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秘圖

我和燕叔從斷樹上解下那八根繩子,又重新找了一棵巨樹將鐵船系上,待一切辦妥之後,我倆便回到巨魷尸體旁邊商量下一步打算。巨魷身上的油脂在這一個多時辰里已經基本冒得乾淨。此刻,它周圍七八尺外的土地上,全都是白花花的一片。我和燕叔脫了鞋襪,用岸邊的海水把腳洗淨,赤足邁進了油地。傳言魷魚常活動于海底,冰涼的海水寒可徹骨,海魷若想安然無事,就必須在體內積存足夠的油脂抵禦嚴寒才行。眼前這只巨魷的身體,可以說是無以倫比的巨大,身上的油即使沒有三百斤,也有二百五十斤以上,稍加利用就是一筆不小的財富。

燕叔首先在魷魚的頭頂居高臨下打量一番,發現巨魷爆裂的眼珠底下,尚有許多油脂沒有流盡,就遣我回船,把所有瓶瓶罐罐全都拿下來。待我將事情辦妥,燕叔把瓶罐一字排開,拎起斧子,把魷魚三角形的頭顱砍開了一個大豁口。繼而探出左手,將手臂伸入豁口之內,使魚頭固定,又探出右手,猛掏巨魷的左眼,待右手緊緊扣住魚眼之後,他丹田一叫勁兒猛力往懷回一拽,只見巨魷油黑的眼球帶著慘白的腦髓一並從眼眶中蹦了出來。我倒吸了一口冷氣,在心中暗自揣摩此招用到人身上的後果。

燕叔手中的眼珠,再次把我嚇了一跳:我見過殺牛宰鹿,牛和鹿的眼睛在同類中就算是很大的了,但燕叔手中這魷魚的眼珠顯然比任何一只牛眼都要大,不誇張的說,抵得過三只的牛眼摞在一起的尺寸!燕叔一彎腰,把眼珠放到一個瓷罐里,又伸手從巨魷眼眶中取出另一只眼珠,壞笑著對我說:“你一會兒等我把罐子里的眼珠浸完油,再搬回船上留著以後吃,我手上這只爛的,一會兒咱把它煮了,給我妹夫獨孤璞熬上一鍋濃湯補補身子。你和含炯還小,盡量別喝,這東西太火,童男吃了容易淌鼻血”,我苦笑一聲,朝燕叔擺了一個無奈的表情,接過他手中的盆子。不掂量則可,這一掂量可把我嚇了一跳,娘的娘我的姥姥,一顆碎眼珠,竟然有七八斤的分量。

挖完了魷魚眼球,燕叔開始用砍刀剃掉巨魷身上的嫩肉。吃過魷魚的人都知道,它的頭是個長三角的,像個紡線的梭子,在腦瓜兩邊兒,還有兩片像耳朵一樣的嫩肉,煮食之後又軟又薄,放在口中,既不難咬又有嚼頭,遇到火候拿捏好的廚子,做的口感比牛羊肉還香。燕叔是個老饕,自然知道此中的妙處,操起砍刀,熟練地把這些嫩肉全都剔掉。我們從中挑出了幾斤作為今天的晚餐,其余的全都儲存在船底的貯藏室內以備後用,雜腦下水等等全部都扔到島上的上風口喂鳥。剔完魷魚頭上的肉,燕叔接下來開始剔它的觸手,這又是一個極需要刀工技術活:巨魷的每只觸手都有大腿一般粗細,上面密密麻麻布滿了滾圓的吸盤和透明的骨牙,要把所有吸盤全都剃光,骨刺全都拔淨是相當不易的。燕叔二話不說,操起砍刀就開始剔了起來,看他的刀工,我真的開始懷疑,眼前的這個干瘦老頭兒,到底是一個盜墓賊還是一個酒樓的大廚。

