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 第三章

資料室一排桌子,桌子後坐有穿著整齊的登記員,每個人都嚴肅得很,連一絲一毫表情都沒有,布魯菲德對他們外貌的評價是刻板,但很專業.

負責審核布魯菲德那個登記員為他量度了身高,用地秤稱了他的體重,再問他姓名,出身等等資料,布魯菲德本以為應該昨晚就回答的問題,現在一股腦湧向了他,他小心翼翼的作答,不時還會抬頭看看那登記員的神色,發覺對方仍是毫無表情,如實登記.

布魯菲德感到有點沮喪,他本以為自己如此不幸的身世和遭遇,會得到對方一點同情和安慰,沒想到直到最後,對方也僅僅是以一句"問話完畢,你可以出去了."

這多多少少令布魯菲德感到一陣不舒服,但他剛出門就立即安慰自己:對方只是貴族的工具,高貴的靈魂不應該為工具的漠視而感到難過的.

大海的賤民們大多沒有姓氏,只有名字.

因為這個,資料室里發生了一點點騷動,一個或許曾經是貴族,但現在已經落魄的女孩,強調自己的全名,要求登記員必須把自己的姓也加進資料里,但被登記員拒絕了,理由就是從來沒有這樣的先例,來到托瑪納參選的孩子,姓氏那一欄都必須是空白的,日後你有機會晉升,那也只能是法考爾金這個偉大的姓氏填進那處空白的地方.

好不容易將這場小風波平伏了下來,當然是那個女孩失敗告終,所以她走出來的時候,眼圈還是紅紅的.

不過布魯菲德卻特別多看了她幾眼,他覺得這個女孩子十分有個性,應該也擁有著一個比較高貴的靈魂,她肯為自己的尊嚴抗爭,最難得的是,她鬧得這麼大聲,竟然也沒有被立即淘汰,這就足夠讓步步為營的布魯菲德景仰了.

他等待的位置恰好就在資料室的正門外,從他的角度可以十分清楚地看到資料室里面的情況,布魯菲德發現許多人說起自己的經曆時,都會忍不住痛哭流涕,他不禁又替自己驕傲了一下,最起碼,他在貴族的工具面前能保持了堅強.

好不容易等到所有人都問完話了,他們才能列隊下樓,下樓的時候發現又有另外二十幾個同齡人被領了上來,身上穿著和他們一模一樣的服飾.

布魯菲德心里暗自的想,那個叫卡爾的選拔官員今天又選了半天,選出了他們?

回到一樓的餐廳,布魯菲德發現所有的餐桌都被鋪上了雪白的餐布,餐具明顯被特意洗刷過,看起來特別的亮麗.

布魯菲德心想,塔米先生果然沒有欺騙我,布置得特別好,那說不定真有貴族老爺在暗處盯著觀察了.

他覺得有必要報答一下尤蘭塞恩前面的提醒,在所有挪開椅子坐下的時候,他借著四周的噪音,輕聲對尤蘭塞恩說:"吃相不要太難看了,可能有審核官在看著我們."

尤蘭塞恩點了點頭,對布魯菲德用力眨了眨眼,表示自己的謝意.

這頓午餐異常豐富,每張六人桌就有一條烤魚,每個人竟然還有一小塊魚扒,還有遠比早上數量多的面包和飲料等等,能坐在這里的少年,都不是莽撞愚蠢的家伙,誰也不敢率先動手,但也幸好如此,等所有的食物都上台後,一位老者才宣布,等侯其余的候選者到來,才能進餐.

所有人只能干巴巴的坐在座位上,而且坐姿要筆直,不能難看.

面前烤魚的芬芳一陣陣的飄進鼻子里,實在令人心癢難安,對于早餐份量明顯不足的布魯菲德來說,這確實有點難熬,但幸好他在瑪麗斯姨媽手下習慣了這種滋味,所以依然筆直的坐著,目不斜視,盡量不去看那些美食.

許多人就遠不如他安靜了,尤蘭塞恩已經算表現好了,但也起碼小幅度地改變了幾次坐姿.

他們整整坐了大半個小時,直到餐廳的小掛鍾打響了中午一點的鍾聲,遠處的樓梯才隱約傳來了腳步聲.

