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合圍(一)

“口令!” “啊──!”詢問口令的士兵慘叫著倒下。 靜夜中,突然響起了細細的風聲。數以千計的羽箭從云中撲下,射進宋軍的連營。鹿砦、木牆、營帳、瞬間如有了生命般,密密麻麻地“長”滿了雕翎。幾點火星縮入箭杆,暗了暗,火苗“騰”地一下竄起老高,整個連營刹那間成為一片火海。 一排又一排的羽箭帶著風聲落下,掃蕩著營內的一切活物。嘈嘈切切的弓弦聲過後,緊接著,數百個身披重甲,手持巨斧與狼牙棒的探馬赤軍撲過來,鑲嵌了鐵皮的戰靴踏過竹釘,繞過陷阱,直奔山腳下營牆。 營牆後除了傷者的呻吟,臨終者的吶喊,再不聞半點生息。仿佛所有大宋官兵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懵。眼見著,偷襲著的鐵靴就要踏營而入。營牆後空地上,突然豎起千余面巨盾,巨盾後,弓箭手松開因長時間著力,已經發白的手指。 “嗚!”鳴鏑的炸響聲短而急促,千點寒星,直射向前。借著山勢沖鋒的元軍的速度明顯停滯了一下,成隊的士卒,如被冰雹打了的莊稼一樣交替著倒地,一點點紅色的血花在人群中綻放,前沖的隊伍中間瞬間出現了一個淌著血的缺口。 沉悶的號角聲從山頭吹起,在箭雨中幸存下來的人發出一聲吶喊,不退反進,惡狼一樣號叫著,沒命地沖向營牆。 營牆後,鎮殿將軍蘇劉義一揮手,又是上千支羽箭齊射,號叫著前沖的重甲武士又被放翻近半,殘余的寥寥幾個,帶著滿身的雕翎,依舊向前。 戰斗在子夜開始,一波又一波身披鐵重甲的元軍在弓箭手的掩護下,不顧生死地沖破夜幕,如同海邊的波濤一樣,迅速吞沒前浪,高高地拍向沙灘。 弓箭手回敬以羽箭,人浪翻卷著破碎,血如霧一樣在空中飄散。 第二波鐵甲軍倒下,第三波踏著第二波的尸體上,吶喊著從夜幕中沖出來,黑暗處,只聽見靴子踏地的啪啪聲,大地在顫動,不知有多少士兵,吶喊著沖向死亡。 大宋士兵機械地彎弓,放箭,放箭,彎弓。看著眼前的蒙古兵躍起,倒下,倒下,躍起。 山坡上,蒙古弓箭手拉動彎弓,進行壓制射擊。羽箭借著山勢,遮天蓋地。大宋士兵手中的短弓射程不如敵軍,地勢亦在敵軍之下。弓箭手的隊伍很快被蒙古人的羽箭打出缺口。後營中,立刻有人沖上來,跪在先行者的遺體旁,從血泊中撿起短弓,拾起羽箭,快速發射出去。 漫天的羽箭在空中往來,營前的一棵大樹在羽箭的交替打擊下迅速落光了葉子。光禿禿的樹干上,密密麻麻插滿了白色、黑色、灰色的雕翎。 血腥的味道在空氣中蔓延,擋在山路口的木制寨牆成為一條死亡分隔線,寨牆兩側,短短半刻鍾,上千條生命走向終結。 終于,有鐵甲軍靠近了寨牆邊。幾個渾身是血的鐵甲武士揮動著巨斧頭,狠狠地向木牆砸下,木牆晃了晃,出現了一道缺口。得了勢的蒙古武士歡呼著,一擁而入。 蘇劉義的臉抽搐了一下,命令親兵舉起了一個紅色的燈籠。巨盾後,百十個赤著上身,頭纏紅布,手持長刀的壯漢沖了出來,堵向了缺口。 天空中,鳴鏑往來呼嘯。木牆缺口處,卻再沒有雙方的羽箭飄落。