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碰撞(四)

當水師大都督杜滸押著俘虜返回臨安的時候,陳吊眼的隊伍己經開拔,向西殺去了。除了浪里豹和過江龍兩支隊伍跟著陳吊眼去配合主力作戰外,其他幾支民軍隊伍都被陳吊眼分派了出去,分別去攻占湖州、嘉興、平江等地。 留守臨安的是一個年齡比較大武將,名字叫做許行知。曾經中過一榜進士,又在指揮學院完成了軍事課程,是難得的一個文武雙全的人才。杜滸的艦隊才一靠港,許將軍立刻派人迎上去安排補給,簡單介紹了一下兩浙戰局後,交給了杜滸一份緊急文件。 文件是從福建八百里加急送來的,杜滸拆開一看,當即大吃一驚。文天祥給他的命令居然是協助陳吊眼,不惜一切代價在短時間內拿下建康,然後,配合陳吊眼的一切軍事行動。 讓我聽陳吊眼的指揮?這陳大當家想干什麼?杜滸納悶的想。軍令如山,縱有疑問也不能怠慢,立刻整頓戰艦,連夜離開了臨安,從水路開往長江口。 “建康,建康?”在路上,杜滸納悶地在地圖前思索著文天祥的下一步打算。按杜滸對戰局的推算,此時陳吊眼部非但不應該急著去進攻江南東路,而是應該抓緊時間把兩浙剩余的地方打下來,然後沿著揚子江下游布置一條防線。在江陰、靖江、淑浦、鎮江等地固守,在水師的配合下,把長江下游地區牢牢封鎖住。長江下游江面寬闊,適合水師行動,蒙古人要攻打兩浙,不能跨江來擊,只能從江南東路向下殺。而破虜軍就可以集中其他各路人馬,包括人數眾多的民軍,在水網地區與敵軍決戰,充分利用地形優勢,克制蒙古人騎兵的機動性。 但這樣做,接下來的戰事就集中到了江南東西兩路,那里有達春、呂師夔,再加上大大小小的地方勢力,萬一交戰期間北方再來了援軍……?想到援軍,杜滸眼前猛地一亮。莫非垂相得知了蒙古人己經南下的消息?但蒙古人南下,有很多路線可取,打一個健康未必能阻擋得住。 “莫非垂相打算北伐?”杜滸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如今忽必烈手中的軍隊要麼集中于遼東,要麼集中在伯顏之手,在大都整訓。山東、河北等地沒有多少駐軍,此刻如果以一支偏師北上,伯顏就需要權衡一下,要麼賭這支偏師威脅不到大都城或北方糧道的安全,要麼不立刻南下,而是先將背上這根芒刺拔掉。 想到這,杜滸眼前豁然開朗,文垂相不是一個很會打仗的人,所以他的布局方式從不依照常理。偏師北伐,對這支偏師來說,所承擔的風險甚大。但對于整個江南戰局來說,絕對是一步好棋。以破虜軍目前在各戰場上的發展趨勢,只要能順利地把伯顏拖在北方三個月以上,就有機會徹底將達春和呂師夔兩支人馬解決掉,以一支偏師換敵兩路大軍,外加兩路地利,三個月天時,這筆買賣絕對合算。 可去北伐的人,十有八九是回不來了。杜滸心中凜然升起一股寒意。為了這個國家的複興,五年來,己經有無數豪傑倒在了祭壇上。每一天,還有無數豪傑前仆後繼走上前去,接受命運的選擇。他忽然有些羨慕那些陸師勇士,作為水師,大宋對北元有著絕對的優勢,他從來不用承擔這種風險,也永遠無法讓自己與別人一樣崇高。 入了長江口,艦隊速度立刻慢了下來。江水比海水浮力(密度)小,江風也沒有海風那麼強,那麼穩,所以平素縱橫海上的大戰艦,在江里反而顯得過于笨重。好在長江下游水道寬闊,北元方面也沒有什麼水戰人才,做不出什麼有效攔截動作。 “將軍,咱們是不是征些民船,放在艦隊外圍!”