燕叔剔了一會兒觸手,看我在邊兒上閑著沒事兒做,就讓我上船好好休息,可我現在激動得根本就睡不著 —— 我是個不安分的人,自從在山洞槍挑了群鼠之後,我幾乎愛上了這種刀尖兒上的生活,愛上了穿梭在生死之間的感覺。但自從下山之後,生活又回歸了平靜,一切都是那樣的索然無味,我為了複興祖業,為了得到靜玉,不斷地奔走,不斷地游說,不斷地和好友耍著心計,在獲取的同時,內心也背上了沉重的包袱。或許只有經曆一場惡戰,看到一些鮮血,讓渾身的肌肉激動的亂顫,才讓能讓我暫時忘掉負擔。現在的我,正是在這樣的感覺中,此刻,別說讓我自己回去睡覺,就是讓八大胡同的頭牌攙我回去,我也得考慮考慮。

燕叔看我實在閑得難受,便分配給我一個新的任務:到海灘去撿貝殼和海蝦。含炯正好也閑得沒事兒,也一同隨我前往。小島的海岸線不長,被沖上岸的的魚蝦卻不少,我和含炯挑挑揀揀,一會兒就把壇子裝滿滿滿登登。這個島嶼實在是太小了,長寬充其量也就是四五里地,我倆繞了海岸線走了一圈,覺得沒有意思就穿過草叢,進入了小島的中心地帶。按我的想法,這腳下這個小島,應該是由一塊兒極小的珊瑚礁所構成的,之所以能夠最後演變為一座草木茂盛的島嶼,應該是借了海鳥的幫助:海鳥為了生存,常要飛臨大海捕魚,突起的珊瑚礁自然而然成了它們的歇腳進食的場所。漸漸地,海鳥在排出的糞便覆蓋了整個珊瑚礁,在鳥糞的滋養下,海風攜來種子在島上發了芽,長了草,長了樹,繼而吸引了更多的海鳥,經過歲月累計,礁石越擴越大,最後形成了今天的規模。

但事實卻推翻了我的假設,當我和含炯走到島中心時,卻意外發現了一眼山泉。水流雖然不大,但里面卻全都是甜絲絲的淡水。我倆撒腿回去報告了燕叔,燕叔一聽喜出望外,趕緊把船上的蓄水箱取出到泉眼處注滿了水。燕叔今天分外的高興,一口氣剔了好幾只巨魷的觸手,說晚上的時候給我們露一手,做一頓海鮮火鍋,樂得我和含炯一蹦老高。

夜色徹底降臨,一輪明月升上天空。眾人在船上取來干柴,在沙灘上搭了一個火堆,獨孤璞服了參露之後,又歇息了兩個多時辰,已然能夠走動,在香味的勾引下也加入了火鍋戰局。佐料只有鹽和辣椒 —— 海鹽是自己曬的,辣椒是在塘沽的菜市場買到的,醬油和醋沒有 —— 燕叔怕船上的調料太多,淡水消耗得太快。這頓火鍋雖然短了很多的調味品,但海灘上這頓飯,可以說,是我,也是船上所有人,一生中最香甜,最難忘的一頓飯。

十斤鮮魷魚肉、三條巨魷的觸手、外加六七斤肥美香嫩海魚貝殼全被我們下到鍋里,燕叔把他壓箱底兒的一壇好酒也拿了出來,這本是為了禦寒而備,今天一高興也不顧其他了,眾人又烤又涮,一頓痛飲狂吃,折騰了一個時辰才結束戰局。吃飽喝足,老少爺們們索性躺在沙灘上嘮嗑,一邊打著飽嗝,一邊兒吹著暖暖的晚風,真是比神仙還愜意快活,又折騰了好半天,酒勁兒上來,大家全都提議回船睡覺。一上船,燕叔猛然起來,剛才我們光顧著快活了,船老板的尸體還在船上擱著呢。活人與死人是不能共船過夜的,況且船老板因公而死,我們于情于理都應該將之好生埋葬才對。

