱橫道:“對付賀六之事,不若就交由在下去辦如何?”

葉雪璿道:“我不可以去嗎?”

司馬縱橫道:“你若也離開此地,恐怕……”

葉雪璿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好了,大幻教雖然已在江湖上沉寂多年,但仍然有不可輕侮的潛力,再加上郝神翁,邵長老,縱使上官寶樓親自到此,也未必可以占到什麼便宜。



司馬縱橫道:“你是要單獨與在下去找賀六?”

葉雪璿悠然一笑,道:“既然和你在一起前往,又怎能算是單獨?”

司馬縱橫也笑了笑:“你很爽快。



葉雪璿道:“鐵鳳師也是一樣。



司馬縱橫道:“你已見過鐵鳳師?”

葉雪璿道:“怎會沒見過?他本來就是我邀請回來助拳的。



司馬縱橫笑了笑:“鐵鳳師這個人如何?”

葉雪璿道:“剛才我已說過,他很爽快,這是優點。



司馬縱橫道:“還有呢?”

葉雪璿搖搖道:“不知道了。



司馬縱橫道:“要不要我說出來?”

葉雪璿笑道:“你要說,誰能阻止得住?”

司馬縱橫道:“他另外一個最大的優點,就是還沒有成親。



葉雪璿的臉忽然紅了。

雖然她已是大幻教教主,但卻畢竟還有女兒家嬌俏可人的氣質。

夜已深,大安鎮里的商戶都已關上了門。

在一條長巷里,一盞黃油油的燈籠,正在燒亮著,發出昏黃的光芒。

燈籠下有個用木雕成的元寶。

那是元寶賭場的標志。

雖然長巷黑暗靜寂,但是從長巷盡頭那扇木門穿過去,再走前十來丈,就可以聽見喧鬧已極的人聲。

一個身高七尺的大漢,正使勁地把骰子擲出。

他是這賭坊的常客。

他叫“天崩”老霍,再加上“地裂”崔命來,這兩人就是大安鎮里最可怕的一雙惡霸。

老霍嗜賭,崔命來好色。

兩人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但在賭桌上,惡魔的銀子,和任何人的銀子都沒有什麼兩樣。


所以,盡管他在外邊是殺人魔君,但在賭坊里仍然有人願意和他周旋到底。

老霍今天手風大順。

他當莊,已接二連三抓著“天貢”、“地王”、“寶子”這一類好牌。

這里的牌九只賭兩只。

小牌九抓著這些牌,押注者能不焦頭爛額者幾稀矣。

骰再擲出,老霍這一口牌差了。

長衫六碰上撈什子五,只有一點。

統賠。

但老霍還是滿面笑容。

剛才那幾口牌九,他已贏得夠多了,而且在莊家牌風大旺之下,這一口,閑家押注全都減少一半以上,所以他雖然拿了一副只有一點的劣牌,輸出去的銀子卻絕不算多。

老霍又怎能不笑。

銀子派了,牌又再砌好。

“押呀,押呀,老子剛才統賠,你們別放過機會,趁莊家手風弱多押銀子!”

他在大吼,臉上得意洋洋的樣子。

他己准備把骰子擲出去,忽然有人叫道:“且慢,等一等。



老霍濃眉一皺,定睛一看,忽然發現賭桌旁來了一個道士。

“出家人,你也賭博?”

道士吃吃一笑:“難道出家人就不吃飯了?”

老霍有點不耐煩,催促道:“管你吃飯不吃飯,快押!”

道士歎道:“別急!贏輸有定著,急又有什麼用?”

老霍冷冷一笑:“出家人,你只賭了丁點兒數目,可別阻慢人家發財!”

道士道:“小數目也是錢,你是莊家,該大小通賠!”

“啐!”老霍眼色一變:“什麼大小通賠,簡直混帳!”

道士道:“就算大小通吃,也不該小覷了貧道這點小數目。

”說著,掏出一張銀票,輕輕押在天門上。

老霍一瞧,卻不由臉色發青。

“一萬兩?”

“數目是小一點,卻也可以賭一賭罷?”道士眯起了眼睛,目中帶著一種詭譎的笑意。

老霍哼一聲,突然大喝:“統殺!”

牌已分好。

道士卻忽然兩牌一翻,歎道:“媽的,輸定了。



眾皆哄笑起來。

他什麼牌不好拿,偏偏就拿上了莊家剛才的那一手牌。

長衫六碰上撈什子五,只有一點。

老霍哈哈一笑:“想不到老子的好運走到你頭上來了。



道士啃了口氣:“命該如此,夫複何言?”

