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龍脈(九)

“夢蓉!”,我應了一聲,再也無法抑住心中的感情,便瘋也似地狂奔至她面前。

“夢蓉,你可想死我了”,我一邊自顧嘟囔一邊將她緊緊摟在懷中。肌膚相觸的瞬間,她窄肩頂的霓裳被我無心刮落,兩扇粉嫩白皙的肩膀兀地露了出來。我連忙把頭扭到一邊,將霓裳重新給她披上,這一靜一動之間,夢蓉的肩頭和胳臂與我觸碰了數次有余,她的身體是溫潤的,絲毫沒有任何虛無縹緲之感。

我的心稍微放了下來。鬼的身體一般無形、飄忽而又冰冷。

“知焉哥…… ”,夢蓉見我如此動情,言語之間也多了幾分哀傷。她的長發散落在霓裳周圍,隨著夜風肆意地飄忽著。

“你怎麼會在這兒呢?”,我雙手擁著她,注視她水樣清澈的眸子。

“說來話長”,她淡淡答了一句,語氣中逸散著些許憂傷。“自云南一別,你我便陰陽相隔著。臨走時,我自知已無法為人,便將金蠶種入你的體內,那次在大連與日本人交戰之時,你能感覺得到吧?”

“嗯……”,我輕輕地哼了一聲。“在我開槍的一瞬間,感覺極其異樣,身體仿佛不受自己操控了似的,眼前的東西都放得無比緩慢”,我又補充道。

“這其實是一個訣,金蠶的一個訣”,夢蓉平靜地答道。“其實金蠶也不是誰想種就能種的,那必須要滿足一系列的機緣巧合”

“哦?”,我不解地問,胳臂仍然摟著她不放松。

“其實我這次來,是和你來說三件事:

第一:我現在仍然游離于陰陽兩界,只有經曆特殊手段方可跳出輪迴。

第二:閻王同我說,你不是個普通人。

第三:不要再尋龍脈,否則你將會遭受滅頂之災。”

“啊?”,聞聽此言,我驚得氣都無法喘勻,呆呆地望著她道:“你是怎麼得知這些事的?自一別之後,你又是一番如何的經曆?”

“人死了,又能如何經曆?自是去當孤魂野鬼去。只是我法力高強,甚至專拿野鬼的黑白無常也無奈我何,但我自知人有人的規矩、鬼有鬼的法度,太悖人倫常理的話就會遭得天譴,所以游離了幾月,我便自動去地府去會面閻王了”

“之後,你便回來了?”

“知焉哥,你還是像以前那樣毛躁,什麼話聽不到結尾就要妄下結論”,夢蓉說到這兒掩嘴笑了,就和以往一樣清純自然。“本來我是要輪迴的,雖然陽壽未到,但養金蠶的最後定然是逃不脫‘孤’、‘殘’、‘貧’這三種其一的,所以我即使死了也沒有什麼遺憾可說。但閻王他說我不該死,更有一件未了之事,那就是來找你”

“都是我害了你……”,聽到這兒,我將夢蓉抱得更緊,語調已近嗚咽哀鳴。

“害不害的暫且放在一邊,別人想害還害不到呢”,夢蓉嬌嗔一聲,也將我抱得更緊。

“知焉哥,我現在已經成了半人不鬼的怪物。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其實你的心思,早在云南我便看透了。你是喜歡我的,這半年多來,你心里一直放不下我,對不對?”,夢蓉柔柔地問。

“嗯……”,我輕聲作答,用鼻息去感受著她頭上的發香。

“其實 …… 我也放不下你 …… 但歸根結底我現在還不算是一個真人,當這天際的第一縷陽光射過來時,我會被它照得灰飛煙滅,三魂七魄都要逸散的不知所蹤,除非你能用那種特殊的方法救我”

“怎麼救你?”,我抬起頭來,盯著她如水的面頰。

“同我陰婚”,夢蓉干脆利落地答道。她的眸子緊緊盯著我的臉,溫婉中透著一絲硬氣。

“陰婚?”,我驚得嘴巴張得老大,嚇得連氣都喘不均勻了。陰婚是死人同死人之間的婚禮,我還活蹦亂跳,怎麼能夠談得上陰婚呢?

見我驚魂未定,夢蓉臉上浮現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道:“難道知焉哥,你要眼看我被打得灰飛煙滅麼?”

“不,我絕不是那個意思。但 …… 但陰婚是死人之間的婚禮啊,我…… 我……我……”,我吭哧了半天,始終沒把話說完。

“呵呵呵呵呵……”,夢蓉看我窘得那般模樣,笑得腰都彎了。良久,她終于不笑了,說道:“我知道,你想說你不是一個死人,但我也不是完全的死人哪,閻羅王同我說過,陰婚只是一個形式,因為現在我半死半活,魂靈受地府管制,閻王縱使想要幫我也難以出力。但倘若我受了陰婚,便表明自願墮入地府,他也可順勢將我徹底洗清,到時候你我好在陽間團聚”

“真可如此?”

