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凌情深

夙任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夙凌怪異的樣子讓夙任很是不安。走到夙凌身側,夙任低聲急道:“大哥?”
夙凌像是沒聽見一般,沒有任何回應。夙任的心猛地一沉,不是青末真的出事了吧?!
夙任起身朝屋內走去,樓夕顏正往外走出來,他仍舊是一貫的清朗,只是臉上難掩疲憊。夙任迎了上去,急道:“樓相,青末她?”
樓夕顏微微搖頭,回道:“還在救治。”
還在救治說明還活著!夙任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轉頭看向假山旁表情麻木的夙凌。夙任暗歎,大哥這是關心則亂,青末還設怎麼樣呢,他怎麼就這副模樣!又要走過去勸他,卻被一只手臂攔了去路,樓夕顏低聲道:“算了,還是不要打擾他吧。”夙任沒有見過昨晚青末的樣子,沒有親眼看見她被一劍穿心的情景,他是不會明白夙凌此時的心情的。
再看一眼夙凌木然的樣子,夙任點點頭,沒再過去。
兩人就這樣在門外站著,既沒進屋,也沒出去,只希望時間過得再快一點。
程航受單禦嵐的指派,前來詢問青末的情況,可是一進入院內,就感覺到了氣氛的異常,他也看見了靠在假山旁的夙凌,不禁暗叫一聲糟糕了,才一個晚上夙將軍就成了這個樣子,莫不是青末她——
小跑到樓夕顏身邊,程航小聲問道:“樓相,青姑娘是不是已經……”
他話還沒問完,樓夕顏已經回道:“還在救治。”
“那就好那就好。”程航拍拍胸口,剛才他的一顆心差點沒跳出來。
微微眯眼看去,樓夕顏在院門外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是——敖天!頎長的身影直直地立在那里,沒有了冷傲的氣勢,他仿佛就是在等待宣判的犯人,就那樣靜靜地等待著。
夙任也看見了院門外的敖天,跟中劃過一抹暗色,夙任問道:“人抓住了嗎?”
程航有些興奮地點頭,卻不敢太大聲地回道:“一個都沒讓他們逃掉!夜魅也救出來了。”按照青末的部署,昨晚上他們很成功地將敖季的老窩端了,這一仗打得太漂亮了,這讓他更加佩服青末,自然也更不希望她出什麼事情。
低低地冷哼了一聲,夙任不以為然,要靠殺一個女人這種方法抓人,身為軍人的他並不稀罕!
程航不太明白夙任為何忽然變了臉色,眼光再次看向假山旁頹然的夙凌,不解地問道:“夙將軍他這是怎麼了?”青姑娘不是還在救治嗎?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樓夕顏低聲說道:“大家再等等吧。”
整個庭院再次陷入了無聲的等待之中,清晨的鳥叫蟲鳴此時聽起來只會讓人心情浮躁,程航干脆一屁股坐在門檻上,又不知道過了多久,內室的門終于開了。
“出來了!”坐在門檻上的程航率先看見卓晴,她的臉色很差,看起來很疲憊,似乎連走路都沒有力氣。樓夕顏迎了上去將她護在懷里。卓晴微微搖頭,回道:“我沒事。”
樓夕顏扶著卓晴走到外廳,夙凌僵硬了一夜的身子忽然貼著石壁慢慢地站起,炙熱的目光直直地盯著她,院門外那道孤傲的身影也像是瞬間被定住了一樣,幽深的視線緊鎖著她。
一時間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卻又沒有一個人敢問她結果,終于還是程航憋不住,低聲問道:“她怎麼樣?”
每個人都屏住呼吸,等著結果,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凝重,只除了院門外的敖天,她生他就生,她若是死了,他就陪她一起!
卓晴探究的眼神掠過假山旁的夙凌和遠處的敖天,終是淡淡地回道:“她活著。”
她活著!
程航和夙任幾乎是同時低叫:“太好了!”青末沒事!他們都不敢想象,要是青末死了,這個殘局該怎麼收拾!夙凌懸了一夜的心終于放了下來,靠著石壁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就好像他昨夜都沒呼吸一般。眾人都在雀躍,卓晴微微抬眼,只看到院外那抹墨黑的身影在聽到她的答案之後,默默地離開了。
那一劍刺出之後,他只怕再難出現在云面前了吧。
“什麼時候可以把她接回將軍府?”