布魯菲德看到坐在他對面那個男孩嘴巴動了動,布魯菲德心想,假如他能把聲音發出,一定是充滿埋怨的句子.


終于等到所有候選者都就坐了,塔米敲響了餐鍾,宣布用餐時間到了,大家才敢動手進餐.

因為有魚扒的存在,布魯菲德才驚訝的發現,會用刀叉的候選者竟然遠比想像中的要多,這多多少少打擊了他的士氣,因為他發現有不少人使用起來,比他要熟練多了.

尤蘭塞恩是個機靈的男孩,他認為布魯菲德在這個環節向他透露了"內幕",那跟著他准沒錯的,于是,他就跟著布魯菲德錯誤的示范,慢悠悠地切割魚扒,再慢悠悠的叉起面包,沾點牛油,然後慢悠悠地放進自己的嘴巴.

這樣的結果,導致餐鍾再次響起時,他們都沒有吃飽.

不過令布魯菲德感到欣慰的是,還是有許多人是吃得十分狼狽的,甚至有個別把自己衣服的前襟都弄髒了.

卡爾官員出現了,他觀察了一下這些候選者,好像不無失望的歎息了一聲,吩咐塔米他們讓候選者們列隊.

理所當然的,那位把自己衣服也沾上油跡的家伙,消失在了這個隊列之中.

布魯菲德暗中數了數,發現候選者的總人數大概還有近百人,他心里不禁有點忐忑,他現在還搞不懂最後會選出多少人,不過他很清楚法考爾金不可能每年都會招攬這麼多人的.

候選者的隊伍在卡爾的帶領下,浩浩蕩蕩地走進了大街,這是夏日的午後,街上的貴族老爺並不多,倒是兩邊二三樓的露台上,站滿了正在乘涼的貴族小姐女士們,她們對布魯菲德這群候選者們指指點點,評論十足.

布魯菲德不禁微微低下了頭,臉上好辣辣的,他感到一陣深深的恥辱,感覺自己和其他候選者就像畜生,或者像貨物一樣,被人任意指點,沒有了任何的尊嚴.

但這個時候,他自認為的高貴靈魂完全沉默,卑微的一面占據了主動,現在他根本沒有任何發作的資本.

事實上,大海的賤民們罕有能在陸地上走上這麼長的路,尤其還是腳下那麼潔淨的街道,但布魯菲德的心完全陷入進自己編織的屈辱當中,完全沒有其他人那麼享受.

趁著四周都有人聲,尤蘭塞恩低聲說了一句:"喂,布魯菲德,好像很多美麗的貴族小姐們都看著我們這個方向呢."

"哼!"布魯菲德應了一聲,但這不滿的聲音卻放得很輕很輕.

"如果真給哪個貴族小姐看中,讓我們去當男寵,也是件不錯的事呀,嘿嘿……"尤蘭塞恩沒去看布魯菲德的臉色,自個陶醉了起來,當然,盡管在得意之中,他的聲音依舊壓得很低.

男寵是貴族中的奢侈品,能成為奢侈品者,當然姿色相當過人,布魯菲德的臉色更難看了,他覺得尤蘭塞恩侮辱了自己,臉上的神色更難看了.

他們這行人一直走進托瑪納的中心地帶,繞過那破舊的海神雕塑,轉向了西邊的軍事區,來到一個不大不小的廣場上,卡爾等人吩咐他們列隊站好.

這一次,連卡爾也親自動手,和塔米他們一起為布魯菲德等候選者作最後的衣裝整理.

"無論如何,你們都必須立正站好,保持應有的舉止,懂了嗎?"卡爾逐行逐行的低聲吩咐著.

布置好一切後,卡爾和塔米他們就遠遠站到陰涼處,而布魯菲德他們就不得不站在太陽的正下方,盛夏午後的陽光是最為毒辣的,長時間灼曬很容易發生中暑,但真正的審核官大人卻姍姍來遲,由得候選者接受猛烈陽光的熱情洗禮.


大海中的賤民大多都是能吃苦的,但審核官大人的時間觀念實在太差勁了,大半個小時過後,一位較弱的女孩首先倒下了,臉色蒼白,顯然是中暑了.