老霍心想,這一注贏定了。

他隨手一翻,第一張牌是九點。

老霍大笑:“這張牌不錯,除非另一張是斧頭,否則,出家人你是輸定了。



他伸手一摸。

他大笑著說:“統殺!天王來也!”

九點加天牌,就是天王。

天王來了,當然統吃。

啪!

牌翻開,老霍的臉色忽然大變。

第二張牌不是天,而是斧頭。

道士吃吃一笑:“當莊的,你摸錯了,很湊巧,是‘爺頭劈狗’,劈出個蹩十出來!”

老霍的臉陣紅陣白。

剛才,他確是摸錯了,一摸下去,六點直落,再摸下去,點子密麻麻的,以為也是個六點,誰知卻是個梅花五!

差了一點。

在賭博的玩兒上,差一點可就差得遠了。

天王變成了蹩十,不是統吃,而是統賠。

老霍臉色極難看,道士卻在催促他賠錢。

“貧道押的不多,只區區一萬兩!”

在別的大賭場里,一萬兩也許還不算一是個怎麼嚇人的賭注。

但在天寶賭坊,押上一千幾百兩,已是重注!

老霍今天雖云手風大順,但連本帶利也只有二三千兩之數而已,他怎賠得起?

“別忙!別忙!一萬兩又不是金子,再賭一手再說!”

他又砌好了牌。

道士卻一拍桌子,大聲道:“這樣不行!先賠了一萬兩再說!”

老霍老羞成惱:“你怕老子沒錢賠你嗎?”

道士道:“管你有錢無錢,一注還一注,一口還一口,先賠我一萬兩再說!”

這麼一鬧,有個人在道士背後打了一拳。

道士疼的大叫:“沒你娘鳥興,是那個兔息于敢動你家道爺……”

他罵到這里,忽然住口,面露驚懼之色。

“怎麼是你?”他盯著一個人,這人也牢牢的盯著他。

一拳打在這道士背後的,是一個錦衣人。

他鼻直臉方,神態滿灑,唇上有兩綹很好看的胡子。

“道長,你犯了清規啦。



道土臉色陰晴不定,嘀咕著說:“這與你有什麼相干?”

錦衣人淡淡一笑:“你師父叫我看管著你,別讓你到處闖禍!”

道上道:“我又不是跟別人打架!”

錦衣人瞧著老霍,又再盯著那道士,淡淡道:“我若來遲一點,這場架還怕會打不成嗎?

老霍立刻順水推舟,卷起衣袖:“不錯,這道上九成准是想狠狠的打一架!”

錦衣人似是嚇了一大跳道:“別打架,別打架,他師父最憎恨弟子在外面惹是生非,所以才拜托我看管著他,他若打架,他師父知道了,說不好會連我的腦袋也砍了下來。



老霍正中下懷,擺出一臉凶相:“這牛鼻子要打架,老子又有什麼辦法!”

錦衣人忽然撿起那張銀票:“啊呀,你怎麼連師父的銀票都愉走子。



道士道:“不!這銀票是我的!”

錦衣人冷冷一笑:“你在哪里弄回來這許多銀子?二萬兩可不是個小數目!”

道士面露窘態,想了很久,才說:“是……是借回來的。



錦衣人怒道:“是誰借給你的?”

道士說:“是……是朱大官人。



“朱大官人?”錦衣人嘿嘿冷笑:“你要捏造謊話,也該說個似模似樣的,朱大官人是著名的一毛不拔,他為什麼會借一萬銀子給你?”

道士怔了怔,怒道:“我向他借,一開口他答應了,你要問為什麼,去找朱大官人罷!”

錦衣人冷冷一笑:“就算是朱大官人借給你的,你師父知道了,也一定會無名火起三千丈!”

道士的臉青了:“為什麼?”

錦衣人哼的一聲,冷冷說道:“他最憎恨的,就是打架,不忠實,向有錢人搖尾乞憐,賭博,偷盜……”

說到這里,道士好像連腿都軟了,身子矮了一截,道:“你……你別再說了,我不賭就是!”

錦衣人黑著臉,把銀票折疊收好,叱道:“還不快滾!”

道士吸一口氣,馬上走了。

錦衣人這才松了口氣,對老霍道:“這牛鼻子雖然活到這一把年紀,但卻有點白癡,剛才他多多冒犯閣下,還望包涵,包涵!”

