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驚雷(八)

直到東邊放亮,元繼祖和李諒二人才准許麾下的士卒跳下馬背,在狐溪邊暫時歇息。這一帶因為索都當年的幾度“梳攏”,早己荒無人煙。因此周圍的景色很空曠,像極了祁連山外的草原。即使從西南方吹來的風,也隱隱約約帶著牧歌的韻律。 “奶奶的,終于逃出來了!”元繼祖罵了句髒話,連人帶甲一起,重重地跌在一處稍微干燥些的草叢中。死里逃生的感覺太美妙了,幾乎像轉世為人般。以前看事情的很多觀點,都在死死生生的一瞬間發生了變化,以前覺得重要無比的東西,也突然變得極其平淡。這一刻,他唯一的感覺就是自己還活著,而繼續活下去,在這紛亂的世間就是唯一的追求。 昨天那場戰爭太恐怖了,雖然他和李諒帶領探馬赤軍提前“退場”,但隊伍還是蒙受的巨大損失。兩支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流寇”先後找上了他們,那些人手里的兵器很差,身上連件紙甲都沒穿,居然毫不畏懼與盔甲整齊的探馬赤軍騎兵展開了對攻。如果此戰發牛在平時,元繼祖肯定要將驅策部下,反複馳騁,把他們全部踏成肉醬。但這次不一樣,破虜軍就在不遠處,鄒?的計策顯然是中心開花,外圍合圍。一旦探馬赤軍被“流寇”拖在此地,等到破虜軍在與蒙古軍的糾纏中騰出手來,恐怕整支探馬赤軍就有覆沒的危險。 所以元繼祖和李諒只能繼續壯士斷腕,丟下一部分士卒,帶領大部人馬先撤。雖然四條腿的戰馬跑起路來肯定比兩條腿的人迅捷,可耐不住好來參戰的“流寇”隊伍多,一波被甩開後轉眼又碰上一波。元繼祖和李諒逃到了傍晚十分,接連沖過五伙“流寇”的圍追堵截,才逃出了包圍圈。找僻靜處清點了一下兵馬,兩萬多士卒只出來一萬三千多,其中還有四千多人身上輕重不一地掛了彩。 “老子再也不跟破虜軍打仗了,早跟姓呂的學,咱們早回祁連山了,這叫什麼事啊,像群被圍了的傻狍子般,四處亂鑽!”另一個探馬赤軍萬戶李諒叼了根青草,在元繼祖身邊躺了下來。他們都是高級將領,不需要親自飲馬,做飯。他們要湊在一起商議大事,而眼下最重要的大事為,接下來大軍該向哪個方向逃亡。 “祁連山,那早成蒙古人的牧場了,咱們要是私自回去,肯定被大汗砍了首級,四處傳看!”元繼祖歎了口氣,無奈地說道。這就是探馬赤軍的宿命,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為別族的大汗流血。什麼時候戰死了,什麼時候魂歸故里。只要活著,就甭想看到夢中的家鄉。 “那你說怎麼著,莫不成咱們真的到樂安等達春大人?昨天可是咱們帶頭先撤的,罪過不小,我估計他現在正琢磨著怎麼收拾咱們呢!”李諒亦是滿臉無奈。為了避免遭到達春的報複,昨天傍晚,他和元繼祖兩個刻意拒絕了蒙古軍將領額爾德木圖的建議,以掩護大軍側翼為名,從另一條路翻越了方石山。當時他與額爾德木圖約好,兩軍撫州的樂安鎮彙合。但到了那里後達春會怎樣處理探馬赤軍提前撤離戰場的舉動,李諒和元繼祖心里一點兒把握都沒有。 按大元的規矩,打了敗仗是需要人出來頂罪的。殺蒙古族將領,那不是大元的風格。探馬赤軍、漢軍、新附軍將領,替罪羊很好找。可眼下軍中,除了蒙古人就是西域人了…… “還收拾咱們呢,能不能活著撤到江北都說不定。