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 第五章

清晨的鍾聲響起了,所有預備成員必須在聽到鍾聲後起床,趕到訓練營大樓外的廣場集合,如果在十五分鍾後,鍾聲第二次響起時,你仍沒有到達廣場,並且缺乏一個合理的解釋,那麼,你可以回去收拾行裝走人了.

布魯菲德睡得並不好,直到快天亮了,勉強才能合眼,但鍾聲響起時,他立即從床上彈了起來,想在這里生存下去,那麼就得守這里的規矩,他搖醒了尤蘭塞恩,自己迅速穿好那套嶄新的預備成員服裝,再稍作梳洗,不再管剛剛穿好衣裝的尤蘭塞恩,自己沖出門外,往樓下奔去.

但令布魯菲德失望的是,他並不是第一個到達廣場的人,先他們幾屆的預備成員不少已來到了廣場,就算是他們那一屆,也有一個俏麗的女孩筆直地站在了那里,布魯菲德認得她就是那個執著地堅持要用自己姓那個女孩子.

當他從那些高屆的預備成員身邊走過時,他感到有不少目光正盯著他,這多少令他感到有點不適,但當他聽清其中傳來一些嗡嗡的議論聲時,他簡直氣炸了.

"那個小家伙好像昨晚出去了……"

"知道,我的床靠窗邊,看到有輛豪華馬車把他給接走了……"

"前面我掃落葉的時候,聽長官說,好像是有什麼貴族老爺找他呢……"

"找他干嘛?"

"你說呢?"

"嘿嘿,又一個可憐的男寵產生了,還是大老爺的男寵."

"哈,你羨慕人家了?"

"呵呵,當男寵可以提出離開訓練營呀,多美妙的事情……"

"……"

布魯菲德握緊了拳頭,盡量不讓自己做出任何出格的舉動,現在的屈辱,日後一定用無比的榮耀去洗刷,當他目不斜視地走回到自己的位置時,臉色已如白紙一般蒼白.

那女孩見到布魯菲德到來,回頭笑了笑,布魯菲德也勉強牽動一下嘴角,但他心里卻是咯噔了一下,那些混蛋在那邊胡說八道著,她難道一句也沒有聽到嗎?對了,她故意回頭對我笑,那是恥笑我,間接性地侮辱我!

此時的布魯菲德,只覺得全世界都是敵人.

那女孩注視著布魯菲德難看的臉色,沒將頭轉回去,反倒微微側過了身,低聲道:"你叫布魯菲德,對嗎?昨晚長官吩咐我整理我們這一屆預備成員的資料,我看到的……嗯,我叫凱斐瑞!"

布魯菲德微微低著頭,他現在的心情根本不想與對方作任何言語上的較量,在他看來,這個叫凱斐瑞的女孩一定是在試探自己,試探自己昨晚到底干了什麼,到底是不是成為了貴族老爺的男寵,一定是的……布魯菲德心中的屈辱更深了,但他抬起頭望向對方,卻發現凱斐瑞的眼睛里並沒有嘲諷,反倒充滿了友善,隱約中還透出一絲安慰.

凱斐瑞見布魯菲德仍是一聲不吭,又低聲說:"布魯菲德,不必擔心,在第二次鍾聲響起前,低聲交談是長官允許的."

"哦……"布魯菲德輕輕的應了一聲,他覺得對方應該是抱著一份善意交談的,所以他問了一句,"你怎麼知道的?"

"四年前我來參觀過這里,當然,那時候我還是貴族,不過現在已經沒有人再認識我了……"凱斐瑞苦澀一笑,笑容里滿是唏噓和落寞,這樣的笑容完全與她的年齡搭配不到一起.

布魯菲德瞥了一眼那邊的高屆預備成員,低聲問:"凱…凱斐瑞小姐,他們是……"


凱斐瑞沒等布魯菲德說完,直接回答道:"他們同樣是法考爾金家族的預備成員,在身份上,和我們並沒有什麼不同.只不過他們先來一年,兩年,三年,或許更久.從有些人的衣服已經陳舊,可以看出,有個別預備成員已經在這里呆不少年了!"

凱斐瑞迎上布魯菲德疑惑的目光,解釋道:"就算你各方面的素質已經及格!但假如貴族們的旗下沒有空缺,或者暫時還沒有貴族看中的,都必須留在這里!"

布魯菲德的心頓時涼了一涼,但他馬上又振作起來,心底里自我鼓勵著,一個高貴的靈魂是很容易被挖掘出來的,就像沙子里的黃金,遲早會被人發現.

這時,下來的人越來越多了,他們這一屆的預備成員有不少還邊跑邊整理著衣裝,其中就有尤蘭塞恩.