卓晴回過神來,夙凌已經走到地面前,卓晴搖頭回道:“現在不行,最少也要過了危險期。”夙凌一臉的胡渣,眼睛也熬得通紅,手中居然還拽著染血的絲絹,整個人明顯瞧悴,昨晚他是受了一夜煎熬吧!她知道夙凌對云是有情的,卻不知這情竟已深到這種程度!卓晴開始為難,是否要告訴他真話。
危險期?光聽這個名稱,夙凌心就是一緊,“說清楚。”
所有人的心也再一次提了起來。
卓晴思索了好一會兒,低歎一聲,回道:“這一劍穿胸而過,就算沒有傷及心髒也是嚴重的貫穿傷,如果這幾天沒有什麼並發症,按照她原來的身體狀況和恢複力,五天後應該可以移動,如果這幾天傷口感染……”卓晴自己也不願意說下去,簡陋的醫療設備、粗糙的消毒措施,發生感染的機會很大,再加上沒有抗生素,她實在不願意也不敢想象若是傷口感染,云該怎麼救!
經過一夜的折磨,夙凌臉上已經沒有什麼其他的表情,喑啞的聲音微顫但仍是堅持問道“會怎樣?”
滿臉的胡渣讓他看起來很狼狽,幽深的眼眸直視著她,對上這雙如大海般深沉幽冷的眸,卓晴決定不去隱瞞那最壞的結果,深吸了一口氣,卓晴清晰地回道:“輕的話傷勢會好得慢,可能留下後遺症,重的話———會死。”
卓晴話音未落,夙凌剛才還算平靜的雙眼中湧起了波瀾,她以為他又會失控,不料他只是緩緩閉上眼睛,喑啞的聲音里皆是疲憊,“我應該怎麼做?”
卓晴一直緊閉的唇角終于輕輕揚起,這個男人看來是愛慘了顧云,只怕今天之前,他自己也不知道吧。心中有了主意,卓晴忽然上前一步,用力拍拍夙凌的肩膀,回道:“這幾天她的身體可能會發生高熱、呼吸困難、氣喘等現象,所以要有人時時刻刻陪在她身邊,有情況就立刻通知我。我已經幫她過了第一關,現在是第二關,這一關就要靠你了,我希望你能給她力量讓她渡過這一關。未來的三天是最關鍵的時刻,如果她熬得過去,就活了。”
側頭掃了一眼肩膀上纖瘦的手,夙凌抬頭看去,卓晴對他淡淡一笑。夙凌臉上一僵,後退一步躲開卓晴的手,臉色恢複如常,對著身側的夙任說道:“夙任,這幾日由你統領夙家軍保證京城安全,一定要做到萬無一失。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你就來這里找我。”
夙任一怔,低聲回道:“是。”大哥為了她連慶典都推給他了,對人家只怕不僅僅是動心這麼簡單,冰煉果然沒選錯人。
夙任正要離去,夙凌又忽然叫住他:“還有,你去單大人那里了解此案的過程,然後以我的名義擬寫一份奏折呈給聖上。敖季殺人掠嬰、淫辱婦女、攻擊驛館、破壞慶典,此人身犯數罪,理當受車裂之刑。”
車裂!夙任微驚,夙凌臉上的殺意連瞎子都看得出來,夙任不敢說什麼,點頭回道:“是。”
夙凌不再說話,大步進了里間。程航看著夙凌冷傲的背影,心下不禁感慨起敖季的悲慘來。昨夜剛找到夜魅,他就被盛怒中的敖天挑了手筋腳筋,現在夙將軍又親擬奏折要將他車裂,皇上十有八九是准的。這敖季誰不好殺,偏偏要殺青姑娘,真正是不知死活啊!
卓晴微微皺眉,這夙凌果然不是好惹的主,她還是不要讓她知道自己騙他的事情比較好。
撫在腰間的手輕輕拍了拍,樓夕顏溫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累了嗎?”