撇下獨孤璞在船上睡覺養病暫且不提。我和燕叔打定主意,決定在小島上連夜挖坑,把船老板埋掉。日後回到天津碼頭,再打聽他的家小,給予適當的補償。主意打定,我倆便一個抱頭,一個抬腳,把尸體抬下了船。含炯在前面拎著鐵鏟,擎著火把帶頭引路。不到一柱香的工夫,我們就把死尸搬到泉水的上風口。燕叔吩咐暫將死人落地,待他觀察星相之後再決定墳坑的最終位置 —— 埋人最講究選擇風水,風水好了則能全家受益,親友沾光;反之則要全家倒黴,連同挖坑兒的人都要一同沾染晦氣,連走幾年的背字兒。在民間一直流行著這樣一句話,叫做:“一命,二運,三風水”。講的意思是:命是與生俱來的,沒有辦法改變;運氣是老天給的,你左右不得;只有風水,是能夠人為選擇和改變的。基于風水給人們帶來的種種益處,曆朝曆代的君主和官僚們,誰都想給自己家族選上一塊兒風水寶地。

之前我曾說過,風水學是從《易經》里衍生出來的學術分支,它是一門絕學,更是一門秘術。風水的本質只有一個字:氣。氣是生命之源,也是世間組成一種基本元素。風水學的經典名著《葬經》中曾這樣描寫道:“氣乘風則散,界水則止,故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謂之風水”。風水學實際是以氣為媒,闡述了人與周圍事物關系的一種錯綜複雜的關系的學說,曆史上有大量關于風水的專著,只可惜其內容太過玄秘,除了宮廷禦用的風水相師之外,平常人根本難以理解和駕馭,漸漸地,風水學在民間淪為了江湖先生分屋定穴的工具。

曆代帝王都講究風水,不僅希望自己的陽宅吉祥周正,更希望陰宅藏風聚氣,使得子嗣興旺江山永固。他們的墓穴講究王氣,重視龍脈,絕非平常地可選,一般要高級的風水師和觀星大臣同時認同才能被選中,為了保護墓穴不被盜墓賊挖掘,他們還要在墓中設置尸氣,毒蟲,飛箭等機關。有的帝王生前太過暴戾,怕死後被仇家掘尸,還要設置多個假墓,燕叔的師父就是死在了衣冠塚中。正是由于皇家對于風水的研究達到了極致,所以我手上的《龍興風水圖志》才會成為所有盜墓賊做夢都想得到的典籍。

燕叔雖然還沒有時間細讀圖志,但在幾十年的盜墓生涯中也積攢了大量的經驗,知道泉水之上是埋人的福地,便不辭辛苦地把船老板抬來,我們不能把到云南的一千兩白銀親自交到船老板的手上,這也算是給他家人最後的一點兒補償。

燕叔抬頭觀察了半天星相,大致確定了尸體應該擺放的方向,就開始與我一起挖坑。當挖到半人多深的時候,一張棕黃色的片狀物映入我的眼簾,燕叔也覺察到了坑中的異樣,用鏟子小心掏空周圍的土來,取出了那片東西。我伸手摸了摸,這質地應該是一張牛皮,含炯把火把移近,我和燕叔把頭湊在一起仔細打量:這紙的背面是一個奇怪的八角星,而正面看起來像是一張地圖,只是注釋的文字不是漢字,也不是蒙文和滿文,看模樣倒像是英文。燕叔拿過牛皮,擱在眼前看了又看,最後確定地說:“這是德文,我敢肯定,以前我與華萊士接觸的時候,曾經見過德國的一些文字,德文是比英文多了四個字母的”。

我聞聽不禁大驚,在中國蓬萊附近的,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島上,怎會有一張印有德國文字的地圖?而且在圖的背後,為什麼會標注著一顆奇怪的八角星?這其中暗含什麼寓意?這一系列的疑問讓我腦中浮現著一個接一個的問號,心中誕生了一個接一個的猜想。燕叔見我呆立在原處,便催促我繼續橫著挖,既然這個溝里能夠存在這樣一張怪圖,難保不會再掘出其他的物件來。

我們掄鏟和鐵锨,把坑的長寬擴大了三倍,終于在東面發現了另一個小本兒。翻了幾頁,上邊的文字仍然是德文,而且每頁上面都用阿拉伯的數字在左上角標注了一個日期,料想是一本航海日記。此時夜已三更,我和燕叔都累得不行,沒有力氣繼續向縱深挖掘,只好把死人埋進坑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