凱斐瑞慢慢將身子轉了回去,低聲說:"布魯菲德,我祖父曾經對我說過,只要有人群的地方,就會有流言蜚語.你還沒有能力改變世界時,就暫時融入這個世界吧!"

布魯菲德怔了一怔,他發現這位凱斐瑞小姐遠遠比他想像中要成熟,他有點感激凱斐瑞的安慰,細細品味了幾遍凱斐瑞最後那句話,布魯菲德低聲說了句:"謝謝……"

不過凱斐瑞沒再回頭,也沒再說什麼了,或許是坦然接受了布魯菲德的道謝,也或許是因為布魯菲德的道謝聲太輕太輕了,以致她根本沒有聽到了.

尤蘭塞恩擠到了布魯菲德的身後,低聲笑道:"這次我不謝你了,我要感激海神,是他把你送到了我的身邊."

布魯菲德還沒應他,第二次鍾聲響起了,周圍的嗡嗡談論聲,立即在刹那歸于寂靜,各屆預備成員的體能教官出現了.

高屆的教官簡潔得很,只吐出一個字:"跑!"就領著歸他們管轄的預備成員們慢跑出廣場了.

而布魯菲德他們這新一屆預備成員的教官就多說了兩句,不過同樣簡潔:"我們是法考爾金家族的成員,無論將來你們出現在家族的什麼位置上,體力都是相當重要的!跟著我,跑!"

他們新人還沒有資格隨意進入軍事訓練區跑動,只能繞著廣場慢跑著,布魯菲德的體能並不好,三圈過後就已經大汗淋漓,呼吸困難了.

那健壯的教官叫了聲"停",新人們大多是賤民出身,習慣了大海,罕有在陸地上遠距離奔跑,一個個如獲大赦,但教官補充:"女的,原地休息,男的,繼續跑!"

布魯菲德他們不得不繼續緊咬住牙,又跑了兩圈,布魯菲德已是搖搖欲墜,隨時倒下時,教官才再次喊停,並且冷冰冰的作結束語:"你們的身體素質很令人失望,假如一個月後,你們還是這樣,沒有人可以繼續留在這里!好了,去浴室更衣清洗,二十分鍾後到餐廳集合!"

布魯菲德因為熱量消耗過大,昨夜睡眠又不足,體質曆來孱弱的他幾乎在公共浴室里暈了過去,幸好尤蘭塞恩好幾次攙扶住他,才令他沒有在公眾面前出丑.

簡單的用餐過後,他們來到了新人專用的訓練室,一個戴著眼鏡,一副老學者模樣的導師已經在那里等候了,一些必須的資料,文具,筆記都已經整齊地放在每一張桌子上.

導師等所有人坐好後,簡單自我介紹:"各位預備成員,你們好!歡迎加入法考爾金家族,我是導師摩多,專門負責教導你們家族史……"

摩多的授課遠沒有他的樣子看起來無趣,他生動地講述著法考爾金家族的來曆和崛起,預備成員們一個個聽得津津有味,就當是聽故事那樣,有個別會寫字的,還在桌子上用筆記認真記錄起來.

布魯菲德小時候還是跟著父母的時候,曾因為風暴而被困在黑角海域北部的一個小島上幾個月,當時他們的船和另一條中桅商船靠在一起,那船主曾經是個貴族,不過已經沒落了,他挺喜歡布魯菲德,閑著無聊就給布魯菲德講講故事,教布魯菲德寫字認字,那是布魯菲德這十四年來最有文化氣息的時光,他天性聰穎,著實記住了不少文字.

就算後來跟了瑪麗斯姨媽,他空閑的時間越來越少,他仍偷偷溫習,現在終于有機會再次實踐了,他很是興奮地拿起桌上那根粗制的羽毛筆,異常愉快的記錄著要點,不過摩多導師常常吐出一些他不會寫的字句,那他只能用自己想像的符號來代替了.

一節課很快就要過去了,摩多導師很是滿意地看了看台下專心致志聆聽的學生們,其實每個家族招收新人後,第一項要做的工作都是給他們講述家族曆史,讓新人們產生認同感,歸屬感,被美化過的家族史被灌輸進新人們的腦袋後,會大大提升他們的忠誠度,這對于家族的未來,是大有裨益的.

"今天的家族史到此為止,我要隨機提問幾個問題!"摩多掃視了一遍全場,指了指一個坐在前排的預備成員.


那是一個看起來挺結實的男孩,他連忙站了起來,摩多問:"我們法考爾金家族的創始人是誰?"

那男孩用力地眨了眨眼,盡力回憶著大半個小時前的內容,只可惜他的記憶力並不如他想像中管用,想了好一會,才訕訕道:"對不起,先生,我忘記了!"

摩多悶哼了一聲,用嚴厲的語氣說:"連我們的祖先都忘記,這成何體統,你站著,直到下課!"

他目光再一次游移,指了指布魯菲德,說:"你來回答!"

