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廟算(一)

大雪,紛紛揚揚,將華夏大地蓋上了一層銀白。原野間殘破的古城和地面上尚未干涸的血色都被這一片白色湮沒,還原為混沌之初的蒼茫。仿佛那些屠殺,那些破壞,從來就沒發生過,今後也沒有人會回憶起。至于史家,他們只會記錄帝王和名將的封功偉業,至于墊在這些封功偉業下的白骨,他們沒時間去關注,也不在乎。 幾點粉紅從茫茫的雪幕中倔強的探出來。那是早春的梅花,帶血的凍臉迎著刺骨的寒風,在白雪中展示著生命的頑強。也許轉瞬就零落黃泥,但它們畢竟曾經,驕傲地綻放過。 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送信的蒙古騎兵們飛身下馬,閃進路邊的驛站。利落地從驛站里牽出另幾匹良駒,身子一翻落于馬上,緊夾幾下馬肚子,冒著風雪繼續向北飛奔。 被強行派差的驛卒哆哆嗦嗦從馬棚里走出來,抹去一把因為剛才怠慢被蒙古士兵打出來的鼻血,牽過被遺棄在門外的驛馬,蹣跚著向驛站內走去。雙腳邁過驛站的門檻兒,楞了楞,想起什麼事兒般轉出門來,望著蒙古騎兵消失的方向發呆。 突然,老驛卒笑了,仿佛看到了什麼值得開心的事情,哼著小調掩好了驛站的門。剛才那群野蠻的韃子是從南向北去的,帶著緊急軍情。只要這驛道上的軍情一天沒斷,就說明那個人還在抵抗,只要那個人還在抵抗,大宋就不能算亡國。 八百里軍情,從福建一路送到大都。大元皇帝忽必烈接到戰報,當時就掀翻了桌子,氣急敗壞的咆哮聲,站在高粱橋西邊都能聽見。(酒徒注,元大都的皇宮在今北京偏西,不在紫禁城)。 忽必烈無法不生氣,歌頌大元朝武功的《平宋書》已經完成了三年,以滅宋為名進行的舉國狂歡也過去了一年半,去年自己親自降諭中書省,向海外各國宣布,宋已亡國,國都也改稱杭州。可令人難堪的是,那個被宣布滅亡了的宋朝還倔強地存在著,飄蕩于海上,願意割地為臣屬小國,卻不肯接受覆滅的命運。更可惡的是那個大宋丞相文天祥,居然在被擊潰倒後幾個月內又爬了起來,一戰而下邵武。 皇宮里的地毯太軟,暴怒的腳踩上去,立刻限下一個大坑。敦實的忽必烈被自己絆了一個趔趄著,暴怒地跳起來,走到牆邊抽出馬刀,將地毯割碎,跺了幾下,一腳踢進了炭爐。濃郁的烤羊毛味道充滿了屋子,被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得太監們想將地毯從炭爐里扯出來,又怕祭了皇帝手中的寶刀。涅斜著身子,貼著牆根,手腳不知該放在什麼地方。 都給我滾,沒有的奴才,忽必烈以刀尖指著太監們罵道。小太監們如蒙大赦,抱頭鼠竄而去,生怕跑得慢了,遭受與地毯同樣的厄運。 沒用的東西,朕白養了你們,忽必烈怒吼著,一刀複一刀拿面前不知擺了幾百年,經曆了幾朝皇帝的紫檀木書案撒氣。猛然一刀剁得太狠,刀刃卡進了木案中。拔了幾下,沒拔出來,皇帝的眼睛立刻冒出了紅光。 來人,將這個沒有的書案拿出去燒了,這把刀拿去化鐵。伴隨著忽必烈的咆哮,太監們滾進養心殿,手忙腳亂地抬走書案,更換新的地毯,更換新的炭爐。