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三 第四百二十八章 荒原戀曲(四)

"你是誰?"逸風看著那個站在自己面前,一頭銀發的年輕男子.(.book.)

這男子並不英俊,卻讓人印象深刻,眉宇之間的氣質竟還讓逸風產生了一種熟悉的感覺……

男子沒有回答,只是面帶微笑地看著逸風.

"不想回答麼?"逸風也笑了,"擋下我最低級的一招而已,就有資格在我面前囂張了?"

"哈哈."男子笑道,"不愧是神界第一,不過嘛,剛剛我的那一下,連招式都不算呢."

逸風心里一顫,這男子的聲線和語調和一個人好像!

難怪自己會有熟悉的感覺!

是蒂蝕老師!

逸風皺起眉頭.

"殿下!"戈薩和四個幻殿長老齊齊單膝跪下.

殿下!?

逸風眉頭皺得更深了.

"都起來吧,神界第一劍神駕臨,搞成這樣,你們也未免太失禮了."菲拉諾擺擺手,身後眾人紛紛起身.

"我的逸風哥哥啊……"菲拉諾深深的看著逸風,"你還記得嗎,我小時候,你常常帶我去天霧峰玩呢……"

逸風突然明白了.

……

"臭小子."

逸風抓住一個小男孩的腳,倒提著,就要往水潭里泡.

"唔,唔,哥哥,哥哥,不要,不要……"男孩很小,只有三四歲,吱吱呀呀的說著,手舞足蹈.

"誰教你的?"逸風把男孩提到眼前,那張小臉倒著,不過正好大眼對小眼.

"媽,媽媽……救我……救我……"男孩嚇哭了.

"原來是她啊."逸風心里清楚了."哎."他放下了男孩,不由歎了口氣,"也不能怪她,是老師先對不起她的……"

逸風抱起男孩,對男孩說:"你看,這瀑布."

"哇!"男孩順著逸風的視線,望著那壯觀之極的瀑布,飛流從天際落下,直入飄渺的山巔.

"這叫天霧峰,小菲菲."逸風笑道,"很了不起吧?"

"哦.哦."男孩看傻了,呆呆的點頭.

"這是你的父親,唔,也就是你剛剛說的那個混蛋送給逸風哥哥的."逸風輕聲對男孩說道,"你的父親,是個很了不起的人,他可以主宰整個神界,可以讓宇宙充滿秩序的光輝,所以,菲拉諾,你要尊敬他,不管怎樣,他都是你的父親,他很愛你,他是一個可以為所愛的人放棄一切的男人,一點也不偉大,但卻是真正的男人."

夕陽暮光染透了瀑布,那飛濺的水鍍上了一層暗金色,如同雕塑一般,磅礴而讓人迷醉.

"不要再那樣叫老師了,他其實,也很愧疚,很無奈……"

"如果愛需要忍耐,豈不是太苦了,你的父親,他就在承受這樣的苦……"

逸風轉過頭,映入眼簾的,是男孩天真無邪的側臉.

……

"逸風哥哥."幻殿的花園中,菲拉諾端上了一個銀質托盤,上面放著一個精致無比的彎嘴酒壺.

"這可是樓蘭城最好的酒喲."菲拉諾在白玉石廊架下的石凳上坐下,倒了一杯,遞給逸風.

"這酒叫什麼名字?"逸風看著杯中那碧綠晶亮的酒漿.

"呵."菲拉諾輕聲笑道,"哥哥啊,你離開樓蘭城太久了吧,連這個都忘了?"

"什麼忘了,臭小子."逸風也笑道,"我根本就沒喝過好不好."

"哦."菲拉諾點點頭,"我倒忘了,對不起,又提起你的過去."

"沒什麼."逸風滿不在乎的道,"你的父親說過,權力本來就是特殊的存在,可以改變一切,也可以被一切改變."

"父親……"菲拉諾眼中閃動著晶瑩.


"不叫他混蛋了?"逸風看到了菲拉諾這個表情.

"哈."菲拉諾很不經意的在眼角抹了一下,隨即笑道:"我已經長大了,你還用小時候那套對我?告訴你,現在可沒那麼容易了."

逸風又注意到了菲拉諾這個細節,輕輕歎道:"這些年,不容易吧,我根本不知道,你也活了下來."

"是門托叔叔."菲拉諾喝了一杯,"他救了我,然後燃燒生命元氣,將我送到了一個物質位面,就是奧菲拉爾大陸."

"又是門托啊?"逸風眼神動了動,"我記得那家伙也有主神四解的實力,居然還要用生命元氣開啟異次元通道,席瑟的實力還真強."

"又是?"菲拉諾注意到了逸風這個無意間的用詞,心中不由一顫.

"算了."逸風伸了個懶腰,"不說這個了,你現在不也生龍活虎嘛."逸風抓起了石桌上的酒杯,"這酒叫什麼?"

"千杯戀."菲拉諾放下了酒杯.