老霍忙陪笑不迭。

他輸了一萬兩,既不用賠錢,反而有人向他賠罪,這種事,他這輩子還是第一次遇上。

“老子是……不……俺叫老霍,也有人叫俺霍天崩,請問尊駕是……”

“李公雞。



“李……李公雞?”

“說來慚愧,這名字是先父改的,他說我生下來的時候,家里的公雞正在啼個不停,所以就叫我公雞。

”錦衣人微笑著說。

老霍笑了笑:“這名字不錯呀,雞乃德禽,公雞之名,威武極了。



李公雞微微一笑:“別見笑,剛才那道士的事,還望霍兄別記在心上。



老霍忙道:“這是什麼話了,李兄,咱們正是相逢恨晚,不若咱們到楓葉軒喝兩杯,請由小弟做個東道如何?”

李公雞道:“那怎好意思,阻著你贏錢啦。



老霍笑道:“這里的賭局,俺已玩厭了,現在去喝它幾杯,才夠意思。



李公雞抱拳一笑:“既然如此,恭敬不如從命了。



楓葉軒沒有楓葉。

這是一間小酒家,每天非到黎明時份,決不打烊。

對于“午夜游人”、“江湖浪子”來說,這是一個消磨晚上的好地方。

老霍看來是這里的常客。

不等小二走過來,他已在酒櫃里捧出兩壇女兒紅。

小二也不等他開口,就已捧上炸花生豆腐干,臘豬耳肉,還有一盤雜錦鹵味。

老霍掀開酒壇泥封,說:“這里的酒雖然不便宜,但在方圓五百里之內,俺保證你再也找不到比它更好的酒。



李公雞也打開了自己面前的一壇酒。

酒香四溢。

“果然不錯。

”李公雞點點頭。

老霍拿起竹筷,挾起一塊鹵豬腸:“這個也不錯,很夠意思。



李公雞也吃了一塊,頻頻點頭:“真不錯,真不錯。



老霍喝了一口酒:“俺一看,就知道你是個挺夠義氣的人,來,俺敬你一壇。



不是敬你一杯,也不是敬你一碗,而是“敬你一壇”。

李公雞不由面有難色:“霍兄,小弟可沒有這種酒量。



老霍哈哈一矣:“不妨事,你若喝醉了,俺就把你送到頤香院。



“頤香院?”李公雞一怔:“那是什麼地方?”

“一個很溫暖的地方。

”老霍眯著眼睛:“俺的師弟,最喜歡在那里,有時候,一耽就十天八天,也不出來。



李公雞仿佛吃了一驚:“他耽在那里如此之久,是不是病了?”

老霍放下酒壇,笑道:“也許真的是病了。



李公雞皺了皺眉道:“是什麼病?”

老霍道:“手酸腳軟,頭昏腦脹,樂不思蜀。



李公雞一呆:“樂不思蜀,這也算是病?”

老霍笑著道:“這是‘迷戀美人病’嘛。



李公雞又是一陣發愣,過了很久才一拍額頭:“哦!小弟明白了,那是……那是……”

“美人窩!”

“美人窩也是銷金窩,是很花錢的地方。



“別擔心,”老霍桀桀一笑,道:“俺在那里,熟人多的是,老板看見了俺也要賣帳七分。



李公雞喝了口酒笑道:“霍兄交游廣闊,自然比小弟這種鄉下人強勝多了。



老霍抓了一大把花生,拋進嘴里,一面嚼個不停,一個說:“你對俺義氣深重,俺絕不會忘恩負義的,你若有什麼疑難之處,盡管開口,只要俺能力所及,就算是赴湯蹈火,也萬死不辭。

”李公雞皺著眉,忽然長長的歎了口氣。

他仿佛想說什麼,但卻欲言又止。

老霍一瞪眼,道:“李兄,俺已說過,有事盡管開口,別放在心上。



李公雞歎道:“實不相瞞,在下曾于五年前,錯怪了一個好人,把他臭罵了一頓,但後來在下才發覺,這人沒錯,是自己一時糊塗,唉……”

老霍大感興趣。

“是怎麼一回事?”

李公雞歎息一聲,道:“小弟在六年前,討了一個老婆回來。



老霍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討個老婆,總比孤家寡人活一輩子的好。



李公雞搖搖頭,歎道:“但這婆娘不老實。



“她偷銀子?”