武忠反了,張直反了,吉州一支是林琦出沒的地方,臨江軍那邊,這些年,西門彪一天都沒消停過。走一步看一步吧,到了樂安,咱們提防著些就是了。一旦達春想對付咱們,咱的人比他多,大不了也反了他娘的!”元繼祖向身邊的草叢中狠狠地吐了口吐沫,板著臉說道。 昨夜急行軍時,他己經反常考慮過了。以目前的事態,大元朝短時間內根本無法擊敗破虜軍,平定東南。弄不好,還會被大宋打得灰頭土臉,把整個江南都賠進去。既然沒有獲勝的希望,大伙兒再跟著忽必烈干,就有點兒犯傻了。不如憑著手里這點兵自己占個地盤兒,在一旁靜觀其變。等時局明朗了,找勝利一方去投奔,少不得一身榮華富貴。再不濟,自己跟在蒙古軍身後打家劫舍數年間己經弄了不少錢財,等到了安全些的地方把姓名一改,把將士們一丟,獨自回西北做富家翁去。雖然這麼做太不地道,也好過留在軍中天天聽炮彈爆炸聲。 “要反就趁早,我不瞞你,南邊的情況我打聽過,對待起義、投誠還有俘虜的區別很大。咱們現在反了,還能算起義,像白旭他們那樣混個校尉不成問題!”李諒把身體向元繼祖跟前湊了湊,俯在他耳邊小聲嘀咕道。 破虜軍那邊推行平等之政,對各民族一視同仁,這點對李諒很有誘惑力。幫大元作戰,最後充其量不過是被歸為漢官,官職爬得再高,也要受蒙古人欺負。子女和家產被蒙古人搶了,都不能找地方告發。但到了大宋那邊,則不會有人再問你出身,色目人搶了漢人要判罪,漢人搶了色目人照樣得吃板子、蹲大牢。 “起義,就憑你?”元繼祖從鼻孔里冷笑了一聲,望著李諒,如同望著一個怪物般問道 李諒受不了元繼祖那種輕蔑的眼神,一骨碌身體爬了起來,不滿地申辯:“怎麼?完顏靖遠、白旭他們幾個都不是漢人。武忠,李直,還有楊曉榮、李興還不都跟大元千過,文大人對他們怎麼樣,你我都知道!” “你也不看看你那雙手,殺過多少南人,你自己數得清楚麼?”元繼祖冷笑著說道,“那邊對手上有血的人怎麼算,你知道麼?兄弟,醒醒吧,就憑我們以前千的那些事情,功過相抵後,文大人縱使饒你不死,也得讓你下礦井挖媒去,一輩子不見天日!” “這?”李諒楞住了,伸出粗糙的手來擺在眼前,反複端詳。在一條條被刀柄磨粗了的掌紋間,血跡隱約可見。那都是南方漢人的血,有軍人,也有百姓,有成年男子,也有老弱婦孺。 一時間,他覺得自己這雙手沾滿了罪孽,即便把眼前這條溪水抽干了來洗,也洗不清其上的血痕。 “兄弟,既然種了孽因,就要承受惡果。想想咱們在福建是如何向江里拋毒尸吧!”元繼祖歎息著,從草叢里爬起來,站在李諒身邊說道。 “可,可……”李諒的面色一瞬間衰敗了下去,就仿佛一個落榜後的窮書生,目光里己經沒有了生命的顏色。這全是我的錯麼?是大汗下的令,是達春下的令啊?無數個聲音在他心里狂喊。 “兄弟,別亂想了,這是命!”元繼祖不忍見李諒如此失落,從親兵手里接過一塊剛烤熟的馬肉,塞到他手里,說道:“先湊合著吃些肉吧,一會若過了集鎮,我派人給你“找”些酒來。醉了,就不煩惱了!醉了,就把一切全忘了!” “把一切全忘了?”李諒抓著馬肉,卻無法向嘴里塞。馬肉上那絲絲縷縷的血津順著他的手指,和著烤出來的油一同流下,滴滴答答地落在草尖上,留下點點斑斑黑色印記。 “乒!”遠處傳來一聲號炮,嚇得李諒一哆嗦,把肉扔到了地上。刹那間,生存的欲望重新喚醒了他的理智。瞬間,他仿佛又變回了原來的自己,三步兩步跑到戰馬旁,躍上去,從馬鞍下抽出了雪亮的彎刀。 “敵襲,敵襲……!”四下里,飯剛做好,還沒來得及向口里塞的探馬赤軍士兵緊張地喊。 “上馬,上馬,不要亂,保持隊形,保持隊形!”李諒高舉著彎刀,往來馳騁。不斷將亂跑的士兵用戰馬兜回本隊。 敵情不明,四處亂竄只有死路一條。大多數探馬赤軍士卒明白這個道理,扔下吃食,上馬拔刀。一小部分四處亂跑的,或被自家將領嚴肅了軍紀,或被突來的冷箭釘翻在河灘上。 一杆戰旗從探馬赤軍的側後方挑了出來,戰旗下,數名破虜軍悍將提著雪亮的長刀,縱馬躍進探馬赤軍大隊。 倉卒迎戰的探馬赤軍擺不出恰當陣型,被當先的破虜軍騎兵快速沖成了兩段。竹林深處,草從中,無數手里提著長矛、砍刀、花槍、鋼弩的士兵陸續沖出,頃刻間將拖在隊伍最後的幾百名探馬赤軍淹沒。 溪流邊能落腳的地方不多,靠後的探馬赤軍承受不住如此大的壓力,亂紛紛向前擠。而前方的探馬赤軍正准各回援,被自己的兵馬一沖,陣腳大亂,根本組織不起有效反擊。 “殺!”領頭的破虜軍將領一聲斷喝,將與自己捉對的探馬赤軍騎兵抹到了馬下。轉眼,他的戰馬從背後追上兩名探馬赤軍戰士,長刀快速掃過,給每個人背上切出一條尺與長的大口子。 血瀑布一樣落了下來,受傷的探馬赤軍戰士並沒有死,全身的力氣卻一絲絲從刀口中淌走,他身體一歪,從馬背上轟然墜落。 “降者免死!”帶隊的破虜軍悍將揮刀將把又一名探馬赤軍騎兵的兵刃磕飛,大聲喊道 “降者免死!”群山之間,無數人大聲呼應。緊接著,又是一陣“乒!”“乒!”“乒!”的炮擊聲,四下里也不知道多少兵馬在埋伏,多少火炮在炸響。 有些被分割開的探馬赤軍兵士被嚇得肝膽俱裂,扔掉兵器,伏地祈降。破虜軍士兵也不理會,將他們踢到一邊,繼續追殺其他探馬赤軍。有些探馬赤軍兵士負隅頑抗,立刻被四面八方射來的羽箭攢成了刺猬。 到了這個時候,一眾探馬赤軍哪還生得起抵抗之心。“過溪,過溪,全軍速撤!”在元繼祖聲嘶力竭的命令下,不顧一切向狐溪中跳。 先前己經有一部分探馬赤軍士兵承受不住壓力,縱馬跳進了狐溪。後面的士兵聽聞主帥命令,又緊緊跟將上來。這一段溪水甚淺,但河床內全是卵石,馬匹一不小心就會滑倒。後邊的士兵被人推操著,根本無法顧及倒地的同伴,一時間,人馬互相踐踏,把整支溪流都染成了血紅色。 元繼祖和李諒二人被士兵協裹著,踩在族人的身體上涉過狐溪。留在岸上的士兵們見主帥己經先走了,秩序更是混亂,你爭我搶,各不相讓。有人千脆棄了馬匹,徒步過河。有人卻舍不得生死與共的坐騎,拼命把戰馬向河中心牽。而岸邊的破虜軍弓箭手看到機會,千脆集中全部力量封鎖河面,走在半途中的探馬赤軍無法還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伴一個接一個倒在血水里。 大軍勉強在對岸穩住了陣腳,將士們回頭望去。只見對岸的破虜軍陸續從竹林,草叢中走出,沿河岸列陣。總計才不過三千多人的隊伍,卻在半個時辰內要了兩千多探馬赤軍的命。 元繼祖氣得破口大罵,到了這時他才看清楚的自己的敵手。哪里是什麼破虜軍,根本就是一支打著破虜軍旗號的土匪流寇。眾人方才皆聽見四下里的炮聲如雷,卻沒有一個士兵被炮火炸到。他有心組織人馬殺回對岸去洗雪恥辱,底下的將領們卻不願意再戰,紛紛勸他莫要冒險,免得中了人拖延之計。 元繼祖和李諒無奈,只好拔隊繼續趕路。河對岸的兵馬也不來追。只是派了幾百名士兵,在河岸邊排成一個方陣,送別般,頻頻揮手。 “他們在玩什麼花樣?”李諒驚詫地問道。