冷風透過氈門簾兒的縫隙卷著雪花吹進屋子,讓人的精神為之一振,煩躁的心也漸漸開始平複。 忽必烈發泄過了,倒背著手走到宮牆前。正對著他的那面牆懸掛著一幅比例偏差甚大的大元全域圖,大都城畫在圖的中心,西域和海外各國群星捧月般圍繞大都城,做俯首狀。在這種人為改變比例的地圖上,邵武軍不過是一個芝麻大小的黑點兒。但是,此刻這個小黑點在忽必烈的褐黃色的瞳孔中是那樣的刺目。久經戰場的他,憑借本能嗅到了千里之外的威脅。 不能讓文天祥率領的抵抗力量繼續存在,因為這支力量存在一天,天下的宋人就不會放心中的希望。而這不滅的希望,對于剛剛建立的大元帝國將是致命的威脅。伴隨著蒙古軍鐵蹄而誕生的大元皇朝不穩定,抵抗之火不但來自江南,也來自塞外,包括蒙古人起家的哈爾和林一帶,都是一個暫時平靜的火山,隨時醞釀著一次劇烈的噴發。 當年為了奪取汗位,忽必烈棄成吉思汗為黃金家族定下的約法而不顧,親自帶領南征兵馬打進了蒙古人在草原上的都城哈爾和林,經曆四年血戰,將自己的同胞弟弟阿里不哥擊敗後毒死。這種霹靂手段告訴窺探汗位的人一個道理,實力就是一切。 誰的力氣大,誰就可以不顧祖宗關于繼承權的約法。黃金家族再不是當年團結在一起的一捆箭,而是一窩子互相敵視的狼。 如今的草原,西域的術赤系的子孫已經宣布脫離,再不受家族的束縛。西北,窩闊台的孫子海都也自立了伊力汗國,隨時准備打著為阿里不哥報仇的名義揮師東進。哈爾和林一帶,年老的蒙古貴族們虎視耽耽,只要忽必烈的行為稍有閃失,他們就會再次舉行忽里勒台,推薦出一個符合他們理想的統治者來。乃顏、莫哥,凡是支持忽里勒台制度,且擁有黃金家族血統的人,都是上好的人選。 忽必烈需要蓋世武功來證明自己比阿里不哥更適合這個汗位。所以在奪位後才大舉南下,以近千萬人的尸體鋪平了一統天下的道路。一旦宋朝滅亡,就意味著他完成這蒙古人幾十年未完成的偉業。面對背後那些蒙古貴族的指責而非難,忽必烈就可以冠冕堂皇的說一句,我,黃金家族的繼承人和榮譽傳承者忽必烈,不經忽里勒台的推舉而稱汗,毒死同胞弟弟阿里不哥,為的是整個蒙古族的繁榮。 對于崇昌武功的蒙古人來說,這踏平天下最繁華之所的功勞,足以掩蓋破壞成吉思汗以來的約法,屠戮自家城池的罪過。 即使後人用忽必烈自己獨創的蒙古方塊字撰寫曆史,也會把殺弟逼宮的事情,描寫成當年唐太宗殺兄逼父一樣的小節,說不定還要加上對他當時如何剛毅果敢的描述。 而這一切,都要建立在宋朝滅亡的基礎上。所以,忽必烈宣布宋朝滅亡的消息才那樣迫不及待。但前方將士送回來的戰報顯然讓忽必烈大失所望,幾路大軍一齊南下,耗資數百萬,非但沒將南宋小皇帝捉來,反而延誤戰機,讓文天祥死灰複燃。 臘月文天祥入邵武,陣斬新附軍都督黃去疾。正月,文部大將鄒洬竄入汀州,襲擾各地,汀洲府留守的新附軍人數是對方數倍,居然躲在城中不敢野戰。任由鄒洬一個月內將汀州境內的銀坑、金礦劫掠一空。福建副參政知事王積翁是個軟蛋,帶了兩萬人馬去回奪邵武,走在半路上,聽說土匪陳吊眼要進攻福州,慌慌張張掉頭又跑了回去。離邵武最近的建武軍統軍萬戶武忠發來的奏折最有趣,居然說文賊竄入福建,作為江西將領,沒有皇命,他不敢越境攻擊,請忽必烈下旨定奪。 