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含炯

這個搶我背囊的小賊,不是旁人,正是祖父為我指腹為婚那家的小兒子,也就是我的小舅子。之前我曾說過,祖父在世之時,和京城里的故友約好,為我定下一樁娃娃親,只是還沒等到履行婚約,就趕上了八國聯軍入侵北京。慌亂之中,兩家都顧不上彼此,便失去了聯系,一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他家到底遷到了哪里。我兩家是世代的交情,小時候在一起聽書練武沒少接觸,雖然一別三年多,彼此的模樣還都能夠分辨。

我趕忙松開手,把他緊緊地擁在懷中,我能感覺到他急湧的淚水和細聲的嗚咽。良久,我撫著他的傷處,歉疚地說:“含炯,你怎麼變成了這般模樣,我打你,你可你不要記仇啊” —— 這孩子的大名叫做方含炯,還是我祖父給幫著起的。含炯聽我呼喚,並不做聲,仍在我懷中哭泣著,我也不催促,又過了一會兒,他哭得夠了,把頭抬起,兩個眼圈腫得跟個桃子似的。

“姐夫……”,他喚了我一聲,內心覺得更加委屈,趴在我肩上又展開了第二輪淚水攻擊。在此情此景的渲染之下,我的內心也酸酸的,眼睛漸漸發癢,把含炯抱得更緊。

“此地不是講話之所,隨我回去把馬牽過來,咱們到飯館再敘”,看含炯饑寒交迫的模樣,我決定先把他的肚子喂飽再說。拉著他走了二里多路,我終于找到了馬兒。剛要抱含炯上馬,猛然覺得周圍的氣氛不對,用眼角打量身邊周圍才發現:剛才阻攔我的那些小叫花子們,都躲在附近的牆頭房上,手里拿著石塊兒彈弓敵視地注視我。我當然不能吃這啞巴虧,立即抬頭朝牆上房上大喊:“小兄弟們,不要動手,都是自家人,剛才是誤會,哥哥我向你們賠罪啦”,說著從腰里掏出一串老錢,解開系錢的綁繩往地下一扔,牽著馬兒帶上含炯就跑,小叫花子們見了錢也顧不上打我,從牆上蜂擁而下,撿完老錢一哄而散。

我扶著含炯上馬,先找到附近的郎中,給他擦了點兒藥酒,把破皮兒的地方簡單的包了包。又賞了郎中一點兒碎銀子,借他家中的木桶和熱水給含炯擦洗了全身。梳洗已畢,我讓含炯好好在炕上躺著,出街到裁縫店給他買了一件不錯的衣裳 —— 現在外頭的伙計都是以貌取人,一副狗眼看人低的奴才相,我若讓含炯破破爛爛地進了飯館,保不齊又被人轟出來。俗話說:“人配衣服,馬配鞍”,嶄新的衣服往身上一穿,含炯立刻換了一個人似的。我對自己的眼光非常滿意,告別了郎中,帶他來到附近的一家羊湯館兒。喚伙計要了一個單間兒,又要了兩碗羊湯、一屜燒麥外加八個羊肉餡餅,兩人坐在長凳上開始就餐。

我靜靜地坐在席上看著含炯狼吞虎咽,等了有兩炷香的工夫,含炯終于吃完,可能是羊湯和燒麥太熱,把他吃得滿鼻子滲的都是汗。我心疼地摸了摸他的頭:“小鬼頭,別撐著,有姐夫在,你頓頓都能吃飽吃好”。含炯笑著跟我點了點頭,蹦出了一句:“姐夫真好”。我接著說:“吃飽了你就跟姐夫說說你的事兒吧,你怎麼還混到丐幫里去了?”,他鼻子一酸,嗚咽地和我講述了經過。

原來,在我祖父舉家遷往關外之後不久,方家也開始計劃搬走。和我家不同,方家逃跑的方向不是東北,而是云南。這本是一件保全家小的好事,只可惜老方家搬得晚了一些,正趕上了八國聯軍攻城之前的內亂 —— 北京城郊的地痞潑皮們,打算在最後關頭在老百姓身上狠撈一筆,他們打劫了方家的車隊,還糟蹋了方家的不少女人,含炯就是在這個時候與家里人失散的。他趁著天黑驚慌地跑回京城,從此無衣無食,是當地丐幫的長老收留了他。躲過浩劫之後,含炯就整天出來給丐幫長老要錢。無奈最近丐幫長老的胃口越來越大,乞討喂不飽長老就只能搶錢了。