長刀和巨斧遭遇到一處,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和令人心顫的金屬入肉聲交替著響起,不斷有帶著鐵甲的殘肢體飛出,血與肉在半空中,畫出淒厲的圖畫。 死亡就在眼前,伙伴一個接一個倒下。雙方士兵卻沒有人後退。攻的一方不敢停手,因為他們已經被困了三天。如果今晚再打不出缺口突圍,明天山上就要斷水,三萬大軍,就要被人困死在這不名之地。 防守的一方亦不敢留情,因為他們知道,山上困住的是索都。近十萬宋軍,在看著他們的表現。江南各地十幾個城市被屠百姓,幾百萬條冤魂在半空中,盯著他們是否盡力。 沖上來的北元鐵甲軍被大宋敢死隊逼出了寨牆。木牆的缺口被竹竿與木板添補,沒等敢死隊員和輜重兵們轉過身,山上的羽箭封鎖了這個角落。 一個手持長刀的壯漢,頃刻間身上中了十余箭,掙紮著,撲在了營牆上。熱血,順著青白色的竹竿留下,染得木牆一片赤紅。長刀,卻高高的豎起,成為元軍下一次沖鋒的阻礙。 箭雨過後,更多的北元鐵甲從黑暗處殺了過來,攻勢如漲潮之水,無窮無盡。營牆上出現了更多的缺口,新附軍、蒙古軍、探馬赤軍、身穿不同顏色鎧甲的士兵,蜂擁而入。眼看著,羽箭互射演變成了近身肉搏。 蘇劉義拔出身邊的長槍,自己沖了上去。槍纓舞處,當者披靡。百余名江淮勁卒緊隨其身後,手中長槍交替出擊,組成一個滾動的槍陣。不斷有北元士兵被槍尖戳翻,暗紅色的槍纓很快被血濕成絡,敵人卻越殺越多,缺口爭奪戰,慢慢演變成了群毆,混戰。 “此非劉義之罪!”蘇劉義心中哀歎著,瘋虎一樣在敵群中往來沖殺。 敵軍突然之間全部壓到了他防守的位置。攻擊方的士兵,數量是守軍的三倍。而蘇劉義的麾下以新兵居多,久經戰陣的,只有區區五百江淮勁卒。 無論身高、膂力還是殺人經驗,以職業農夫為主體的宋軍皆不是以職業強盜為主體的元軍對手。更何況強盜一方身披鐵甲,手持利刃。而農夫這一方,兵器多為粗制爛造,臨時拼湊而起。 北元殺入江南的幾支真正的蒙古軍,索都部號稱是戰斗力最強的一支。依附在索都本部人馬身邊的探馬赤軍和新附軍,也都是百戰老兵。 蘇劉義面前的窟窿越來越大,寨牆上的缺口,已經連到了一起。越來越多的敵軍從缺口處湧入,逼得蘇劉義麾下的士卒節節後退。 一柱香不到的功夫,前壘和中壘已失,蘇劉義帶著剩余士卒死死守住後壘,最後一道防線岌岌可危。 就在此時,身背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哨步兵,從身後的山路上快速沖上來,曲折蜿蜒的山路,在他們腳下,如履平地。 帶隊的將領一揮手,幾十枚鐵彈丸,長了眼睛一般,飛入了元軍當中。 鐵彈丸在鐵甲軍中轟然炸開,將周圍的蒙古武士掀翻在地。爆炸聲過後,是一排亮晶晶的鋼弩,割麥子一樣,將蜂擁而來蒙古武士,全部割倒。 一營破虜軍,從斜側慢慢的切過來。刀一般,逼得蒙古武士連連後退。 每前進一步,都伴著一排弩箭。人浪起伏,三排破虜軍弩手交替前進。弩的射速不快,但陣形和平日的訓練卻讓弩陣的威力發揮到了極致。 弩陣後,一排簡易的發射架快速拼裝成形。竹制的力臂猛然彈開,幾十枚手雷流星一般劃破夜幕。 