笑話,朕下旨允許你越境攻擊,你就敢攻擊麼?忽必烈轉過身,抓起統軍萬戶武忠的折子,揉成一團,扔進了剛剛換來得白銀炭爐里。絹紙奏折被木炭點燃,火焰照亮忽必烈鷹一樣銳利的雙眼。 忽必烈對那方那些新附軍將領,既瞧不起,又放心不下。在他心目中,那些見風使舵的牆頭草,打仗不在行,互相傾軋的手段卻一個勝過一個。有他們在,早晚會把大元軍旅的風氣腐蝕得如宋朝一樣糜爛。 去年宋將張士傑率部圍攻泉州的時候,福州守將王積翁就私下里和張士傑麾下的將領眉來眼去,不發一兵一卒救援泉州。後來漢軍元帥劉深上表彈劾王積翁私通敵國,王積翁居然振振有辭的說他是為了保境安民,迫于賊兵勢大才不得以而為之。 賊兵勢大,忽必烈看看王積翁的告急奏折,撇撇嘴,繼續將這些無聊的說辭添進炭爐里當柴燒。去年張士傑引兵十萬,可以用賊兵勢大做借口,幾年文天祥不過幾千人馬,勢頭再大,還能大過福州城里數萬官兵麼? 這些不忠于大元的牆頭草早晚要鏟除,只是鏟除的手段,需要做得隱蔽些,否則無法再以高官厚祿誘惑那些抵抗者。忽必烈計劃著,盤算著,從親信大臣董文柄、達春等人上的條陳中尋找妥善的解決辦法。眼下他需要消滅的,不僅僅是文天祥,還有那些新附軍。 只要安排好先後順序,安排好具體細節,有一個辦法可以讓新附軍和各地的抵抗力量彼此消耗掉,省卻朝廷很多麻煩。 只是那樣做,要耗費很多時間,與目前滅宋的節奏也不太相符,並且文天祥的勢力會越來越大,就像去年在贛南那樣,差一點形成燎原之火……! 症結又卡在了文天祥這里,忽必烈歎了口氣,猛然起了幾分惜才之心。去年初,下旨征辟天下賢才,尚書右丞阿爾哈雅,中書左丞董文炳,淮東左副元帥達春,兩浙大都督范文虎,淮西左副都元帥陳岩,交口稱贊文天下之賢。可惜,這個能贏得對手尊敬的賢才,卻不肯輔佐大元。 萬歲,留夢炎奉詔,在外邊等了您多時了,親信太監見忽必烈情緒漸漸恢複,躡手躡腳走到他身後,低著頭,小心翼翼的提醒了一句。 宣他進來,忽必烈沒好氣的吩咐。暫時把對局勢的思考放在一邊,舒緩精神,擺出禮賢下士的姿態,准備聽聽留夢炎這個宋朝丞相對福建局勢的看法。 帶著一股冷風,留夢炎哆哆嗦嗦的從門縫邊擠進忽必烈的寢宮。緊趨進步,跪在地上叩頭施禮,臣留夢炎參見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了,來人,給留丞相搬個座兒,忽必烈淡淡地應了一聲,沒有像對其他大臣那樣親手去扶,只是吩咐太監給留夢炎賜座。 謝萬歲,留夢炎又磕了一個頭,站起已經無法直立的身體,斜斜地在太監搬來的凳子上蹭了一個角。昏黃的眼睛不敢和忽必烈深邃的雙目對視,呼吸深一聲淺一聲,帶著堵堵的鼻音。看來剛才在外邊等候宣進的時間有點長,把老家伙凍得不輕。 看著留夢炎狼狽的樣子,忽必烈心情稍稍好轉。轉頭對著太監吩咐道,給丞相上一碗參湯,暖暖身子。朕不是叮囑過你們麼,丞相一到,隨時讓他進來。 是,貼身太監微笑著答應一聲,跑下去安排人手准備湯水。雖然留夢炎在朝廷中掛了丞相的頭銜,但對這個當過大宋丞相,又厚著臉皮應詔來當大元丞相的老不死,沒人會給他應有的尊敬。把他放在門外雪地里凍一凍,是太監首領的主意。