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歸途

鴉王從兩丈多高的地方直挺挺地栽了下來,底下的嘍啰兵瞬間亂做一團。四爺趁機率領洪屠戶,一個沖鋒就殺進山門。再看四爺,把手中的索撥棍掄開,上下翻飛,時而猛如僧侶敲鍾,時而柔如毒蛇吐信,把山門前的十幾個嘍啰打的哭爹喊娘;洪屠戶則更是野蠻,對著嘍啰們的致命部位輪番開鑿,他越打越高興,最後索性扔掉索撥棍,直接拎起兩個伙計的褲帶,把他們的身體當作人肉流星錘開掄。一見敵方嘍啰動刀砍殺,就拿用手中的人肉流星錘去抵擋,搞的嘍啰是左右為難,砍也不對,不砍也不對,四爺趁機把身邊的嘍啰逐一擊倒,瞬間局勢大變,外加上鴉王突然栽倒,鴉心已失,片刻之後,黑衣嘍啰就被放倒了二十幾個。

從爬山虎上剛下來的紅斗篷,被急轉直下的形勢嚇呆了。眼看洪屠戶沖到近前,才回過神兒來,再想轉身跑已經來不及了,洪屠戶扔掉流星錘,卯足了力氣,對著他的後屁股就是一腳,踹的紅斗篷向前蹌了三丈多遠,撲通一聲趴在地上,抱著小腹打滾兒。看來洪屠戶這一腳威力太大,除了把紅斗篷的屁股踹腫,還震壞了關鍵部位。

洪屠戶望著他的可憐相朗聲大笑道:“狗奴才,爺爺我今天讓你丟掉為人的樂趣,今後你再敢出現在爺爺面前,我把你小命兒都收去”。幾個嘍啰上前,哆哆嗦嗦地拽住紅斗篷的斗篷邊兒,慌慌張張地抬拖紅斗篷撤退。

洪屠戶離我越來越近,里邊的嘍啰兵亂做一團,有一隊人馬抬著鴉王向後山逃竄,剩下的嘍啰則鳥獸般的朝四面散去。我趁亂掙脫嘍啰的束縛,與洪屠戶會合,洪屠戶一拽我的衣襟兒,像扛面袋子似的,將我扛到他的肩上。靜虛道長在那邊也搶回了小寶兒的尸體。見目的已經達到,眾人也不戀戰,朝山下奔去。

跑了半個時辰,眾人終于跑回了如秋谷,洪屠戶把我輕輕放在埨子里,小寶兒的尸體也被安頓好,四爺遣小德子在外看守,余下眾人皆回到埨子內過問離情。

“你們是怎麼被李二歪子逮到的?”,洪屠戶第一個發話。

“李二歪子”?

“就是方才被我廢掉的紅斗篷,二龍山總轄大寨主的親妹夫”

“小孩兒沒娘,說起來話長啊”,我把之前的經過:怎麼被林中馬拖著向北狂奔,怎麼滑落掉入山澗,怎麼被老鷹抓住以及逃脫的方法說了一大通 —— 我並沒提山洞的事情,現在小寶兒也死了,世間知道這個秘密的只剩我一個人,我想待到日後整裝待發,再繼續把每個門內都探查一遍,里面有什麼巨額寶藏藏著也說不定。至于鴉王從空中突然墜下,大伙七嘴八舌的誰也說不清楚,只有我心里明白 —— 那是鴉王的羽毛沾了小寶兒體內汙血的緣故。

“別光說我,分別之後你們情況怎樣?”,為了轉移大家的注意力,我把話題轉向四爺他們。

“小三子被烏鴉群活活啄死,尸體都碎了,我們在擊敗鴉群之後,就地把他埋葬了,唉…… 加上小寶兒,我們此次出行損失慘重”,四爺悵然回答。

“後來我們想不通,為什麼這些烏鴉要與我們為敵,也想給小三子討回一個公道,就循著烏鴉糞摸到山門之前了,沒想到李二歪子卻把你們帶了出來”,靜虛道長補充道。

說完,大伙都為此行的奇事唏噓感歎。一夜無話,眾人整備休養之後于翌日平明醒來,也顧不上梳洗,草草吃了小米飯,用袍子皮裹住小寶兒的尸體匆匆下山。

回到集鎮上,我大病了一場。燈台子小棒槌被四爺賣了,錢都分給了小寶兒和小三子的家人,我在家里眯著,也不好意思去參加他們的葬禮。半個月後,四爺又托人送來一百兩紋銀,作為對我尋找血玉的答謝。

首次進山就出師不利,還鬧出了兩條人命,我不敢,也不好意思在短時間內向四爺提出進山的請求,只能守在家里和小二繼續苦撐藥房。月底的時候,住在遼東的大舅舉家前來投奔,說大鼻子俄國人已經派了幾千人占據了營口,遼西的老百姓有不少已淪為亡國奴。父親聞聽擊牆痛罵慈禧太後的專制和清政府的無能,罵過之後,也只能帶著我們,繼續在邊陲之地忍辱偷生。

別看這幾個月邊境折騰得緊,可京城里卻平靜得異乎尋常。我在家閑的難受,便和父親商量想回京城看看。父親當然是不同意,但經過幾番爭辯,他見我心意已決,知道阻攔只是徒勞,也只能應允。我又交代給小二善後的事宜,全部安妥之後,我單人獨馬踏上去路。

一路無話,在各個關口悉數打點官兵之後,旅程也異常的順利。這日,我終于回到了故居妙仁堂。這里已經被八國聯軍這幫畜生糟蹋得不成樣子,雖然時間已過去了三年,但殘磚斷瓦依然刺的眼睛生疼。故居在這場浩劫中也被徹底燒毀,只剩下幾堆難民,不嫌棄這片廢墟,拾了些殘磚碎瓦,在上面搭了幾座簡易的窩棚。

