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決戰(一)

自懷德出發之後,四人一路坎坷,終于在七日之後重返到闊別已久的撫松鎮。吸著家鄉的空氣,我心里別提有多高興了。草草算來,我自從他日一別距今已有一年多了,這一年多來,我經曆了買玉、海戰、盜墓、斗倭這些奇事…… 發現了許多的驚天奧秘,更是經受了無比殘酷的實戰磨礪和難以忍受的生離死別,這一切都讓我更加沉著,更加淡定,更加像一個成熟穩健關東的漢子。而成熟的同時,我的思鄉的之情也在與日膨脹著,沒有一刻有過停歇。

四爺的宅院已經破落了,這是我路過他家時萌生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感覺。想一年前,一行人在此出發浩浩蕩蕩開往大鴉山抬參時,那是一種何其澎湃的豪情壯志,如今時移世易,一腔的熱血也被冷水潑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了無盡的唏噓與感歎。

我們重返的消息在鎮里傳的飛快,小二同我爹早早就在鎮外大街翹首企盼了。父子重逢難免喜極而泣,靜虛道長一見心也軟了,便臨時更改了計劃攜眾人一同在我家停留一天。那一夜的事情我已記得不太清了:我只知道當時喝了許多酒,也吐了許多酒;說了許多話,也聽了別人許多話,至于酒的味道、話的內容,翌日起來卻也忘得一干二淨。

小二依舊很是調皮。而這一年多來也正是多虧他的支撐我家祖業才能繼續維持。為了褒獎他我翻遍渾身背囊,把能給的銀子全都給了他,小二自然是歡喜得不行,同我聊了一個多時辰的分別經曆。末了,他終于還是忍不住那調皮的本性與我調侃道:“公子,你還記不記得當初為啥上山抬參?”

我聞聽稍稍一頓,自知他是奔著我難堪來的,便也不加遮掩地答道:“為的是靜玉”

“小二見我一反常態地坦誠相答反而沒了興趣。沉默了許久又繼續問:“我聽說倘若靜玉小姐要活命,則必須得有一塊陳年的血玉 …… 公子,那塊血玉你尋到了麼?”

我腦中嗡了一聲,眼前情景再一次被帶到崩塌的黑殿跟前:那具陳圓圓鮮活的尸體,那枚埋在陳圓圓頸子底下的血絲白玉錢,為了救我而慘遭割喉的夢蓉和燕叔…… 突然這一切都在我面前天旋地轉,一切顯得都是那樣的虛幻,又是那樣的真實。我腹中隱隱有些惡心,憋了許久都沒說出一句話來。

“怎麼?公子,難道你沒找到血玉麼?”,小二又問。

“找倒是找著了,但我卻丟了一樣更重要的東西……”,說到此處,我心中的苦楚卻再也沒法抑住,眼眶中的淚花不住地打轉。為了掩飾此時的傷情,我便把玉錢掏出放在掌中假意把玩 —— 白玉上的血線絲絲絡絡地向外延展著,看著就像一條條染著血的牽牛藤。

小二倒沒注意到我的情緒變化,兀自被血玉的外形所吸引,不住歎道:“這麼說,有了它靜玉小姐就得救了?”

我搖搖頭說:“也未必!京城有個范姓小姐也和靜玉得了同樣的怪病,他爹花高價買了一塊血玉給她吃,但最後還是死了”

小二聽後大駭:“不是有巫師說有這血玉就能祛根麼?敢情這也是騙人的?”

“騙人倒不至于。這范姓小姐的怪病就是由于血玉才撐了好些年的。范父親是京城有名的漁業大王,他也曾送女兒去德國看過西醫,而西醫也承認血玉是有奇效的,只是要治愈這怪病,除了血玉之外還需要另一劑良方”

“什麼良方?”,小二問。

“就是深海獸魚的眼睛”

“獸魚?我怎麼沒聽過?”