晚飯的時候,海豚號艦長張惰過船來建議道。他當年在黃水洋里跟著朱清給北元運糧的時候,曾經與大宋水師開過一仗。當時他運氣差,座艦被大宋水師直接轟沉,多虧了他自己精通水性,才逃過死劫。死里逃生後,咽不下這口氣,沒事總是琢磨水師炮艦的缺點。雖然現在己經成了破虜軍水師的一名艦長,還是改不掉這種“惡習”。 “你且說說,征集民船干什麼?”與作戰相關的事情,杜滸從不獨斷專行。見張惰親自跑過來提醒,安排他坐下後,耐心地詢問。 “如果我是江陰軍的管軍萬戶,我就這麼干!”張惰的臉紅了紅,顯然對自己這個想法感到有些慚愧,“江陰是長江下游的咽喉,我征集大量民船,還有那種體形細長,用腳踏為動力的車船,在那里給您下個套子!” “什麼套子,你仔細說說!”杜滸絲毫不以張惰的說法為杆,鼓勵他仔細說清自己的想法。 “咱們水師戰艦體形大,甲板厚,火力猛,這是優勢。但除了火力猛這一條外,到了江上後,所有優勢就都變成了劣勢力。您看…”張惰站起來,指著杜滸書案上的江圖解釋說:“江陰這塊,中間是靖江島,那上邊有一個新修的要塞。兩邊水道都很窄,不過里許寬。如果我在這里埋伏,用快船裝滿麻油、稻草,等您靠近時,幾百艘船一塊沖出來.……” “我是逆流向上,速度慢,船大難掉頭。你小子,夠陰損”杜滸笑著“罵”。這也正是他所擔心的事情。大宋水師目前主要用在海上,內河作戰,需要與目前水師完全不同的船形,但今年,大都督府顯然無法提供新式內河戰船。 “所以,我建議咱們征集民船,揀那些載重適當,速度快的。從戰艦上拆幾門小炮,並派一批火槍手到民船上去。鞋子萬船齊發,靠得是一股子不怕死的狠勁頭。咱們用小船在外圍把縱火船抵住了,大艦就可以遠遠地轟他們。只要把開頭一波攻擊全打沉了,其他的船就不敢上了!”張惰笑了笑,小心地說出了自己的建議。 非常好,我一會兒把方勝他們叫來,大伙再補充補充。他和你都打過內河水戰,你們兩個負責護衛船隊的配置!”杜滸點點頭,命令。 第三天早上,船隊經過江陰,北岸與靖江要塞的守將果然順流放出百余縱火船來。杜滸這邊早有准備,方勝與張惰二人帶著幾十艘小船迎了上去,憑借幾門小炮和數百杆火槍,把敵船上的水手射殺了大半。主力艦隊這邊,又強行以火炮開路,戰了半日,把前來縱火的元軍水師給全殲了。 南岸江陰方面也有北元軍隊駐紮,但領軍的主帥是本地人,聽說臨安被拿下了,幾支打著破虜軍第二師旗號的人馬正在向這里移動,總數己經超過了五萬之眾,當即舉了義旗。失去一側支援的靖江守軍獨木難支,在杜滸的重炮轟擊下,全軍覆沒。北岸守軍見火攻失敗,靖江要塞丟失,嚇得放棄了港口,沒命地逃了。 就這樣,一路打打停停,第七天早上,杜滸強行通過了幾個尚在北元手中的要塞,殺到了建康附近。 陳吊眼的部隊比水師早走了一天,但路途過于遙遠,沿途還得與北元殘兵糾纏,還沒抵達建康外圍。倒是有一支地方打著李菜油旗號的義軍,越三千多人,偷偷地迎了上來,派小船聯系杜滸,提出由他們協助攻打建康城。 杜滸等得不耐煩,留了半支艦隊在江上巡視,把那支義軍裝到船上,掉頭又撲回鎮江,把焦山,金山,真州這些臨近長江的險要之地給梳理了一個遍。當地守軍沒有遠程武器,又早失了民心,被杜滸帶著民軍打得抱頭鼠竄。 又過了四天,陳吊眼終于殺到了建康城外,在蔣山附近和守軍先大戰了一場,抽冷子把督戰的蒙古千戶用輕炮轟死了。跟在千戶後面的千余蒙古武士沖上前來給主將報仇,被陳雙帶著騎兵攔住一通好殺,連半個馬腿都沒逃回去。 