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參場(一)

聽了母豬龍的疑問,我點了點頭說道:“他們說的沒錯,這兩人的確是華萊士先生要見的”

母豬龍有點遲疑,對我咧嘴笑了一下,說道:“劉先生,我只是個跑腿的,您先在這歇會兒,待我與德里克上尉回稟一聲再說如何”

“嗯”,我點頭答應,等著母豬龍回稟。

不一會兒,母豬龍回來了,臉上掛著慘笑和無奈,說道:“劉先生,德里克上尉說了,人可以幫你們先留著不殺,但若想領走他們,還須要華萊士先生親自出面來辦此事。這是上峰的死命令,並非是我們不開情面”

我偷眼瞅了瞅旁邊兩個兵痞的意見,兩人均點了點頭。我繼續微笑著朝他說道:“那就多謝陳頭和德里克尚未的賞光了,華萊士先生現在在返回膠澳的途中,大約一兩日之後才能回來”

“唉……”,母豬龍歎了一聲,“這可就難辦了。不瞞你們說了,本來我們是要召集援兵剿滅這些土匪的,華萊士先生要是不出面,我們是沒有權力撤兵的,這抓也不是,放也不是,叫我如何是好?”

“這點你大可放心”,我接道,“一會我就前去勸說兩人,一旦成功,你就可派上一隊精兵將二人軟禁起來,待華萊士先生回來,殺剮存留都由他說了算,這樣來做,你們保安隊就攤不上一丁點兒的責任,你看可好?”

“您若敢勸,那敢情好了。其實我們也樂得躲過這灘渾水”,母豬龍答道。

“好,那就請軍兵們閃開一條道讓我過去”

“好!”,母豬龍答應一聲,轉身在前頭領路,我和兩名兵痞跟在他身後,走了不到二十幾步,四人來到韓家大院的門樓之前。洪屠戶見到我先是一驚,露出的一只眼睛瞪得與蘆柑一般大,磕磕絆絆地問道:“知……知焉?”

“沒錯,洪叔,就是我?”,我應道。“侄兒是來救你們的,請容我隨您一同進院里詳談”

“好,隨我來”,洪屠戶警覺地盯著外頭的幾十杆槍,一邊架著韓老爺子的身子一邊拉著我往後退。待三人一同退回院子,躲在兩旁的參客們‘咣當’一聲合上了門。洪屠戶粗略檢查一下,發覺沒有漏洞,索性將韓老爺子推給其他人照管,而後又一把將我抱起,說道:“死小子,這一年多你跑哪兒去了,叔都想死你了”

“唉,一言難盡哪”,我歎了口氣,“自打咱們從大鴉山上下來,我便去京城給靜玉尋藥,後來鬼使神差地,我竟認識了一些江湖高人,這一年來,我隨著那幾人一起由水路去了云南,還盜了墓,這不,半年前才從云南往回趕。洪叔,您快跟我說說,家里那頭的情況怎麼樣?我爹和四爺他們可安好?”

洪屠戶一聽我問及家中情況,臉一下沉了。我知道,他心里藏不住事兒,更不會撒謊騙人,見他這份神情,我心中萬分著急,忙催道:“洪叔,您別著急,理清了,慢慢說”

“唉……”,洪屠戶歎了口氣,眼眶竟有點兒濕,“你走後幾個月里,俄國大鼻子幾乎控制了整個遼東,勢力觸及吉林及其邊界。小日本當然不能輕易放掉滿洲,也從集安的碼頭向旅順口秘密增兵,這一走一過好似雁過拔毛,幾乎將本地的一點兒糧食和壯丁全部擄走了。與此同時,吉林將軍接到慈禧密電,吩咐不許抵抗,為了保證安甯,吉林巡撫要還要盡其物資供其所掠。吉林眾將聞聽雖然敢怒,卻不敢言。幾個月下來,老百姓飯吃不上不說,那些高官的油水也幾乎全沒。後來吉林巡撫實在受不了,便想出一個奸計:趁著內亂,背著朝廷不知,他秘密組織兩伙手下為其斂財。其中一伙在不咸山東南方向的老龍潭,那有一口前朝遺棄的金礦場,據說在河溝里還能淘出金砂來”

“那另外一堆呢?”,我隱約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妙。

“另外一堆,就是以如秋谷周圍的一片老參場”

“老參場?”,我的眼眉一下立了起來,“我怎麼沒聽說過?”