“嗯。”卓晴點頭,她還真是累了,連續工作十幾個小時對她來說其實不算什麼,但是刀下那個人是云,就不一樣了,她現在有一種心力交瘁的感覺。
樓夕顏輕輕擦拭著卓晴額間的薄汗,輕聲歎道:“我扶你回房休息。”
卓晴靠在樓夕顏懷里,兩人一起出了外室。管他呢,云沒事就好,有夕顏在,她也沒什麼好怕的。
夙任走了,程航也匆匆離去,偌大的外廳里,只剩下五六個禦醫面面相覷,坐了一整夜他們也很累,但是卻沒有一個人敢走。這一整晚下來,他們其他的看不懂,有一件事看明白,就是里面躺著的邢位姑娘,要是有個萬一,所有人都得跟著倒黴!
撇下外室一群人,夙凌獨自進了里間。滿屋的蠟燭早已燃盡,只留下一地的蠟痕。
術床上,青末換上了素白的單衣,前襟輕輕地搭在胸前,厚厚的白布綁帶纏在胸前,似乎將她緊緊地捆綁起來一般,顯得她更加瘦弱。始終束起的長發披散在身側,額間的發絲被汗水打濕,貼在她的臉上。白色的衣褲,白色的床單,蒼白的皮膚,單一的白色莫名的讓人恐懼,夙凌緩緩伸出手,拇指輕輕地摩挲著那張比他手掌還要小的臉,他需要惜她的體溫來安定他惶恐了一夜的心。
“我,該拿你怎麼辦?”看著眼前幾乎隨時淡去的女子,他真的不明白,怎麼會有這麼奇特的人,她醒著的時候,堅定的眼神、明睿的智慧、不凡的身手,都讓人忽略了她不過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子,而此時,她又孱弱得像是隨時都會逝去。這樣的女子,他該拿她怎麼辦?
滿是粗繭的大手將顧云白皙的手包覆在掌心里,夙凌心中有了答案。
時間過得很慢,似乎已經煎熬了一世,日子才剛剛過去一天,時間又似乎過得很快,他只是這樣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青天已換成夜幕。
夙凌靠坐在床邊的木椅上,始終沒有松開掌心中的皓腕,只是掌心越來越高的溫度讓夙凌有些不安起來,床上的人輕輕動了動,呼吸越發急促,眉心無意識地聚在一起,口中喃喃地說著什麼。
“你說什麼?”夙凌微微伏下身子,將耳朵貼在她的唇邊,努力地傾聽她的聲音。一聲帶著哭腔的模糊顫音傳人心里,“疼……”
好不容易聽清她說什麼,一個“疼”字像是一根刺,狠狠地紮進他的心里,這兩天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他以為他的心已經夠痛,不會再痛了,但是此刻,這一聲聲輕得幾乎消散在空氣中的呢喃,卻讓他深刻地體會到什麼是痛徹心扉的感覺。
夙凌以為她已經醒了,剛想問她哪里疼,卻發現顧云的眼睛還是緊閉著,剛才喊的那一聲“疼”只不過是她疼到極致時的無意識呐喊而已,他的手輕輕搭上她的額頭,果然如心中猜測的那樣,很燙!
想起之前卓晴說她有可能會發熱,夙凌的心倏地提了起來,這不會就是她所說的並發症吧。
顧云夢魘般低喃著疼痛,手心的溫度也在不斷升高,一種陌生的情緒撕咬著夙凌的心神。夙凌鷹眸一暗,低吼道:“來人!”
外間留守的兩名禦醫倏地一驚,兩人還沒來得及趕過去,里間已經再次傳來夙凌焦躁的低吼聲,“禦醫!”
“是。”
兩名禦醫領命進入,就看到躺在床上的女子臉色潮紅,有些不安地扭著頭,嘴
里喃喃地說著什麼,夙凌指著其中一個年紀較長的老禦醫急道:“快給她看看。”
“是,是!”老禦醫不敢耽擱,立刻迎上去診脈。

看向一旁年紀稍小的禦醫,夙凌命道:“去把青靈請過來。”
“是。”年輕禦醫轉身向外跑去。
老禦醫把了半天脈,一個字也沒說,一會兒皺眉,一會兒點頭。夙凌急道:“她怎麼樣?”
