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 第四章

布魯菲德尚未進入宿舍,一道魁梧的身影從舍監的屋子里閃了出來,把他和阿穆嚇了一跳,不過兩人看清是特洛克祭司後,忙同時躬身行禮,布魯菲德發現,阿穆的躬身弧度要比自己大多了.

按照阿穆所教的方法,布魯菲德判別特洛克胸章上黃白條紋的形狀,真沒料到,特洛克竟是一名八級祭司,在人才濟濟的神殿世界里,能達到這個級別的祭司不少,但在紅土神殿里,恐怕這就是一個相當高的級別了.

特洛克回禮向兩人致意,並讓布魯菲德跟隨他走到另一邊去,確定四周無人後,劈頭就道:"不錯嘛,布魯菲德,第一天上課就讓神學院知道了你的存在."

布魯菲德以為對方是迫于輿論壓力前來問罪,只好又裝出一副虔誠的樣子,低頭道:"祭司閣下,我有罪!"

特洛克不耐煩的擺擺手,笑道:"別和我來這一套,這點破事我才沒空理會,我要和你談的是另一件事!"

他斂起了笑容,沉聲道:"布魯菲德,告訴我,你離開托瑪納時,法考爾金家族到底發生了些什麼?"

布魯菲德才剛抬起頭,但一接觸到特洛克凌厲的眼神,慌忙又將頭垂下,囁嚅道:"這個……回特洛克祭司閣下,我只按維斯特大人的吩咐去做,具體相關……"

"好了,小滑頭!"特洛克粗魯的打斷布魯菲德,語調加快了許多,"開始我出于與維斯特祭司的交情,並沒有追究你太多的過往.但今天,神殿收到了自遠方傳來的消息,法考爾金皇帝駕崩了,他們那個長得比牛還要結實的大王子,也因傷心過度得急病倒下,好一個'傷心過度’,相信再過兩天,收到的消息就是他因傷心過度而亡,到時法考爾金的新主人又將會是誰呢?"

這位魁梧的祭司猛地向布魯菲德走近了一步,氣勢洶洶的增加著壓力,厲聲道:"那麼,布魯菲德,現在就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假如你不想第一天進來就被攆出去的話!"

布魯菲德被這忽然而來的恐嚇嚇得心髒一陣急跳,他稍稍猶豫了一下,決定選擇誠實,與其說信任特洛克,倒不如說他現在找不到可以倚賴的人了.

他把進入托瑪納皇宮後經曆的一切,挑重點告訴了特洛克,特洛克一聽到是"從未見過的一種瘟疫"時,就立馬皺起了眉,然後聽到後面貴妃難產,就開始在原地踱起步,也不知在布魯菲德面前來來回回走了多少趟,邊聆聽邊喃喃評價著:魯莽,真是魯莽,我的老朋友實在太魯莽了……

等布魯菲德敘述完一切後,他目光凌厲的盯著對方,直盯得布魯菲德再次緩緩垂頭,他才歎氣道:"你到底有什麼特長呢?維斯特竟然肯為你冒這麼大的風險,我的老朋友可不像是一個容易沖動的人."

布魯菲德仍是垂頭,這個問題不好回答,就當特洛克問的是一個不需要答案的問題吧.

"瘟疫,奇怪的瘟疫,皇室更替,繼承人的不確定性,敵對海域的打算,一個被卷入了陰謀的名字……"特洛克喃喃的說著什麼,又在原地踱起了步.

最後,他歎了口氣,像是下了決定,沖布魯菲德點了點頭,道:"好吧,既然事情已經如此,那你就好好在神學院呆著吧!循規蹈矩吧,孩子,別鬧出什麼亂子了,低調,一切都得盡量低調,無論你擁有什麼才華,都統統藏起來,風暴遠遠尚未過去……"

雨絲驟然而降,雨季天的風是濕寒的,冰冷的風刮在布魯菲德被冷汗濕潤了的背脊,他望著特洛克離去的背影,用力的抿了抿唇,他知道,剛才只差一點點,特洛克就要將他拋棄了.

午休的時候,在宿舍房間這樣的非公開場合,一直裝得根本不認識布魯菲德的室友們,此時此地紛紛向布魯菲德致歉,至于為何今早沒喚醒他,導致了他的嚴重遲到,他們的解釋也是合理得光怪陸離.

"我離開的時候,記得你已起床呀,莫非是我的記憶出現了混亂,讓神拯救我這混亂的大腦吧……"


"吾友布魯菲德呀,誠然,我是除你以外最後一個離開的,但我向白色女神發誓,我當然明明搖醒了你,你在哼哼中承諾著會立即告別睡魔,誰料到你僅僅是處于一種本能的假醒現象下,當我轉身離去,你又再度沉沉入睡,都怪我,神將懲罰我魯莽的判斷……"

"……"

虛偽的笑容和不負責的誓言充斥著這個小空間里,布魯菲德想,如果我能從其中感覺到溫情,哪怕是一丁點,那我一定是瘋了……

但表面上,布魯菲德也是滿臉感激的微笑,接受了他們每一個的解釋和致歉,並向他們高潔的靈魂表示致敬.

