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紅土神殿,群龍無首.
戰爭爆發後,那幾位優柔寡斷,磨磨蹭蹭的代理主教,祭司,在經過無數次會議,相互說服著對方,如果想保留性命,必須離開這個住了幾十年的地方,還得相互鼓舞起對方的勇氣,終于才能恨下心決定:暫時舍棄神殿建築,全體神殿人員登船離開.
這個決定卻沒能引來太多的歡呼,因為野蠻人的先鋒部隊和海盜已經來到幾十海里以外,夜闌人靜時,已能聆聽紅土海軍與敵軍交戰的炮火聲.
紅土海軍且戰且退,按此預計,五天之後,凶悍的野蠻人將正式登陸神殿島嶼,但神殿家大業大,決定遷移後,估計還得需要三天時間才能將重要的物品裝載完畢,整裝出發.
時間上的安排,實在令人提心吊膽.
布魯菲德內心嘲諷著,神殿那驚人的辦事效率再一次體現了出來!最簡單的撤退決定,他們竟然可以討論七天,然後神殿里那些重要的雕塑,過去先賢們使用的器皿等等亂七八糟的東西,也全得搬到船上去,最難以想象的,是圖書館里的書籍,也得全部搬走,代理主教們聲稱絕不能留給野蠻人精神財富……
對此,布魯菲德狠狠的批判著,那麼你們應該一把火把它們燒掉,只取走紅土才有的孤本就可以了,沒必要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各大海域神殿里都有的普通書籍上!
最不可理喻的是,紅土鎮上的居民們,他們的船只也是由神殿安排的,但神殿卻沒下達任何讓他們提前離去的命令,而是讓他們也加入搬運工作中,聲稱最危急的時候,信徒們理該表現出最足夠的虔誠.
布魯菲德想,真好!原來神殿就是如此關愛世人!
他就是在一肚子腹誹之中,投入到圖書館的搬運工作之中,將幾疊書捆在一起,然後搬至樓下,那里有手推車負責將書運送至船上.
遠方不時傳來的炮火聲,督促著人們的工作,在死亡的壓力面前,沒有人有怠工的表現,布魯菲德苦中作樂般沖阿穆調侃:"相比起正殿搬運賢人雕塑,我們的工作實在有負神殿的厚愛啊!"
阿穆只能回以苦笑:"這得感謝眾神沒有賦予我們一副魁梧的身軀!"
布魯菲德不禁也笑了,相比起兩年前的懦弱,阿穆真是有了長足的進步,最起碼危難時還能表現出不錯的幽默感.
但他們兩個的笑意,恰好被一位從外面走進來的監督導師給捕抓到了,導師先生可不會去體諒你是何種心情,分辨你們是否苦笑,他只會想,這兩個年輕人尚未理解苦難即將降臨,竟然還能保持愉快的心情,他們需要磨練,剛從代理主教那里接到的任務,正適合他們……
布魯菲德和阿穆尚不知道一項糟糕的任務正等待著他們,看見那位導師的指示,只得離開了自己的崗位,跟隨導師下了樓,遠方的炮火此時正是熱烈,很可能一場小規模的海戰又爆發了.
那位導師覺得布魯菲德和阿穆都是具有遠大前途的年輕人,邊走下樓梯,邊淳淳引導:"沐浴在眾神的光輝之下,我們正經曆著一段重大的曆史,作為眾神的使者,我們對于這場戰爭需保留足夠的敬畏之心,你們明白嗎?"
布魯菲德心想,對啊,所以我們理該立即跑路才對,而不是留在這里繼續感受敬畏!
但表面上,他卻和阿穆一同躬身,齊聲道:"感謝先生的指引,白色女神將庇佑我們!"
導師滿意的點點頭,在他認為,兩人並非無可救藥.
但在布魯菲德看來,走在他身前的導師,已無可救藥!
圖書館的地下室長廊,漆黑是這里的主角,牆壁上陳舊的魔法燈只能帶來微弱至極點的光芒,根本無法與濃密的黑暗抗衡.
布魯菲德不禁抿了抿唇,這是什麼鬼地方呢,進來那扇門鐵鏽斑斑,鑰匙孔要滴進黃油,才能將門打開,那,這里到底有多久沒人進來過了?