我長歎了一聲,也不知我那尚未過門兒的妻子方含琢現在怎麼樣了,她人是生是死,過得是好是壞,在大亂的時候有沒有被土匪潑皮糟蹋,這些還都是一個未知數。雖然比起靜玉,方含琢算不上好看,甚至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但她起碼也是我法定的妻子,我縱然是不希望在她身上發生什麼意外。慨歎之後,我猛然想起自己還有一件大事兒沒辦,銀票還在自己身上,不存入信用商行里我這心老是不踏實。我把含炯領回客棧,吩咐伙計把他帶到我的屋內好好安頓,之後直奔信用商行。這信用商行乃浙商所建,全國通存通兌,賬目每個月都會在全國范圍內更新一次。體貼的是,銀子存在商行之後,掌櫃的會發給你一塊號牌兒,牌上也不寫明數目,只有一個編號。顧客按存錢時的口令驗證索取,即使號牌兒丟失,顧客也可以憑著存錢時留下的口令保護取回銀子,可謂有備無患。對于存銀超過五萬兩的高級顧客,商號還提供一項叫做“真假口令”的特殊服務 —— 即高級顧客可以在存錢時留下三個口令,其中一個是給自己取錢時的正確口令;第二個是碰到小毛賊對你威逼時,你說的假口令,小毛賊愛耍小聰明,他圖的就是個財,一般把號牌兒搶完就把你放了,取錢時掌櫃的一旦發現口令是假的,立刻就會組織打手把小賊拿下,使顧客的利益免受損失;第三個口令是預防你被江洋大盜綁票時准備的假口令,這些大盜一般來說人多勢眾,不從你號牌里取出真金白銀絕對不會輕易放人,這時候你就得認慫了把假口令告訴他,大盜可以憑著這個假口令從商號里提出你事先預定好的數目,大家拿錢放人兩不相干。

這一路倒是平靜,再沒有地痞潑皮來搶我,我平平安安地到達了商行,除了留下二百兩銀子傍身,其余的全都存了起來。留下口令和保護令,又從掌櫃的那里換來了號牌,我興沖沖地趕回了客棧,含炯正在店房休息,我一高興,掏出二十兩銀子送給含炯當零花,含炯自然是歡天喜地。又過了幾天,含炯的身體已經完全恢複過來,小臉兒也愈發的紅潤起來,我覺得行了,該去獨孤璞家去探探血玉的消息了,于是帶著含炯一同回到潘家園獨孤玉器店。

通過上次的接觸,獨孤璞覺得我人品不錯,言談也很詼諧,所以他很喜歡和我逗樂子。這次見我領來一個陌生的小孩兒,他抓住個機會就想逗我:“呦,劉公子,您這是把您家少爺給領來啦?來,讓爺爺摸摸抱抱……”,我聽了差點兒噴飯,轉過頭說道:“你個老不正經的,你把我當成什麼了,這孩子也就比我小個四五歲,你聽說誰四五歲就能結婚生子了?”獨孤璞忙做出一副無辜的模樣說道:“哦,老夫以為劉公子能呢”,說完也不顧含炯異樣的眼神兀自大笑起來。含炯趴在我耳邊問道:“這老頭有毛病吧?”,我輕聲答道:“是有毛病,毛病還不小,但我還得靠著人家。得,咱惹不起這爺,忍忍吧”。

一通扯皮過後,我們幾人落座,下人看茶。獨孤璞扮了一副正經的表情問我:“你告訴我,這小孩兒到底是誰?”,我當然不能說是我小舅子,因為此行我是為了靜玉而來,這兩件事兒要是趕在一塊兒可就穿幫子了。于是就胡亂編了個理由:“這是我遠方表舅家的孩子,叫方含炯”,此話一出,獨孤璞的臉色唰的就變了。連忙把含炯拉在面前進行盤問:“你父親是否叫方唯清?”

“對呀”,含炯眼睛直勾勾的瞅著獨孤老頭。

“那你哥哥,是不是叫方含甄?”,獨孤璞的臉上顯得異常急躁。

“沒錯,怪伯伯,你怎麼知道的這麼詳細?”,含炯顯得有點驚訝。

“劉公子,你隨我來”,獨孤璞吩咐下人好生伺候含炯,把我神秘兮兮地拉入正廳後邊的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