彈丸交替著落下,黑色的煙柱並排著湧起。每一道煙柱,都意味著毀滅與死亡。泥土長了翅膀,霧一樣凝結在半空中,石頭、碎木、雜草亂紛紛從天空落下,曾經活著的和已經死亡的,頃刻間融合為一體。 前沖的元軍在窄窄的山路上被彈坑隔為兩段。 彈坑後的士兵,瑟縮著,任軍官如何催促也不肯再沖向前。一個月來,從遭遇“土匪”張元開始,他們已經吃足了手雷的苦頭。死在鋼刀和弓箭下,大伙還能剩下全尸體。死于手雷的爆炸中,通常是面目全非。這種面目,死後魂魄連祖宗都不認。 王老實帶著一營破虜軍,取代蘇劉義麾下的弓箭手,成為了局部戰場的主角。簡易的竹子發射架被士兵們喊著號子拉開,點燃的手雷從發射架的一端,快速彈出,掠過兩軍糾纏之地,射向北元士兵最密集處。 沖鋒的人流被徹底隔斷,與宋軍戰在一處的北元士兵突然失去了後援,陣腳大亂。得到強援的大宋士兵卻精神振奮,齊聲吶喊,爭先恐後地沖上。 一個蒙古武士的羅圈甲上紮滿了羽箭,倒地之前,掙紮著把彎刀砍入了面前宋兵的肩膀。 受傷的大宋士兵在地上痛苦地掙紮,翻滾,突然,他撿起一支箭,從襠下,將箭刺入了附近一名元軍的身體。 兩個大宋士兵同時撲上來,卡住了一個鐵甲軍沒有防護的脖子。被卡住的黨項武士拼命掙紮,胳膊如重錘一樣砸在宋兵的腰腹間。兩個只穿了紙甲的宋兵被打得口吐鮮血,卻絲毫不肯松手,最終,三個人同時倒在了烈火中。 在破虜軍的協助下,元軍的攻勢被壓制住,漸漸疲軟,終于支撐不住,慢慢退了回去。戰場慢慢回複了平靜,殘肢、硝煙、余火、熱血,一切就像做了場惡夢。 鎮殿將軍蘇劉義伸手,抹去了臉上的血汗。後退幾步,一跤坐倒在上。 一只滿是老繭的大手伸過來,從地上將蘇劉義拉起。金屬護面拉下,王老實給了蘇劉義一個寬厚的笑臉:“蘇將軍,您先忙著,我留一隊手雷兵聽你調用,奉丞相命,兄弟這個營專門堵窟窿。韃子不會只從一個地兒突圍,兄弟我先行告辭!” 說完,拉上面甲,帶著麾下士卒,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酒徒注:怎麼投票的人越來越少捏? “呸,什麼東西,沒品沒級,也敢跟我家將軍稱兄道弟!”家將蘇白望著王老實的背影唾了一口,悻悻地罵到。 蘇劉義是張世傑麾下第一愛將,大宋廣平侯,鎮殿將軍。而王老實只是一個破虜軍營正,雙方地位相去甚遠。王老實習慣了破虜軍中那套做法,倉猝之下,沒給蘇劉義行禮就走了,此舉當然激起了蘇部將士的不滿。一些與蘇劉義交好的將領立刻七嘴八舌地非議起來。 “是啊,不就仗著有幾門炮麼,什麼了不起。咱們和韃子拼命的時候……” “改日去文丞相那問問,是不是平素破虜軍就這麼教導的,不把咱爺們放在眼里!” “是啊,這尊卑長幼還要不要…..!” “嗯哼!”蘇劉義重重的咳嗽了一聲,打斷了眾人的議論。他不希望兩軍之間,臨陣時再起什麼隔閡。 眾將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扭過頭,向王老實留下的擲彈手們望去。破虜軍那一隊擲彈兵靜靜地站著,對周邊的議論充耳不聞。一個個如出鞘的鋼刀般,散發著刺骨的寒氣。 “無怪乎文瘋子一年來能席卷福建!”幾個識貨的將軍轉過身,偷偷地吐了一下舌頭。各自散去。身後不過三十余人,那份軍容,那份殺氣,居然將整個營地上千人都比了下去。 那是百戰百勝雄師才有的威風,蘇劉義站在大營中,看看立在自己身後的擲彈手,再看看自己麾下忙著打掃戰場,修補鹿砦的士兵,心里一陣翻江倒海,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王老實不顧身份,和自己稱兄道弟。蘇劉義不很在乎。他本不是個心胸狹隘的人,軍中粗人多,唐突之處,本應在搖頭之間悄然揭過。蘇劉義清楚地記得,當年自己和幾個同僚用怎樣在話語中,擠兌無兵無將的文天祥和杜滸。甚至記得當初自己的神態和每一句話。 但王老實剛才于兩軍陣前使出來的戰法,卻讓他內心無法平靜。那是一種他從沒見過的打法,用手雷將對方的前軍和後隊硬生生切斷,然後用鋼弩進行掃蕩。在局部,永遠是以多打少,以強凌弱。 這絕對不是以前他非常瞧不起的那個只會說豪言壯語的文書呆能想到的主意。當年他之所以排擠文天祥,就是不希望這個不知兵的書呆胡亂指揮,把已經糟糕透頂的軍務搞得更亂。 而今天,文天祥麾下一個小校身上表現出來能力,卻一下子推翻了他以前對文天祥的所有判斷。 心里酸溜溜的感覺讓人很不舒服,但蘇劉義卻不得不接受這樣一個現實。文天祥變了,已經不再是那個眼高手低的書生。他腳踏實地的做著每一件事,在兵法、謀略方面的造詣,已經遠遠超過了自己這些統兵大將。加以時日,此人不難一飛沖天。 “不知道自別後,文大人有什麼奇遇!蘇劉義輕歎一聲,加入了修補營壘的工作。朝堂、軍旅,身邊不明白的事還很多,懵懵懂懂,他感覺到背後有一雙手在推著自己前行,走向一個兩邊都看不到盡頭的岔路口。 實際上,很少有人能看清楚大宋祥興元年的那些撲朔迷離的變化,百丈嶺上一只蝴蝶煽動了翅膀,掀起的颶風吹偏了整個曆史。驟然加速的時代大潮前,一切人都變得陌生,一切故事都變得離奇。 那個時代出現了太多不可司議的事,以至于後世很多軍事家在研究到福建戰役時,對著厚厚的一疊資料,往往會連連搖頭。他們弄不明白,為什麼福建戰役會打出這樣一個結果。甚至有人心中湧出“如果我是索都,會如何如何”的想法。 因為從戰役謀劃和臨陣指揮的角度上來看,索都和文天祥的能力根本不在一個層面上。換句話說,在雙方交戰的刹那,文天祥和他麾下的參謀們對于兵法的理解,還是剛剛窺得門徑的學生。而索都的指揮能力和指揮經驗,都遠遠超越了文天祥,甚至可以作為後者的老師。 從索都渡過九龍江後種種謹慎的舉動上可以推斷出,當文天祥率領大軍兵困泉州的消息傳來後,殺人王索都已經戰報上的蛛絲馬跡得知文天祥在泉州設了個口袋給他鑽,謀劃的是標准的圍城打援。 這種手段是索都一生所經曆的數百次戰斗中玩膩了的把戲。當即索都就決定將計就計,一邊以小股兵力與誘敵的張元部興宋軍周旋,作出忌憚對方火器,萎縮不前的假相。另一方面,派遣使者趕到劉深營中,密令劉深移師九龍江下游,在已經形成的突破地段渡江,與自己形成犄角之勢。 兩軍之間距離不遠,九龍江西岸又盡屬大元。