“疼。”
老禦醫還沒來得及回話,顧云一呼痛,讓夙凌又是心痛,臉色也更加晦暗幾分。老禦醫頓時滿頭是汗,久久不敢回話。夙凌早已經沒了耐性,冷聲低吼道:“你還愣著干什麼!快給她止痛啊!沒聽見她喊疼嗎!”
“是,是!”老禦醫回過神來,嘴里連忙答應,一時間也不知道用什麼方法為她止痛。他久久不動,夙凌的臉色已經可以用猙獰恐怖來形容。
老禦醫大氣也不敢喘一下,最後決定用針灸點穴止痛,這個是最快的辦法了,老禦醫趕緊拿出隨身帶著的銀針。
“等等!”此時,卓晴清亮的聲音在里間響起。
看清進來的人,老禦醫暗暗松了一口氣,趕緊退到一旁,恭敬地喚道:“樓人。”剛才為床上這位姑娘把過脈,傷勢雖然凶險,卻還不至于危及性命,不過夙將軍如此激動,還是讓他不免心慌,樓夫人來了,他提著的心總算能放下來了。
卓晴快步走到顧云身側,手撫上顧云的額頭。體表溫度很高!察看胸前繃帶,並沒有血色,說明傷口沒有裂開。卓晴微微伏下身體貼著顧云的前胸,仔細傾聽,沒有聽診器,聽的效果不太好,不過基本能判定胸腔內沒有太多積液。她暗暗松了一口氣,起身對著身後的仆人說道:“去端一盆清水和一盆烈酒過來。”
“是。”家仆立刻出去准備。夙凌看她不再診治,急道:“她怎麼樣?”
卓晴揉了揉太陽穴,低聲回道:“沒事,正常的術後反應而已。”也許是昨天做了一晚上手術,精神高度緊張,她的頭痛了一整天了,好在云得情況比她預料的好一些,目前只是發熱而已,沒有其他並發症的預兆。
夙凌手再次撫上顧云的額頭,灼熱的溫度簡直燙手,而卓晴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徹底惹怒了夙凌,“她的身體熱成這樣叫正常?”
“她目前只是發熱而已,待會兒用清水和烈酒交替給她擦拭額頭和四肢,只要體溫不再升高就沒事。”理解夙凌心焦的情緒,卓晴好心地解釋。可這非但沒能熄滅他因為擔心和恐懼燃起的怒焰,反而讓他更加失控地吼道:“就這樣,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止疼?!你要讓她這樣一直疼下去?!”
“我沒聾,你用不著吼!”頭本來就已經夠痛了,他還朝她吼!卓晴也火了,“她現在這個樣子,什麼藥也喝不下去,傷口在心髒,又不能敷任何麻醉藥在上面。針灸麻醉不是什麼時候都適用的!你自己又不是沒受過傷,誰不是熬過去的!”這里又沒有注射止痛劑,難道云痛苦她不心疼?!簡直混賬!
夙凌語塞,他知道自己是無理取鬧,但是耳邊傳來她一聲聲痛苦的呢喃,這比他自己受傷還要疼得多!心里的煩躁與心焦無處發泄,夙凌一拳狠狠地捶在石牆上,嘭的一聲悶響在這個晦澀的夜晚響起,就像是擊中所有牽掛顧云性命的人心。
“夫人,您要的水和酒。”仆人端著求和酒進來,敏銳地發現屋里的氣氛不太對勁兒,兩名禦醫滿頭大汗微微發抖地站在那里,夙將軍面對著牆站著。
“放這兒吧。”卓晴看了夙凌一眼,搖了搖頭,又對著仆人輕聲說道:“找個丫頭過來照顧她。”夙凌這個樣子,只怕云沒脫離危險,他就要瘋掉了!
