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穆又搬了好幾次來回之後,自我安慰中的布魯菲德又在一個半米高的鐵盒子里發現了隱秘的夾層,里面有一個手掌大的木盒,平凡得就像紅土碼頭上隨處可見用來裝廉價飾物的盒子.
布魯菲德將它捧在手心,端詳了一會,才用光明魔法里的分解術去分解那看似隨時腐朽至爛掉的鎖頭,令人意外的是,鎖頭竟絲毫不損,布魯菲德又將分解術提到中級,鎖頭仍是安然無恙,這終于激起了布魯菲德的極大興趣,他想,無疑,這一定是一件極為昂貴的異端珍藏!
他將分解術又提到了高級,還得連續使用了七八回,將精神力耗費了大半,那鎖頭才不情不願的融掉一角,緩緩跌落.
布魯菲德屏住了呼吸,雙手捧著那木盒,兩只姆指輕輕按住那盒子的邊緣,緩緩推開,叫他失望透頂的是,里面沒有射出叫人睜不開眼睛的光華,竟然只有兩顆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珠子,黃黃黑黑的,就像孩童喜歡用海灘邊的淤泥做成的泥丸,捏在手上,既沒感到光明的力量,也沒有感到黑暗的力量,甚至連半丁點魔法氣息也沒有.
他想,天啊,該不會是某個異端對神殿那群貪婪者的惡作劇吧,還是那異端最疼愛的小兒子回歸海神懷抱前最深愛的玩具……
但當布魯菲德正打算將這盒子扔到一邊時,腦海里忽然閃過了靈光,阿穆不是說,野蠻人的聖物,導師口中罪大惡極的邪物,是三枚寶石嗎?莫非,這就是其中兩枚,沒人說過聖物非得耀眼奪目的!
沉寂下去的心迅速又興奮了起來,布魯菲德拾起一個異端留下的小銅錘,嘗試敲擊了那假想中的"寶石"幾下,那泥丸絲毫不損,布魯菲德又加大了力氣,依然如此.
布魯菲德心情更興奮了,他想,很好,我生命里所獲得的第一件聖物就這麼不經意出現了!
不過很快,經過大量實驗後,他的心情迅速沉了下來,這兩枚聖物,似乎除了砸不懷,天然抵抗魔法以外,就沒有別的功效,傳說中那些手持聖物,便可呼風喚雨,隨意施放禁咒的好事,並沒有出現.
布魯菲德到底是個善于安慰自己的人,他將那兩枚貌不驚人的聖物放進內袋里,內心想,或許它們不是野蠻人的聖物,但也一定是什麼奇寶,只是我沒發現罷了.
阿穆多次進出,顯然看出了布魯菲德的心思,除了佩服布魯菲德的"勇氣"之外,也沒多說什麼,甚至導師回來的時候,他還提醒布魯菲德:"布魯菲德先生,監督導師回來了!"
這給予布魯菲德重整儀容的時間,不至于讓那位可敬的導師看到他正埋頭于異端遺物當中貪婪翻找寶貝的畫面.
那導師看起來憂心忡忡,這令布魯菲德猜測,他們離開紅土的日子恐怕得進一步提前了.
"沒什麼異樣情況吧?"導師的聲音聽起來頗是沙啞,似乎不久前和誰吵了一架.
"白色女神庇佑,一切正常!"布魯菲德虔誠回答.
"那就好……這些就是剩余的罪惡之物了吧?那我們一起搬出去吧!"
"……"
熊熊烈火之中,曾經在紅土海域里留下過名字的異端們的遺物,在火焰中逐一化為灰燼.
布魯菲德凝視著火苗的吞吐,心中默默祈禱,假如有一天我的真實思想也被神殿洞察到,就算我也得像這些前輩那樣,死于非命,那在此之前,我的世界觀,我的精神學說,也一定要讓整個海洋世界知道!
一天後的傍晚,神殿敲響了中心建築群最頂端,海神雕塑腳下的巨鍾,宏亮的鍾聲連綿不絕,傳播向四方,這正是宣告,紅土神殿正式放棄他們呆了兩千多年的地盤,正式遷移!
整個紅土島嶼上的人們,在鍾聲敲響後的第一分鍾,都垂首默哀致敬,今天踏出這片土地後,也不知何日才能再返了,或許,他們當中許多人,這輩子也不可能再回到這個沐浴在聖光之下的地方.
在這一刻,布魯菲德不禁也有點傷感,畢竟在這個地方,他渡過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兩年,這里給予了他豐富的精神學知識,還教他學會了一門神殿以外或許就沒什麼用處的古神殿語……
碼頭上人頭洶湧,為了表現仁愛,神殿安排紅土鎮上的居民率先登船,嬰孩的哭啼和女人們小聲的哭泣,取代了往日這里的煩囂和銅臭.
對于神殿派出多名神甫和祭司前去維護民眾離開的秩序,剛剛才平伏心情的布魯菲德不禁又腹誹了一下,如果真有仁愛,那麼何必要留下民眾來擔當神殿的搬運,直到現在才讓人家離開?
