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哭到眼睛瞎掉可以留住他，那我，就這樣哭到瞎掉算了。
如果我瞎了，那麼就可以和他變成同類的人，不會再有人說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不會再有人說我們不配，不會再有人歧視他，爸爸媽媽也無法再反對。
是啊，如果可以，就好了。
雖然我捨不得以後再看不到他那張蒼白到幾乎透明，只會笑容淡薄的面孔。
春天的風還帶著幾分涼意，冷冷地，寒寒地，孤獨地，悲傷地，吹到我面前，靠在我耳邊輕輕告訴我，故事，要結束了。
是的。
全部都結束了。
人類真是奇怪的動物，無論多麼悲傷，還是會吃東西，還是會上學，還是要應付測驗，還是參加體育課的耐力體能測試，還是可以因為怕看到他難過的表情，而展露出所謂開朗的笑容。
真虛偽！
耐力長跑後，因為身體狀態沒調整好，我一直不停得嘔吐，蹲在操場旁邊一邊嘔吐一邊不住地掉眼淚。
夠了！全部都夠了！
如果只是想讓我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小丫頭瞭解現實的殘酷，這已經非常足夠了！
所以，拜託，誰來扇我一巴掌，告訴我這都只是一場夢吧！
當嘔吐停止後，就會只剩下眼淚，和著長跑過後的缺氧，開始咳嗽。
因為我知道，無論有多少勇氣，無論有多少決心，我都無法寫下那一句話，那一句絕對不能對他說的話。
——請別走，留下來陪我。
別走……
太自私自利了，會讓他為難的！
所以，已經沒有所以了。
他走的那天，我第一次感到四十五分鐘一節課太長了！如果不是他強烈制止過我，我一定會蹺課去送他機。好不容易熬到下課鐘聲響起，老師還在囑咐下周測驗的重點，我書都沒撿，飛身就跳過了桌子。氣得老師大嚷：“我還沒下課呢！”
我沖向課室門口：“都打鐘了，別這麼勤奮了，又不會有獎金！”
“你……你哪個名字！下周的測驗我一定要當了你！”
“上帝說，名字只是驅殼的一個代號，不足以作任何用途，您就別費心於這種虛假的表面了！有空多看看小說名著充實一下自己吧，只對著電子圖人會變白癡的……”
我是不知道這位老師能否受到我的點化而開竅，因為此刻我已經沖到了樓梯下面，拿出超音鼠的馬力，狂奔出學校，撲到馬路上就攔下一部計程車。
“小姐你自殺啊！自殺走遠點兒，別上我的車啊……”
“自殺你的頭！”我一腳踹到司機臉上：“給你十分鐘到機場國際出發廳，否則不給錢還誅你九族！快！”
如果給他見到我這招飛撲沖向計程車的驚險動作，一定會責備我不要命。只要能早點到機場，即使之後要再次送進醫院我也甘心。
新機場非常大，可到了國際出發廳，出乎意料，我很快就發現他了。
儘管只是背影，可我比誰都清楚知道那是他。
可在我要衝過去的時候，偏偏來了一隊旅行團擋在我前面。透過一個個腦袋，我看到他向不知道幾號的門走過去。我急得快哭出來了，只能看著他離我越來越遠，然後在心裏咒?這可惡的旅行團早不來晚不來偏要這時候來，最好旅行時天天遇到冰雹山崩，哪兒都去不了。
我想叫他。當他聽見我的聲音便會停下腳步，回過頭看到我，然後溫柔得笑著等我撲到他懷裏。
可聲音卡在喉嚨裏出不去。
我知道，即使我喊啞了嗓子他也不會聽見。
旅行團終於過去了，我馬力全開向他沖去。所以我並沒有像電影裏那麼浪漫撲到他懷裏，而是整個人撞在他身上，還差點把他撞倒。
他終於回過頭，儘管不是因為我的叫聲。
看到我，他本打算微笑，可見到我眼眶裏的濕度馬上轉為擔心。
