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零章 除夕之夜



紅樓,紅窗,紅桌子,紅羅帳,什麼都是紅的。

上官小仙甜甜地矢著,看著葉開:“你說這樣像不像洞房?”

葉開道:“不像。



上官小仙嘟起了嘴,道:“什麼地方不像?難道我不像新娘子?”

她穿著紅襖,紅裙,紅繡鞋,臉也是紅紅的。

葉開的眼睛一直都在回避著她:“你像新娘子,我卻不像新郎。



他也穿著一身新衣裳,臉也被燭光映紅了。

上官小仙看著他,嫣然道:“誰說你不像。



葉開道:“我說。



上官小仙道:“你為什麼不去照照鏡子。



葉開淡淡道:“用不著照鏡子,我也看得見我自己,而且看得很清楚。



上官小仙道:“哦?”

葉開道:“我這一輩于最大的長處,就是永遠都能看清我自己。



他忽然站起來,推開窗子。

窗外一片和平安靜,家家戶戶門上都貼著鮮紅的春聯,幾個穿著新衣、戴著新帽子的孩子正掩著耳朵,在門口放爆竹,這一切顯然都是上官小仙特地為他安排的,希望這種過年的氣氛讓他變得開心些、最近這兩天他一直很悶。

上官小仙又在問:“你喜不喜歡過年?”

葉開道:“不知道。



上官小仙道:“怎麼會不知道?”

葉開凝視著遠方,除夕夜的蒼穹,也和別的晚上同樣黑暗。

“我好像從來也沒有過過新年。



“為什麼?”

葉開的眼睛里,仿佛帶著種說不出的困惑和寂寞,過了很久,才慢慢道:“你應該知道,這世上本就有種人是絕不過年的。



“哪種人?”

“沒有家的人。



流浪天涯的浪子們,他們幾時享受過“過年”的吉祥和歡樂,別人在過年的時候,豈非也正是他們最寂寞的時候。

上官小仙忽然輕輕歎了口氣,道:“其實我……我一樣也從來沒有過過年。



“哦?”

“你當然知道我母親是個什麼樣的人,但你卻永遠也不會知道她晚年過的什麼樣的日子,別人在過年的時候,她總是抱著我,偷偷地躲在被窩里流淚。



葉開沒有回頭,也沒有開口。

他能想象到那種情況——無論誰都必須為自己的罪孽付出代價。

林仙兒也不能例外,可是上官小仙呢?難道她一生下來就有罪?

為什麼不能像別的孩子一樣,享受童年的幸福歡樂?她今天變成這麼樣一個人,是誰造成的?是誰的錯?

葉開也不禁輕輕歎息。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上官小仙幽幽地歎息著:“其實你也該知道我們本是同樣的人,你對我為什麼總是這麼冷淡?”

葉開道:“那只因你已變了。



上官小仙走過來,靠近他:“你認為我現在已變成個什麼樣砌人?”

葉開沉默,只有沉默,他從不願當別人的面,去傷害別人。

上官小仙突然冷笑道:“你若認為我已變得和…她一樣,,你就鍺了。


”。

葉開也知道她說的“她”是誰。

他的確認為上官小仙已變得和昔年的林仙兒一樣,甚至遠比林仙兒更可怕。

上官小仙忽然轉過身子,盯著他的眼睛,道:“看著我,我有話問你。



葉開苦笑道:“你問。



上官小仙道:“我若告訴你,我這一輩子還沒有男人碰過我,你信不信?”

葉開沒有回答,也無法回答。

上官小仙道:“你若以為我對別的男人,也跟對你一樣,你就更錯了。



葉開忍不住問道:“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上官小仙咬著嘴唇,道:“你心里難道還不明白?為什麼還要問?”

她看著他,眼睛里充滿了幽怨,無論誰看到她這雙眼睛都應該明白她的感情。

難道她對葉開竟是真心的?

難道葉開真的不信?

