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她的報複 第七章 會彈弦樂的猴子





蒙蒙的窗紙,雖然擋住了冰冷的夜風,卻關不了透骨的寒意。

唯一能驅走寒的,只有喝酒,所以一大瓶酒,已有一大半下了葉開的肚子,他又干了一杯後,才聽見王老先生在說:“你今日前來,是否為了‘猴園’有人頭猴身的傳說?”

“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

”葉開說。

“有個小朋友生性調皮,他叫王成,”葉開盯著王老先生:“不知是否曾誤闖你們這里?”

王老先生沒有馬上回答這個問題,他先慢慢地倒了一杯酒,慢慢地舉杯,慢慢地喝著,眼中滿是思索之色。

他等杯中酒喝盡時,才看著葉開,說道:“我說的話,你是否相信?”

“信。



“好。

”王老先生將杯子放下:“我不知道。



“不知道?”葉開微怔。

“是的。

”王老先生說:“前些日子我不在‘猴園’。



“你不在?”

“我雖然喜歡猴子,可是猴子不會自己跑來。

”王老先生笑了:“所以每隔一段日子,我就出趟門,到各處去收集猴子。



“你這次是什麼時候出門的?”

“三個月前,回來才五天而已。

”王老先生笑著說:“所以你這位調皮的小朋友是否有來,我就不知道了。



“會不會你不在時——。



“不會。

”王老先生說:“有這種事,我一定知道,我的仆人一定會告訴我。



主人既然已這麼說了,葉開還能怎麼樣?他只有打了個哈哈:“或許這個調皮小鬼又躲到別的地方逍遙了?”

王老先生也跟著笑了笑,他等笑聲稍微小了些才說:“那麼你還想不想知道‘人頭猴身’的真或假?”

“既然來了,能滿足好奇心,當然是最好的。

”葉開笑著說。

“好奇人人皆有之,可是並不是時常能滿足的。



王老先生笑一笑,然後又舉起來,又輕拍了三下。

葉開以為又有猴子要出現,所以他睜大眼睛,看著剛剛走出送茶猴子的門,王老先生既然要滿足他的好奇心,那麼這一次被叫出來的猴子,是否就如傳說中的“人頭猴身”的猴子呢?

這是怎麼一回事呢?葉開的眉頭剛皺起來,剛想轉頭問工老先生時,忽然聽見一陣悠揚的弦樂聲。

仙樂是種什麼樣的樂聲?

有沒有人聽過?

假如有一種令人聽起來覺得可以讓自己心靈溶化,甚至可以讓自己整個人溶化的樂聲,那麼這種樂聲就應該可以算是仙樂了。



這忽然傳來的弦樂聲,在此時此刻、此情此景聽來,雖然令葉開詫異了一下,但他馬上被那樂聲中的弦律給迷惑住了。

葉開雖然不會彈奏樂器,連最基本的“七音”都不會,可是他懂得欣賞,好壞他聽得出來。

這陣突然傳來的弦樂聲,也許算不上是種仙樂,葉開的人也沒有溶化,可是他卻快醉了,他自己感覺得到。

不是醉酒的醉,是心靈的醉,這陣弦樂竟然比醇酒還是令人醉。

葉開雖然陶醉在樂聲中,但他的心思卻還是在轉著,王老先生不是要滿足他的好奇心嗎?為什麼不叫那“人頭猴身”的猴子出來,反而響起了這麼好聽的弦樂聲?


難道這種“人頭猴身”的猴子要出來之前,必須先有樂聲伴奏。

想到這里,葉開不禁苦笑了起來,或許這種“人頭猴身”的猴子比較特別一點,一定要有弦樂襯底,它才肯亮相。

打斷雅樂,是不禮貌的事,葉開向來不會做不禮貌的事,幸好天下所有的樂曲,都有結束的時候。

弦樂曲已終了,但余音仍繚繞。

“雖然稱不上是仙樂,但可以算是佳奏吧?”王老先生說。

“何止是佳奏二字可以形容的。

”葉開笑著說。

“想不想見見這些彈奏的人?”