“豈止你沒聽過,就是范家發動了一千多名漁夫苦苦尋了數月也沒找到,最後這范小姐還是沒捱過去……死了”,說到這里,我的心情不覺有些沉重便長歎了一聲。

正在此時,門外有腳步聲響,繼而人影一晃靜虛道長進來了。我自知他是催我出發,便也不再同小二閑聊,待我收拾好行李之後,一行人便到書房與我爹告別。我爹見我又要離家便忍不住老淚縱橫。我也哭了個一塌糊塗,與他老人家相擁而泣。淚光中我細細打量他的面龐:爹他老人家的臉上的溝壑明顯更深了,胡須和鬢角都有些許的花白,一雙濁目也不似往常那般清亮。我擦干我爹的淚珠與便他說道:“孩兒答應你救完四爺便速速回來,一家人在一起過幾年太平的日子”

我爹擦干眼淚說道:“知焉,這太平日子誰家都想長過,無奈現在的世道太過不濟。古賢云:‘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道長方才同我說了你的事情,爹不管你是真有了本事還是道長瞧錯了眼,我都希望你能當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做一個于國于民有益的人”

我連連稱是,揮淚告別了爹與小二便隨靜虛道長三人重踏不咸山脈。一天多的行程並不算遠,而故地重游自是一番別樣心情:一草一木立在眼前仿佛就是昨日那般熟悉,又卻像前世那般地飄渺陌生。行到第二天晌午時,四人終于來到大鴉山人參場的中心地帶 —— 如秋谷。

如秋谷內景色依然如秋,可抬參人放山用的埨子卻被淪為胡子巡邏放哨的工具。如今的如秋谷再不是先前的荒原樂土,以至于我們腳跟還未站穩便被一群胡子包圍起來。

靜虛道長心中有底,不慌不忙將那吉林巡撫的親筆公文和崔二毛子的玄鐵令牌掏了出來,為首的胡子頭目雖然不認字卻也識得崔二毛子的信物,反複查驗之後頭目開口說道:“敢情你們是來接四爺出山的?”

靜虛道長答道:“正是,巡撫大人親批的文書,允我將他帶出山去”

頭目聽後短歎一聲便沒有說話,靜虛道長一見心中起疑就問道:“兄弟為何歎氣?難道是四哥他怎樣了麼?”

頭目驚道:“您幾位還不知道哪?這谷內可是出了大事情!”

四人聽後皆驚,怔怔地望著胡子頭目。頭目略略思考又答:“你們先別著急,且聽我慢慢道來:四爺其人我倒是會過幾次,此人不僅豪爽仁義而且還對不咸山脈的山路了如指掌。他剛被囚禁在谷里時,是極其叛逆與敵視我們的,他那時不僅不聽從巡撫大人的命令上山抬參,反而帶著一干參客嘗試逃跑了多次。也幸虧這如秋谷的出口只有一個,而且我們又崗哨布得里三層外三層的,才將他一次又一次地捉了回來。要說這樣的人,倘若一直頑抗下去,我也就沒什麼好奇怪的了,可是偏偏在六七天前,這四爺也不知突然觸到了哪根邪筋,竟率著幾十名參客浩浩蕩蕩直抵參場,花了七八天時間挖了三百多棵棒槌下來”

四人聞聽更是大驚,洪屠戶嚷道:“卻是好生奇怪,四哥在臨行之前就同我講了,他是定然不會真去參場抬參的,怎麼此番不僅真的去了,還抬出三百多棵棒槌出來……”

頭目聽完也道:“我也納著悶呢,尋思莫非是那些官軍給四爺施了什麼壓力?但是思考許久覺得並不可能。一來像四爺這樣的漢子可謂是鐵打不化的主倘若不是自己不改主意,八九頭牛都沒法拉得動他;二來這三百多棵棒槌挖完之後,本已完成了巡撫大人交代的任務,可他在挖完人參之後並未申請要出來。這些事情我倒是想不明白為何了”

四人聽罷互相對視了一眼,自知里面定然是發生了天大的變故,否則四爺是不可能臨時變卦的,至于其中的原因就是謂何,怕是也只能進了官軍駐地當面相問才能知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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