正當他和元繼祖納悶的時候,聽見對岸的流寇們齊聲高喊:“謝弟兄們留飯!” “謝弟兄們留飯!”奚落的喊聲在群山之間回蕩。萬余探馬赤軍羞得抱頭而走,根本不敢回頭再看對岸一眼。 就在達春與元繼祖等人分頭逃命之時,大江之北,也有兩支隊伍展開了一場追逐戰。與江南西路所不同的是,追擊者與逃亡者的角色掉了個,擔任追殺角色的是蒙古軍,亡命奔逃的是陳吊眼。 戰馬飛快地跑過原野,帶起的煙塵筆直升向半空,把純淨的藍天分割成顏色截然不同的兩半。一半碧藍,一般暗黃,襯托著天地間大大小小的湖泊池塘喝高低起伏的丘陵,顯得分外詭異。 如果這是在福建,那些山坡上肯定會分割成平平的小塊,被種滿莊稼,油菜,果樹什麼的。福建山多,平地少,百姓們知道土地金貴,能澆到水的地方哪怕是巴掌大小,都想種上些作物。 可腳下這片土地是淮南東路,擁有大片平地和大片湖泊的淮南東路。百姓們早被連年的戰爭折騰稀落了,一片片上好的水田都長滿了草,至于山地,更是荒涼,雜草,矮樹,四處瘋長。風吹過來,那些半人多高的稗草就翻出一層層巨浪,像極了鮮卑詩文中所吟唱的救勒川。 這里不是陰山腳下,這里是淮南,漢人世世代代生長的土地,是蒙古大汗的馬刀硬把它從田園變成了荒野。 數千匹戰馬奔騰起來,聲音像雷鳴般,隨著風傳出老遠。起伏的稗草在馬蹄落下的一瞬間倒了下去,被踏進了爛泥里。綠色的土地上頃刻間被踏出一條黑色的泥線,從西北向東南,看得到盡頭,卻看不到起點。 馬背上的破虜軍戰士們看上去一個個疲憊不堪,但眉目之間,卻帶著幾分歡喜和調皮。過江十天了,他們與蒙古軍打了四次小仗,每一仗都是占了傅宜就走。五萬元軍跟在他們屁股後面圍追堵截,卻始終未能將大軍纏住。雖然那些元軍個個刀法精湛,騎術優良,但陳吊眼這種突然開打,打了就跑的戰術還是占盡了便宜。元軍中的輕騎擋不住破虜軍鋒櫻,重騎又因為盔甲太厚,太笨,影響了馬匹的耐力,而追不上破虜軍。五萬大軍每天只好氣急敗壞地跟在破虜軍身後兜圈子。 一個圈子兜下來,周圍二百余里豪門大宅皆毀。凡于北元有勾結的,家主肯定被破虜軍堅決地鎮壓了。與北元沒勾結的,家產也被蒙古軍瘋狂地搶乾淨了。那些平素連糙米都吃不上平頭百姓反倒不受什麼影響,或者說因禍得福。破虜軍鎮壓完豪門,留出自己的給養,剩下的財物,從銀兩、糧食到地契,立刻分給了附近百姓。蒙古軍趕到後,有心為那些“官員”、“太平士紳”們撐腰,苦主卻不敢出來告狀。破虜軍臨走時留下了話,說隨時會回來看有沒有人再忘了自己的祖宗。僥幸不死的豪門子弟膽子再大,也不敢在戰局未明朗的情況下,公然借助蒙古人的勢力。 陳吊眼對這個結果很滿意,打豪門、吃大戶那是他當年的拿手好戲。當年做山大王時,這麼干還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而今天打了豪門,四下里卻是一片喝彩之聲。況且通過往來奔襲,他也達到了鍛煉騎兵的目的。平心而論,如果不依賴優質的鎖子甲和騎兵馬刀,破虜軍騎兵在個人戰斗力、騎術、射術還有忍耐力方面與蒙古軍精銳相比還是有很大差距的。如果放在兩浙,在守土之責的重壓下,破虜軍絕對不敢這麼大范圍迂回,也無法依靠奔襲作戰鍛煉騎兵。但在淮南,目前屬于大元領土的淮南,軍隊卻沒有那麼多顧忌。即使抵擋不住蒙古軍攻擊而被迫轉移陣地,也不用擔心再發生屠城,屠村的慘劇。名義上,這片土地上老百姓都是忽必烈的子民,雖然等級不同,但由于不是敵對勢力,即便蒙古軍也不能輕易屠戮。 