他望了眼阿穆,發覺對方眼中已流露出幾分恐懼,布魯菲德心里更突兀了,阿穆這家伙對這里一定有所了解,不然絕不至于如此害怕的!
長廊的盡頭,又是另一扇門,仿佛光明實在無法涉入這個地帶,這里漆黑得令這扇門看起來僅僅只有一個影子,導師不得不念誦咒文,喚出了一個光球,勉強照亮了四周,只見銅綠和鏽斑爬滿了整扇門,在其上面的花紋,與其說這是古老得無從考究的裝飾圖案,倒不如說這是一篇他們也從未見過的咒文.
阿穆的臉色更難看了,布魯菲德如今的定力已不錯,但面色的蒼白程度,也迅速向阿穆看齊,他們都是精神學的能力者,哪怕多遲鈍,也能感應到這扇門所蘊含的精神力量了.
這里,很可能是被封印了!
導師也怔了怔,很明顯,他也是第一次來到這里,來這里之前,恐怕也沒弄清楚自己接到的是什麼任務……
他回過頭,強顏一笑,說:"代理主教吩咐我們,將里面的物件抬到圖書館外的小廣場上,全部焚燒乾淨!"他複述著任務的內容,其實也是為了鼓舞起自己的勇氣,沖淡四周詭異的氣氛.
布魯菲德低聲問:"導師先生,里面放的到底是什麼?"話剛出口,布魯菲德發覺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已有點沙啞.
"聽說,這是異端們留下的筆記和邪物!"導師回答中,已取出黃油瓶,緩緩灌進鑰匙孔里.
阿穆握緊了拳頭,肩膀輕顫了幾下,終于鼓足勇氣,躬身道:"導師先生,我,請求不要打開這扇門!"
"為什麼?"導師皺眉回過了頭,又說,"假如讓野蠻人和邪惡的海盜發現這些異端物件,誰知道又會牽起什麼波瀾?它們必須要消滅!"
阿穆咽了下口水,沉聲道:"導師先生,據我家族的祖傳筆記,千年前那場野蠻人戰爭勝利之後,野蠻人皇帝被俘虜,野蠻人所認為的聖物,其實是世界上最凶邪惡的三枚寶石,也落到了我們手中,當時我們紅土神殿的大祭司要求保管這些凶邪之物,它們…它們都帶有令人顫栗的詛咒力量,大祭司還要求那時有觸摸過這些凶邪之物的軍人,貴族,事後必須到神殿接受祝福……那時,我族的一個長輩有份接觸過寶石,事後卻忘記了這個警告,結果戰爭結束後的一個月,他竟全身腐爛而死,死狀極其詭異……"
對于阿穆思維有點混亂的言辭,導師點點頭,打斷了阿穆的陳述,肅容說:"我明白你所說了!你懷疑那三枚邪惡的寶石就關在里面?無論此事是傳說還是真實,那我們更需要打開這扇門,如果讓野蠻人重新得回這些邪物,那後果不堪設想!"
話畢,他將黃油瓶移向幾步以外的另一個鑰匙孔,顯然,這扇門需要兩把不同的鑰匙,才能將其打開,如無意外,這兩把應該還是由曆代的大主教和大祭司分別保管.
果然,做好潤滑工作後,導師轉過了身,將一把鑰匙遞向了布魯菲德,吩咐道:"聽我指示,我們一同轉動鑰匙!"
布魯菲德不禁湧起一份敬意,無論面前這位先生如何古板乏味,但最起碼,他在死亡面前敢于承擔自己的責任.
布魯菲德走上前,將鑰匙緩緩插進了匙孔,回過頭來,阿穆蒼白的臉上正皺緊眉頭,嘴唇顫了顫,卻沒能再發出抗議的聲音.
對于阿穆的猜想,布魯菲德個人則有所懷疑,先別說野蠻人聖物那三枚寶石是否存在,就算存在,千年前那位尊敬的大祭司為了將它們拿到手,當然認定它們是具最可怕的詛咒了,不然誰肯放棄這樣的寶貝?至于阿穆口中那位倒黴的祖輩,大概是一個毫不相關的意外.
但除此之外,布魯菲德也覺得門後定是有什麼神殿忌憚之物,要不然,神殿決不會如此鄭重的布下封印之術!
"順時針轉動,三!"導師沉聲指示.
"二!"
"一!轉!"