並不是不信,而是不能相信,不敢相信。

——葉開忽然笑了笑,說道:“今天是大年夜,我們為什麼要說這種不開心的事。



上官小仙道:“因為不管我說不說,你都是一樣不開心的。

”她不讓葉開分辯,搶青又道:“因為我知道你心里總是在想著丁靈琳。



葉開不能否認,只有苦笑道:“我跟她認得已不止一天了,她實在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對我也是一直都很好,”上官小仙道:“我對你不好?”

葉開道:“你們不同。



上官小仙道:“有什麼不同?”

葉開歎息著,道:“你是個很了不起的女人,你有才能,也有野心,你還有很多事可以做,可是……她卻只有依靠我。



這是他的真心話,也是他第一次對上官小仙說出真心話。

現在他已不能不說,他並不是個完全不動心的木頭人。

上官小仙垂下頭道:“你是不是認為不論你到什麼地方去了,不管你去了多久,她都會等你?”

葉開道:“她一定會等。



上官小仙突又冷笑。

葉開道:“你不信?”

上官小仙道:“我只不過想提醒你,有些女人,是經不起考驗的。



葉開道:“我相信她。



上官小仙道:“你有沒有聽說過莊周的故事?”

葉開聽過。

上官小仙道:“他們本來也是對恩愛夫婦,可是莊周一死,他的妻子立刻就改嫁給別人。



葉開笑了笑,說道:“幸好我既沒有妻子,也沒有莊周那麼大的神通,更不會裝死。

’他已不想再繼續爭辯這件事。

丁靈琳對他的感情,本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本就不必要別人了解。

鞭炮聲已寥落,夜更深,家家戶戶都已關起了門,窗子里的燈光卻還亮著,孩子們已回去,等著拿壓歲錢。

除夕夜本就不是狂歡之夜,而是為了讓家人們圍爐團聚,過一個平靜幸福的晚上,可是像葉開這種浪子,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享受這種幸福和平靜?

他竟忽然變得很蕭索,正准備轉過身去找杯酒喝。

就在這時,夜空中忽然響起了一陣輕微而奇特的呼哨聲。

一只鴿子遠遠地飛來,落在對面屋簷上。

羽毛竟是漆黑的,黑得發亮,看來竟像是只黑鷹一樣。

葉開從來也沒有看見過這麼不平凡的鴿子,忍不住停下腳步,多看了幾眼。


然後他才發現上官小仙眼睛里似已發了光。

忽然也從身上拿出了個銅哨,輕輕一吹,這黑鴿子立刻飛過來,穿窗而入,落在她的手掌上,鋼喙利爪,閃閃發光的眼睛,看來竟似比鷹更健壯雄猛。

這是誰家養的鴿子?葉開心里已隱隱感覺到,這鴿子的主人,一定也是個很可怕的人。

鴿爪上系著個烏黑的鐵管,上官小仙解下來,從面里取出了一個紙卷。

絆紅的紙箋上,寫滿了比蠅頭還小的字,上官小仙已走到燈下,很仔細地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

她看得很專心,仿佛連葉開都已忘了。

葉開卻在看著她,燈光照著她的臉,她嫣紅的臉已變得蒼白,神情嚴肅而沉重,在這一瞬間,她似已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變成了上官金虹。

這封書信顯然非常秘密,非常重要。

葉開並不想刺探別人的秘密,但對這只鴿子卻還是覺得很好奇。

他看著鴿子,鴿子居然也在狠狠地盯著他。

他想去摸摸它發亮的羽毛,這鴿子卻突然飛起來,猛啄他的手。

葉開歎了口氣,喃喃道:“這麼凶的鴿子倒真是天下少有。



上官小仙忽然抬起頭來笑了笑,道:“這種鴿子本來就很少有,據我所知,天下一共也只有三只。



葉開道:“哦?”

上官小仙歎了口氣,道:“要養這麼樣一只鴿子,真不是容易事,能養得起它的人,天下也絕不超出三個。



葉開更奇怪:“為什麼?”

上官小仙反問道:“你知不知道這種鴿子平常吃的是什麼?”

葉開搖搖頭。

上官小仙道:“我就知道你永遠也想不到的。



葉開勉強笑了笑,道:“它吃的總不會是人肉吧?”