縱使把蒙古軍真給打急了,真的不擇手段動粗,陳吊眼也不怕。臨行前,參謀曾琴給他出了一條妙計。如今每到一個村子停留,破虜軍找些口齒伶俐的士兵,四處宣講福建、兩廣等地的繁華與富饒。讓那些不堪忍受北元暴政的百姓去揚州、真州等地集結。並告訴他們說,每天長江南岸都有大船過來,在兩地接百姓去南方過活。當地目前雖然還屬于大元治下,但面對破虜軍水師咄咄逼人的攻勢,地方官員根本不敢阻攔民船在兩岸之間往來。 遠處天際間隱隱傳來的風雷聲,通過望云鏡,陳吊眼看到了幾個蒙古千人隊墜著自己在田野間留下的馬蹄痕跡追了過來。更遠的地方還陸續有煙塵升起,那是其他數支蒙古騎兵。從煙柱之間的距離上判斷,每支蒙古騎兵彼此之間的距離有五里左右。對于數萬大軍交戰而言,這是一個很好的間隔距離。第一波騎兵把敵軍纏住,其他幾支隊伍剛好交替殺上,或直接沖入戰場,或遷回到敵軍側後,憑借人數的優勢合圍,將敵軍一口吞下。 “對面那個家伙胃口不小!”陳吊眼笑著搖了搖頭。戰術方面,敵手選擇得很正確,對付以騷擾為目標的陳吊眼部,的確應該采取巨石壓卵之勢,一舉將其擊潰。但敵將顯然不熟悉火器的作戰特點。火槍、手雷這些東西的破壞力和短時間內制造的殺傷效果,絕不是弓箭和馬刀所能比擬的。敵將已經吃了幾次虧,依然執拗地認為,可以采用傳統戰法消滅破虜軍。這種死板的用兵方式,正中陳吊眼下懷。 揮了揮手,他讓馬隊在一個小荒坡上停了下來。訓練有素的騎兵們迅速以他為中心展開,排成了一個便于攻擊的長陣。陳吊眼放下望遠鏡,高聲命令道:“斥候,分散打探附近敵軍動向,一團、二團下馬各戰,三團退後做預各隊,火槍營向前一百步,挖戰壕,准備攻擊。” 士兵們大聲答應著,跳下了戰馬。精挑細選出來的良駒通靈性,知道大戰將臨,在主人的安撫下緩緩地調整著呼吸。有的騎兵抽出細長的馬刀,在隨身攜帶的細磨石上輕輕地把刀刃打勻,有的騎兵拔來嫩草芽,笑著捧到戰馬的嘴邊。這一刻火槍手和擲彈兵最為忙碌,他們從馬鞍橋的特制掛架上取下短柄精鋼鐵鍬,以最快的速度在斜坡中央挖掘出一道半人深,兩尺寬的戰壕來,挖出的泥土被仔細地在戰壕前壘成一個斜坡,遮擋住士兵的整個身體。 “都督,有一個萬人隊從北面繞過來了,前方這五個千人隊是疑乓。真正的敵軍在正北方,大概三里左右!”斥候營營正拍馬趕了過來,急切地彙報道。 “我覺得韃子也不會那麼笨麼,吃多少次生豆子都不嫌腥!”陳吊眼笑著罵了一句,輕松的態度贏得了一片笑聲。舉起望遠鏡,他向正北方看去,之間層層的湖邊池塘背後,有一朵云在緩慢的向前飄動。敵軍為了隱藏行蹤,刻意放慢了前進速度,如果不借助望遠鏡的幫助,根本分辯不出那個方向有大隊騎兵在靠近。 “張博,帶三團過去阻擊。在那幾個池塘中間灑拒馬釘,在靠近咱們近處一千步到五百步之間的樹從里拉鐵線,剩下的,自己掌握,正面戰斗結束後,立刻與敵軍脫離接觸!”陳吊眼放下望遠鏡,沉著做出相應安排。“韃子想吞了咱們,咱們就狠狠咬他一大口。讓他一邊流口水一邊流眼淚!” 所有將士轟然答應,鼓樂手在參謀的示意下,把戰鼓敲得震天般響,仿佛唯恐敵軍不知道他們的具體方位般。 擔任正面糾纏幾個蒙古千人隊很快發現了破虜軍的異常舉動,帶隊的上千戶孟和小心翼翼地勒住戰馬,不知道是否該繼續前進。雙方此時的距離還有千余步,如果發動攻擊,必須在行進間讓戰馬緩力,待敵我接近到兩百至三百步距離之間再發起沖擊。