“不用。”仆人還沒來得及回道,夙凌沙啞的聲音打斷了他要說的話,他轉過身,眼中的波瀾盡斂,走到水盆旁站定,拿起棉布蘸了烈酒,擰干後輕輕地擦拭著顧云的額頭、手心,動作笨拙,卻是格外地小心翼翼。
卓晴張了張嘴,面對著這樣一個情深的男人,她卻又不知道要說什麼,最後也只能化作一聲歎息。

清晨的陽光依舊如約而至,不會因為任何人任何事有所改變,晨光透過輕薄的窗紙,隱約地投射在木床上那抹瘦弱的身影上。
床上的人臉色蒼白,嘴唇干涸,兩條秀美中帶著英氣的柳眉微微皺了皺,長長的睫毛輕輕地抖動著,眼珠子在眼皮下轉動了好一會兒,眼睛才一點一點慢慢睜開。
顧云意識已經清醒,但是身體似乎還是不受控制,努力了很久,終于睜開了眼睛,溫和的陽光對于她來說依舊刺眼,適應了一會兒,才勉強能看清眼前的東西。
顧云慢慢轉動僵硬的脖子,想看看自己所處的環境,一側頭,就看到身旁坐著一個男人。他手里拿若一塊棉布,腳邊放著兩個水盆,臉上滿是胡渣,眼睛木然地盯著她的手,不知道在想什麼。雖然只是一個側面,顧云卻有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微微抬頭,她想看清楚他是誰,可惜才動了一下,就牽動胸口的傷,疼得她差點飆淚。
這邊的動靜終于引起了男子的注意,他忽然扭過頭。顧云立刻對上一雙沉若深海的黑眸,這雙眼睛太過熟悉,但是顧云實在不能將眼前的男人和那個意氣風發、甚至有時盛氣凌人的夙凌聯系在一起,他眼中的傷痛與不安讓她的心莫名地隨之一顫,似乎不相信她已經醒過來一般。好一會兒,他都只盯著她不說話。顧云有些遲疑地叫道:“夙凌?”她到底昏迷了幾天,這中間發生了什麼事嗎?他怎麼這副模樣?!
艱難地開口,卻發現聲音喑啞得不像是她的,而正是這道暗啞的低吟終于震醒了守候了三天、已經心力交瘁的男人。
只見夙凌暗潮湧動的黑眸盯著她又看了好一會兒,卻仍是不說話。顧云微微皺眉,張口想說話,干澀的喉嚨讓她久久發不出聲音,而此時夙凌又忽然起身,急匆匆跑出門外,顧云正在納悶,聽見外面傳來砰的一聲響,接著就是紛雜的腳步聲和有人說話的聲音。
一旦醒來,顧云就不會讓自己輕易昏厥,她努力地想要聽清楚外面出了什麼事情,此時,里間的門再一次被推開,這次進來的是地最為熟悉的身影。
卓晴趕到顧云床前,急道:“感覺怎麼樣?”
“不好。”抿了抿干燥的唇,斜睨著卓晴,顧云微喘著回道,“疼死了!你的醫術—-太爛!”以前她也負傷住院過,這次是最疼的。
看她還有力氣抱怨,卓晴的心總算是落了地。她舀了一勺清水送到顧云唇邊,眼眶不禁有些紅,嘴上卻還是不甘心地回道:“能撿回小命就不錯了!還有,我是法醫!”
看到晴的眼睛里閃爍著瑩亮的水珠,顧云微微牽起唇角,低聲笑道:“晴,謝謝你。”
卓晴喂她喝水的手一僵,狠狠地瞪了顧云一眼,這女人一醒來就想弄哭她!再舀一勺水送到顧云唇邊堵住她的嘴,想起剛才外面發生的一幕,卓晴低聲歎道:“行了,少說話,多休息。還有,你要謝的人可不止我一個,夙凌他守了你三天三天,寸、步、不、離!”
寸步不離。眼前忽然劃過他剛才狼狽的樣子,顧云說不清楚自己心里什麼感覺,暖暖的,澀澀的,不知道是開心還是生氣。看看卓晴身後,沒有見到夙凌的影子,顧云問道“他人呢?”