"喝了一千杯,還想喝,那一定是好酒."逸風一仰脖,喝干了杯中酒.

……

啪,酒杯放在木桌上,殘缺的杯口,老舊的木紋,還有一個借酒消愁的男人.

一杯.

又一杯.

無數杯.

又何止千杯.

參差不齊的黑發就像殘破的夜空,散發著憂傷的光澤.

原本,這黑色很柔順,原本,這黑色就像冥河格里芬斯的水一樣悠長.

撒加.

剪去了頭發,卻沒有剪去掛念.

不再有長發,卻還有心痛.

"依琳……"撒加趴在桌上,意識模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只會說這句話,因為他醉了.

酒很劣質,而且很烈.

本來他可以不醉的,因為他是冥帝三解的強者,可他醉了,因為他只想醉.

三天了.

這已經是見到那個叫"憶"的女子的第三天了.

撒加一步也沒有離開追憶酒館,一步也沒有.

沒日沒夜的喝,沒日沒夜的醉.

沒有人敢走近,因為走近的人都倒下了.

酒館侍女膽戰心驚的端上一杯又一杯的酒,最後干脆把所有的酒都放在了這個男人的身邊.

然後,這個男人就喝,一直喝,不停的喝.

……

酒館後的庭院.

枯黃的老樹下,一個女子靜靜的出神.

曼妙的身段婉約如水,潔白的衣裙宛如月牙,漆黑的長發垂下,隨著荒原干燥的風而輕舞.

美到了極點,也許只有用驚心動魄來形容.

"這家伙……是誰……臉上還有道疤……"一個十五六歲的白發少年伸了個懶腰,趴在石桌上,睡眼惺忪的望著依琳.

"霧山……"依琳輕聲道,"收起來吧,我不想看了."

"哦."霧山手指一抬,依琳面前的一面鏡子消失了.

"他……好像很痛苦……"霧山打了個呵欠,"公主……你很怪……明明要我用'生鏡’傳來他的氣息……又不想看……"


"呵."依琳淺淺的笑了,"我也覺得自己很怪呢,告訴了自己不要再想,還有更重要的事,卻忍不住想要知道他到底怎樣."

"這……"霧山搞不明白了.

"也許只是……"依琳像是在對霧山說話,又像是自語,"怕了吧……害怕再受到傷害,害怕再去愛……"

霧山睡著了.他只聽了兩個字.再說他根本就聽不明白.

依琳笑了笑,好美,美得落葉似乎都不忍離去,想在她的身邊多停留片刻.

可是,為什麼,這張傾城的笑靨,卻那樣淒淒?

依琳陷入了一片幽幽的光,然後變成了憶的模樣.這是逸風教她的幻化之術,樓蘭城繼承人才會的秘技.

曾經,一個叫鳧輪的家伙在奧菲拉爾大陸的那片花樹山谷中,也用過.

……

"叔父."

一個紅發年輕人走到了白玉石廊架下,雙手捧著一個精美的匣子.

"別瞎叫,我和你們沒關系."逸風已經有了幾分醉意,他喝酒從來不用什麼力量驅散,就是要享受那種感覺.

啪.

桌上的酒壺被逸風翹起的腳蹬到地上.

"鳧輪,這是什麼?"菲拉諾的目光落在了紅發年輕人手中的匣子上.

"回殿下,這是'忘情’."鳧輪答道.

"忘情?"逸風一下子坐了起來,"什麼玩意?聽都沒聽過."

"婆娑金蓮的根."鳧輪道,"婆娑金蓮是一種奇特的植物,它也有靈魂,在傳說中,它是無根的,其實它有根,只是,每當十萬年過去,它要開花了,結出婆娑歎息的果實,根就會為了花和葉付出所有,讓自己枯萎腐爛."

"好名字."逸風喝干了酒杯中的殘酒,"如果不忘情,誰又舍得離去!十萬年的相依相偎,一朝寂滅,不忘情,誰做得到,不要說是一個根了,就算是人,是神,是魔,又有幾位能明了!"

"哥哥."菲拉諾笑道,"看來戈薩城主對當年的事情還是很有歉意的,我回到神界不過幾百年,據我所知,婆娑金蓮雖然並無太大的用,但卻是樓蘭城的象征,無數年都未曾消失,可是,為了你,竟然不惜將它的根拔出."

"果實呢?"逸風盯著鳧輪.

"遺失了……"鳧輪捧著匣子的手有點微顫.

"遺失?"逸風還是盯著鳧輪.

"是遺失了."菲拉諾插言道,"不知道被誰取去了,我記得戈薩城主對我說過這件事,因為不是很重要的東西,所以當時也沒有人在意.呵呵,不知道哥哥你要這個干嘛,以你的實力,就算是神皇席瑟和神刑殿殿主狄隆,也不見得能勝過你."

"別拍我馬屁."逸風又從躺椅上滑下去,腳沒控制住,還踢翻了桌子.

"這叫'忘情’的根,和婆娑歎息有什麼區別?"逸風不再看鳧輪,閉上眼睛.