友情之光的照耀下,布魯菲德的目光更多是落在那本厚厚的古神殿語上,對于這門艱澀的語言,他正從音標那里從頭學起,或者古神殿語在神殿之外的地方根本沒有用得著的地方,但布魯菲德對自己說,這有什麼要緊呢,重要的是先在這個避風港里站穩腳跟.

下午的第一節課是祈禱,那是講述祭司在不同的場合下,該使用何種祈禱儀式,並說上一些華麗的廢話.

這又是一門可以令布魯菲德頭疼的學科,因為祈禱使用的廢話,有接近一半是那種古神殿語,那密密麻麻排列的文字篇章,一想想日後還必須把它們全部背誦下來,實在是件令人痛不欲生的殘酷事.

祈禱的導師沒特別針對布魯菲德,不過從他授課的過程里,目光不止一次的飄到自己身上,布魯菲德很有理由相信,他已經進入了導師們的黑名單.

這一節課的最後,是學員們就近相互背誦今天所學到的儀式篇章,菲納很自然而然就轉過了身,盡管面容像其他的預備祭司一般,古板得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但她一雙眼睛卻是笑眯眯的.

"神將指引我們!"

一句最常用的神職人員的開場白後,菲納便開始背誦那篇關于占星前的祈禱文,布魯菲德看似認真的盯著書頁上那亂七八糟的文字組合,眼尾的余光瞥了瞥四周,每一位學員都異常嚴肅的投入到自己的角色之中,仿佛此地已是占星台,此刻真的是占星前來臨的一刻,人人都一絲不苟,布魯菲德摸了摸耳朵,原來由高貴的古神殿語組成的聲響,和普通人群中的噪音並沒有太多的區別.

坐在菲納前面的男學員,大概本來是與菲納搭檔互相背誦的,但布魯菲德的出現,令他成為了落單者,幸好神職人員都是公正的,祈禱學的導師親自來到了他的座位前,表示樂意成為他的搭檔,親自聆聽他背誦,那倒黴的家伙不時回頭看向布魯菲德時,那眼神怨懟得幾乎可以把布魯菲德融化.

"……布魯菲德,我的背誦可有錯漏?"原來不知不覺間,菲納已經將整篇占星祈禱文背誦完了.

"嗯,這個……聲音很好聽!"布魯菲德回過了神,隨口給出評價.

菲納那雙靈動的大眼睛笑得更甜了,說:"掌管群星的空間之神可是很嚴格的,祈禱文一點點錯漏都可以被視為褻du,不能單聽聲音啊."

布魯菲德想,神學里說,眾神都是寬容的,公正的看待每一個世人,聆聽每一個世人對眾神祈禱的聲音,但在祈禱學里,眾神又變成嚴苛的,你對眾神的祈禱里,要是出錯半個字,那就是褻du者,罪無可恕!

多麼矛盾的說法呀!到底是神本身出現的矛盾,還是他們的信徒歪曲了眾神的本意呢?


菲納沒想到坐在她身前的這個英俊男孩,滿腦子褻神的念頭,質疑著神殿的權威,她依然對這位擁有異端潛力的少年保持著高度的好感,微笑說:"……別發呆啦,輪到你了."

布魯菲德只好硬著頭皮,憑自己過人的記憶也背誦了一次,不過他沒有那麼豐富的感情像其他人那樣使用著抑揚頓挫的語調,就像過去背誦著法考爾金的家族規則那般,以最平和的語氣陳述著,遇上有古神殿文的地方,大多都只能含糊其詞.

開始菲納聽得暗暗搖頭,慢慢的,她的目光變成了驚詫,因為,非古神殿文的部分,布魯菲德竟然一個字也沒有背錯,更何況……

她等布魯菲德背完,輕聲問:"布魯菲德,你今天才第一次接觸古神殿文吧?"

布魯菲德說:"對啊."

菲納感歎道:"真了不起,有十幾個複雜的詞組,你的讀音完全是正確的!"

布魯菲德說:"這個……你的意思是,古神殿文部分,我只背誦正確了十幾個詞組."

"是的."

"菲納,你確定你是在誇獎我?"布魯菲德的目光重新落到書頁上,那密密麻麻的古神殿文部分,他竟然只對了十幾個詞組,按菲納原本的說法,這簡直是徹頭徹尾的褻du了.

菲納搖頭微笑道:"布魯菲德,我真的沒有嘲諷你,古神殿語是祭司學里最難的一部分,你才剛接觸,就能記下這麼多,相當不錯了……不如這樣吧,以後的晚修時間,我們到輔導室去,我願意幫助你在古神殿語方面取得進步."話畢,菲納的臉像是紅了紅,但立即又恢複了正常.

輔導室是神學院晚修的時候,學員們互相交流的地方,這個地方有一個特色,就是允許交談,對于規則森嚴的神學院而言,這是多麼寬容的一個地方啊.