她就站在布魯菲德的附近,所以布魯菲德很清楚地看到那女孩就算在昏迷中,嘴唇還是不停的顫抖著,布魯菲德想,她是想說點什麼嗎?或許是一番很不甘心的話吧……

鳥兒在廣場外的樹叢中嘰嘰喳喳的叫著,透出一絲絲煩躁的氣息,汗珠一粒接一粒地從布魯菲德額頭中滲出,然後緩緩從他臉龐上滑落而下,滴落在廣場的石板上,發出一下接一下的滴答聲,盡管這些聲音十分輕微,但布魯菲德卻異常仔細的聆聽著,這是他繼續維持清醒意志的最佳辦法,他有點後悔午餐的故作斯文,那個時候多吃一點,現在就可以撐久一點了.

已經一個半小時過去了,超過三分之一的候選者被送了出去.

就在布魯菲德也快要崩潰的時候,異變忽然發生了,一群不知從那里鑽出的野狗,像瘋了一樣撲向候選者,刺耳的狗吠聲從四面八方湧來,竟然有上百條大型惡犬從各個方向撲向他們,遠遠看到它們雪白的牙齒在陽光下發出耀眼的鋒銳光芒.

布魯菲德的腦筋頓時醒了一醒,第一反應是,慘了,該不該馬上逃走呢?接著下來第二反應是,那個審核官是不是故意放這些凶犬出來,借此來考核我們的鎮定?

在其他候選者的驚叫聲中,他側頭往卡爾官員他們望去,發覺他們同樣是一臉驚惶,區別僅僅是他們沒有驚叫出來,盡管慌張,舉止卻沒有失措.

布魯菲德飛速思考著,傳說中貴族老爺們的地盤真會出這麼大的漏子,讓瘋狗四處亂跑嗎?真有這樣漏子,又剛好被我們這群准備受審核的候選者們給撞中了?這未免太偶然了吧……

他對身邊准備逃跑的尤蘭塞恩低喝道:"別亂了,尤蘭塞恩,現在就是考核的題目了!"

尤蘭塞恩怔了一怔,他的腳步移動了兩步,又站了回來,最後他選擇了信任,長期在海上生活,有些人可以從其中鍛煉出過人的直覺,能嗅到什麼時候會放晴,海上什麼地方會有風浪,尤蘭塞恩就是這一類人,他直覺告訴他,布魯菲德這句話值得信任.

事實上,那群凶犬來到他們面前就停下了,只是繼續張牙舞爪的吠個不停,所以有幾個身穿高級官員服飾的男女走進廣場的時候,仍然站在原位的候選者,只剩下三十人不到,其余的,不是躲到了廣場的角落,就是爬上廣場邊上的欄杆.

一列衛兵跑了進來,把離開原位的人統統帶了出去.

布魯菲德緩緩舒了口氣,他發現高級官員當中,其中一個成熟的女士好像對他微微笑了笑,于是他猜,她是不是就昨晚向他發問的那一位.

卡爾小跑了過去,低聲彙報著什麼.

領頭那個黑衣男子一臉嚴肅,慢慢向布魯菲德他們走去,由得卡爾緊隨身後報告.

黑衣男子走進候選者當中,四處觀察,他首先發現有個候選者已經坐倒在地,褲襠還濕濕的,他不禁皺了皺眉,指了指那人,悶哼道:"他可以下去了."

卡爾一擺手,馬上就有衛兵將此人拖走.

黑衣男子來回在他們當中走了一趟,又在另一個候選者身邊停下,端詳了一下那孩子的耳孔,里面明顯有汙跡沒有洗乾淨,黑衣男子這次話也沒有多說,指了指,擺了擺手,那人也被帶下去了.

布魯菲德發現自己的心跳明顯加速了,尤其在四周忽然變得如此安靜的環境下,他聽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聲,他很害怕這樣巨大的心跳聲會影響自己能否順利通過考核,但怎麼也無法讓心髒平靜下來.

當黑衣男子來回走到第二趟,來到他身邊時也停下,布魯菲德的心幾乎跳了出來,這麼辛苦才來到這里,難道還是要被帶走,成為一個無家可歸的賤民嗎?


幸好黑衣男子僅僅在端詳他身旁的另一個女孩,她上衣的下擺明顯有一塊牛油的汙跡,不過那女孩很聰明地把那里用小夾子給夾了起來,把沾了汙跡那地方夾到了里面,不注意看根本無法發現這處瑕疵.