"比婆娑歎息更徹底."鳧輪答道,"因為這是婆娑金蓮的生命本源,所以對靈魂的修複作用更加強悍,但是,卻和它的名字一樣,讓服下它的人忘情,忘記心中最難以忘記的感情."

逸風睜開了眼睛,右手一張,鳧輪手中的匣子便到了他手中.

光芒一閃,逸風收起了匣子,然後起身對菲拉諾說道:"我走了,小菲菲你繼續."

"繼續?"菲拉諾心里一顫.

逸風笑了笑,沒有再留在這里,瞬間就消失在了原地.

"看著吊兒郎當……"菲拉諾目光驟然變冷,"其實比誰都清楚……他應該猜到了我想要做什麼."

"殿下,我們怎麼辦,這個逸風的實力著實可怕,傳說中他還有幾個厲害的弟子,人人都不亞于神刑殿那十個管事."鳧輪沉聲道.

"他不會對我怎樣的."菲拉諾吸了口氣,"我有十足的理由相信,他不會來干涉我,因為我是神皇蒂蝕的兒子,我的那位父親,是這位神界第一劍神最崇敬和愛戴的人."

鳧輪點點頭.

"不過……"菲拉諾眼中寒芒閃過,"他找到了一個人."

"您是說?"鳧輪眼中也是一顫.

"那個女人,我們的公主殿下."菲拉諾冷聲道,"他來要婆娑金蓮,就是最好的證明.鳧輪……"

"在,殿下."鳧輪應道.

"通知在神關的莫顏,清理神星城所有的異己……"菲拉諾表情變得異常嚴肅,"我們的計劃,因為逸風的出現,不得不提前了."


"是."

……

好熟悉的琴音.在空無一人的酒館中響起.

撒加從椅子上跌落,躺在地上,粗重的喘息著.

"是憶麼?"撒加四肢無力的攤開,雙眼緊閉,輕聲問.

沒有人回答,可琴聲卻沒有停,那是最普通的豎琴的聲音,沒有了琉特琴動人的低音,沒有了那張微笑看著自己溫柔的天顏.

音符宛如流水,撒加腦海中,出現了黃泉路盡頭的忘川,那橫亙在河面上的山嶺啊,永遠的漂浮,也永遠再不會想念……

遺忘……

難道本身就是一種祭奠?

灑落繽紛,歸一,然後冰封.不是忘卻,真的不是,只是不再想念,不再傷心.

不在了.她.

也不再了.他.

柔柔的感覺……

撒加的臉抖動了幾下,右臉那道細細的疤痕上,一點晶瑩經過.

那是為你流下的淚……

只為你.

只為你.

只為你.

只……為……你……

撒加猛地翻過身,趴在地上,渾身不住的顫抖.

琴聲也顫抖了,但沒有停,一直,一直,直到終結.

曲終.

該到了人散麼?

"這首曲子……叫什麼?"良久,撒加模糊的聲音傳出.

"倦鳥散……"憶輕聲答道.

"真的……很悲傷……"撒加的身體漸漸平靜,翻身坐起,他的臉很花,看上去很可笑,而眼中的神色,卻叫人心碎.

"大人,我該走了."憶道.

"你是,專門來為我演奏這最後一曲的麼?"撒加看著她,不知道為什麼,撒加面對這個陌生女子時,總會那樣深刻的想起依琳,不由自主的心痛.

"嗯."憶輕輕點頭,"就算是……就算是我和大人的告別吧,萍水相逢,也是一種緣分."

"緣分……"撒加的目光根本無法離開憶的臉,即使那張臉不好看,即使那張臉和依琳根本就是兩個人.

"是的."憶笑了,淡淡的."兩個人,萍水相逢,是有緣,在一起,叫分,離開了,是有緣無分.像個夢,又像陣風.夢醒了,剩下絕望的笑容,掛在灰色的天空,看著兩個人無奈的面容,碎了一地,苦苦癡纏,然後,等著時間變成風,把那些碎片吹走.風吹過了,來來去去又太匆匆,有時候連回頭的機會都沒有,只能向前走,走著走著,突然發現,原來周圍的風景也可以變換,原來沒有人是離不開的,原來自己的前方,還有目的地……"

撒加望著憶:"這些話是誰告訴你的."

"沒有誰告訴我,可能是我到處流浪,見得多了吧."憶笑道,"大人不必介懷,只是婢女瞎說罷了.我沒有愛過誰,誰也不會來愛我的,呵呵大人,神界比我好看的女人數都數不清."

"你要走了?"撒加看到憶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褶皺的裙擺.

"嗯."憶點點頭,"這家酒館的老板失蹤了,大家都走了,'追憶’不會再有,結束了."

撒加沉默不語,想起了那個叫"雪特"的主神級強者,還有他請自己喝的"千世情殤".

"喝吧,喝干了它,就沒有千世了,也沒有情殤了."

雪特的話回蕩在耳邊,而憶的身影,則消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