只要劉深聽從了索都的命令,兩支元軍就可張開大口,趁著破虜軍圍攻泉州,無暇分身的時候,重創許夫人的興宋軍。一旦興宋軍被打殘,索都、劉深和蒲家兄弟,就可以反包圍住文天祥的破虜軍,扭轉整個福建局面。到時候,非但泉州之圍可解,福州、劍蒲,都將暴露在元軍的攻擊下。 從當時幾支人馬的戰斗力對比來看,索都的布置沒有任何錯誤。遺憾的是,他忽略了自己的老對手張世傑的膽略,也高估了蒲家兄弟對左翼軍的控制力。 當劉深的人馬剛一過江,許夫人的興宋軍就從鼓鳴山中撲了出來。索都立刻調遣大軍從側面壓了過去。三天之後,元軍以死傷四千余人的代價打破了張元布置的阻擊線,接著在長泰城重創悍將張萬安率領的興宋軍二、三兩標,震動福建。逼得文天祥不得不臨時從圍攻泉州的軍隊中抽調主力,為許夫人的興宋軍提供緊急支援。 眼看著泉州之圍可不戰而解的時候,棋盤上突然多出了一粒子。張世傑帶著兩萬大軍跳過潮州,從海路偷襲了漳蒲。然後,大宋兵馬源源不斷地殺向了索都背後,克木綿庵,困漳州,將元軍的補給線全部切斷。 索都不得以,只好令漢軍副元帥劉深分兵回救漳州,九龍江畔一場血戰,劉深不敵張世傑和杜滸,被迫引軍向上游突圍,索都後路盡失。 屋漏偏逢連夜雨,左翼軍在當地商人的收買下,突然兵變。蒲家兄弟被亂軍所殺。騰出手來的破虜軍立刻調頭西進,三支大宋軍隊,團團將索都困在中間。無數在漳、泉一帶觀望的盜匪趁火打劫,組成義勇軍前來助戰。幾番激戰下來,索都的防線一再被攻破,不得不收縮到文蒲山一帶。 隨後,張世傑部渡過九龍江,與許夫人,文天祥一起,將三萬元軍困在文蒲山東南,一個方圓不足十里的半島上。背對大海,糧盡援絕,索都數次組織夜間突圍,都被聯軍死死頂了回去。 但從軍事角度來分析,扭轉了大宋危局的福建戰役,破虜軍勝得險之又險,十分中有七分為僥幸。但如果脫離軍事角度,從福建戰役前後發生的一系列事情上來看,破虜軍獲勝,索都被困,又是一個必然的結局。 一切還得從楊亮節離開福州時開始說起,比起前線戰局的千變萬化,一個多月來,大宋行朝上對文天祥態度的變化,毫不遜色。 當國舅楊亮節出使福州回來後,大宋朝庭上立刻爆發了一場激烈的爭論。一些言官和隨朝世族紛紛上表,要求小皇帝下旨,聲討文天祥和破虜軍。剝奪文天祥的一切官職和封爵,並號召天下忠義之士,討伐此不道逆賊。 出人意料的是,以楊亮節為首的皇親國戚勢力突然調轉方向,完全站到了破虜軍這一邊。先是引經據典,根據王安石改軍制,張浚撤廂建軍等種種本朝已經有過的先例,論證改變軍制乃是丞相的份內職責。然後以破虜軍只是將軍隊結構更加細化,兵制實際上與“將兵制”相差不大的事實,駁斥了言官們對文天祥擅改祖制的彈劾。最後,以諸多戰例證明,當時整個朝堂漂流在海上,文天祥一軍獨秀,功在社稷。縱是有不當舉措,也應該忽略不計。 正在辯論雙方各抒己見,僵持不下的時候。破虜軍進攻泉州,興兵為宋室複仇的消息突然傳來。朝廷上,對文天祥和破虜軍的所有指責,一下子變成了站不住腳笑話。 畢竟大宋三百年,除了被冤殺的岳武穆,還沒有一個“逆賊!”、“奸佞!”,曾經試圖為皇家複仇。 消息在民間不脛而走,軍中低級軍官,對破虜軍在前線浴血奮戰,朝庭上不發兵助戰,反而拖破虜軍後腿的行為,議論紛紛。 