“偷銀子倒是小事!”李公雞悻悻然的說。

“不偷銀子,難道是……偷人?”

“正是這樣!”

“哼,這淫婦!”老霍一拍桌子:“若是換上俺,一刀就把這婆娘做翻了。



李公雞歎息一聲,道:“一夜夫妻百夜恩,在下雖然憤怒莫名,但還是沒有想過要殺人。




老霍道:“就算不殺淫婦,奸夫也萬萬不能放過。



李公雞道:“在下也沒有殺那好夫,只是痛罵了他一頓。



老霍道:“這可便宜了他。



李公雞搖搖頭:“不,這已是委屈了他,因為在下後來查出,那婆娘的好夫並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那是個六根未淨的和尚。



老霍冷冷一笑:“出家人,也未必見得就很可靠。



李公雞道:“那臭和尚,已給鄉中父老活活打死!”

老霍道:“打得好!”

李公雞歎道:“但我卻不怎麼好了,那人本是我很尊敬的人,可是,我卻罵他是奸夫,後來想負荊請罪,但他卻又遠離而去,不知所蹤。



老霍也歎了口氣,道:“難怪李兄郁郁寡歡,未知那人姓甚名誰?”

李公雞道:“他姓貴,叫賀六。



“什麼?賀……賀六?”

“嗯,”李公雞目光一閃:“你認識他?”

老霍雙眉一聚,道:“只怕,那是同名同姓而已。



李公雞說道:“在下是江南浣溪縣人氏……”

“浣溪縣?”老霍吃了一驚。

李公雞道:“你認識的那個賀六,莫非也是浣溪縣人氏?”

老霍點點頭。

李公雞面露興奮之色:“他左頰上,是不是有顆珠砂志?”

老霍呆了一呆,又點點頭。

李公雞大喜:“那麼一定是他兒子,為了這樁事,小弟一直于心不安,這次無論怎樣,你非要帶小弟去見他不可。



老霍卻是面有難色的道:“這個……恐怕……”

李公雞道:“賀六脾氣有點古怪,在下是知道的,但在下這次負荊請罪,無論他怎樣對我,我都不會……”

“不是這個問題,”老霍搖搖頭,道:“要見賀先生,並不容易。



李公雞一怔:“如何不容易?”

老霍道:“他近年來結下了不少仇家,行蹤極之隱秘,就算是俺,也不容易找得著他。



李公雞想了想,忽然把那張萬兩銀票掏了出來,塞在老霍手里。

老霍吃了一驚:“這怎麼使得?”他面露吃驚之色,實則心中竊喜。

李公雞道:“這點小錢,誰都別放在心上,小弟只求一見賀六而已。



老霍猶豫了半天,才毅然點點頭:“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況且李兄是個義氣深重的人物,這樁事包在我身上便是。



李公雞大喜,翻身便拜。

老霍忙扶起他:“別太客氣,來,俺帶你去見一個人。



李公雞說道:“我們現在就去見賀六嗎?”

老霍道:“不,要見賀先生,必須先找到‘地裂’。



“‘地裂’是誰?”

“俺的師弟。



“他在哪里?”

“剛才俺已說過,他就在頤香院?”

“咱們現在就去頤香院?”

“當然,你害怕?”

“怕什麼?走!咱們現在馬上去!”

頤香院是美人窩。

李公雞進入頤香院,就像個第一次到城市里的老鄉下。

他似乎什麼都不懂。

老霍帶著他,一直來到了頤香院里最幽靜,也最華麗的銀鈴閣。

銀鈴閣有俏語聲,聲若銀鈴。

有一個滿臉金錢麻子的大漢,左擁右抱,燕瘦環肥,好不風流快活。

他就是崔命來,“地裂”崔命來。

老霍是橫沖直撞般闖進來的。

若是換上別人,一定立刻就給崔命來三拳兩腳轟了出去,但老霍是他的師兄。

“怎麼啦,又輸干了?”

老霍盯著他、“正經點好不好?”

崔命來哈哈一笑:“這里不是夫子廟,干嗎要正正經經的?”

老霍道:“有人來了。



李公雞來了。

崔命來臉色一變:“他是什麼人?”

老霍道:“李公雞。



崔命來冷冷一笑:“管他是公雞還是母鴨,踢他出去。



老霍道:“你若要踢他出去,倒不如踢我。



崔命來一證。

“他莫非是個寶貝?”