“想死了。



葉開嘴里說“想死了”,心里卻“急死了”,不是說要讓他看看“人頭猴身”的猴子嗎?干嘛又扯上了什麼彈奏的人?

可是主人這麼誠意,客人又怎能掃興呢?還好看看不會損失什麼?

王老先生這一次並沒有拍手,他用左手輕拍桌座椅的扶把,拍了三下,然後葉開就聽見一陣齒輪的轉動聲。

隨著響聲,葉開看見了傳出弦樂聲的那一面牆,忽然沉了下去。

那面牆完全降下去以後,看到里面的情形,葉開第一個印象:“怎麼一群小孩子在彈樂器呢?”

可是葉開再仔細一點:“不對,是一群猴子在玩樂器。



等葉開看清楚以後,他整個人都愣住了:“什麼猴子?這是一群‘人頭猴身’的猴子。



人頭猴身!

現在總算看見這傳說中的……。

這應該算是猴子?或是人類?

“這是……是猴子嗎?”葉開驚愣他說著。

“它們本就是猴子。

”王老先生還是很慈祥地笑著。

“那它們為什麼會有人的頭?”

“人頭?”王老先生說:“你再看仔細一點。



葉開不懂王老先生這句話的意思,所以回頭看著他。

“再看仔細一點。

”王老先生又說了一遍。

“看什麼?”

“看它們的頭。

”王老先生說。

人的頭長得什麼樣子,葉開又不是沒有見過,王老先生為什麼還要叫他再看仔細一點?難道這些“人頭”還有別的秘密在嗎?

這些猴子脖子上的“人頭”雖然小了些,但的的確確是人的頭,再怎麼看還是“人頭”。

沒錯!

“你走近些看。

”王老先生說。

不用他這麼說,葉開也會走近看,可是等他走近的時候,他的眼中忽然露出了一種迷惑,臉上也布滿了猜疑的神色。

剛剛猛一下見到這些猴子,再加上距離比較遠些,葉開直覺認定這些猴子的頭是屬于人類的頭,但現在走近了些,葉開才發覺這些猴子的頭,只不過是很像“人頭”而已。

它們還是猴子的頭,只不過是將臉上的毛剃光而已,遠遠看去,就像是人類的頭了。



看清了真相,葉開不由得大笑了起來。

“我現在總算明白‘親眼看見都未必是真的’這句話了。

”葉開笑著說:“人的眼睛時常被先入為主的成見所蒙蔽了。



他回頭看著王老先生,又說:“若不是我早已聽過‘人頭猴身’的傳說,而又加上你的故作神秘,恐怕我還不會一下子就讓這些猴子給騙了。




“猴子本就是人類的祖先。

”王老先生笑著倒了一杯酒:“如果一個人的臉上長滿了毛,那麼你說他是不是猴子呢?”

“就算不是,無疑也跟猴子差不多了。

”葉開說。

“所以你現在看見的這些猴子,就是‘人頭猴身’的猴子了。

”王老先生說:“人們之所以會對我這里有那麼多的傳說,那是因為我和他們‘距離’太遠了。



他頓了一下,喝了口酒,才又說:“如果我和那些街坊鄰居有說有笑的,如果我不那麼‘閉門自樂’的話,我相信外面的謠言就不會那麼多了。



——造謠本就是人類有生俱來的天性。

“酸葡萄的心理”本就是某些人士的的專利品,所以這個世上才會有那麼多的是是非非,思恩怨怨。

——人類之所以“進步緩慢”,是否也為了這緣故呢?

隨著那面牆的升起,那些猴子又被摒棄在“人類的世界”外了。

這時葉開當然已回到了座位上,他緩緩地喝了回酒,突然又笑了。

“也只有像王老先生這樣的雅人,才會想到將猴子臉上的毛剃掉。



“我只不過覺得它們既然要學人的行為,就應該也要長得像人些。

”王老先生笑著說。

葉開突然又問:“那麼王老先生覺得馬空群這個人怎麼樣呢?”