蒙古軍一死,漢軍和新附軍立刻失去了主心骨,潮水般撤了下來。守將王文秀無奈,只好跟著亂軍向後退,這一退就是數十里,直到入了城,才站穩了腳跟。好在當年杜滸和張唐騷擾兩浙時,忽必烈准許建康城重建城牆,所以憑著新築好沒多久的高牆,王文秀還能堅持幾日。 這個人是許衡門下的弟子,倒是自師門學了些審時度事的本領,知道憑借自己手中這三瓜倆棗“喂不飽”杜滸和陳吊眼,一邊強行征集城中民壯協助守城,一邊派人星夜向外邊求援。江面被杜滸的水師封鎖了,告急信無法北送。但南方的道路尚通,呂師夔作為一方都督,不能見死不救。況且王文秀心里也盤算好了,如果建康守不住,呂師夔的退路就可能受到威脅,憑著這一條,不怕姓呂的不來幫忙。 建康府是一座曆史名城,周圍環著三山一水,地形十分險要。經曆幾代戰火考驗,去蕪存精後的防禦結構設計得很合理。整座城市分為內城、外城兩部分,內外城之間的險要地段還分別設有防禦用的堡壘,每個堡壘都是磚石頭搭建,可以屯兵近千人,易守難攻。北元初次過江時,為了防止當地人造反,將外城和所有堡壘都給拆除了。但自從上次杜滸和張唐旋風般掃蕩了兩浙後,為了避免兩江也遭受同樣的命運,在地方官員的要求下,忽必烈又下旨重新修築建康城。 陳吊眼派人與杜滸聯絡上後,立刻召集各路人馬的主要將領升帳議事,制定攻城計劃。這次閃擊建康的行動時間過于緊迫,陳部人馬為了加快行軍速度,把十幾門重炮都扔給了義軍。隨著陳吊眼本部行動的,只有幾十門馬拉輕炮和虎蹲小炮。這些射程近,主要為殺傷敵方戰斗人員為目的而設計的火炮顯然炸不開建康城牆,而伯顏大軍南下又是朝夕之間的事情,為了節約攻城時間,炸毀城牆的任務就落到了水師頭上,但北側玄武湖水道過于淺窄,水師大艦根本無法駛入。江南東路安撫使王秀實在重修城牆的時候還特意把北側城牆位置向南後撤了一里半。這樣一來,來自江面上的火力就無法起到作用了。 “能不能走西門,那邊臨著秦淮水,還有一個莫愁湖,派小一點兒的船靠過去,說不定能把城門轟開!”義軍首領李菜油上前建議道。這幾天他的菜油軍仗著杜滸的支持攻城掠地,過足了打勝仗的癮頭。因此全軍上下也對艦炮的力量十分依賴,認為只要水師戰艦沖得上去,就沒有打不贏的道理。 “恐怕不行,秦淮水托起戰船沒問題,但靠近西門那段水域全是蘆葦蕩,還有很多隱藏的淺灘。現在正是盛夏,葦子長得有一人多高。如果有人在葦從埋伏,或者縱火,戰艦退都難退出來。況且王秀實既然決定據城固守,就不會不再那里防備著!”浪里豹站起來大聲反駁。他和過江龍都是吃的都是水上飯,對內河作戰的打法很熟悉。水師這種巨艦,在越寬大的水面上威力越大。相反,狹窄的水域,對于戰艦就是致命陷阱。很多地方進去容易,出卻未必出得來。 “那你說怎麼辦,強攻肯定不行。建康城這麼高,得拿多少人命來墊?”李菜油不甘心地嘟嚷.除了跟著杜滸這次,平素里他的隊伍沒打過什麼硬仗,因此很怕硬攻時被破虜軍強押著當先鋒。傳言里,當年投靠了北元的江湖豪傑大多數都是這樣戰死的。 “守軍兵馬不多,即便我們炸不開城牆,直接向里打,也能把這塊骨頭硬啃下來。不能是硬仗就依賴火炮,將來咱們需要打得地方多了,不挨江靠河的,難道就不去碰了!”陳雙與浪里豹交情厚,見李菜油話里話外帶著躲閃,有些不高興,大聲說道。“可咱們的人也不多,若能憑火力克敵,沒必要硬來!”方勝不同意陳雙的看法。 一時間,諸將各抒己見。有主張強攻的,也有主張先把秦淮水與長江的連接水道清理乾淨,然後在借助水師艦炮的火力炸城的。