老崔道:“他不是寶貝,卻是個財神爺。



崔命來皺了皺眉,一手推開身旁的女人:“你在他身上得到了什麼好處?”

老霍把銀票一幌。

崔命來這時眼珠子都凸了出來。

“是真的?”

“絕對不假。



崔命來看的連副臉孔也和氣多了。

“李公子!請進!請進!”

李公雞忙道:“不必客氣,我在外面站著就行了。



崔命來呵呵一笑,道:“這是男人的世外桃源,你喜歡怎樣的娘兒,只要說一句,保證不會讓你失望。



李公雞干咳兩聲:“這個……”

“我明白了,你是想說:這個好極了!”崔命來眉飛色舞他說道:“這里最楚楚動人的是金粉紅,最冶豔大膽的是尤天姬,但最善解人意的卻還得數于夢夢……”

“不!”李公雞搖頭不迭:“在下想見的不是女人,是賀六!”

“賀先生?”崔命來的眼色變了:“你想見賀先生?”

“嗯,他是我的同鄉好友……”

崔命來臉色一沉,道:“這恐怕有點困難。



李公雞道:“有何難處?”

崔命來道:“他很忙碌,而且絕不會接見陌生人。



李公雞道:“只要提起李公雞,他是絕不會忘記的。



崔命來道:“你真的想見賀先生?”

李公雞點點頭道:“是的。



崔命來想了想,忽然露出了一種詭譎笑意:“我帶你去見賀先生,對我有什麼好處?”

李公雞一怔:“在下剛才已付了一萬兩。



崇命來道:“這一萬兩,只是付給師兄,我卻連一兩也沒有。



李公雞道:“你真的可以帶我去見賀先生?”

崔命來道:“只要我也有一萬兩,這樁事一定辦妥!”

“一言為定?”

“當然!”

李公雞沉吟半晌,居然真的又再掏出了另一張嶄新的銀票道:“這里也是一萬兩!”

崔命來接過銀票,看了好一會,總算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李公子,你果然是個豪爽的人!”老霍笑著說。

李公雞歎了口氣:“在下也只是但求心安理得而已。



老霍點點頭,瞧了他半天,忽然說:“鳳凰和公雞,究竟有什麼分別?”

李公雞怔住了。

老霍這句說話的意思,他並非不懂,而是實在太懂了。

他當然並不是什麼李公雞,而是鐵鳳師。

老霍盯著他,淡淡一笑道:“你無疑是個聰明人,可惜這一著卻絕不高明。



鐵鳳師聳聳肩,苦笑道:“原來你早已知道我並不姓李。



老霍冷冷一笑:“本來你姓什麼都沒問題,但你不該在我的面前,編造那段捉奸的故事。



鐵鳳師道:“這故事有什麼漏洞?”

老霍道:“你不該說,自己誤會了賀六先生,而且還曾經把他痛罵一頓。



鐵鳳師了兩撇胡子:“這有什麼不對?”

老霍悠然他說:“因力你根本就沒有痛罵過賀六先生?”

鐵鳳師摸了摸楞:“你怎知道我沒有罵過賀六?”

老霍淡淡道:“你若還不算太笨,該猜得出來。



鐵鳳師吸了一口氣:“難道……你就是賀六先生?”

老霍點點頭,微笑道:“你總算猜對了。



鐵鳳師搖搖頭,道:“不,賀六的臉頰上,有顆朱砂痣,而你沒有!”

老霍陡然大笑起來:“在高明的易容術掩飾之下,別說是顆朱砂痣,就算是一條深刻刀疤,也可以變得皮細肉滑,毫無破綻!”

他一面說,一面在左頰上,塗上一種粉末。

然後,他用一塊白布,輕輕一擦。

粉脫落,他臉上的膚色也同時變了。

他的皮膚變得蒼白許多,而且左頰上還出現了一顆不大不小的朱砂痣。

“公雞,你現在大概可以相信,你有點‘發雞盲’罷?”

鐵鳳師笑了——這是苦笑。

他早已知道,上官寶樓不會親自進襲坐龍山館。

養氣幫若真的要向坐龍山館下手,那麼,必須是由南總舵主賀六先生主持。

鐵鳳師並不認識賀六,但卻有不少關于這個人的資料。

所以他決定要對付這人,但賀六先生神出鬼沒,行蹤詭秘,要找他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鐵鳳師花了一番功夫,終于查出“天崩”、“地裂”這兩個人,是最接近賀六的。

這兩人一個嗜財,一個貪色,而且同樣貪財。

這是他們的弱點。

對付敵人的辦法,最好就是從他的弱點處下手。

鐵鳳師是老江湖了,自然深明此理。

可是,直到現在,他才發覺自己實在太聰明了。

最少,自己一定比豬還聰明一點。

因為豬是不會想到這種笨法子的。

老霍!