“唉…… 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瞞你了,其實在二十年前,我和四哥曾發現了一個天大秘密”,說到這兒,洪屠戶把我拽到一旁,躲開了身邊的幾個參客。

“上次咱們一起到了大鴉山的如秋谷抬參,對吧?”

“沒錯,這谷子也不知怎麼搞的,無論冬夏都溫暖如秋,里面的花草長得都很高大”

“你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這如秋谷的開口向南,里面的密林排布成天然的南北走向,所以進山采藥的山民們,一般都不會向東西行走。二十年前的一天,我與四哥結伴到谷里游樂,由于剛喝了許多酒,兩人走路都沒看方向。走了約莫二十幾里山路,我倆全都困了,就席地而睡。一覺醒來,酒也醒了,就發現周遭的景物仿佛有些不太對勁兒:往常的如秋谷,空氣里充滿的是花香,而現在彌漫的,卻是一股無法形容的腥氣;而且在那些花草的根部,也隱約縈繞著一股略顯發黑的紫氣。

我和四哥都是山里長大的,說實話,活了這麼些年,誰都沒遇見過這種怪事。出于好奇,我倆撥開草木,繼續朝原來的方向趕路,又走了四五里,草木開始稀疏。前面怪石嶙峋,山形變得異常凶險。遇見這種情況,倘若換作一般藥農,早就止步回身了,因為怕麻達鬼搞鬼打牆嘛。但我四哥兩人不同,我倆對不咸山太熟悉了,又有一身的武功,遇到人熊猛虎都不怕,所以誰都沒把危險當成回事兒。

走著走著,眼前的景物開始模糊,身前有松,也有花草,但一切景物都不清楚,就像被包在濃霧之中一般,宛如人間仙境。再看腳下,高低不平的山路末端,竟然延伸出一條六七丈寬的大裂縫來,那形狀,宛如人工雕琢。裂縫深不見底,自下向上卷起陣陣陰風,陰風擊在怪石之上,發出的嗚咽之聲有如狼嚎,而在其對面,則是一片云霧繚繞的未知世界,讓人見了有股莫名的沖動。我倆照量○1了半天,誰也沒敢輕舉妄動……”

“哐哐哐……”,洪屠戶剛說到這兒,話頭被幾聲鑿門的動靜打斷,隨後母豬龍扯脖子開喊:“劉先生,你在里邊兒還好吧?要是沒事兒,你給我回個信兒啊”

“哦,我沒事兒。你們先在外面歇著吧”,我最煩別人在興頭上打斷我,但迫于形勢又不能不答,于是不耐煩地回了一句。

“接著怎麼了?”,應付完母豬龍,我又轉過頭來問洪屠戶。

“接著…… 就回到二龍山。在路上,我倆約定此事暫且保密,絕不透露給第三個人知道。之後,我倆一有空閑就到如秋谷里伐木,攢了約有一個多月,終于造成一架結實的懸空木橋,當時仗著我年輕,有著一把子蠻力,一口氣就將木橋搭在了對岸。你看,現在我胳膊上還有當時紮在肉里的木刺”,說到這兒,洪屠戶挽起袖子,我看見,在他胳臂底下的糙肉下面,的確是鼓著一些長條的肉瘤。

“後來我倆跨過了木橋,終于進入了那片魂牽夢縈的霧地。穿過濃霧之後,里面是上萬顆參天的大紅松。我倆一看就驚呆了,不咸山系雖有百里之巨,可從沒有一個地方能像這里一樣,能擁有十幾丈高,五六只水桶粗細的紅松來。而且當時恰逢松果成熟的時節,這巨松上結的松子,竟然有尋常栗子大小。隨便吃個五六顆,就膩得你再也吃不下東西。我跟四哥兩人取了一些果子在身上,又循著坡道翻越了三五道的土丘,終于見識到平生難得一見的景象:在一個被陰坡頂上,幾十個穿著紅肚兜的白胖小孩兒在盡情玩耍著,而在他們周圍根本見不著一個大人。四哥以前上山抬過棒槌,也聽過張果老偷吃人參果的傳說,一下他就明白眼前究竟是怎麼回事兒了。他俯下身子,攢了一會兒勁兒,待他吸夠了氣,猛然一起身,朝著一堆小孩兒就喊了一聲‘棒槌’”

注:○1照量,東北方言,意為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