寂靜的空間,詭異的空氣之中,除了那勻加速的心跳聲,就是那刺耳的鑰匙轉動聲,吱吱的令人毛骨悚然,全身上下每一跟汗毛也倒豎了起來.
鑰匙已轉到盡頭,導師像是深吸了一口氣,才道:"現在,一起往前推吧!"
隆隆門開,那又是另一種刺耳的聲響,但僅僅開到一半,里面的腐朽氣息已沖面而來,熏得布魯菲德幾乎立即暈了過去.
導師皺了皺眉,向布魯菲德做了個暫停的手勢,迅速布下一個淨化術,便帶頭往外走去,說:"二十分鍾後,我們再下去."
在經曆過陰森的壓抑後,外面的陽光看起來是如此的可愛和迷人,三位當事人都以各自的方式,隱秘的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同時不忘觀察同伴們那驚惶未褪的臉色.
那位導師先生咳嗽了一聲,稍整儀容,為了維持他導師的威嚴,他決定應該說點什麼:"巨大的困難面前,我們的懦弱和退縮都可克服,負面的陰影都將成為我們日後靈魂堅強的重要財富……"
布魯菲德內心一陣好笑,還以為尊敬的導師閣下會有什麼高見,原來不過是用古神殿語背誦教義,但表面上,他和阿穆還不得不表現出虔誠,以示專心聆聽,但其實三位當事人都心不在焉,眼角不時都會瞥向同一方向,那光明仿佛也無法射進的地下室入口.
幸而,下面沒有一團團顏色詭異的煙霧湧出,也沒有什麼別的從未見過的邪惡生物奔出……那種神話傳說里的畫面並沒有出現在他們面前.
遠方的炮火已漸漸寂寥,導師那篇教義也差不多背到結尾,正當他考慮是否繼續下一篇時,大道方向快步走來一個神職人員,他稍稍打過招呼,便湊到導師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導師皺起了眉頭,搖頭道:"可是我這里有另一件正事要辦!"
那人看了眼布魯菲德和阿穆,還是選擇湊近導師耳邊,低聲說服.
導師猶豫了一下,終于點頭道:"那好吧!"
他轉向布魯菲德和阿穆,面上的神色既有點歉意,又有點如釋重負的輕松,沉聲道:"碼頭那邊有緊急狀況出現,我立即得前往處理,這里的事,就全權交給你們了!這是鑰匙,要謹慎!"
說罷,又深深望了眼那地下室入口,便隨那神職人員去了.
布魯菲德和阿穆只能接過鑰匙,躬身領命.
眼看他們走遠了,布魯菲德才淡淡道:"這很好,如此艱巨的任務,就落到我們兩個學員身上了."
阿穆回以苦笑,眼睛卻落到了布魯菲德手上的鑰匙,欲言又止.
布魯菲德眯起眼睛看了看藍天上的豔陽,若無其事的笑道:"阿穆,有話就說吧."
阿穆沉聲道:"布魯菲德先生,我們去把地下室的門重新關上,當什麼事情都發生……"
"那我們總得弄些東西在廣場上焚燒!"
"這容易,雜物房那邊有許多遺棄的雜物箱,我們燒那些就好了!"
阿穆見布魯菲德完全沉默了下來,忍不住加重語氣道:"布魯菲德先生,請把自身的安全放在第一位呀!"
布魯菲德終于從猶豫中脫離了出來,搖頭道:"阿穆,以那位導師的脾氣,他一定會回來檢查的,到時發現我們的手段,那將令我們失去離開紅土的船票!所以,該搬出來的,我們還得搬!"
其實在布魯菲德內心,有一個更大的理由並沒有說出來,那扇門後面封印的是神殿曾經異端們的物件,而他本人,恰恰也正是一個異端!
阿穆無法說服布魯菲德,只能跟隨他重新走下那條地下通道.
當外面的陽光再一次被隔斷後,布魯菲德放慢了腳步,嘴邊輕輕吟唱了起來,雙手往兩邊平舉,白色的光點盈盈飄出,由小漸大,慢慢幻化成一片片白色的玫瑰花瓣,飄舞在通道兩側,繼而延伸至地面和天花,令這條滿是陰霾氣息的通道,轉眼便成了一條仿佛通往眾神宮殿的聖潔之路.
