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22節:第三十夜 買衣(2)

同學的家在市中心附近,還是非常考究的住宅區,門口有鐵門和門衛,每棟樓下面還有攝像頭,看來的確是相當安全的房子。

她家在四樓,進去後里面裝潢倒是非常適宜,記得初中的時候她家還不算太富有,可能這幾年發達了吧。在同學的帶領下,我們走進了內屋,里面躺著一位50多歲的男人,正歪著腦袋劇烈地咳嗽著。他瘦得很厲害,面黃得像得了肝炎一樣,並沒發現我們進來了。同學趕忙扶起她父親。

“您是……”他終于看見我了。同學簡短地介紹了一下我,她父親有些不快,大概是怪女兒隨意告訴別人。

我則說:“伯父,有些病是悶出來的,您不妨告訴我,或者告訴家人,可能有些轉機啊。而且我認識一些朋友,即便問題棘手,也是可以處理的。”他狐疑地看了看我,加上同學又在旁邊規勸,終于答應告訴我,但前提是他女兒必須出去。

“年輕人,你必須答應我,不能告訴別人。”他雖然帶有病態,但眼神依舊鋒利,我點了點頭。

“其實數年前,我還是個開出租車的司機,開始錢不夠,買不起自己的車。你要知道,大凡自己有車的司機都是自己開早班,晚班讓別人開,然後從中抽頭,而我就是專門為人開夜班的。

“起初倒也還順利,我經驗豐富,晚上的客人也算多,直到出了那件事。”伯父吞了口唾沫,又空咳了幾聲。

那天是入秋的一個夜晚,天氣還算涼爽,開夜班的人都極愛這種夜晚,太熱,坐久了身體悶熱難受,太冷,兩腿凍得發麻。我一個人在撫河大橋那里逛車,沒有顧客的時候,我們開著空車尋人叫逛車。

但奇怪的事出現了,我忽然看到前面閃過一個白色人影,是的,你別不相信,我至今仍清晰地記得,是一個白色人影,就在車頭不遠處,我下意識地停車。當時已經快12點了,大橋上一個人也沒有。車停在橋上,仿佛隨時都會被夜晚吞沒一樣。我不放心地走下車,發現前面什麼東西也沒有。我只好重新上車,繼續尋客。

沒開多久,又是那種感覺,人影仿佛離車子更加近了,我又刹住了車子,這下我連火也熄了。我不敢下去了,待在駕駛室里面,頭靠著方向盤,眼睛死死地盯著車窗外。車燈的光照不了多遠,四周黑得嚇人。除了風吹動河面的水聲,什麼聲音也聽不到。我當時真的害怕忽然有什麼東西從前面跑出來。我本來想把車子放這里叫人拉走,自己再搭車回家。可是奇怪了,本來就算凌晨幾點都車流不斷的這里,忽然半天都沒一個人,也沒一輛車。我聽過許多關于夜車的傳說,什麼搭車的禁忌之類,但只道是大家平日里閑聊扯皮開的玩笑,卻從來沒當真,沒曾想居然真的落到自己頭上了。我就這樣待在車子里面,希望等到天亮再說。

溫度開始慢慢降低了,身上開始哆嗦,我有點犯困了,點了根煙,想盡力使自己保持清醒。那時候我不喜歡把煙灰彈在車里,于是把手伸到車窗外面,一邊抽著煙,一邊想著事情。

忽然,放在外面的手猛地被人拍了一下,我嚇了一跳,把煙都抖落了,整個人幾乎跳了起來。這時外面響起了一個聲音:“師傅,借個火好麼?”

我定了定神,原來是個路人,沒想到這麼晚還有過路人,我很意外。借著車燈的側光,我眯起眼睛看著這個人。他很年輕,幾乎比我女兒大不了多少,外面套了件灰色帆布外套,肩膀上扛了個麻布袋子,可能是晚上出工回來晚了吧。這一帶有些家具加工店,經常會請一些農村的孩子來打工,每天都做得很晚,工資卻異常的少。我為少年點著了煙。那一瞬間,我看清楚了他的臉,那張我永遠都不會忘記的臉。

他的皮膚很干燥,前凸的額頭,充滿血絲和疲倦的單眼皮眼睛,厚厚的干裂如久旱的河床的嘴唇,尤其是他的鼻子,出奇的巨大,令我想起了香港某個知名演員。

忽然,一個非常罪惡的想法如同被按進水里的木瓢一樣從我心底浮現出來,當人恐懼的時候會非常自私,自私到根本視別人的生命為無物。因為我想到一個經常出車的老前輩說過,要是晚上開車,總是在車前看見人影打轉,那就是必然要出車禍,做我們這行的最怕出事,撞壞了車要賠別人錢不說,即便保得住自己的性命,要是把別人撞死了,賠多少錢都不夠,撞傷撞殘更倒黴,一家人都完了。司機都有條心照不宣的那個什麼(我提示他,潛規則),對,就叫潛規則,這詞真恰當!那就是撞傷不如撞死,撞死了一了百了。你別不高興,實際上就是這樣,我雖然很久沒摸方向盤了,但前些日子不還說一個司機把一孩子來回軋兩次麼?他還說回頭的一次是為了救人。狗屁,老子還不知道他想什麼,救人停車不就得了!(他說到這里,有點激動,又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同學聞聲從外面進來,被他呵斥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