卓晴忍不住嘴角輕勾,笑道:“暈了。”
“……”
暈了?這怎麼可能,剛才外面那聲巨響,不會是……是因為她嗎?顧云覺得心口更疼了,悶悶的!她需要睡一會兒,再睡一會兒。
還差一點兒!床邊矮幾上放著一碗清水,一只纖細的手臂正艱難地向它靠近,指尖已經碰到碗沿了,還差一點兒!
顧云上半身不敢亂動,只能拼命地將手伸直,一點一點接近目標。這兩天晴找了一名小丫頭來照顧她,女孩子很細心也很負責,不管她什麼時候睜眼,她都在她眼前。只是顧云實在不太習慣一個人一直守著她,尤其是睡覺的時候,一想到有人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她就死也睡不著!
好不容易把人弄了出去,可不想這麼快又把人招回來,現在想喝水她也甯願自力更生。
抓到了,顧云臉上揚起大大的笑容,雖然這樣小小的一個動作依舊讓她喘個不停,額頭上也冒出一層薄汗,她還是很開心。碗里的水有些滿,顧云小心地將碗端起來,勝利在望之時,里間的門刷的一聲開了,顧云扭頭看去,立刻愣在那里——
門邊的男子,長身而立,一襲暗銀色長衫,袖口和衣襟處用金銀絲線繡了流云圖案,腰佩玉帶,足踏黑靴,發上帶著墨玉發冠,低調中透著奢華,一身的尊貴,讓人移不開眼。日光透過窗戶從他的背後映照過來,朦朧了他的臉,是夙凌嗎?他好像瘦了很多,平日里他不是身著戰袍,就是一襲墨黑長衫,這樣的他,顧云還真的沒見過,她怔怔地盯著他看,一時間忘了原本想干嗎。
夙凌一進屋內,就看到這個不怕死的女人已經探出半個身子,逞強地去拿矮幾上的瓷碗,臉色青白得毫無血色,倔強的脾氣還是那麼硬,開口叫人會死?心下惱火,進屋前的緊張和淡淡的期待瞬間化為烏有!夙凌大步走到床前,一手利落地端起瓷碗,一手提著她的肩膀將她扶正。
強勢的力道,黯黑的臉色,一如往昔。顧云低歎,雖然衣服換了,人依舊是那個霸道的人!
夙凌心里惱她,手還是有意識地舀了一勺水,送到她唇邊。顧云潛意識地往後縮了縮,這麼大個人了,還讓人喂食,實在太丟臉了,而且喂食的還是他!顧云輕咳一聲,說道:“我自己來。”
夙凌根本不理她,勺子依舊放在她唇邊,大有她不喝就和她一直耗下去之勢,顧云撇撇嘴,好漢不吃眼前虧,她目前打不過他!
默默地被喂了幾口水之後,顧云搖搖頭。夙凌放下瓷碗,忽然坐到她的床邊,床沿因為忽來的重量,微微下陷了一些,床很窄,他幾乎就坐在她腿邊的位置,更奇怪的是,他坐著又不說話,一雙看不出情緒的眼眸深深地凝視著她。
以為他要說什麼,等了好一會兒,他只是這樣直直地看著她。顧云微微蹙眉,說道:“今天不是慶典的日子嗎,你怎麼還在這兒?”
夙凌幽深的黑眸微眯,低低的聲音淡淡地問道:“你是在趕我嗎?”
呃——顧云無語,故作輕松地回道:“謝謝你這幾天照顧我。我沒事了,你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聽說他照顧了她三天,雖然她認為夙凌完全沒有必要這麼做,但是人家做了,她總要表達一下感激之情。
她輕松的語氣,坦蕩的神情里滿是感謝,也只是感謝而已。她對他真的沒有半點情愫?
墨黑的眼眸緊鎖著她,顧云忽然覺得有些窒息,這次醒來之後,夙凌變得不太一樣,以前他也常瞪她,她一向都能坦然以對,今天卻莫名的不敢與這雙眼睛對視,她怕一不小心就被里面醞釀的風暴卷進去。稍稍別過頭去,顧云局促地說道:“夙凌,你這樣我不習慣,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和我說?”
才說完,顧云立刻就後悔了,這是什麼問題,她希望他對自己說什麼呢?