老家伙凍得越狼狽,大汗看到他的心情會越好。並且無論你怎麼不待見他,留夢炎肯定不敢在皇帝面前告狀。有這麼一個活寶給大汗解悶兒,太監們何樂而不為? 忽必烈知道底下人的心思,也不願意在這上面深究。對于真正的人才,忽必烈不在乎他們的民族與出身。但留夢炎這種既沒有能力亦沒有氣節者,就是豎在朝廷中給宋人看的擺設。如果不是今天要了解一下福建各地新附軍官吏的情況,他也不會召見留夢炎。 謝萬歲恩典,臣,不冷,留夢炎感動又趴在了地上,額頭在地毯上磕得砰砰直響。好不容易得到一次單獨覲見的機會,可以為新朝發揮一次余熱,他已經激動了不止一個時辰。比起沸騰的心情,窗外的風雪算得了什麼! 忽必烈掃了留夢炎一眼,語氣中帶上了幾分鄙夷,起來吧,別跟個磕頭蟲一般。朕要的是你真心辦事,不是這幾個頭。 臣鞠躬盡瘁,留夢炎站起來,依舊貼個凳子邊坐好。接過太監遞來的參湯抿了一小口,卻不敢多喝。小心翼翼的應對起忽必烈的問話。 大元皇帝忽必烈顯然對這次談話不甚盡心,東拉西扯地論了幾句史實,談了幾句儒學精義,接下來就把話題放到福建新附軍諸將的能力與性格品評上。 那些將領能力都一般,所領皆為鄉兵,並非當年亡宋精銳見忽必烈半天沒說正題,留夢炎試探著問道:大汗,不知今晚宣老臣進宮,所為何事? 嗯,朕今天叫你來,是問一問福建新附軍諸將的能力,還有文天祥這個人。做了皇帝,忽必烈身上還保留了蒙古人的粗曠,將前線的戰報揀了幾份,一股腦塞進留夢炎手里,朕聽說他名氣很大,想收服他為朕效力,丞相以為如何? 這?留夢炎楞了一下,不知該怎麼回答。目光落在手中戰報上,卻發現自己居然不認識上邊的一個字,那些方塊字像極了漢字,卻比漢字憑空多出了很多筆畫。老臉不知是被冷風吹的,還是因為慚愧,微微泛起了陀紅。 平生最恨的就是別人不喜歡自己獨創的方塊蒙古字,看到留夢炎對著戰報發楞,忽必烈被漠北寒風吹出來的紅臉幾乎要滴出血來。眼睛中慢慢浮起一絲寒意,說話的聲音不怒自威,這是朕命人創造的元字,難道丞相不認識麼。 臣,不敢,聽到忽必烈語氣不對,留夢炎騰的一下從椅子上滾了下來,趴在地上回稟。陛下息怒,臣剛才在心中仔細斟酌如何應對陛下的問話,一時失禮,並非有意怠慢。這元字看上去比漢字筆畫多,更具神韻,只有萬歲這樣胸懷四海的人方能創造得出來,老臣日夜苦學,的確認得不多! 明知道留夢炎在拍馬屁,忽必烈心中依然覺得受用,火氣消了,話自然也跟著柔和了起來,嗯,文字上面,丞相還得下功夫啊,否則怎麼做我大元丞相。坐下說話吧,不必老是磕頭。朕來問你,福建王積翁、劉自立,循州的劉興,梅州的錢榮之,還有李英,王世強他們幾個,合力一處,能剿滅文天祥否? 臣不敢說,留夢炎站在凳子邊上,佝僂著腰回答,剛才被嚇出來的冷汗,從花白的發稍上淌了下了,在地毯上留下了幾點汙漬。 蒙古人生來喜怒形于色,並且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忽必烈見談笑間能把留夢炎嚇成這幅熊包樣子,自覺有趣,話里邊帶上了些許笑意,安慰道:說吧,言者無罪,坐下說! 留夢炎再次蹭著凳子邊坐下,心中反複掂量如何說話才會不惹忽必烈發怒。