原來我卡住的只是聲音，沒卡住我的淚水。
他從提包外側翻出一包紙巾，沒有遞給我，而是抽出一張，輕輕得為我擦拭。
我抹進他衣服口袋，掏出本子和筆。
*你現在就要走了嗎？不是說兩點鐘的飛機？你騙我！
-我沒有要走啊。
他的表情還真有點兒冤枉和無辜。
*你說謊，我剛才明明兩隻眼睛一起看到你往門外走的！
他大概終於明白到我為什麼要哭了，忍著笑指指門旁邊的洗手間。
原來是我誤會了！真糗，臨別還讓我丟人現眼一次！我趕緊停止眼淚，順便左擦右擦毀滅證據，我的面子還是值兩個錢的。
*那你快去吧，我沒事了。
我還起腳踹了他一下，示意他快過去，結果他反而還不肯去。
-你這個樣子我怎麼能離開呢，我上了飛機再去也可以。
好啊，不去算了！憋死了別控告我間接謀殺！
我抬起頭，發現他一直注視著我，就像他一直以來每次見面時一樣，什麼都不做，只是靜靜地注視。我忽然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我本來就不是美女，一哭起來更醜，他還那麼仔細得看。可我知道他是想儘量把我的樣子刻在腦海裏，因為我此刻也是一般。
如果可以，我希望時間就停在這裏，我好想跟他說，不要去美國了，我會一輩子陪著他的。不管他能不能聽到聲音，不管他是否會在我呼叫他的時候回過頭，只要他在我身邊，我就滿足了。
然而，一切都只是南柯一夢，就像晨光下醫院庭院裏見到的那幅畫般，美麗，懾魂，卻永遠只能停留在紙上的世界。
大人們常常會說，不要在那麼小的年紀談戀愛，因為很多人都說小時候談的戀愛是無法長久的，也有人說，孩子般的戀愛根本不是真正的戀愛。
可我能在他黑幽的眼瞳中看到，他的寵愛，珍惜，以及滿滿一片想守護卻無法再守護的無奈。
爸爸，媽媽，我想。所謂的戀愛，其實就是在冬日的下午兩點，和他躺在太陽照曬的草地上看一本喜歡的小說，一抬眼，就能發現他也偷偷在看著我，然後淡淡地，輕輕地，薄薄地，看到他展露出幸福的笑容。
幸福到連眼淚都能全部蒸發。
哪怕和他是兩個世界的人，哪怕永遠都無法聽到他呼叫我的名字，哪怕他永遠都無法在我呼叫他的時候轉身。
都無所謂。
那樣深入骨髓的愛著，戀著，擁有著。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們兩個一直對視著的白癡終於不舍地離開了彼此的視線。轉過頭，我看到是個中年男人，他旁邊還有名中年婦女。
“你好，你就是曉璿吧，謝謝你照顧我兒子。”
原來是他的父母！
我慌得有點兒不知所措，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見到他的父母，鞠躬也不是，哈腰也不是，乾脆來個僵屍挺：“叔叔好！阿姨好！對……對不起，我剛才沒有注意到你們！”天啊！我剛才居然就當著他們面和他們的寶貝兒子旁若無人得大演眼神對望戲，還哭了，真是丟人！
“你真是個可愛的女孩啊！”
“哪里，您過獎了！”
我緊張得雙手雙腳不知道該往哪里放，他居然在旁邊偷笑。混蛋！要不是給你爸媽面子，我一腳踹飛了你！
“前往美國紐約的XXX-YY航班即將起航，請乘坐此航班的旅客馬上到第Z登機口”
大堂的廣播好像是法場上那句“午時已過，立即行刑”，我緊張得看向他。他父親正用手語告訴他該上機了。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又拿出本子，寫下幾行字，然後撕下疊起來，在外面又補上一句，遞了給我。