布魯菲德對于這個邀請愕了愕,神學院里不是對少年男女間的朦朧情懷深惡痛絕的嗎?進來的時候,特洛克祭司就警告過他兩件事,第一,切勿拉幫結派;第二,別有戀愛的念頭……

布魯菲德疑惑的態度令菲納的神色黯淡了一下,但她馬上振作起來,微笑說:"神告訴他們的女子,應該互相關愛,你可不要胡思亂想哦."

"那是當然!"布魯菲德也察覺自己的態度有可能令對方受到了傷害,對于一顆友善的心靈而言,讓一個對自己懷有美好憧憬的少女受到這樣的傷害,這將會留下塵埃,他補充道,"我也很期待能在交流間取得進步."

"進步"這一個詞,他使用了最新學會的古神殿語,本以此來加強自己的誠意,誰料到菲納的臉立即紅了,布魯菲德當然不會知道,在眾神典籍里,知識之神正是以這樣一句話,開啟了他與愛神之間的愛情篇章.

幸好並沒有第三者聆聽到,要不然這一類充滿不羈的浪漫句子,布魯菲德大可以准備第二次進入院長室接受訓斥了,這一類句子,你用正常的語言說,可以!但你用古神殿語說,那就是墮落的證據;這一類句子,神說,可以!但你說,就是對神學院挑撥的證據.

下課的鍾聲打斷了這種窘迫,菲納僅僅是以異常輕微的聲音說了句:"那麼,我們今夜輔導室見了."說完便回過頭,不敢再輕易看布魯菲德一眼了.


布魯菲德還完全不清楚自己說錯了什麼,還很是自我感覺良好的認為,這就是靈魂的力量,最平凡的句子,也能引來另一個高貴心靈的共鳴,自然而然,無需修飾.

最後兩節課,是最初級的白魔法.這終于算是精神學領域的課程,也是布魯菲德終于可以俯瞰所有人的領域.

聆聽著導師不惜篇章的講述著白魔法的一些原理和神殿博愛的精神,神殿的精神就自然在布魯菲德的腦海里過濾了,因為他發覺是否博愛,實在與能否使用白魔法的關系不大,但白魔法的基本原理,確實與海術的基本原理有許多的共通之處,這包括對精神起源的看法,對精神本源的使用,區別僅僅是運行的方式.

好比兩條不同的河流,起源是一樣,但他們卻以不同的河道,不同的軌跡來流動,不過終點,也同樣是大海.

過去閱讀維斯特祭司的筆記時,這個僅僅是模糊的念頭,如今白魔法原理的書籍就擺放在面前的書桌上,在大量的清晰文字面前,布魯菲德發現,這個猜想也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說不定還可以據此類推,所有精神學上的運行途徑,譬如其它魔法,幻術等等,都是如此,本源與終點都是一致,只要找出各自運行的軌跡,就能輕而易舉的掌握這一門精神學的運用.

神殿,乃至海洋時代所有的精神學說大家,他們全部都把問題複雜化了,把所有的精神力運用區分得如此細致,誤導了所有的世人,誤導了無數個時代.

布魯菲德為自己的猜想而興奮不已,這個猜想假如成立的話,那麼無數在精神領域上的定律都將被打破,只要掌握一門精神運用,其余精神學說上的應用也同樣能夠得心應手,多麼偉大的假想,滾燙得布魯菲德的靈魂也為之熱烈的顫栗,他開始細細的從頭翻閱白魔法理論,企圖更細致的將他的思路描繪出來.

當然,布魯菲德全然不知道,他正走在一條異常危險的道路上,與傳統為敵,那是叛逆,與神殿為敵,謂之異端.一套全新的精神理論實用與否,並非關鍵,關鍵的是,這套理論是否會動搖傳統勢力的根基,是否能被當代主流思想所接受.

不過,此刻的布魯菲德現在全然沒有顧及到這些,滿腔熱情的投入到自己的研究中,直到講台上的導師實在忍無可忍,走到他面前,命令他立即站起來回答問題.

當導師發現布魯菲德所看到的書籍仍是白魔法理論,怒火稍稍平息了少許,面前這個年輕人到底是個新人,他或許聽不懂目前所說,所以打算從頭自學,到底還是好學的,只不過是選擇了錯誤的方式.

所以他還是選擇了一個最初級的問題,問:"你認為白魔法的本源是什麼?"

"回敬愛的導師先生,是我們的心靈!"布魯菲德小心翼翼的回答.

"很好,那麼你如何看待自己的心靈呢?"白魔法導師的臉上終于恢複了平靜.

"我的心靈如同小小的溪流,唯其淺,才明澈."

導師的嘴角逸出了一絲笑容,這孩子真有一套,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委婉的求情了,導師點了點頭,讓布魯菲德坐下,肅容道:"插班生意味的僅僅是學習進度落後,其余並無不同,無需因此而自卑,困惑,更無需因此而急進,白色女神將眷顧我們!"

布魯菲德輕輕松了口氣,雙手交叉環抱胸前,躬身致禮,方才坐下,事實上,他也理該松口氣,誰知道導師先生再問下去,正走火入魔的他,會說一些什麼樣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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