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天梯迷蹤 2逾距之刀


再過了五分鍾後,我確信灌木叢附近沒有危險人物,才重新走回胭脂身邊蹲下來,把手伸進他的懷里,立刻摸到了一件鋼筆粗細、一尺多長的冰冷鐵棍,困惑地取出來。

其實那是一柄鐵棍一樣的刀,刀柄約有三寸,刀身插在一個滾圓的鐵筒里,黑黝黝的毫不起眼。我記得日本伊賀派忍者的伏擊刺殺兵器中曾有這樣的怪刀出現,但早就隨著武士刀的全球風行而銷聲匿跡了。

“這是什麼?難道是傳說中的‘逾距之刀’?”何寄裳不解地苦笑著。

我分別握住刀柄和刀鞘,緩緩一拔,“鏘”的一聲,一股陰森森的寒意刹那間刺痛了我的眼睛。等到刀身完全離鞘之後,寒氣更重,七寸長的平直刀身兩面鏨刻著無數大大小小的星星,一刻不停地閃爍著。

毫無疑問,這是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刀,材質介于百煉精鋼和現代工藝不鏽鋼之間。一看到好刀,我立刻記起了那個日本鑄劍師屠龍刀,如果給他看到這樣的好刀,肯定又會徹夜不眠地把玩欣賞、喋喋不休了。

“何小姐,你沒有見過楊天大俠的那柄‘逾距之刀’嗎?”我有些奇怪,因為她之前曾向我說過,親眼看到大哥瞬間出刀斬殺山豹。

何寄裳再次搖頭:“我沒見過刀,只看到過刀光,他說過,逾距之刀是一種殺人的利器,宜養而不宜外露,多看無益,會損傷平常人的血氣。所以,我無法確定逾距之刀到底是什麼樣的。”

刀是好刀,卻無法證明手握這柄刀的人,就能有一刹那逾越空間距離殺人的能力。

我把刀重新插回刀鞘里,試著放進地板上的小孔里,正好嚴絲合縫,只是少了那個硬幣大小的東西把洞口蓋住。在胭脂身上搜了幾遍,什麼都沒發現,真是奇怪之極。

“那東西會是什麼呢?”我與何寄裳同時皺著眉冥思苦想。

她的情緒低沉到了極點,因為她確信這柄刀是大哥匿藏在這里的,卻沒有只言片語留下來,也許是一直把她當外人防范著。

“天哥心里,到底是怎麼想的?一聲不響地離去,卻在小樓里藏下寶刀,我算什麼?這麼多年一直守候等待,換來的又是什麼?”她盯著我,眼神中充滿哀怨,渾身散發著一種令人心碎的淒美。

“也許,我們不該相見,相見也不該相識相知,這一生,真是大錯特錯得離譜了……”她自語著,瘋子一樣仰面向天踱向樓梯,徑直離去。

男女之間的事,只有當事人才說得清楚,我不是大哥,肯定無法明了他心里藏著的苦衷。但可以想象,他一個人在江湖上漂泊流浪,踏遍千山,就算在別人眼里再輝煌、再高大,偶爾也會有寂寞的時候。如果不是心里有另外的人,怎麼會拒絕芳齡如花的何寄裳?

我想起他記錄在筆記本上的那段來自《諸世紀》的預言,他到底在尋找什麼?

現在看來,他至少在埃及沙漠、北海道楓割寺下留下過腳印,還有就是眼前的這片大山。我有理由相信,蛇陣後面的天梯、天梯下的神秘宮殿也會留有他的足跡。要想知道問題的答案,抓緊時間迅速穿過石隙才是唯一的辦法。

電話又響了,我看著屏幕上那串長長的阿拉伯數字,定了定才回過神來,那是來自北海道地區的長途。

“風?”是小燕刁鑽古怪的聲音,聽筒里的背景音是單調的日本古樂,在寨子的最高處聽這種古怪的聲音讓人不自禁地一陣陣後背發涼。

自從紅小鬼到達營地後,我不需要小燕出手,幾乎已經忘記了他的存在。


“是我,小燕,這麼有興致聽日本傳統音樂?”我小心地站在暗影里,即使確信對面沒有敵人,也不敢大意地將自己暴露在欄杆前面。日本古樂不過是中國“唐樂”的分支翻版,我對此一向沒有興趣。作為超級黑客的小燕,一直五音不全,似乎也不應該喜歡這種東西。