黑衣男子抽出了夾子,看清楚了那汙跡,冷冷笑道:"別耍小聰明!"又是擺擺手,這個女孩也被拉了下去.

黑衣男子轉過身,目光就落到了布魯菲德的臉上,他湊近了少許,細細端詳著布魯菲德的五官,布魯菲德感覺到了對方鼻息,看清了面前這張威嚴中帶有一點點霸道的臉,他感到一陣心懾,但生存的信念支撐著他,令他用盡量平和的眼望著前方.

但黑衣男子似乎並沒有因此而放過他,又伸手撥開了他額頭上劉海,要把他觀察得更為仔細,布魯菲德心里湧過一陣恐慌,大海的賤民中早就盛傳過貴族老爺們喜歡虐玩蠻童,這位黑衣老爺該不會是看上我了吧……

這個念頭剛剛升起,布魯菲德的內心頓時打了個冷戰,尤其他感覺到黑衣男子眼里似乎還閃過了欣賞的亮光.

黑衣男子的臉龐終于離開了少許,他用力捏了捏布魯菲德的肩膀,又捏了捏手臂,明顯的皺了皺眉,甚至還搖了搖頭.

布魯菲德的心有一絲安慰,這位貴族大老爺不會看上我了,但更多是恐慌,這黑衣老爺每次搖頭,就有人要被淘汰了,我過了這麼多關,最後還是要被淘汰了.

就在他心灰意冷時,黑衣男子卻道:"你一直表現得很好,只可惜太瘦弱了,筋骨也不結實,就像北岸的度假輕木帆,看起來很華麗,卻無法在海里經得起大風大浪."

他是說我中看不中用嗎?布魯菲德思考著這個問題,情緒暗暗開始有點抵觸,但他不敢用任何言辭來反駁.

黑衣男子身後的卡爾見布魯菲德一臉若有所思,趕緊向他打了個眼色,布魯菲德才反應過來,連忙道:"謝謝老爺的教誨."

黑衣男子首次展露出笑意,甚是溫和,說:"但任何船只要經過改良,都能成為乘風破浪的好船!"

他轉身離去,對卡爾作了個重新列隊的手勢,卡爾趕緊指揮布魯菲德他們重新排成新的整齊隊列.

布魯菲德飛快數了數,現在只剩下二十四人左右了.

借著重排隊列的腳步聲,尤蘭塞恩飛快說了一句:"謝謝你,布魯菲德!"聲音很低,但布魯菲德還是聽到了.

不過他僅僅是微微點了點頭,以作回應,他不想剛剛建立起的好印象就被破壞了.

黑衣男子站在隊列前,朗聲道:"你們好,我是海因姆男爵,在托瑪納專門負責新人的訓練!在整個選拔過程中,相信你們也了解到了,我們法考爾金家族需要的人才,不單要有智慧,做事夠精明,舉止得當,忍耐力強等等優點,還要有膽識,有眼光,你們既然每個人都說願意忠誠于家族,那麼就必須信任家族,相信只要在家族的地盤里,你們的生命會得到最大的保障!剛才考核最後一個環節里,要考的就是忠誠,信任,膽識和眼光,我很高興你們都做到了……"

布魯菲德一聽到"剛才考核最後一個環節",頓時心花怒放,他終于通過以嚴格聞名的法考爾金家族的考試了,不用被人驅趕出托瑪納,不用成為無家可歸的賤民,不用被凶殘的衛兵吊死在城樓上了……

因為太過興奮,他腦海里"嗡,嗡"的響了幾下,以至錯過了海因姆男爵的不少發言,他趕緊重新定下心,以免被有心人看出他正得意忘形,只聽男爵繼續說道:"……在家族里,什麼學問都可以學到,唯獨忠誠是靠你們自己去理解,去實踐的,將忠誠這種最高貴的品格烙印進你們的靈魂里,永遠信任家族,永遠忠誠于家族!最後,恭喜各位,你們正式成為法考爾金家族的預備成員!"

在卡爾的帶領下,布魯菲德等預備成員整齊向海因姆躬身行禮,海因姆已轉過了身,領著他的官員們,向廣場的出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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