還有民軍將領不知道陳吊眼這邊軍情緊急,建議陳、杜兩部干脆圍城打援,困住王秀實,然後以建康為誘餌把前來解圍的北元兵馬逐個吃掉。 陳吊眼聽了半刻,不願意再耽誤時間。用手指節敲了敲桌案,示意大家安靜。然後叫過菜油李,問道:“你靡下現在有多少人,不包括老弱婦孺,光算上陣殺敵的男人?還有,你們的隊伍跟周圍老百姓熟麼?” “有五千,不,能打仗的大概三千人。最近幾天又招了不少俘虜入伙,還沒仔細算人數。把新兵全加上估計怎麼著也四千掛零。要說跟周圍百姓關系,那是埃得了(再熟不過了),都是本地鄉親。我李菜油從來沒搶過他們,搶了韃子的東西,還沒少給大伙分髒!”李菜油見主帥第一個詢問自己,面子上覺得光榮,挺著胸脯回答。 他是當地人,家中世代于襪陵鎮賣菜油為生,所以才得了個李菜油的渾號。北元初定天下後,關卡林立,稅目多得如牛毛。賣油郎們們被稅吏們逼得活不下去了,只好扯旗造了反。他的隊伍中的頭目以小伙計和手藝人為主,面子善,心腸好。雖然戰斗力差了些,但在百姓中的口碑卻相當不錯。 “如果出足夠的錢給你,讓你招募當地百姓。你能不能在三天之內,把秦淮河水道清理出來?”陳吊眼點點頭,又問。 “沒問題,不用給錢。殺勒子還用給錢麼?管飯就行了!不過,您老得再給我派點兒火槍手掩護著,我這點兒人馬,怕城里那幫家伙偷襲,壞大帥的計策!”李菜油非常實在地回答,目光里充滿渴望。 “你倒會打主意,沒問題!”陳吊眼伸出手,輕輕給了李菜油一記脖摟,“老子當了這麼多年山大王,還第一次被人打劫了。行,火槍營借給你。說好了,打完仗必須還我。我再給你撥兩個營弩手,一個營的樸刀手配合。三天之內,你必須把秦淮河水道清理出來。花多少錢,用多少米,盡管去後勤參謀那支取!” “謝大帥!”李菜油接過將令,沖浪里豹翻翻眼皮,大夏天,心里就像喝了冷水一樣舒坦。 陳吊眼安排相關人員與李菜油一同下去,立刻開始割葦子、挖河道。然後看看杜滸,見對方輕輕沖自己點頭,知道水師己經將此戰的指揮權完全交給了自己。感激地點頭還禮,接著叫過負責情報收集的參謀,問道:“城里情況怎麼樣,准備充分麼?”“票大帥,根據敵情司安排在城里的眼線送出的消息,城里防各十分森嚴。王秀實這家伙怕死,所以平時就預備了很多滾木、雷石,還有鐵拍子,萬人敵,弩炮之類。眼下東、西兩側城牆防守最嚴密,他們覺得南北地形複雜,認定了咱們要麼走東門,要麼走西側水道!” 前來議事的將領們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嚴肅了。攻城時最怕的就是萬人敵,這種與破虜軍手雷原理相同的火器,里邊往往填著鐵砂和毒藥,炸開來,一傷就是一大片。而攻城時,破虜軍的兵力卻必須集中在幾個突破點上,這等于驅趕著士兵把命送上去。 北門呢,南門怎麼樣?城里大約有多少兵?”陳吊眼繼續問道,對城內的布防情況,元軍的組成,士氣,一一問了個遍。唯獨不問城內糧草和武器儲備情況。 眾將一看,知道強攻己經成為定局。剩下的只是選擇水路還是陸路了,紛紛開始在心里盤算如何做才能盡量減少本部人馬的傷亡。破虜軍的士兵都是經曆過多次戰役的勁卒,陣亡一個,實力就減弱一分。今後硬仗還多,再厚的家底也不能糟蹋。 “南北兩門守軍都不多,分別是兩千人左右。特別是北門,有玄武湖這個大護城河,姓王的放心得很。況且攻破了北門後,還有藏金閣這個大堡壘擋著,內城也難攻得進!”參謀取出一張匆匆繪就的草圖,非常詳細地介紹道,“城里總共約三萬多兵馬,戰斗力都不太強。