鐵鳳師一直都以為這老粗在自己股掌之上。

誰知道這老粗原來是個老狐狸。

他一直在裝瘋賣傻。

他就是賀六先生,他眯著眼睛,悠然地盯著鐵鳳師:“為了掩飾身份,我塗掉頰上的朱砂濾,而閣下,卻把風凰神劍收藏起來,真是英雄所見略同了。



鐵鳳師吐了口氣:“李公雞若帶著鳳凰神劍,那是很不相稱的。



賀六先生眨著眼,笑道:“你找我,是不是想殺了我這位南總舵主?”

鐵鳳師並不否認:“不錯,我的確很想殺了你。



賀六先生沒有生氣,只是悠然地笑道:“想殺我的人,也不只是你一個,只是,從來沒有任何人成功。



鐵鳳師道:“這個自然,倘若已經有人成功了,在下此刻也不會有這樣丟人現眼的處境。



賀六先生道:“但你能找到我,這已經很不容易。



這句說話,並不是恭維,而是充滿了嘲諷之意。

鐵鳳師當然聽得出來,但聽得出來又怎麼樣?鐵鳳師甚至認為,那是應該的,自己一上來就太大意,小覷了那個老霍!


只聽得賀六先生又接著說道:“你已找到想殺的人,為什麼還不下手?”

鐵鳳師沒有作聲。

賀六先生瞳孔收縮:“你在等什麼?”

已很久沒開口的崔命來,忽然冷冷一笑,道:“你是不是在等這一把劍?”

他忽然掀開腳下的一塊地毯。

毯下有一把劍,這赫然竟是鐵鳳師的鳳凰神劍!

李公雞當然不能帶著鳳凰神劍出現。

所以鐵鳳師只好把它收藏起來,而知道它收藏在哪里的人,只有兩個。

那是他自己和不瘋道士。

鳳凰神劍己落在賀六先生手中。

不瘋道士又如何?

崔命來抓起鳳凰神劍,欣賞了好一會,才淡淡的笑道:“好一口利器,好嘴硬的臭道士!”

鐵鳳師的手在沁冷汗,他知道,不瘋道士雖然行事荒誕不經,但卻絕不會隨便出賣朋友,泄露別人秘密的。

但風凰神劍,現在已落在崔命來的手中。

他們曾經怎樣對付不瘋道士?

賀六先生盯著鐵鳳師:“你想不想去見那道士?”

鐵鳳師道:“想。



賀六先生道:“你敢不敢跟我來?”

鐵鳳師道:“只要能找得到他,你上天我絕不會人地。



賀六先生淡淡道:“你果然是個很夠義氣的朋友。



鐵鳳師忽然沉著臉:“他是不是已經死了?”

崔命來搖搖頭,道:“他沒有死,死人又怎會把鳳凰神劍的下落說出來?”

鐵鳳師道:“你們把他怎樣了?”

賀六先生悠然一笑,道:“你和他在賭坊分手,只是一段很短很短的時間,我們絕不會把他弄成怎樣的。



鐵鳳師道:“他現在在哪里?”

賀六先生微微一笑,忽然向下一指:“他就在你的腳下?”