布魯菲德趕緊從位置上站起來,回答道:"我們家族創始人是伊格納蒂斯.法考爾金!"

"很好,沒記住的都給我記住了!"摩多又狠狠地瞪了一眼前面那男孩,才轉回到布魯菲德,問,"那麼,我們家族的發源地是在哪?"

"在紅岩海域的黃金海岸."布魯菲德回答.

"不錯,那我們家族一開始是做什麼貿易為主的?"

"貴金屬買賣,另外還有木材加工……"布魯菲德流利地複述著摩多曾經講述過的內容.

摩多又連續問了幾個問題,沒想到布魯菲德都能一一作答,摩多目光中不禁閃過了詫異,因為最後一個問題已經是比較難記住的細節了.

他離開了講台,慢慢走到布魯菲德面前,瞥了一眼他的筆記,伸手啪一下把筆記蓋上,又問了幾個比較難的問題,布魯菲德竟然都能一一回答,摩多贊賞的點點頭,這個孩子的記憶力真是好得驚人,家族這次找到人才了.

"我們法考爾金家族進入黑角海域是哪一年哪一月?"遠處傳來了一把威嚴的男聲,海因姆男爵不知何時已站在了門外.

布魯菲德用力的抿了抿嘴唇,努力的回憶著,他想了一會,才敢迎上海因姆男爵的目光,回答道:"摩多導師還沒有講到."

"很好!"海因姆男爵也點了點頭,轉向摩多,道歉道,"摩多導師,我巡堂路過,打攪了,請你繼續!"

摩多慌忙躬身回禮,等海因姆男爵離開後,才微笑對布魯菲德說:"坐下吧."

布魯菲德慢慢坐回到位置上,心里疑惑海因姆男爵為什麼會突然問一個他還沒有學到的問題呢……

這時,下課的鍾聲響起了,布魯菲德心中也忽然一亮,天啊,海因姆男爵在懷疑我是不是敵對家族派來的間諜嗎?如果我真能回答出那個高難度的古老問題,現在鐵定已經被列入海因姆男爵的黑名單了……

他發覺自己的心不爭氣的急跳了幾下,背脊涼涼的,冷汗已在不知不覺間滲透了衣服.

摩多回到講台上,說:"課間規矩,相信昨天卡爾先生已經向你們說得很清楚了,但我覺得很有必要再說一遍,因為你們當中有些人的記性實在不怎樣……"

他瞥了一眼前面回答不出問題的結實男孩,繼續道:"記住了,可以交談,但不能喧嘩,可以走動,但不能離開訓練營,嚴禁追逐!"

"那麼,各位家族的預備成員,我們明天見了!"

布魯菲德他們集體躬身,一直等到摩多離開訓練室.


"嘿嘿,布魯菲德,沒想到你這麼厲害呀!"尤蘭塞恩向布魯菲德豎起了大拇指,又拿過他的筆記翻閱,又盛贊道:"沒想到你剛來的時候穿得這麼破爛,竟然還會寫字呢,嗯,字體看起來很漂亮呢……"

布魯菲德心思還沒從剛才那陣恐慌中走出來,他發覺托瑪納這個地方,接觸得越深,就覺得越可怕,每一個刹那都有可能出現陷阱,每一個瞬間,都有可能萬劫不複.

他以僵硬的微笑回應著尤蘭塞恩喃喃般的廢話,眼睛不自禁的飄向了凱斐瑞的位置,人就是這樣,曾經在一個人身上獲得過安慰,再次失落時,就會情不自禁的想起那個人,以期待獲得新的安慰,恰好凱斐瑞也轉過頭望向了他,迎上布魯菲德的目光,很自然的笑了笑,笑容很柔和,令布魯菲德感到很舒服,他覺得凱斐瑞也看穿剛才海因姆男爵問話的真正意圖,所以給予自己一個鼓勵性的安慰笑容,想到這,布魯菲德對凱斐瑞的好感不禁又多了幾分.

接下來,是各類禮儀課,主要以理論為主,實踐為輔,到了下午,便是文化課,授以各類知識,都以為未來輔助貴族為主,最後一節課是文字課,文字導師從最基礎開始教預備成員認字……

新人預備成員剛到來的好一段時間里,都是以這樣的課程開始慢慢融入法考爾金家族,導師們不斷的為你洗腦,不斷的向你強調忠誠,讓你對家族的歸屬感不斷增加,在這途中,還會教導你各類基礎知識,讓你學會認字,最終成為法考爾金家族里一名及格的成員,或者說,一名及格的仆人.

有托瑪納那高高的城牆擋隔著,海風也不能輕易吹進來,大海中的一切似乎遙遠了許多,陸地給人的踏實感,讓新進的預備成員們的心也慢慢安穩了下來,在這個地方,最起碼不用擔心隨時降臨的暴風雨,也不用擔心漆黑的夜晚里出沒的海獸,更不用擔心明天的飯餐在哪.

