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工具

祭拜完祖師爺老把頭之後,我們一行人又回到四爺住處。四爺引領眾人來到後跨院的庫房內挑選工具。抬參是一項異常繁瑣的工作,除了要防備猛獸之外,還要防止迷路、干渴、饑餓、中毒和生病,所以要帶的東西特別多,大體來說有:索撥棍、棒槌鎖、狍子皮、油布、快當簽子、 快當斧子、快當鋸、快當剪子、快當鏟子、干糧、草藥以及黑鐵鍋等炊具,還有用椴樹皮編成的背筐和布制的背篼等等。

庫房里的索撥棍與四爺家前跨院的‘查索’並不一樣,‘查索’更多的是作為一種祭祀工具,也是滿族住戶的象征;而放山用的索撥棍,卻要講究實用:它是一根五尺二寸長的木棍兒,一頭粗一頭細,粗的一端拴兩個銅錢,這樣可以在幽暗的森林里發出聲響,能讓放山人知道自己身邊有沒有同伴,在材料上,一般是選用天然的粗樹干或粗樹枝,不用剝掉樹皮,為的是表面粗糙,在雨天使用不打滑。

棒槌鎖就是一根兩端系了大錢的紅頭繩。在喊山完畢之後,由隊伍的把頭拿出棒槌鎖,將中間的紅繩繞在棒槌的主莖上,兩頭大錢分別搭在插在索撥棍和樹枝上,否則棒槌就要遁地而逃。然後一行人馬上搭建把頭廟,以落葉為紙,以草棍為香,磕頭拜謝祖師爺老把頭。紅頭繩要選用新的,上好的材料。繩上的大錢的講究更多:禁用道光、光緒年號,因為"光"字不吉利,象征著空手而回;普遍受歡迎的年號是開元、乾隆、嘉慶等出口吉利的年號。

袍子皮是搭埨子的時候用的(埨,發lǔn音;埨子是山里的土話,指極簡易的窩棚),把它鋪在地上,可以隔絕土地的濕氣,避免著涼受風,是放山人不可缺少的裝備。

快當簽子、快當斧子、快當鋸、快當剪子、快當鏟子、油布這些都是喊山之後的抬參工具。其中快當簽子的講究最多,這根簽子是與棒槌表皮直接接觸的工具,既不能太硬也不能太軟,更不能粗糙,否則碰壞棒槌的表皮就會使棒槌的價錢下跌數倍,所以一般材料都難以勝任。有經驗的放山人喜歡用鹿骨或鹿角作為簽子的材料,在山里經常能看到虎狼吃剩的或跌落山崖摔死的野鹿尸體,取其順直的一段,削磨熏制成六寸長的簽子,用來挖棒槌。這是經過長斯的摸索實驗才固定下來的專用工具。鹿角堅固耐磨並且非常光滑,不會劃傷棒槌。快當斧子、快當鋸、快當剪子、快當鏟子都是挖掘工具,品相好的野參多生長在大樹附近,一些極品的七品葉、八品葉大棒槌甚至直接與大樹的根莖相連,互相汲取營養。大樹一方面能把附近的地下水吸引過來解決原始森林最缺少的水源問題,另一方面還能滿足棒槌對光照近乎苛刻的生長要求:據說要長成極品的大棒槌,每天只能接受辰時這一個時辰的光照,多了少了都不行。

大樹雖然給棒槌成長創造了必要的條件,但它同時枝繁葉茂,根莖在地里生長的范圍都非常大,這自然就給挖掘工作造成很大困難,放山人需要先用鏟子大致敲定一個范圍,這個范圍要包含棒槌所有的根莖須,當然里面也混有大量雜草和樹根,挖參人要先用手扒去棒槌周圍的亂草樹葉,開出‘盤子’,用快當鋸鋸斷棒槌周邊的樹根。——不能用斧子砍, 樹根有彈性,會震壞棒槌。這時就需要用短鋸、剪子等工具剔掉其樹根雜草,把棒槌一絲不損的抬出來:細樹根用剪子剪斷。用快當簽子仔細撥除棒槌周圍的泥土,直到棒槌全部根須露出,任何細小的根須都不能挖斷。清理出每根須子都要隨時用原來的土掩埋以防掉水分,抬棒槌所用的時間與棒槌生長的大小和環境有關。成色好的野參,通常都要三到五天才能挖完。這時棒槌鎖的重要性體現得更加明顯:從行規來說,系了棒槌鎖可以防止棒槌跑掉;即使棒槌自己不跑,萬一別的隊伍發現了這棵棒槌,棒槌鎖也可以作為提醒,意思說:‘這棵棒槌已經有主了,請移駕別處吧’。山里人把行規和聲譽看得特別重,甯可自己不得,也不能壞了規矩,毀了名聲,所以有了棒槌鎖的棒槌,即使再大再好,你也不許染指。同樣的,發現並挖到棒槌的隊伍也必須要恪守規矩,比如最典型的就是“抬大留小”:即小棒槌不挖,待其長大留給後人。如果挖出的棒槌果實成熟,要自覺的把棒槌籽撒在地里,給以後壓山的隊伍制造機會。