這片土地,曾是我兒時肆意玩耍的樂園,是幾十萬京城居民安居樂業的歸巢,是家。可現在卻成了老毛子隨意來去,隨意掠取的公共茅房!我,本來應該是繼承祖業的富家公子,有無盡的金銀,有三妻四妾,有一幫圍在我身邊的酒肉朋友,有一群我所敬重的綠林朋友 —— 這都是祖父和父親賜予我的天生寶藏。可如今,全都沒了。我又繞著家附近的大街走了幾圈兒,荒涼的街景再次刺中了我的傷感之情,一拉缰繩,讓馬兒帶我離開這片傷心之地。

我無目的地瞎逛,夕陽西下的時候,馬兒已載著我走了四十余里路程,來到雍和宮附近的地界。眼見天色已晚,首要之事當然是先找店房住下。我挑了一家離雍和宮不遠的老店稍作安頓,店名叫做嘉唐客棧。伙計見我高頭大馬自然不敢怠慢,對我又是鞠躬又是奉承,把我弄的好不自在,最終從囊中掏出一塊兒碎銀子作為打賞。伙計歡天喜地的給我沏了一壺鐵觀音,又伺候我用了晚餐,我邊吃邊和他閑聊,打探到京城這幾年不少的新聞。

一夜無話,次日午時我才緩緩蘇醒,經過這悠長的一覺,這些天鞍馬勞頓的精神得到了最大的恢複,渾身上下都有使不完的勁。我下樓吩咐伙計在外面給我叫了豆汁兒和焦圈兒 —— 這是老北京最難以割舍的小吃,在關外花多少錢都買不到。

狼吞虎咽之後,桌面上有如風卷殘云,我又給伙計留下幾個老錢作為打賞。伙計興沖沖地去馬廄牽出馬兒,我翻身上馬,打算繼續在附近溜達 ——各位看官您要記住:出門在外打賞很重要,別以為您不賞,就能把把幾個子兒省下,伙計們有千條妙計等著您哪,如果哪天不小心把他們惹怒,在喂食的間隙里,隨便往馬食槽里添點兒巴豆什麼,就能讓你十天半月都欲哭無淚。

臨行之前,伙計偷偷地告訴我,外面現在不太安甯,像我這樣出手大方的公子哥兒更要注意自個兒的安全。末了,他道出了自己的企圖:讓我雇他作為隨行導游,遇到地痞流氓也好有個照應。我想想也對,就在掌櫃那里登記了一個“雍和宮一日游”。伙計整日都在店中服侍那些斤斤計較的茶客,早就憋得滿臉鼓包了,今日混到了一個既能玩又能賺的美差,不免又是一陣欣喜,急急從馬廄蟲牽出一頭小驢,來了個張果老倒騎,尾隨在我的馬後。

策馬出了嘉唐老店不到一炷香工夫,我和伙計就來到了雍和宮正門。出乎我意料的,雍和宮竟然在八國聯軍的浩劫中絲毫未損,仍舊威嚴的矗立著。我問伙計其緣由,伙計策了策驢,讓驢兒趕在我的馬前頭,我倆終于臉臉相對,他眨了眨眼,詭異地說:“雍和宮毫發未損,不還是托了老毛子的福麼”。

“敢情這老毛子也尊佛重教?”,我問道。

“不是不是”,伙計立刻反駁。

“那是怎麼一個托老毛子的福?”我繼續追問。

“八國聯軍進北京的時候您沒在京城,當然不知道,其實我也不知道,當時我和掌櫃躲在菜窖里,後來才聽人說的:雍和宮這一片兒當時是劃在俄國人的旗下的,俄國大鼻子才狠呢,殺人都不眨眼,慈禧老佛爺當時哪顧得上這兒呀,全顧她自己逃命了。幸虧駐在雍和宮里的藏族大師們有能耐,推舉一個叫羅卜桑巴爾丹的喇嘛,冒險去尋找平素認識一個俄國高官。這官員名叫高耶福,是負責管理郵政局事務的三品大員。羅卜桑巴爾丹求他設法拯救雍和宮,這個叫高耶福的俄國官員慨然應允,立刻懇請俄國欽使派兵守護,保證雍和宮的安全。

變亂之後,雍和宮中的米糧告罄,這個叫高耶福的俄羅斯官員,還請求該國欽使撥給寺廟米糧以接濟喇嘛們的日常飲食,才使得寺內的喇嘛們敬守世宗憲皇帝廟跪誦皇經,恭祝萬壽無疆。為此,雍和宮的喇嘛們,還擬請國家賞給俄國郵政官高耶福二品頂戴,又賞給羅卜桑巴爾丹以大喇嘛銜。”

我暗暗在心中慨歎眾喇嘛的力度,心想當時我要認識一個喇嘛該多好,那樣的話,現在我也該有個三房四妾了,搞不好還能弄出個一兒半女的在膝下鬧玩。慨歎之後,我也只能與伙計繼續游走,跑了一上午,雍和宮附近所有能玩能看的地方都走遍了。眼看就要到中午,我倆找了一個買豆汁兒的小攤,在小吃攤上邊吃邊商議下午的行走路線。這時我突然想起,四爺在家里還眼巴巴等著血玉的消息呢,此次的一百兩紋銀也是四爺所贈,與其漫無目的地在北京城瞎逛,還不如去古玩市場去碰碰運氣。

主意打定,我就把這個想法告訴了伙計,伙計一拍大腿:“您是找對主兒了,就跟我來吧,包您滿意”。

“咱下午到哪兒去?”,我追問。

“鬼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