“嘿嘿,我在看《西游記》,唐朝故事配上‘唐樂’,豈不是相得益彰?”小燕言不由衷地笑著,中氣不足,明顯是體力過度透支後的疲憊極限狀態。

我沒聽懂他的意思,微微一怔。

石階下的大道上,巨蟒的尸體仍然平鋪在那里,每一幢小樓都處于絕對的死寂之中。

傀儡師和胭脂都死了,馬幫遭到了沉重的打擊,下一輪的襲擊又會在什麼時候開始呢?我在為何寄裳的前途擔憂,自從知道她是大哥的女人之後,這份牽掛越來越重,無法拋開。

“也許可以邀她一起去隧道?解散族人,撤離古寨——”假如大哥就在天梯那邊,有何寄裳同去,至少多了一個最貼心、最志同道合的幫手。

“風,你說曆史上是不是真的有三頭六臂的人?比如哪吒三太子和變體後的孫悟空,吳承恩是怎麼創造出這種細節的,難道會有什麼人物原形?”

小燕連連打著哈欠,提了兩個沒頭沒腦的話題。

我的第一反應與傳奇小說無關,而是閃電一樣想到了關寶鈴的敘述中那些長著六條手臂的怪人。他們沒有“三頭”,只有“六臂”,只出現在壁畫和埃及女將軍鐵娜的電子記事簿里。

“你想說什麼?小燕,直來直去不好嗎?何必打啞謎?”

我不想浪費時間,更不肯給小燕兜***的機會。黑客是沒有心情讀傳奇小說的,他們的時間全部用來上網和睡覺,每浪費一秒鍾都是可恥的犯罪。既然小燕提到了“三頭六臂”,就一定有些古怪的事情已經發生了。

小燕咳嗽起來,音樂聲停了,急促敲擊鍵盤的噼啪聲驟雨般響了一陣,才又聽見他懶洋洋的聲音:“我找到一部分資料,是刻在古代石棺內壁里的‘亡靈文字’,寓意晦澀之極,只能憑借辨認圖形來琢磨其中的意思。你知道,石棺刻字的曆史能夠追溯到日本有史料記載的年代之前,以中國曆史作為參照,大概是秦朝到西漢之間的這段時間。”

我不插言,任由他信馬由缰地敘述下去。

“石棺刻字”這一做法,最早見于中國曆史的春秋戰國,主持雕刻儀式的必定是地位尊崇的一國首席祭司,是一種非常嚴肅的宗教活動。他把某些無法解釋的詭異資料刻在棺材上,用意是要死人帶這些不解之謎曆經陰間世界,借助另外一個世界的力量解答謎題。

日本人學到了這一點,近代考古學家曾在富士山四周發掘到大量帶有文字的石棺,具有極高的研究價值,至今仍鎖在東京大學的研究院里,不為外人所知。

“簡單來說,我拿到的資料表明,在日本島的某個曆史時期,曾出現過長著六條胳膊的怪人,體型高大,頭顱是白色透明的,體積約為普通人頭的兩倍以上。他們最先出現的地點就在北海道這邊——風,資料中有很多筆畫清晰的白描圖形,你大概不會猜到他們的真實樣子是什麼,真是太絕妙了!”

小燕賣了個關子,但我立即一針見血地指出:“他們的樣子,應該是像太空行走的宇航員一般打扮,對嗎?我猜那個白色透明的頭顱,實際就是宇航員的太空頭盔。”

綜合所有的資料,我可以下這樣的結論:“六臂怪人絕對不是地球上的原住民,而是來自某個神秘星球的,就像永遠沉入地下的土裂汗大神來自水星一樣,幻象魔也來自外星,只不過科學技術更為發達,與我們的地球不可同日而語。”

小燕沉默了半分鍾,嘿嘿笑了一陣,簡潔地回應了幾個字:“對,佩服、佩服。”

“接下來呢?你還發現了什麼?”


我要的是真相,不是別人的恭維。如果沒有蘇倫的突然失蹤事件,我一定能夠想辦法進入那個海底建築物,看看留言于隧道後的大哥究竟去了哪里。小燕的智商相當高,我希望他能先一步有所收獲。

“我發現,他們來到地球的著陸路徑相當古怪,航天器直接墜毀在木碗舟山頂上,強大的沖擊力波及了整個北海道地區,並且航天器本身進入了幾千米深的山腹下面,造成的垂直通道與海底相連。當時的日本島原住民生產力極度低下,約等于茹毛飲血的原始人年代,對怪人毫無抵抗能力,只能任由他們宰割,直到有一天——”他的話鋒陡地一轉,“風,你知不知道尋福園為什麼叫這個土氣之極的名字?”

“為什麼?”我被他講的資料吸引住了,隨口反問。

“‘福’,指的是當年受秦始皇派遣、率五千童男童女入東海尋找長生不老藥的大術士徐福,而在大俠楊天建造尋福園之前,原址上本來就有一座荒廢了的宅院,名字也是尋福園。別小看了這三個字,或許真正有價值的線索,就在那座老宅遺址上呢!”