仿佛是海神感受到了這里的離愁,這一帶海域上竟下起了暴雨,這令登船的速度進一步減緩,甚至有個別人滑出了登船的跳板,撲通的跌落水中,狼狽非常.
雨聲和吆喝聲又成了碼頭新的主流,布魯菲德等跟在後面的學員倒是方面得很,肩膀上的包裹里就有雨衣,往身上一披,就遠目眺望,兼有點麻木不仁的目睹著登船過程的進行,在這漫長的過程里,連遠方偶爾傳來的炮火聲和那濃煙火光,也未能刺激速度的提升.
布魯菲德探手撩撥著雨披頭上的積水,對身旁的阿穆評價:"眼前的一切,令我想起了神學院的入學過程!"
這無疑在諷刺著神殿那慢得驚人的辦事效率,阿穆只能勉強一笑,最近布魯菲德說話是越來越肆無忌憚,他嘴唇動了動,但勸告布魯菲德的話卻始終未能說出來.
反倒是跟在身後的一個胖子接道:"不,比起那時,我覺得我們神殿每一天都在進步,尤其最近!"
這句話諷刺意味無疑更重,甚至有點放肆了,但卻迎來了身後一片輕輕的附和笑聲,布魯菲德回頭一看,怪不得,那是海術系的高學員,他們已到了隨時都可在神學院畢業的時候了,偏偏遇上了戰爭,這幫人無疑怨氣是最大的.
很快,布魯菲德的目光便越過了那胖子,在他身後不遠處,恰恰是蕾尼小姐,她碰上布魯菲德的目光,淡然笑了笑,便移往了別處,她的家族早已經往北面遷移了,卻沒有帶上她,僅僅以一句"神殿未來的成員,必須跟隨神殿的腳步,將神殿放在第一位",就將她遺棄在此,她心中的孤苦,可想而知.
其實不單她,在場很多學員都是如此,家族曆來重視你,那是因為你是神殿的未來成員,現在家族不能讓你同行,同樣因為你是神殿的學員!就算神殿失去了紅土,他們仍是海洋里最大的宗教勢力,絕不能因為你的個人安危,而對偉大的神殿有絲毫得罪.
想到這些,布魯菲德不由得又想起菲納小姐,他們的家庭雖是暴發戶,但比起這些老牌貴族,在危難時就顯得有情有義多了.
可見普遍情況下,聲望財富和情義是成反比,聲望越高,財富越多,情義往往就越淡薄.
雨勢更大了,隨著隊列的往前推移,終于輪到布魯菲德他們上船了.
民用大型帆船,平時的大型運輸貨物的船艦,現在戰時就用來運人了.這種船特點是,駕禦困難,緩慢但安全,在海上比較顛簸,遇上風浪時更甚,布魯菲德他們這班學員,現在就呆在其中一條這種民用大型帆船之中.
甲板下一層,燈光昏暗,空氣混濁,每一格倉庫里都密密麻麻坐滿了人,船只每一次顛沛,都可以令他們肩膀相撞.
坐在布魯菲德附近的一個學員低聲嘀咕了一句:"這里上一轉貨物是不是運送丫島的咸魚呀,味道好難聞啊!"
他身旁的同伴低聲應了句:"不僅如此,貨物里應該還夾雜了幾箱過期的蔬菜罐頭,才能產生這樣混合型的臭味!"
這句類似大海賤民間粗俗型的俏皮話,頓時惹來他們那片小空間里一陣輕輕的笑聲,類似的苦中作樂,在這上百艘的民用大型帆船中,隨處可見.
神殿平常嚴謹的規則,此時放松了許多,負責監督的導師們就算聽到這些,也只苦笑搖搖頭,不再苛責了.
布魯菲德因為有特洛克祭司的關照,分到的位置是倉庫的盡頭,那里有一扇窗戶,空氣相對較好,還可以看到外面連綿不絕的暴雨,和其余一同逃難的帆船,它們密集分布,一直延伸至視野的盡頭.
坐在他斜對面的一個胖子竟然睡著了,還打起了響亮呼嚕,令布魯菲德很是佩服,這樣惡劣的環境里,他還能酣然入睡,證明了無論順境,逆境,樂觀總無處不在.
坐在身旁的是一位面色蒼白的中年人,他是神殿里的禮儀,算不上正規的神職人員,沒資格住到甲板上層里的房間,只能和布魯菲德他們呆在一起了.
他先前大概是淋了雨,不時打幾個哆嗦,也只能為自己加持了一兩個最低級的祝福術和庇護術,作用不大,不過可能已是他能力的極限.
布魯菲德觀察了一陣,確定這人並沒有扭曲的自尊,也實在需要自己幫助時,才偷偷向他施放了一個高級治療術,將他的風寒驅散.
那中年人渾身為之一振,肩膀顫栗了幾下,立有感應,目光往左右一掠,已鎖定在布魯菲德身上,眼睛一亮,感激的點點頭,露出友善的微笑.
布魯菲德回以一笑,低聲道:"路途漫長,大叔保重了."