他這句話還沒有說完,鐵鳳師站立著的地方,忽然就裂開了一個大洞。

這個洞又深又大,而且好像還黑漆漆見不著底。

鐵鳳師雖然身手卓越,但忽然遇上這麼要命的一個洞,也只好像塊石頭般掉了下去。

賀六先生大笑。

他對崔命來說:“我們總算抓到了一只又肥又大的公雞了。



黎明。

元寶賭坊已打烊,賭客也已散盡。

自從這賭坊開設以來,錢百魁是在打烊後才離開賭坊的。

錢百魁本是青城派弟子,他精于劍法。

但他卻用青城派的劍法,把青城派的道士殺得片甲不留。

青城派原為武林名門正派,百余年前,甚至一度與少林,武當並駕齊驅,聲威大振。

然而,青城派內,卻又分為劍、氣、拳三派系。

劍派以劍法為主,自視極高。

氣派一味鑽研內功心法,一直以來,與劍派不相容。

拳派又自成一家,與劍。

氣兩派貌合神離。

是以一派之中,分裂為三,數代掌門,雖曾盡最大努力希望三派合一,不再發生磨擦,但到頭來卻仍然徒勞無功。

常言道:“外患可禦,內亂難平。



青城一派,先生內亂,繼而仇家趁勢乘虛而入,終于爆發了連場劇戰,損折的高手無數,元氣大傷。

錢百魁就在青城派實力最虛弱的時候,乘機作亂。

但這位劍派高手,並非擁劍派而對抗氣、拳兩派,而是三派俱反。

他是完全背叛了青城派,連自己的師叔伯都殺個片甲不留。

青城派自然是恨之入骨,先後派出高手數十人,誓殺此叛徒!

可是,這數十高手,全都有去無回。

十年了,錢百魁還是活得很好。

青城派中人,莫不欲殺之而後快,但等到青城第一高手玉冠道長也死在元寶賭坊門外之後,他們再也提不起勇氣去對付他了。

因為他們知道,錢百魁固然不可輕侮,其背後的靠山更不尋常。

錢百魁並不高大,但卻威武、彪悍。

他渾身是勁,雖然每天晚上都沒睡覺,但在黎明時分,他看來比每一個己睡了整晚的人還更精力棄沛,頭腦清醒。

像他這麼樣的一個人,背後當然少不了一兩個跟班。

他的跟班,一個叫阿同,另一個叫孫福島。

阿同是華山派俗家弟子,拳腳功夫極為了得。

但錢百魁最欣賞的,並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他背叛華山派的氣概。

那就像是錢百魁自己的縮影。

而孫福島,本是一個市井流氓,他年輕力壯,好勇斗狠,錢百魁看上了他,就把他收錄為記名弟子。

有阿同和孫福島兩個小伙子陪伴,許多事情都不必錢百魁親自動手,他們倆人就已經會辦得很妥當。

每天黎明時分,他們都會到清風樓,這里的岩茶和飽點,都是第一流的,甚至不會比京師里的金華軒稍差。

但這一天,當錢百魁來到清風樓的時候,卻吃了個閉門羹。

大門緊關閉,伙計。

掌櫃也都不知去向。

阿同怒叫起來。

他用力敲門。

“嗨!怎麼沒有人?喂!是不是都已死。

……”

“住口廣!”錢百魁沉著臉,推開了阿同,忽然一腳踢向大門。

這一腳,也不見得怎麼用力,堅實的木門,立刻就被撞開。

店堂內無人。

錢百魁冷冷道:“福島,你到廚房里瞧瞧。



孫福島不等錢百魁說完,人已像箭矢般標了出去。

但他很快就回來。

他去的時候很快,回來更快。

他是給一股巨力撞回來的。

蓬!他重重的碰在牆壁上,立刻昏死過去。

現在太該是喝茶吃早點的時候。

但孫福島今天倒黴萬分,他吃的不是飽點,而是重重的一掌!

錢百魁臉色一變,他沒有立刻沖入廚房。

他只是走到孫福島的身邊,一探氣息,不由心中猛然一涼。

孫福島不是昏死過去,而是已經死掉了。

那是一塊掌印,掌印是火紅色的。

而且,這掌印只有兩根手指!

錢百魁沉聲喝道:“是什麼人,鬼鬼祟祟躲在廚房里?”

廚房里立刻走出一個人。

那是一個叫化,這叫化大概四十歲年紀,手里提著一根打狗棒。

“丐幫中人?”錢百魁臉色一寒。

叫化嘻嘻一笑:“不錯。



“韓化生?”

“也不錯,”叫化悠悠笑道:“你還認得我,記性真不壞。



錢百魁冷笑道:“八年前,你只是兩袋弟子。



韓化生哈哈一笑:“這一下你記錯了,不是兩袋,而是只有一袋。



錢百魁道:“現在呢?”

韓化生笑道:“連一袋也沒有了。



錢百魁道:“白衣弟子?”

韓化生點點頭:“是的。



錢百魁道:“怎會越弄越不像樣?”

韓化生笑道:“闖禍大多,建樹全無,所以如此。



錢百魁道:“丐幫多愚頑份子,豈是你這種人物長留之地?”

韓化生道:“總比無處棲身好點。



錢百魁道:“何不加盟本幫?”

韓化生道:“義氣幫?”

錢百魁道:“不錯,錢某保證你在三年之內,富貴榮華,享用不盡。



韓化生搖搖頭,道:“不必了!”