“真可如此!”,說罷,夢蓉又將手指向面前的祠堂,說道:“前面的祠堂是我一個鬼友家的宗廟,我已在里面布置好了拜堂用的所有物品,你快隨我前去吧”

“哦……”,話已到此,我再也說不出什麼,就只能渾渾噩噩地隨她去了。

“嘎吱吱吱……”,祠堂木門被推開,自里邊閃出幾縷火紅的燭光來。我抬眼往里一看,嚯!這祠堂四壁紅綢掛彩,桌上香燭通明,甚至連幽暗的小窗戶上都貼了一張碩大的囍字,囍字旁邊有一副兩個娃娃奔跑嬉戲的年畫,煞是惹人喜愛。

“知焉哥,咱們就此開始吧”,夢蓉從供桌上拽出一條紅毛墊子鋪在祠堂地上。

“這……怎麼……怎麼開始啊”,我自覺事情有些突然,一切都來得太快,有點不知所措。

“就是拜堂啊,不拜堂怎麼成親呢?”

“那…… 第二拜拜的是高堂,我們……現在也沒有高堂”

“知焉哥,那有什麼關系呢。人在家,父母為高堂,人在外,長者就是高堂。我剛才同你說過,這只是一個形式罷了,倘若你真要高堂,你來看……”,說完,夢蓉回首向我身後指了指。

我回頭一看,媽呀,嚇得我差點跳出來。身後的牆上並列掛著五六幅老者的畫像,有老頭,還有老太。而那正中間的,正好就是我在老者家門口見到的那個。

“你別怕,知焉哥,我不是和你說了,這是我鬼友家的宗廟,當中的婆婆是她的太姥姥。她昨天一聽我說要見你說非說先來相相……”,說到這兒,夢蓉有點不好意思,頭幾乎低到了懷里。

“哦…… 我說怎麼見了呢,當時還以為眼花……”,聽夢蓉說完,我開始壯了壯膽,將目光稍稍移向幾幅畫像:最中間的,是那位老太,此刻的她是一副慈祥至善的表情,眼神似有似無地向前注視著。在她旁邊,是兩個稍稍年輕的老者,都是五綹須然,看樣是老太的兄弟或子嗣。兩名老者旁邊分別有另外兩名老太,如無意外,應該是他們的配偶。

“咳,嚇了我一大跳”,我便看著那些畫像邊自言自語著。

“知焉哥,好了……”,我回頭一看,夢蓉已經將剛才拽下來的紅毛墊子鋪在地上。我粗略打量這墊子的長短,按我的體形,一個人跪拜足矣,但兩人是絕對放不開的。想到這兒,我便問道:“夢蓉,這墊子的尺寸是不是太小了?”

“呵呵呵,不小,不小,難道這寬大的墊子還容不下你麼?”

“但…… 拜堂成親不是要咱倆一起下跪麼?”

“對,但我不能和你一起”

“哦?”

“我要在這上面!”,話音剛落,夢蓉抬起腳尖兒,向後縱身一縱,便落到身後的一杆木架子上。木架上有三道楞,每一道都刮住她的霓裳使她不能落地,雙腳在半空懸著 —— 她竟然活生生將自己吊了起來。

“開始吧,知焉哥”,可能是由于霓裳勒住了喉嚨,夢蓉的聲音竟然變得異常粗糙,語速放慢並且話音都聽不清了,我轉頭一看,啊!夢蓉那張慘白的臉上,一雙大眼竟是向上翻的!!!

“啊!”,我驚呼一聲,嚇得下意識縱到一邊,問道:“夢蓉你干什麼?”

“這才是陰婚啊,你學了那麼多風水,難道不知道麼?呵呵呵……”,聞聽此言,我冒了一身冷汗。她的這句‘呵呵呵’把我聽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怎麼?知焉哥?反悔了?你不是說喜歡我麼?難道這麼一會兒你就忘了?”

“不…… 不是,你現在的樣子……太可怕”

“還有更可怕的呢”,她說完眼睛往下一翻,白眼沒了,但袒露在外的卻是像毒蛇一樣細瞳。

“你 …… 你 ……”,我嚇得噗通一聲坐在地上,腰間的勃朗甯手槍‘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拜堂!!!”,夢蓉呲牙,語氣已近乎命令。

“你…… 你不是夢蓉 ……”,我忙將背囊里的捉鬼黃符掏了出來,做了一副戰斗的姿態。

“呼……”,祠堂的外面忽然卷起一陣陰風,將牆上的老人像吹得呼呼山響。‘夢蓉’的雙腳仍然離著地面,用眼睛死死地盯著我。就在此時,門外突然金光四射,直耀得人眼無法張開,我自覺得眼前花白一片,身形飄忽,往後一仰便沒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