布魯菲德身後的阿穆為之目瞪口呆,他一直都不敢低估布魯菲德,甚至他已經把布魯菲德的實力估計到導師那樣的級別,但沒料到,布魯菲德的真實力量,竟強悍至此!
無需冥想預備,無需他人協助,一個大型的高級淨化法陣,竟在眨眼之間便完成了!他的白魔法難道已經到了八級?眼看著片片光瓣繼續往前推移,不緊不慢,竟已有了大師級別的氣象,這樣高級別的白魔法,比起平常授課時,三位白魔法導師聯合施展示范時,做得還要出色,阿穆不禁又繼續看高一線,莫非已經九級了,天啊,這是代表紅土神殿的最高級別,與大祭司同級了……
但布魯菲德竟然還能分出心神,回頭笑道:"第一次使用這麼大范圍的白魔法,原來難度比想象中要大!"
阿穆差點暈眩了過去,維持著這樣驚人的精神力消耗,還能從容說話,布魯菲德的精神力等級豈不是到了十級以上,甚至,更高……
對于阿穆的震驚,布魯菲德只能坦然面對了,對于已經沒有了未來的紅土,他覺得沒必要在阿穆面前保留太多了.
光瓣片片飄進那漆黑的房間之中,也未能為它帶來太多的光明和聖潔,布魯菲德走到門前,又施放了一個光球術,比起前面導師那個光球,眼前這個無疑龐大太多了,隨著光球緩緩飄進房間,耀眼的光明也逐漸將深沉的漆黑驅散,令兩人意外的是,房間竟十分乾淨,幾乎一塵不染,沒有想象中的蛛網,也沒有想象中稠密塵埃.
但那腐朽的氣息仍未完全散去,飄蕩在鼻子邊,那只能說明,曾有大師級的祭司,在這里使用過禁咒級的淨化術,令這里幾百年來仍能保持潔淨.
布魯菲德內心嘲諷,這禁咒的效果多像神殿,遠看一塵不染,但當你走近,卻發現臭不可聞.
"庇護術吧,阿穆!"話畢,布魯菲德和阿穆立在門前,齊聲念誦,各自為自己加持了一個庇護.
阿穆明顯帶著一份警惕的緊張,在翻過一個靠牆邊的小衣櫥,確認里面是衣服後,他見布魯菲德點了點頭,忙立即將它搬了出去,顯然這個"鬼地方",他一分鍾也不願意多呆.
布魯菲德的戒心明顯低多了,因為他覺得,這個地方曾經是他同類們留下的痕跡.
他好奇的將物件逐一檢查,但大多數都是沒什麼價值的事物,譬如說一些極為異端的學說書籍,提倡人類應該返祖,取消海運,里面還有系統的理論,布魯菲德隨便翻翻,就扔到垃圾那一邊,讓阿穆搬運出去,又譬如說一些法術飾物,或許它在幾百年前是一件天價物品,但現在,儲存其中的魔力早已蕩然無存.
翻了半個房間,布魯菲德尚存的一點緊張也放下了,前面的恐懼完全是他們自己人為創造的,這里存在極為異端的反動,卻不存在什麼具有殺傷人的死亡詛咒.
不過阿穆的膽子明顯不如布魯菲德,仍是戰戰兢兢的進來,將布魯菲德歸納好的垃圾搬出去,好一會才回來.
某件古老的風衣終于讓布魯菲德發現了第一個"驚喜",它的夾層裝飾得十分隱秘,但經過法考爾金整理學培訓的布魯菲德,沒花什麼力氣就發現了這個古老機關的所在,一本薄薄的冊子從夾層里滑出,布魯菲德也不敢輕易去接,先施放一個低級淨化,確認它並無攜帶負面力量,才將它捧起,但叫布魯菲德失望的是,這本封面無字的書籍里,講述的竟然是失傳了的亡靈魔法,布魯菲德可沒有興趣在海洋時代里組建一支亡靈軍團,隨手又將它扔進了垃圾堆里.
但沒過多久,他便又回過頭,從垃圾堆里撿出那本可以令所有邪惡魔法師都為之心動的異端作品,放進了懷里.
他想,這無關靈魂是否高貴,我僅僅是為未來多作一份准備,或者說,我僅僅想研究邪惡為何邪惡,以便能夠在日後更輕易的戰勝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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