棒槌挖出後,為了保鮮,要“打參包子”—— 即揭一塊新鮮的苔蘚鋪好,再放上一些原來的土,把棒槌裹住,包上樹皮(一般是樺樹皮),用樹皮腰子捆好。苔蘚柔軟、潮濕、不易干燥,用來包裹棒槌最好。

以五品葉為首的成批棒槌叫‘片’,以六品葉為首的成批棒槌叫‘堆’,如果發現了成片成堆的棒槌,在打完"參包子”之後,不能抬屁股就走。必須給後來的隊伍留下有用的信息,這叫“砍兆頭”。先在棒槌附近紅松樹上用刀、斧距地面一索撥棍高的位置面向棒槌方向削去一塊樹皮,在光滑的樹干左側按隊伍人數刻橫杠,右側按抬出棒槌的品數刻橫杠。然後給兆頭“洗臉”,洗臉是為了保護兆頭幾十年後也能看清,用火燒去兆頭四周的松油。這種循環往複、互幫互助的行為極大的幫助了放山人,有經驗的隊伍往往能在許多年前的老兆頭前找到棒槌。

放山人講究平等互助友善。放山挖到棒槌,賣的錢幫伙成員不分老幼一律平分。抬棒槌時遇到別的幫伙,就要見面有份兒。如果兩幫都是單人,那就見面分一半兒。幫伙之間不爭山場,講究先來後到。發現己經有人在這座山了,就趕緊轉移到另外的山場。搭的埨子下山時不許拆,要留給別人用。臨走還要留下油、鹽、糧食和火石,以備救助他人。

放山的主食是小米。這也是幾百年來積累的經驗:小米耐潮,抗餓,好做易熟,如果天潮生不起火,餓急眼了生吃也能勉強消化,可解燃眉之急。不咸神山上有數不清的白樺樹,小米一般用樺樹皮包好吊進來,掛在埨子上,不能放在地上,以免潮濕。

除了小米之外,必須帶的食品還有鹽和熟豆油。山里潮氣重,又有山風,用火石打火比較困難。除了做飯之外根本沒有熬豆油的機會,吃飯的時候基本就是拿筷子蘸一下油腥潤潤喉嚨,絕大多數正餐都是小米加咸菜;除了在吃的方面十分困難之外,在行路方面也是危機四伏。放山人沒有任何工具指引方向,完全靠經驗行事,迷路的情況時有發生,這就需要依靠把頭的個人能力,依靠團隊的集體努力來擺脫不幸,如果被困住了下不去山,就叫做被“麻達鬼”迷住了,特別容易全軍覆沒。通常辨別方向的方法是依靠進山前的標識物,或依靠太陽和北斗星定方向。較為實用的方法還有四種:一是看樹冠,樹葉繁茂的一面通常是西南方向;二是看樹干上的苔蘚,生長苔鮮的一面一般是北面(陰面);三是看水流方向,順水走向低處,就是下山方向;四是聽烏鴉叫,有烏鴉叫的地方一般都有人家。在這種生存、生活都極為惡劣的環境下,能堅定人們意志的,除了抬出大棒槌換來錢糧之外,剩下的恐怕只有山民對神靈和行規的敬畏和依賴了。所以放山人在語言上有特多的講究,比如凡事只許說“拿”,不許說“放”。吃飯叫“拿飯”,回“埨子”睡覺叫“拿房子”,休息叫“拿火”(抽煙),做飯叫“端鍋”,挖參叫“抬參”,這些長期形成的語言習慣都是出自對神靈的敬畏和自保生命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