我看到外面寫著：-等我離開了再看裏面。
什麼東西，還這麼神秘！我扁起嘴想了想，還是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他彎下腰，抱住我，抱得很緊，好像要將我融化進他身體裏般。我回應了他的擁抱。我是不是一直以來都忘記了告訴他，其實，我很喜歡他身上清爽的味道。不是香皂的味道，而是一種更天然淡薄的清幽，一種混合了他身體的熱度後，會變成能蠱惑我神經的味道。
那是一個，溫柔到天地都要醉了的擁抱。
他鬆開手，提起旁邊行李，對我笑笑。我看得出，他也和我一樣，想用笑容壓抑住隨時會傾瀉而出的淚水。
在他的父母也和我道別後，他轉過身，背起行李，朝登機口走去。
我一直看著他，直到他消失在人群中，他一次都沒有回過頭。
看來我在心中無數聲的?喊終究是無法傳入他心中，否則他應該會回過頭，告訴我他不走了。
童話始終是童話，小說始終是小說，心有靈犀只是謊言而已。
“魔女的條件”裏，瀧澤秀明在計程車裏，真的是因為感覺到松島菜菜子的呼喚才下車跑回來的嗎？
難怪日劇被評為超不現實，現實不是這樣的。
現實是像我和他這樣，即使我們都找到了自己的另一段弧，也是要分開。沒有人規定一個圓湊起來後不會再離開，沒有人規定女孩遇到了王子後就會不再分別，沒有人規定所有的戀愛一定是喜劇收場，沒有人規定相戀的人絕對可以所向披靡解決所有問題然後有情人終成眷屬。
可是，到了最後的最後，我們還是忘記了說一句每個故事中都一定要有的臺詞。
我愛你。
我真的真的很愛你。
就算所有人都反對，就算所有人都恥笑我，就算爸爸媽媽要我斷絕和你的關係，就算我們活在兩個不同世界裏，就算會很累很累，就算以後會吃盡了苦頭，就算沒有未來，我，還是喜歡你。
喜歡到不可自拔。
可是，我不想讓你為難。
我有為了你面對所有困難的勇氣，卻不想看到你一絲一毫的為難表情。那會讓我變得讓人討厭，那會讓你非常煩惱。
所以，也只能如此。
所謂的命運和現實，不都是這樣嗎？因為我們終究不是活在故事裏，我們是活在現實中。
所以我們最終是分開了。
不是分手，而是分開，根本不曾在一起過，又怎能說結束。
剛離開他那段時間，我拼命吃喝玩樂，總是笑容滿面，從來沒提過他，反而是玖瑜對我非常擔心：“你還好吧？”
我知道她其實是想問我腦袋沒問題吧。
我拉起玖瑜：“走走！我們去大吃一頓，我請客！”
“你請客？”玖瑜聽到後更狂摸我腦袋：“你沒發燒吧？腦袋秀逗了？腦中暑？腦癱？腦……”
我怒了：“拜託，沒那麼值得驚訝吧！不就是請你吃飯而已！我平時不是小氣成這樣吧？”
最可惡是玖瑜居然煞有其事地拼命點頭點得腦袋都快掉下來了，氣得我一個人沖向餐廳，她只好在後面拼命追著我順便勸主子熄怒。
最後還是看在她獻媚的嘴臉夠猥褻，才勉強給她塞了幾隻雞腿和雞翅膀。
“不過我本來以為……嗯……你應該……嗯嗯，好吃……嗯……不會這麼有精神的……”
玖瑜這混蛋，都拿雞腿塞住她的臭嘴了，還要來招惹我！
“那你以為我該怎樣？日日憔悴？哭聲連連？像個怨婦一樣？哎呀，官人啊！你就這麼丟下我們孤兒寡母的走了，你好沒良心啊……”
“閉上你的嘴！”
我才剛唱開小破鑼嗓子，玖瑜居然一邊跟旁邊的其他客人點頭哈腰道歉，一邊便堵著我的嘴將我按下來了：“我說你，該不會在化悲憤為食欲吧？雖然我心裏是很高興你終於和那個……嗯嗯……分開了，不過……”
我聳聳肩，沒得一展歌唱才華，唯有繼續啃我烤得金閃閃的雞翼：“誰說的！男人滿街都是，走了一個還怕找不到更好的嗎？下次一定找個超帥的男人給你們看！”