但王秀實這老賊欺騙士兵說,咱們只要進了城,凡是給韃子效過力的,就滿門抄斬。所以士兵們都很害怕,很多當地大戶,也嚇得出錢出人,替姓王的守城!” “他奶奶的,打仗不靈,造謠倒是好手!”陳吊眼罵了一句,又向杜滸看了看。他和杜滸二人的名聲都不太好,一個是山賊頭出身,殺入如麻。另一個是有名的心黑手狠,這樣的搭配組合,也難怪別人汙蔑。 笑罵了幾句,陳吊眼招呼過幾個指揮學院畢業的年青將領吩咐,“你們幾個去安排些人手,寫點淺顯直白的說辭,告訴百姓不要上當。越白越好,文當當的別人聽不懂。把咱們上次繳獲的弩車用上,把寫好的東西綁在弩箭射進城里去。能射多少射多少!” 幾個年青將領接令去了,在邵武指揮學院,如何宣傳鼓動百姓曾經作為單獨的一門功課來培訓,因此他們施行起來得心應手。 安排完了駁斥敵軍謠言的工作,陳吊眼看看杜滸,笑道:“杜將軍,虛的玩完了,接下來就看你我的了。”說著,指指參謀剛放在桌子上的地圖,“等李菜油挖開了秦淮水,黃瓜菜都涼了。我這麼安排,是騙守軍玩的。真功夫還得下在玄武湖上,這片水域大,雖然入口淺窄,行不得戰艦。但咱活人總不能讓尿憋死。你不是征集了很多小船麼,如果每艘船上裝一門艦炮的話,這湖上估計也能放幾十門……” “豈止,我曾經估算了一下,北城外一字排開,排二百艘小船沒問題。如果你打算從這里攻城,我馬上安排人從戰艦上把炮吊出來!”沒等陳吊眼說完,杜滸搶先回答。剛才他之所以不說話,在很大程度上是想考較一樣陳吊眼的能力。這次文天祥讓他給陳吊眼打配合,多多少少有些傷了這位水師大都督的顏面。但看到陳吊眼虛實結合,思維活躍,杜滸心中的不滿漸漸消失了。 “不著急,你偷偷准備,明天一天時間,別讓守軍看見。後天一早,我打算這樣安排,水師把小炮船開到北城牆底下,同時開轟。陸師連夜運動過兩個標去,再備上些火藥車、云梯等。我讓派陳雙、許叔恒他們兩個帶頭強攻,打姓王的一個措手不及!” “妙計!”杜滸大聲贊道,對陳吊眼在如此短時間內能作出如此巧妙的安排深感佩服。 陳吊眼擺擺手,謙虛地說道:“什麼妙計,如果咱們有時間,你老杜肯定比我玩得好。但咱們的抓緊時間,搶在伯顏前頭把這個必爭之地奪了。這次讓你杜大將軍給我打下手,實在有些過分。下次老陳聽你的,你指到哪我跟著打哪!” “你我二人何分彼此!我去准備,保證把城牆給你削平了它!”杜滸大笑,豪氣干云。 “千萬別全毀了,人家王大人築城沒少花錢。少開幾個口子,夠進人就行。將來收拾收拾,咱們還能用它防韃子!”陳吊眼亦大笑,與杜滸把手握在了一處。 二人有彼此補充著,商定了些攻城,以及城破後奪取內城的細節。安排好了中級將領的任務,然後散去。臨散前,陳吊眼叫過工兵營營正張楚,命令道:“你去安排些人手,在東門外給我起一座高台,像祭天那種,與城牆等高。連夜開工,後天一早必須完工。要大,上邊至少能站二十個人!” “是!”張楚領命去了。其他將領也紛紛下去准備。參謀曾琴落在最後,看了看陳吊眼,不解地問:“將軍,你搭高台干什麼?” “天機不可泄漏!”陳吊眼故作神秘地答道,看看左右差不多走光了,換了個話題,低聲詢問:“軍師,你看我這樣安排是否合理?” “甚好,如果垂相在此,肯定會非常欣慰!”曾琴見周圍幾乎沒了人,低下頭,小聲回答 幾個拖後的侍衛和參謀以目互視,笑了笑,都悄悄散去了。曾琴女扮男裝入軍營,雖然有違禮法。但這些年來,曾琴的功勞在明處擺著。