但此刻破虜軍占據了有利地形,雙方騎兵人數也差不多,貿然攻上去,肯定要吃大虧。 時間在雙方對峙中慢慢流失,破虜軍士兵牽著戰馬,仿佛看大戲般,等著山坡下那五千蒙古軍作出反應。山坡下的五千蒙古軍也不敢輕舉妄動,靜靜地仰視著對面,那些從精神到體質都為他們所不熟悉的漢人。 正北方傳來了零星的爆炸聲,擔任阻擊任務的破虜軍與擔任包抄任務的蒙古軍交上手了。手雷爆炸後濺出的火星很快點燃的稗草,在火與煙的雙重作用下,奔襲的蒙古軍不知道遭遇了多少人馬的伏擊,慌亂地吹響了號角,向不遠處的與陳吊眼對峙的同伴詢問戰況。 上千戶孟和有些迷茫了,北面擔任迂回任務的蒙古軍人數是他所部的一倍。如果陳吊眼的主力放在正北,山坡上和他對峙的人馬怎麼會這麼多? “嗚一嗚一嗚-一”正北方的號角響個不停,夾雜著濃密的手雷爆炸聲讓人心焦。上千戶孟和有些沉不住氣了,跟在他身後的萬人隊距離不足五里,即便第一次攻擊失敗,應該也不會有太大的危險,為了給北面擔任主攻的萬人隊創造機會,他緩緩地揮動了令旗。 五個千人隊分做五層,每層相距二十步,緩緩地向山坡上逼近。八百步、七百步、五百步,“哄”破虜軍攜帶的虎蹲小炮響了,突如起來的爆炸把第一攻擊梯隊打得一團糟。雖然在南下前,蒙古騎兵和戰馬都受過專門的爆炸聲訓練,但鞭炮模擬的爆炸聲顯然無法與真正的火炮比。幾十騎當即被炸上了天,幾十匹戰馬把主人掀翻,徑自跑下了山梁。剩下的蒙古武士在火海中掙紮,哀嚎,翻滾,把死亡的恐慌遠遠地傳開去。 “吹號角,加速前進!”上千戶孟和眼前的慘烈景象所動,大聲命令道。在涿州校場,跟著阿里海牙從福建退回來的老兵曾經親口告訴過他們,破虜軍的火炮不可連射,兩發之間間隙很大,是騎兵取勝的唯一機會。 第二梯隊蒙古武士從火海中沖出來,踏過同伴的尸體,沖上山坡。五百步不是最佳加速距離,但為了避免遭受火炮多次攔截,第三梯隊、第四、第五梯隊同時加速,縱馬越過了火海。 “殺上去,殺上去,敵軍就那麼幾個人,用馬蹄踩死他們!”蒙古騎兵們狂喊著,穿過硝煙。 瘋狂的叫喊聲鼓舞了他們的士氣,兩個方向的壓力驟然增大。很快,虎蹲小炮無法再承擔阻擊任務了,大隊的蒙古騎兵潮水般沖上山坡。 正北方,擔任主攻的蒙古萬人隊再度發力,一隊隊騎兵輪番在馬背上彎弓搭箭,將半邊天都用羽箭遮蓋起來,茂密的羽箭打擊下,擔任阻擊的破虜軍承受不住了。有人從樹林、草叢中跳出來,竄上戰馬,拼命逃回陳吊眼的本隊。 千里之堤潰于蟻穴,越來越多的潰兵沖動了整個阻擊陣地。負責指揮阻擊的破虜軍將領試圖攔截逃兵,卻被士兵們推到了泥塘中。無奈之下,他自己也加入了逃命隊伍。也許是由于過于驚恐,逃命的隊形都變得松散,馬匹跑出的路線也不再是筆直,而是不停地變換著前進的方向,在稀疏的樹林間折出一個個之字。 “吹號角,追上去,堵住陳吊眼的退路!”老將軍塔賴狂笑著命令道。什麼精銳之師,伯顏大人真糊塗,居然派了這麼多人馬來對付一個破虜軍萬人隊,今天自己就結束這場戰斗,看那個薛良格部小子格根還憑什麼在伯顏丞相面前胡說八道。 萬余蒙古軍轟然加速,海浪般,撲向陳吊眼的側後。 陳吊眼站立的小山上,四個蒙古攻擊梯隊快速靠近,從五百步到三百步,馬上就要接近了火槍兵藏身的戰壕。五千破虜軍戰士站在坐騎旁,靜靜地看著面前的敵軍,靜靜地聽著側翼的馬蹄轟鳴,如磐石般,巍然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