玖瑜居然一幅不相信的表情：“你該不會是傷心過度，所以燒壞腦子了吧？“
我冷笑：“開玩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傷心了！”
沒錯，我一直沒有哭過，甚至連難過都沒有。我總跟自己說，我又不是第一次和男人分手，感情都是這樣的，有了下一個就會忘了他。
可玖瑜這傢伙居然只是盯著我，不置可否。
我本以為這次會讓她爽歪了，因為她早就大條道理不斷批鬥我，沒想到她居然什麼都沒說。結果唯一開心的只有我父母，他們還破天荒獎勵我零用錢，可惜沒幾次就全都腐敗在我和玖瑜的肚皮裏了。
週末他們兩人去大SHOPPING，我留在家裏充當看門狗順便瞟瞟電視。
大週末的居然電視裏也不播放些大片娛樂一下寂寞可憐的姑娘們，頻道轉換得快要爆炸了，也只能看點兒娛樂節目，但播舊歌來騙收視就算了，那個混蛋導播為什麼要播放張柏枝的“心語星願”呢！
MTV裏的任賢齊又瞎又啞，總是用點頭和擺手來表示想說的話，可他很少這樣。
他喜歡筆談，不喜歡手語。他寫出來的字，就跟他的畫一樣，非常自然的優美。
他也沒有任賢齊那麼悶。一抓到機會他會就大大地欺負我，看到我惱怒無奈或者手足無措的樣子，他就會得意地笑，笑得跟夏天的風一樣清爽無敵。
任賢齊會吹薩斯風，他不會，他根本聽不到聲音。可他會畫畫，用各種不同的色彩來表達他的心情與想法。那麼溫柔入懷的畫，只他才獨有的風格，任何人都學習不來。
我還清楚記得，那天，他用溫暖的指尾勾住了我的手，然後許下了承諾：好，我答應你。我們永遠都這樣好。
騙子！
你這個假裝溫柔的大騙子！
你答應過我，我們要永遠永遠都這麼好的，你說過的！
當聽到鴨公嗓的張柏枝那句“找不到堅強的理由”時，我也覺得自己再找不到堅強的理由了，於是我讓我的淚水崩潰，總好過讓我的心崩潰。
那天在機場，他給我紙條上寫著：
-你曾經問過我，聽不到任何聲音有什麼感覺，我當時覺得沒有什麼感覺。
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是心碎的感覺。
我現在才知道，我這輩子最難過的，
是聽不到你的哭聲。
我無法給你的幸福，請你去別人那裏尋找吧。
不過記住，一定要找個好男人，這樣我才能放心。
玖瑜問我是不是傷心過度了。我回答：開玩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傷心了！
如果我的心情可以只用傷心來形容，那就好了。
可惡的張柏枝，不會唱歌還唱得那麼深情！
我想關掉電視，卻摸不到遙控器。只能任由她的歌聲在空氣也在我心裏蔓延：
我 要控制我自己 不會讓誰看見我哭泣
裝作漠不關心你 不願想起你 怪自己沒勇氣
心 痛得無法呼吸 找不到你留下的痕跡
眼睜睜得看著你 卻無能為力 任你消失在世界的盡頭
找不到堅強的理由 再也感覺不到你的溫柔
告訴我星空在哪頭 那裏是否有盡頭
就向天空許個心願 讓你知道我愛你
沒人的家裏，空蕩蕩的大廳，我一個人抱著靠枕在沙發上哭得不能自己。
靠枕上沾滿了我的眼淚，全是透明到可以一眼望穿的悲傷。
一顆顆，一滴滴，晶瑩，美麗。
並絕望。
我確實不是第一次跟男人分手，也知道感情都是這樣的，可即使有了下一個我也一定不會忘了他。
因為他不是那些可以忘記的其他人。
因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