“我確實有話要說。”低低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顧云倏地一驚,回過頭,夙凌的臉居然近在咫尺,而她轉過來時,唇正好落在他的耳際。
淡淡的呼吸噴灑在耳後,溫軟的唇輕貼著耳際,她特有的清冽氣息撲面而來,身體僵硬得像是被點了穴道一般,動彈不得,所有的感官似乎都在這一刻變得異常敏銳,夙凌只覺得血液轟的一下直往頭上湧。
顧云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況,一瞬間的呆愣之後,趕緊往後退去,動作太大牽動胸前的傷口,疼得她齜牙咧嘴,今天倒了什麼黴了!
呼痛聲終于震醒了還在憂惚中的夙凌,看她一手扶著胸口,表情痛苦,夙凌急道:“怎麼了?哪里疼?”
顧云搖搖頭,尷尬地閉上眼睛,今天這是怎麼了,一切都這麼不對勁兒!
她這是在害羞嗎,夙凌的唇角喻悅地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微沉的聲音帶著幾分寵溺,說道:“這兩天我會很忙,沒有空來看你。三日後你的身體好點了我再來接你回府。”
他對她動心動情已經是誰都看得清的事實,不過她似乎還搞不清楚狀況。沒關系,等她那顆心髒長得再好一點,他會讓她知道,他想要對她說什麼!
“哦。”顧云悶悶地回了一聲。夙凌也不為難她,拉起被她掀開一半的絲被蓋好,轉身出了里間。

顧云睜開眼,愣愣地看著那抹高大的背影消失在眼前,一向精明的腦子又開始發懵了,她剛才是不是親了他?!
暈了!怎麼會這麼巧。
意外,一切都是意外。
又過了兩天,夙凌果然沒再出現,神經大條的她也漸漸忘了那次尷尬的意外。躺了這麼久,顧云已經閑不住了,胸口雖然還是一陣陣地疼,不過已經不會太影響她的動作,現在疼的是她的腰,再躺下去,她一定會全身難受!
一手撫著胸口,一撐著床沿,顧云慢慢地坐直身子,穿好鞋正准備起來慢慢走動一下,一道清冷的女聲微怒地罵道:“你不想好好活著也等回到你的將軍府再折騰,我可不想讓夙凌再對著我吼!”
顧云抬眼看去,是卓晴。
“我已經好很多了,再不動一下就要發黴了!”白了她一眼,顧云依舊我行我素地進行著下一步動作,雙腳站在地上,緩緩起身。
卓晴被她嚇個半死,趕緊迎上去,扶著她的肩膀,硬是將她按坐回床上,“我知道你是打不死的小強,但是我不是。給我乖乖地躺著,你不愛惜自己,有人可緊張著呢!”
“晴——”顧云哀號。
卓晴按著顧云的肩膀,把她壓回床上,抽出枕頭讓她靠得舒服點,低笑挪揄,“干嗎,害羞?”
害羞個鬼!瞪著卓晴笑得欠抽的臉,顧云低罵道:“你不提他會死?”這幾天她都快瘋了,晴時不時拿她開涮,凡是來看她的人都要提到夙凌,更可怕的是照顧她的小丫頭也對她說夙凌對她多好、多癡情!被他們說多了,下次見夙凌的時候,她得多尷尬!一群唯恐天下不亂的家伙!
“他?誰啊?”卓晴故作不知地反問。
“哼!現在才來裝傻不嫌晚?!”
生氣讓顧云蒼白的臉染上了點點紅暈,看起來稍稍健康了一點。卓晴在她身側坐下,嚴肅地說道:“云,我想和你談一談。”
顧云微微抬眼,說道:“你說。”晴這麼認真,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以後能不能別再用這種殺敵一千、自傷八百的抓捕計劃了,雖然敖季落網,夜魅得救,事情總算真相大白,但是你這次也在鬼門關里逛了一回,你不顧及自己,也該為我,為夙凌,為敖天想一想。如果你死了,敖天也不用活了,夙凌估計把自己整瘋的同時所有人也不會好過!而我……”卓晴沒再說下去,每每回想她奄奄一息的樣子,她的手都會抖,心都會顫,雖然她理解云,但是這樣的事情一次就夠了!