今晚小燕說話一直吞吞吐吐的,跟他以前的行事作風完全不同。

“小燕,你到底想說什麼?”我理不清頭緒,飛月的死直到現在仍然讓我心里痛得發顫。如果當時她後退一步,或許子彈射中的目標就該是我。

“我想說,在那艘神秘的潛艇里儲存著一些極為詭秘的資料,編碼方式竟然是地球上從來沒出現過的。還好,我費了很多手腳把它完全破解開了,包括你從深海里帶回來的那塊金屬牌子上的某些訊息。所以,我發現了一個奇妙的世界,一個除了我自己之外任何人都不懂的世界。”

小燕是當今全球第一黑客,只要牽涉到解碼問題,無一能逃過他的十指關。潛艇是從通靈之井進入海底隧道的唯一交通工具,里面會藏著什麼?難道是谷野神秀的全部秘密?

“風,在我心里,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具備無上智慧的人,可惜你不在這里,沒法跟我分享,而那個早于我許多年破解秘密的人,卻又行蹤渺茫,不知身在何處。怪不得江湖前輩們都說‘無敵最寂寞’,當我一個人摸索進這個精彩世界的時候,果真感到徹頭徹尾的寂寞——”

小燕爆發出與他的年齡毫不相稱的黯然長歎,古樂聲又響起來,有個蒼老淒涼的藝伎在嘔嘔呀呀地唱著,意境詭奇幽僻。

留在尋福園里的,除了小燕,還有蕭可冷和小來以及神槍會的一小隊人馬,那是我刻意向孫龍要求的,派他們暫時駐守尋福園,以應付企圖收購尋福園的渡邊城集團。以蕭可冷的智慧,至少能夠開導小燕,免得這個年輕人不慎墜入魔道。

太聰明的人未免一意孤行地超前探索,當這種“超前”達到走火入魔的境界時,他的思想便開始背離人類社會的行為准則,做出種種匪夷所思的舉動。

我慎重地提醒他:“小燕,凡事多跟小蕭商量,那個海底世界里非常古怪,不要自作主張。”

小燕一聲冷笑:“她?知道嗎?當我參悟了潛艇里的秘密,連我姐、蘇倫姐在內的‘飛花三俠’加起來都不會企及我的思想境界。除了你,我不想跟任何人分享這些東西,當然,此前進入過海底世界的楊天大俠,或許也可以算一個,只是他不在這里,雖然在外面的隧道里題滿了‘盜墓之王楊天到此’的字句——”

我失聲叫起來,毫不客氣地打斷他:“什麼?你說的‘這里’是哪里?你在那段水下隧道里嗎?”

只要是能夠順暢表達語意的地球人,就會明白無誤地區分“這里、那里”和“里面、外面”,如果小燕把大哥寫過字的隧道稱為“外面”,則他一定是在隧道深處。

“我在——里面,咱們曾經通過那面水晶窗窺探過的巨大空間里,也就是日本傳說中的‘海底神墓’,一個不屬于地球人的世界。知道嗎?按照‘宇宙動能法則’,我的身體里很快就能生長出智慧的觸角,與他們的母體星球直接聯絡,從而成為這群超人中的一員,就像《西游記》里描述的,三頭六臂、火眼金睛、腳踏風火輪、飛云掣電、瞬息千里……”

我突然覺得自己開始窒息,小燕所說的一切太奇怪了,猶如精神病院里的瘋子囈語。

“他們……他們是誰?”隔了十幾秒鍾,我努力使自己鎮靜下來,試圖把握小燕全部敘述的核心。


“他們是宇宙的主宰者,在古代被稱為‘天帝的兒子’,也就是被後羿射中的十個太陽中的其中九個。他們本身的目標就是地球,誰會相信那些迂腐的上古傳說呢?有些問題,我現在還無法得出結論,不過在‘宇宙動能法則’的幫助下,一切都會迎刃而解。風,做超人的感覺真的很奇妙,當地球人像跌跌撞撞的螞蟻一樣在我腳下奔走時,任何時候我都可以隨心所欲地一腳踩下去——”

我忍不住怒喝:“夠了!小燕,你在做什麼?被外星人洗腦了嗎?”