而坊間巷里的流言,更是對朝庭目前的舉止充滿鄙夷。一時間,外界非議之聲四起,無論文天祥是否有造反的企圖,在世人的議論中,都變成了朝庭步步緊逼,試圖逼一個忠直之臣領兵造反的事實。 無形的壓力面前,很多言官自動閉上了嘴巴。庭議上,向來不介入朝廷爭端的禁軍統領凌震,提出了自己的意見。他根據實際戰例,論證了文天祥改變軍制的好處,及其對眼下抗元戰爭的現實意義。 凌震一系的介入,讓幾個堅持說文天祥大逆不道的官員和統軍將領措手不及。頃刻間,朝中輿論調轉方向,把一頂頂高帽子,戴到了文天祥和破虜軍頭上。 原來大逆不道的行為,都變成了當機立斷。不報朝庭,擅自改變地方治政方式的罪名,也變成了事急從權。 很多不明就里的人目瞪口呆。只有張世傑、蘇劉義等少數核心人物,知道這樣的結果是因為什麼。 外戚集團的突然變卦不難理解,兩大船的金銀細軟,還有大把的大元交鈔,足以讓他們將黑的說成白的。 但凌震的態度,卻代表了楊太後、陸丞相和小皇帝的意見。就是無論如何,要把破虜軍,拉回大宋這條船上來。 文天祥在福建的戰績和民間聲望,讓朝堂上的有識之士很快認清了這樣一個事實。把文天祥說成逆賊,未必能動搖得了他于天下豪傑心中的地位,也未必威脅得了破虜軍的生存。但離開了破虜軍的支持,朝庭卻未必能生存得下去。 至于拒絕支付火炮和鋼弩的錯誤,被自動忽略。在仔細考慮到民間輿論和文天祥可能進行的選擇之後,張世傑做了一個冒險的決策,出兵配合破虜軍,打通廣州到到福州的通道。 為大宋皇室複仇,是每個大宋臣子的義務。拿下泉州的一方,在將來的爭執中,就占據道義的制高點。 打通了福州到廣州的通道,火炮和鋼弩的秘密,破虜軍就不能獨享。同樣是拱衛大宋皇室的勤王人馬,克敵利器也應該見者有份。 抱著各種目的,一盤散沙般的各路勤王人馬,再次站在了張世傑的令旗下。從泉州兵敗後,就除了嫡系數千江淮勁卒之外再調不動一兵一將的張世傑立刻如魚得水,迅速布置了繞過潮州,直取漳浦的戰略。 福建局勢,一瞬間逆轉。 “天亡我也!”殺人王索都在最後的日子里對著蒼茫的大海感歎道。 他不知道,亡他的不是天,而是人心,大宋百姓的複仇之心。是對劊子手的仇恨,讓大宋行朝隔閡甚深的幾方勢力,出乎意料地團結了起來。而團結起來所爆發出的威力,照亮了整個迷茫時代。 “文丞相武不及張公世傑,謀不及陳公宜中。時敵我雙方,智略超乎丞相之上者比比皆是。然丞相始終能因勢力導,終操勝券。時也,運耶?蓋其眼光獨到,目光已超越曆史爾!”史學家在五十余年後,如是記載。他認為,文天祥當時能使出引導輿論、賄賂雙方官員、截殺信使制造消息不對稱等諸多後世兵家口中的經典輔助手段,是因為,其高瞻遠矚,目光超越了曆史,直達未來。 他的觀點受到很多人的追捧。但那些參加過福建戰役的老兵卻不這麼認為。 “文丞相沒有超越曆史,他恰恰融入了曆史當中,知道那些掙紮于曆史大潮中的普通人,他們最需要什麼,追求著什麼!” “因此,他和大伙一起創造了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