“馬空群?”王老先生一楞:“萬馬堂的馬空群?”

“是的。



王老先生停了一下,才慢慢他說:“我雖然了解猴子,可是卻無法了解人。



他看著葉開,又說:“我和馬空群雖然有兩三次面之緣,但是他的為人,我卻不太了解。



“那麼你為什麼要照顧他的女兒呢?”

葉開直盯著他的臉。

“他的女兒?”王老先生一臉疑惑:“我什麼時候照顧過他的女兒?”

“我親耳聽她說的。

”葉開說:“她說在你這里住了十年。



“那不是馬空群的女兒。

”王老先生說:“那是白依伶,是白天羽的女兒。



“哦?”葉開說:“我還以為是馬空群的女兒馬芳鈴。



葉開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王老先生的臉上:“真奇怪,她們兩個人為什麼長得那麼像呢?簡直就好像是同一個人。



“我沒有見過馬空群的女兒,所以不知道她們長得有多像。

”王老先生說:“我只知道,白依伶是個好女孩。



他的目光也盯著葉開:“所以她要嫁的人,我就必須很慎重地觀察。



“那當然的。

”葉開又笑了:“幸好她選的不是我,否則王老先生一定很失望。



“為什麼?”

“因為我一定通不過你的觀察。


”葉開笑著說:“我這個人不但特別窮,而且又是個不定心的人,這麼樣的一個男人,又怎麼配得上一個好女孩呢?”

“哦?”王老先生說:“你真的是這麼樣一個人?”

“如假包換。

”葉開說:“我這個人唯一的長處,就是很看得清自己,所以我從不會去做一只癲蛤蟆。



王老先生又笑了:“世上有你這麼好看的賴蛤蟆?”

聽見這話,葉開笑了笑,對于自己的長相,他一向是很有自信的,雖然算不上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但絕對可以算是“有吸引力的男人”。

葉開笑笑後,舉杯欲喝時,突聽到一陣吵亂的聲音,在還搞不清是什麼響動時,就看見一只猴子跳上桌,在桌上亂竄。

“這只猴子怎麼了?”葉開問王老先生。

“大概獸性又發了。

”王老先生說。

葉開又轉頭去看桌上的猴子,誰知剛一回頭,那只猴子突然猛沖向葉開。

他一個閃頭,雖然臉部已閃過了猴爪,但手上的酒杯卻遭遇到猴腳的碰撞。

“砰”的一聲,酒杯破碎。

葉開一收手,就看見那只猴子一個翻身,己從窗戶跑了出去。

“傷到你沒有?”玉老先生關切地問。

“沒什麼。

”葉開看了看自己的手:“只是手指頭讓酒杯割了一下。



“傷口要不要緊?”

“傷口倒沒什麼,只是夜己深了,打擾太久。

”葉開站了起來:“希望改天能再和你暢談。



“歡迎。





葉開離開後,王老先生就一直坐著,動也不動的,臉上那慈祥的笑容已不複存在,代之而起的是滿臉的思索之色。

過了很久之後,他才輕輕他說了聲:“進來。



門外立即有人應了聲:“是。



吳天輕輕地推開門,輕輕地走人,走至王老先生旁,靜靜地等候他的吩咐。

王老先生拿起剛剛破裂的酒杯碎片,凝視著上面的血跡,這是葉開讓猴子碰撞時所留下的血。

“拿去檢驗。

”王老先生將碎片遞給吳天:“看看是屬于哪一型的血。



“是。



“通知‘血組’再增加‘第一型’的血。

”王老先生說。

“是。



玉老先生想了想,又問:“七號猴子現在如何?”

“比較正常一點。

”吳天說:“他已不再回避金魚姑娘了。



王老先生似乎很滿意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