錢百魁道:“為什麼不必了?”

韓化生道:“因為你是個泥菩薩,與你渡江,何異自掘墳墓。



錢百魁冷冷一笑:“好一個臭叫化,量你也沒那種掌力,可殺孫福島,在廚房中鬼鬼崇崇暗筋傷人的,又是什麼人?”

韓化生哈哈一笑,道:“想不到你這人混帳得這麼可以,清風樓已易主,在廚房里的,正是這里的新主人,他在自己的廚房里,那是光明正大之極,怎能算是鬼鬼崇崇?”

錢百魁神色一變,韓化生又已緩緩接道:“倒是爾等三人,不請自來,破門而入,這算是***什麼意思?”

錢百魁給他搶白一頓,不由臉上陣紅陣白。

阿同已大吼一聲:“待我把這叫化宰了!”

錢百魁沒有阻攔,他也想好好教訓一下這個在丐幫地位低微的白衣弟子。

阿同聲勢洶洶,在腰際抽出一雙熟銅短棍,一個錯步閃身,疾向韓化生展開了狂風驟雨般的攻擊。

韓化生談淡一笑,從容不迫,悠悠閑地使了幾招招式,居然就把阿同凌勵的攻勢,一一化解開去。

阿同一凜,知道遇上了勁敵。

但他存心要在錢百魁的面前顯威風,豈肯就此罷休,招路一改,挺而走險,雙棍直上直下,猛地從中路直逼過去。

韓化生不再悠閑了。

他手中的打狗棒也招式大變,守中有攻,不再讓阿同完全采取主動。

兩人都動上了全力,阿同越戰越狂,韓化生的招式也越來越緊密、凶險。

驀地,錢百魁亮劍。

他是青城派劍法高手,一劍刺出,已把韓化生的退路封死。

韓化生沒有退。

他仍然咬緊牙關,以一對二,昔戰下去。

阿同松了一口氣。

卻在此時,廚房里一條人影飛射而出,“蓬”然一聲,錢百魁忽然像斷線風箏般向後倒飛了開去。

孫福島是撞向牆壁,然後倒下來。

想不到錢百魁居然也是一樣。

他手中的長劍已墜地。

他的心冰冷,眼睛里充滿著絕望的恐懼。

他用力扯開胸前衣襟。

他胸膛上有掌印,這掌印和孫福島身上的一樣,只有兩只指印!

錢百魁滲白的臉龐上已全無血色。

阿同是跟班。

連主子都已倒了下來,他還能有什麼斗志。

他與韓化生,本來只是平分秋色之局,錢百魁一倒,阿同再無斗志,形勢立刻就改變過來。

韓化生終于覷准了一個機會,一棒戳在他的咽喉上!

阿同想逃,但這一下,他再也逃不掉了。

錢百魁喘著氣,盯著一個人。

這人是個滿臉胡子的大漢,他的頭很大,一雙手更粗大。

但他的右手,只有拇指和食指。

其余三指,斷了。

那是他自己削掉下來的。

“布大手!”錢百魁忽然想起這是什麼人了,他嘶啞著聲音,說:“你……一定就是布大手……你沒有在開封府

這大漢冷冷的盯著他:“不錯,俺就是布大手,你們以為俺一定會在開封府,俺偏偏就來到了這里。



錢百魁慘笑一聲:“南總舵主果然沒有說錯,好漢堂最可怕的人,不是岳無淚,而是你……”

布大手冷笑:“你錯了,好漢堂最可怕的並不是任何一人,而是一股正氣!”

“正氣?”

“不錯,正氣和義氣,都是大同小異的辭,但我們的正氣是真的,而你們的義氣卻只是海市蜃樓,風中煙幕!”

錢百魁無言。

他已明白了好漢堂至今仍然沒有倒下去的真理。

好漢堂不倒,他自己卻已倒了下去。

錢百魁不再看他。

他縱然不死,此後也必已成為廢人。



韓化生卻忽然走到錢百魁身邊,說:“告訴你一個秘密,我現在已不是丐幫中人。



錢百魁沒有說話。

他現在只能聽,再也沒有氣力說話。

韓化生笑了笑,接道:“丐幫不是不好,而是我這個叫化實在太不像話,總是把丐幫的長老氣得死去活來,所以,自己也感到不好意思,于是,我就加入了好漢堂第十分堂里!”

錢百魁連聽也好像沒聽見了。

他已垂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