只有某些權力欲望極度膨脹的戰爭狂人,才會視地球人如螻蟻,可以隨意踐踏,比如二戰時三大軸心國的黨魁領袖們。人和人之間永遠都是平等的,沒有等級貴賤、上下大小之分。

極度震驚之下,我的聲音提高到了極點,四處山野驟然響起了回聲,想必也會傳入樓下的何寄裳耳朵中去。

“我沒有,風,只有進入這個境界,你才會感到地球人的愚昧、落後、混亂、低劣,他們在地球上胡亂開采、建造、破壞、挖掘,正在令它的移動軌道發生急劇偏轉,進而影響到整個宇宙的生存穩定。按照‘宇宙動能法則’的合理計算,自從美國科學家首先發明原子彈之後,未來一百年內,核武器的殺傷力會有近千倍的擴展,迅速威脅到其他星球的安全。

“其實,威力越來越大的武器是毫無存在必要的,就像他們,早于地球幾萬年就發明了可以瞬間擊毀太陽的超級武器,但這些有什麼用呢?銀河系里的任何一個星球居住者還沒愚蠢到要干掉太陽的程度,因為太陽爆炸時產生的宇宙波將會引發災難性的連鎖反應,行星相互碰撞毀滅,形成一個或者無數個能夠吞噬一切的黑洞。風,你應該明白干掉太陽是極其愚蠢的事,但地球人卻在不久的將來會這樣做,時間會是二零九九年,所以,他們來了,必須阻止地球人做蠢事——”

我努力讓自己的思維跟上小燕的敘述速度,離開北海道只是幾周時間,沒想到他竟然荒唐到這種地步,滿腦滿嘴都是怪論。蕭可冷一直沒來電話說明這些情況,我對此根本一無所知。

假如他被外星人洗腦的話,大概會像手術刀那樣,被幻象魔的影子完全控制,成為人類的共同敵人。我們從海底世界撤出的時候,他曾顯得異常興奮過,我和蕭可冷當時偏偏忽視了這一點。

“小燕,你還沒告訴我,他們的母體星球到底是哪個?”我腦子里在回想從玻璃盒子里觀察海底建築物的情景,那種無處不在的紅光讓我聯想到傳說中蘊涵著無窮威力的“日神之怒”。

“火星,一個充滿了‘宇宙動能’的星球,上面蘊藏的能量是地球的幾億倍——我累了,需要休眠一段時間補充能量,或許下一次打電話,我已經不再是地球的黑客小燕,而是另一種嶄新的生命,再見。”

小燕接連打了幾個哈欠,聲音里的疲憊更加明顯了。

“小燕,等等,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我握著電話的手指因為過度緊張而變得僵硬了,小燕不是個喜歡信口開河的人,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有根有據。我害怕他說的會變成現實,一覺醒來,像手術刀一樣化為另外一種人。

“什麼?”小燕又在打哈欠,古樂聲越來越響,藝伎的歌聲像是跳大神的巫婆們正在祈禱作法。

我長吸了一口氣,暗暗告誡自己一定要冷靜:“小燕,你先從隧道里出來,現在蘇倫失蹤了,你不能見死不救。你先出來,會合小蕭、小來到我這邊,救回蘇倫以後,隨便你做什麼,都不會有人干涉你。”

不過那些神秘生物來自哪里,既然他們已經藏身海底那麼多年無法現身于陸地,可見自身必定存在一些缺陷,不能適應陸地生活。只要小燕離開那里,這些邪念一定能夠摒除,重新恢複正常。

“嘿嘿,風,在我眼里,地球人只是庸庸碌碌的螞蟻,多一個少一個有什麼關系?舉個例子,譬如‘飛花三俠’的師父冠南五郎,雖然一直是江湖上人人敬仰的前輩,被千萬人奉為神明,但他懂什麼?在他的思想意識中,所謂的‘亞洲齒輪’一定會是一組可以彼此齧合的齒盤,以固體形式固定存在于地球的某一點上,真是可笑迂腐之極。你想想,地球人中間的‘智者’都是如此水平,普通人呢?生老病死、吃喝拉撒,他們的存在有什麼進步意義?為了一個螞蟻而耽擱飛天成神的時間,你想我會有那麼蠢嗎?再見了,風,大約在火星時間一天而地球時間為三百六十一個小時之後再見——”

他懶洋洋地掛了電話,只留下我滿頭冷汗地倚在陰影里。

建造海底神墓、留下“日神之怒”的是火星人?那麼,玻璃盒子的擁有者也是他們了?這群擁有六只手臂的怪物們棲身于楓割寺的地下,究竟要做什麼?殺光地球人還是直接毀滅地球?難道他們就是《諸世紀》上試圖毀滅地球的“恐怖大王”或者引發“大七數”災難的始作俑者?

我想不通這些問題,雖然小燕話里幾度提到大哥楊天的名字,極度震驚下,我已經忽視了那兩個字。大哥一個人的生死,比起全部地球人和地球本身的存亡,似乎已經成了微塵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