所以在發覺其為女兒身後,大伙非但沒因此而不滿,反而心照不宣地替她隱瞞著,同時,還都希望她能有個如意的歸宿。 “又不是做給垂相看!”陳吊眼的話里約略帶上了些失望,拉了拉曾琴的衣袖,接著追問:“依你看呢,我是不是比原來長進多了?” “當然,你現在是一方都督,早不是那個山大王了!”曾琴紅了臉,聲音像蚊子般小。 那等打完了兩浙,我可給家姐寫信了!”陳吊眼嘿嘿笑著,看看四下己經沒有其他人,小聲征求曾琴的意見。 “你給許夫人寫信,關我何事!”曾琴慌亂地甩開袖子,低著頭向外走。 “當然是說媒了。他是我姐姐,也是我家唯一的家長。就像你哥哥是你家的家長一樣!”陳吊眼追上來,不顧一切地說道。 曾琴的臉頃刻間如蘋果般紅,低下頭,輕哼了一口,說道:“盡扯這些沒正經的,兩軍陣前,也不怕違了軍法,你說媒,關我家長何事!” “這是再正經不過的了,軍師,你的真實身份,我知道。我的真實心思,你也知道。咱們都是死人堆里打過滾的人,有些話何必婆婆媽媽。打完此城,接下來就是場最硬的仗。我若不把心思讓你知道了,行軍打仗,我總是提著一顆心。若說完了心事,你答應也罷,不答應也好,縱使戰死沙場.……!” “你說什麼啊,誰叫你死了!”曾琴回轉身,用手將陳吊眼的嘴巴緊緊捂住。又氣又急,眼中不由地落下淚來。“誰叫你去死了,你死了,我怎麼辦。姓陳的,如果你真有三長兩短,我肯定不會為你落一滴淚.……” “嘿嘿,你現在不就落淚了麼!”陳吊眼伸出大手,擦掉曾琴的眼淚。“我不是逼你,其實,行軍打仗,誰也不知道明天會怎麼樣。打下建康後,我准備親自帶兵北上,跟勒子拼個你死我活。如果不把話說清楚了,終是日日掛著你!” “你親自去,與李興將軍商量過麼?”曾琴吃了一驚,旋即心中發軟,捧住陳吊眼的手,關切地追問。 “李將軍擅長防守,不擅長進攻。況且他畢竟是我的副將,明知九死一生的事情,讓他去拼命,我在後邊待著,北征的將士也不會心服。打了就跑,搶劫綁票,是我的老本行。伯顏人多,也未必追得上我!” “我與你一起去!”曾琴放下陳吊眼的手,果斷地說道。 “不行,我考慮過了,北上以騎兵為主。天天在馬背上,男人都受不了,何況你一個女娃。在建康城等著我,一旦伯顏南下,這里就是兩浙的大門,我是兩浙大都督,只有自己的女人看家,肚子里才塌實!”陳吊眼笑著,說出自己的安排。內心深處,他也渴望這個見識超群的女軍師能在身邊隨時為自己出謀劃策,但以一支偏師去搏伯顏近二十萬大軍的虎須,這個任務太危險,所以,反複權衡過後,他更希望曾琴留下。 這點小心思怎能瞞得過心細如發的女參謀,曾琴突然冷了臉,摔下陳吊眼的手,說道:“不行,我是參謀統領,必須和你一道,看著你,這樣我才放心!” 陳吊眼伸出雙臂,按住曾琴的肩膀,看著她的眼睛,鄭重地說道:“好軍師,你留下,這樣我才能放心去和人拼命!你聽我說。打仗是男人的事情,一個男人如果連自己的婆娘都護不住,還叫什麼男人!” 曾琴還想說些什麼,眼淚卻忍不住如斷了線的珍珠般落了下來,掰開放在肩膀上那雙粗大的手,身體軟軟地撲進了面前城牆般堅實的懷抱里。 “莫哭你等我,我肯定會把st子江北攪個稀巴爛,然後騎著高頭大馬回來娶你!”陳吊眼抱住懷里的嬌軀,整個心都被刹那的幸福填滿,自豪地說道。 “我等你!”曾琴的聲音如蚊納般細,心中,卻有一句誓言慢慢浮起。“等你,即便長江水干,棲霞山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