但凡事有利必有弊,太過平凡的日子,生活節奏又如此穩定,每天所做的事又是如此重複,時間就會飛快的流逝.

一個月,就在不知不覺間過去了,布魯菲德這一屆的預備成員已經有兩個被勒令提前離開了,其中一個就是第一節課那個回答不出問題的男孩,他離開那天滿臉是淚,甚至跪下哀求導師再給他一次機會,但導師轉開了臉,如狼似虎的衛兵就把他像死狗那樣給拖走了,布魯菲德目睹了那一幕,他心情是沉重的,他覺得那個男孩或許和自己一樣,已經是無家可歸了,離開這里就等著被吊死,他心里同情那個男孩,卻無能為力,他想,假如當天回答不出問題那個人不是他,而是自己,那現在被拖走那個人說不定就叫布魯菲德了……

其實布魯菲德的想法太悲觀了,他一直表現得很好,獲得了所有導師的認同,都覺得布魯菲德可以栽培,摩多導師甚至還認為布魯菲德是個天才,他很有機會能成為法考爾金家族里的重要成員.

布魯菲德本人並不知道上面對自己的評價如何,雖然自我感覺還不錯,但他依舊兢兢業業的過好每一天,他不希望下一個離開的人是自己.

在進入訓練營的半個月後,基地對他們的管理放寬了一點,課余時間,他們可以在訓練大樓的范圍內走動一下,這給予了布魯菲德增肥的便利,塔米老人在訓練基地里負責飯堂的管理,常常會偷偷招呼布魯菲德去吃點夜餐,尤蘭塞恩也因此沾到不少光,這個樂觀的孩子就嘻嘻哈哈的贊美海神,讓布魯菲德成為他的朋友.

關于布魯菲德的流言蜚語慢慢淡了下來,但在這樣枯燥的日子,預備學員們需要樂趣,一些相關的話題仍在繼續延續著,譬如他們會研究為何布魯菲德才出去一夜,以後就沒再出去了呢,那只能說明貴族老爺們不喜歡他,或許嫌棄他不夠乾淨,又或許覺得他太瘦弱了,玩起來不起勁……把話說得有多難聽就有多難聽,布魯菲德從憤怒到適應,再到慢慢習慣,幾乎可以將這些完全不著邊的話過濾到腦後.

但尤蘭塞恩可不能,一次公共浴室中,有個高屆的預備學員忽然問布魯菲德,屁股那里還痛不痛?尤蘭塞恩就要沖上去揍那個侮辱人的小子,但布魯菲德趕緊將他拉住了,他淡淡的對尤蘭塞恩說:"聽說過瓦羅島特產嗎?那是一種大嘴巴的土狗,每次見人就會像瘋了一樣吠,但沒人理會它們的,因為一條狗向你吠起來的時候,我們沒必要非得宰了它們不可呀?"

尤蘭塞恩哈哈大笑了起來,用笑聲為布魯菲德這個精彩的比喻喝彩,眼角瞥著高屆的小子,目光居高臨下,無疑在說,我錯了,我不該和一條狗計較的……

這輪到高屆的小子咽不下氣了,他抽起毛巾就想沖過來教訓布魯菲德和尤蘭塞恩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但也被拉住了,所有人都很清楚,一旦打架將意味著什麼.

對于這次的事件,布魯菲德自我覺得是一場勝利,證明用智慧也可以反擊敵人.

在這個月里,布魯菲德與凱斐瑞也開始了一場精神式的戀愛,他和她不時會交談,她不時還會對他友善的微笑,不同的場合里,她有機會就會看看他,送上鼓舞的眼神,這足夠令布魯菲德品嘗到幸福,這位沒落了的貴族美女,為自己這個大海中的賤民所傾倒了,布魯菲德為自己感到自豪,更是確定了高貴靈魂的重要性.

他絲毫不懷疑如果他們都是貴族,現在已經緊緊地依偎在一起,因為不久前曾被一個真正的貴族小姐挑逗過,雖然充滿了屈辱,但也點燃了布魯菲德這方面幻想的火yao桶,他常常會在深夜里幻想與凱斐瑞小姐戀愛的種種畫面,有時還為此難以入眠.

但他對于未來的野心控制住了自己的yu望,一直也不敢有任何非分的作為,當然,這也和他心底深處的自卑心理有關,他常常會擔心這僅僅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幻想.

不管如何,布魯菲德和凱斐瑞的關系確實走近了不少,他從她身上學到了不少十分正宗的貴族禮儀,還有,規范而且得體的談吐.

生命總是充滿了偶然,一次突發**件的發生,忽然打斷了布魯菲德的平凡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