上官小仙也笑了笑,卻沒有回答,忽然拍了拍手喚道:“小翠。



一個笑得很甜、酒窩很深的小姑娘,應聲走了進來。

上官小仙道:“你的刀呢?”

小翠立刻就從懷里拿出一把彎彎的、柄上鑲著明珠的銀刀。

上官小仙道:“很好,現在你可以喂它了。



小翠立刻解開了衣服,從身上割下片血淋淋的肉來,臉上雖已痛出了冷汗,卻還是在甜甜地笑著。

那鴿子已飛起,鷹般飛過去,叼起了這片肉,飛出窗外。

它也像很多人一樣,吃飯的時候,也不願有別人在旁邊看著。

葉開聳然動容,道:“它吃的真是人肉。



上官小仙道:“非但人肉,而且一,定要從活人身上割下的肉,還一定要是年輕的女孩子。



葉開只覺得胃在收縮,幾乎已忍不住要嘔吐。

上官小仙道:“你知不知道這只鴿子是從哪里飛來的?”

葉開搖搖頭。

上官小仙道:‘它已飛了幾千里路,而且還為我帶來了一個很重要的消息,就算是我自己割塊肉給它吃,我也願意。

”葉開忍不住問:“什麼消息?”

上官小仙道:“魔教的消息。



葉開又不禁動容,道:“這只鴿子的主人難道是魔教的教主?”

上官小仙道:“不是教主,是一位公主,很美的公主。



葉開道:“她怎麼會跟你通消息?”

上官小仙道:“因為她也是人,只要是人,我就有法子收買。



葉開道:“她知道些什麼?”

上官小仙道:“她只知道魔教的大天王中,已有三個人到了長安,卻不知道他們在這里用的是什麼身份。




葉開道:“她也不知道這三個人的名字?”

上官小仙歎道:“就算知道也沒有用,無論誰入了魔教後,都得將自己過去的一切完全放棄,連本來的名字也不能再用。



葉開道:“所以她只知道這三個人魔教中用的名字。



上官小仙點點頭,道:“魔教中的四大天王,名字都很絕,一個叫”碟兒布”,一個叫‘多爾甲’,一個叫‘布達拉’,一個叫‘班察巴那’。

這都是古老的藏文,‘碟兒布’的意思象征著智慧。

‘多爾甲”的意思,象征著權法。

’布達拉’是孤峰。

‘班察巴那’是愛欲之神。



上官小仙道:“現在除了多爾甲天王還留守在魔山之外,其余的三大天王,都已到了長安。



葉開道:“這消息可靠。



上官小仙道:“絕對可靠。



葉開道:“你也猜不出他們是誰?”

上官小仙道:“我只想到了一個人,‘班察巴那’天王,很可能就是玉蕭道人。



玉簫道人這一生中,的確充滿了愛欲。

葉開道:“你能不能從玉簫道人口中,問出那兩個人來?”

上官小仙道:“不能。



葉開道:“你也不能?”

上官小仙道:“我就算有法子能讓各種人說實話,也有一種人是例外。



葉開道:“死人?”

上官小仙點點頭。

葉開道:“怎麼死的?”

上官小仙道:“有人殺了他。



葉開道:“是誰殺了東海玉簫?”

上官小仙淡淡道:“在這長安城里,能殺他的人並不止一個。



葉開沉思著,忽然長長歎息,道:“我在這里才不過十來天,長安城里卻似已有很多變化,發生了很多事。



上官小仙凝視著他,輕輕道:“你是不是已想走?”

葉開勉強笑了笑,道:“我的傷已好了。



上官小仙目中又露出幽怨之色,道:“傷一好就要走?”

葉開避開了她的眼睛,道:“我遲早總是要走的。



上官小仙道:“你准備什麼時候走?”

葉開道:“明天……”他勉強笑著說:“我若是明天走,還可以到長安城去拜拜年。



上官小仙咬著嘴唇,居然也笑了笑,道:“除了拜年外,你還可以趕上一頓喜酒。



葉開道:“誰的喜酒?”

上官小仙淡淡道:“當然是你的朋友,一個跟你很要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