將卓睛的手握在手心,顧云低歎道:“對不起,我只是……”想要解釋,又覺得沒什麼可說的,她當時只想著要解開這個案子,要還敖天一個清白,要讓真正的凶手繩之于法,她確實忽略了他們的感受,但是讓她再選擇一遍,她會不會改變主意呢?她不知道。
回握顧云的手,卓晴低歎一聲,笑道:“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信念和行事的准則,但是以後也稍稍考慮一下愛你的人的感受,好嗎?”
緩緩點頭,顧云應道:“我知道了。”
見她聽進去了,卓晴也不再說什麼,莞爾一笑,說道:“你這次真的把敖天和夙凌整慘了。”尤其是敖天,她都不知道云是幫了他,還是害了他!
顧云莫名其妙,想起這麼多天沒見到敖天,以為他出事了,急道:“敖天出什麼事了,他人呢?”
“你受傷的第二天他來看過你,知道你沒事之後就離開了,聽說夜魅還是被敖季下了毒,敖天帶著她找師父解毒去了。”
“哦。”暗暗松了一口氣,沒事就好。敖季真是奸詐,還是給夜魅下了毒!
“夙凌就不用我多說了,你自己不是看見了嘛。”云真是一朵奇葩,斷案精准,智商極高,獨獨在感情的事情上,她就是一根木頭!
顧云表情一僵,晴整天提他,她的心思也明白,遲疑了一會兒,顧云低聲說道:“晴!我和他不可能的。”
“為什麼?”卓晴不解,“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夙凌的脾氣有時候確實讓人受不了,但是他對你的心,你真的感受不到?”在她看來,夙凌是一個不善于表達、也不輕易動情的男人,一旦真的動情了,那絕對是熾烈而真誠的。云有什麼不滿意的?還是她遲鈍得還不明白夙凌的心意?
卓晴看白癡一樣地看著他,顧云無語,“不要這麼看著我,我現在知道了!”
現在知道也就是說原來一直不知道!算了,她也不期待云在這方面有多敏銳!卓晴只是好奇,“他不好嗎?還是你不喜歡他?”
雙手交握,顧云皺著眉,小聲回道:“晴,你知道,我從來沒有放棄過尋找八卦盤,我想回去。”這里君主至上,男權為尊,法制滯後,根本不適合她。
卓晴沉默了一會兒,問道:“我現在問的是你喜不喜歡他?”
顧云語塞,我喜不喜歡夙凌?良久,她才回了三個字,“不知道。”
不知道?!卓晴惡狠狠地怒道:“我被你氣死了!你先弄清楚自己喜不喜歡他,再來說你們可不可能的事情!”
無緣無故挨一頓吼,顧云也惱,“我既然已經決定要回去,問這個問題還有什麼意義?”
卓晴深呼吸,再深呼吸,終于壓下想要掐死她的念頭,慢慢分析給她聽,“如果你不喜歡他,那麼你可以直接把他排除在你的計劃和考慮之外;如果你喜歡他,就要考慮到他的因素,你不怕好不容易回去了,卻發現自己的心遺留在他身上,到時候後悔就來不及了!明白?”
顧云臉色凝重,也不回她。卓晴就知道,她又在茫然,哭笑不得地抓著她的肩膀。卓晴歎道:“你能不能把腦容量分一點點在這種問題的思考上”卓晴無語,她絕望了,夙凌要打動這塊石頭,前路茫茫啊!
肩膀被捏得有些疼,顧云拍開卓晴的手,罵道:“拜托,我剛死過一回,一醒來忽然發現世界變了,總得讓我適應一下!”
斜睨了她一眼,卓晴實在不看好她,只能祈禱夙凌心夠堅定了!
“夫人,夙將軍來了。”仆人在外面通報。卓晴起身笑道:“他來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顧云低叫:“喂——”她就這麼走了,太不講義氣了!
卓晴背對著她揮揮手,看都不看她一眼,拉開門,夙凌挺拔的身影剛好出現在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