與宋朝不殺士大夫的規矩不同,大元朝皇帝的脾氣不好琢磨,翻了臉,他會把大臣直接推出去砍了,根本不需要定罪。按那些蒙古官員的說法,即使做了丞相,南人依然是南人,只有四等地位,命的價錢和一頭驢子差不多。留夢炎既然已經委曲求全做了驢子,自然希望做頭老死的驢。 但說無妨,莫非你覺得文天祥比你更適合當朕的丞相麼,忽必烈等得有些不耐煩,手指不停地扣打著桌案。 萬歲恕臣無禮,王積翁、劉自立,劉興,錢榮之,李英,王世強他們幾個,手中的兵合在一起,也不是文天祥的對手。他們去打邵武,徒然送死而!留夢炎考慮再考慮,終于決定實話實說。雖然這實話聽起來不合聖意。 送死?忽必烈收斂笑容,正色問道:去年你不是說,文天祥空懷書生血勇,並不知兵麼? 與李(李恒)將軍,張(張弘范)將軍相比,文天祥的確稱得上善戰而不知兵。但比起王、劉之輩,卻是用兵如神。況且福建、廣南東路的那些新附軍將領,原本就歸文天祥節制,戰場上兩軍未曾對壘,氣勢上已經輸了三分!留夢炎理解忽必烈想讓新附軍和文天祥斗得兩敗俱傷得的法,但難得有一次諫言的機會,他希望能給忽必烈留下一個正直坦誠,而不是趁勢附炎的印象。文天祥素有賢名,在士林中聲望甚高。武將之中,亦不乏甘受驅使者。眼下他只占據了邵武一地,騷擾各州,還不足為患。如果他兵出邵武,少不得又是各地紛紛響應的局面。到時候王積翁等人顧此失彼,福建路的局面必然如去年的江西一般,瞬間被文天祥攻克大半,陛下欲除此患,非得遣一宿將,領重兵不可。 宿將?朕哪來的那麼多宿將,忽必烈一拍桌子,把留夢炎嚇得又從凳子上溜了下來。眼下江南各地反抗的余火未熄,四川還有數將為大宋據城守土。大元的名將雖然多,依然調度不過來,況且調兵遣將,無一不是日耗萬金。眼下日本沒打下來,外界輸入的白銀越來越少,大元朝發行的紙幣越發越毛,哪那麼容易再調五十萬大軍過去? 留夢炎跪在地上,用力叩了幾個頭,裝出一幅忠心體國的樣子喊道陛下恕罪,如不盡快解決邵武,久之,臣恐陛下養虎為患。 虎?朕現在就調一員上將去把老虎捉進籠子里,忽必烈鼻子里發出一聲冷哼,不知是瞧不起留夢炎,還是不贊同他對文天祥的評價。 萬歲聖明!留夢炎不敢再多說,眼睛盯著地毯。天威難測,特別是這蒙古皇帝的天威,今天他可以讓你當座上賓,明天就可以讓你成為階下囚。今天他跟你談蒙漢一家,明天,他就可能一把火將家里的東西全燒掉。 你告退吧,朕派蒙古軍去,看他文天祥麾下的山賊硬,還是我蒙古的男兒狠。 臣尊旨,留夢炎又磕了一個響頭,爬起來,倒退著走出了大殿。冷風吹在他身上,脊背上濕淋淋一片冰涼。 熟悉從龍規則的留夢炎知道,表面上自己的話激怒了皇上,實際上忽必烈最後的決定,已經變相接納了自己的諫言。這是一個值得慶賀的成就,因為經過今晚,忽必烈對自己的態度必然會好轉,說不定會時時詔問,讓自己像當年在宋庭一樣無限風光。 但蒙古軍親征邵武,那個文天祥是否能支撐得住呢。遙望著南方,想想投降以來所受的屈辱,兩朝丞相留夢炎兩眼一片茫然。內心深處,他也不知道,文天祥的破虜軍和蒙古鐵騎之間爭雄,哪一方勝利才是自己所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