中年人低聲應道:"你就是布魯菲德吧,我聽上面那些祭司大人們提起過你,嘿嘿,沒想到他們還是小瞧你了!剛才那一下,就算是紅土大祭司,也未必如你!"
面對這樣隆重的誇獎,布魯菲德微微皺了皺眉,瞥了眼四周,不少人都在竊竊私語,並沒有誰在關注他們,眉頭才稍稍舒展.
那中年人又道:"我精神力雖不怎麼樣,但長期呆在外殿,目睹過無數次精神儀式,這點眼光還是有的!謝謝你,能在回歸海神懷抱前,舒坦一點,總是好的……嗯,我叫沃伊,向你致上敬意!"
布魯菲德見沃伊在座位上微微躬身,忙也原位躬身回了一禮,低聲道:"沃伊大叔,你說回歸海神的懷抱,未免太過悲觀了吧?我們不正是在遷移往安全的地點之中嗎?"
沃伊冷冷一笑,搖頭道:"那是最上面那幾位大老爺,才正遷移往安全的地點.我們,都成了海盜和野蠻人追擊的誘餌了!"或許他內心早已積壓滿無窮的憤怒,此事一開口,已無神殿習慣的口吻,全是世俗的味道了.
他覺得自己的聲量有點高了,不禁又重新把聲音壓下:"布魯菲德!你發現了嗎?炮火聲完全停止了!"
關于這點,布魯菲德早發現,他本來還揣測這是因為雨勢太大,野蠻人暫時停止追擊了.
沃伊嘴角邊逸出了嘲諷:"那是因為本來掩護我們撤退的海軍,現在改為掩護那些大老爺離去了.如今,我們這些普通的神殿人員,還有紅土鎮的五萬多居民,已全無武力保護,完全暴露在海盜和野蠻人的炮火之下.看吧,他們很快就會追上我們了!到時,上面的老爺可以選擇成為俘虜,或者死亡,而我們,只能選擇後者!海盜們可沒打算浪費這麼多糧食……"
聽著聽著,布魯菲德的面色也漸漸沉了下來,但他還是不無疑惑道:"沃伊大叔,你如何知道這些呢?"
沃伊應道:"過去兩天,我的工作是負責在正殿里,點算需要運輸的物品,然後我發現,特別貴重的物品,全是特別擺放到一邊,尤其金銀器皿,硬貨幣.重點是,它們禁止普通工人接觸,全是由神殿高層嫡系的成員來搬運……這群眼睛長在頭頂的先生們,竟然肯親自擔當起搬運?我心里就起了疑心,找機會偷偷跟出去一次,便發現,貨品竟然搬去了紅土鎮外另一個貴族專用的小碼頭,那里已有海軍坐鎮了……注意享受的大人們,竟然放棄在貨艙里放置供他們享受的奢侈品,紅酒,飲料,而親自攜帶金銀和貴重物,這可以令人聯想到許多……所以,我有理由推測,那幾位代理主教和祭司他們的船,是從那個貴族小碼頭離去的,甚至離開的時間,比我們要提前.呵,現在,大概已分道揚鑣……"
布魯菲德的臉色更難看了,假如沃伊並沒有說謊,那代理祭司那群道德貿然的混蛋,極可能已經背棄了神殿和民眾,帶著大部分財富,自個先行逃跑了,而他們這幾萬號人,都成為了掩護他們撤退的工具.
他深吸了兩口氣,才問:"沃伊大叔,這事關重大,哪怕只是一丁點疑點,你為何不早點對上面報告呢?"
沃伊苦笑道:"布魯菲德,你覺得,當時我應該向誰報告呢?"
布魯菲德為之一窒,是的,說不定所有的神殿高層都從貴族碼頭逃走,沃伊根本搞不清楚上面的神殿官員,誰才值得信任.如果冒然檢舉,他尚未夠資格同流合汙,那恐怕只有被滅口這個下場了.
沃伊接著道:"如果我僅僅一人,也會冒險揭發這些大老爺的丑惡嘴臉,大不了賠上這條命就是,但我還有族人,他們已經北遷了……就算檢舉成功,假如這群大老爺有哪個日後能翻身,我的族人恐怕就沒有一個能活下去了……"
他喃喃的向布魯菲德傾訴著自己的苦衷,或者說努力安慰著自己良心的不安,但布魯菲德已經沒興趣再聽這些了,他站了起來,沉聲道:"我要立即向特洛克祭司報告此事!"
沃伊抬起了頭,神色頗是複雜,欲言又止,布魯菲德沖他點頭道:"我明白,這一切都是一位不願意透露名字的神秘人發現的,與你無關!"
特洛克和布魯菲德是在同一條船,他的房間就在頂層,布魯菲德的求見沒受到什麼阻撓,經過接近兩年的時間,神殿里的人大多都知道,特洛克祭司和布魯菲德的關系頗是曖mei,布魯菲德得以破例進入神學院,正是特洛克的推薦.
當布魯菲德走進特洛克的房間,祭司大人正干著膀子在健身,汗水令他的肌肉看起來閃閃發亮,對于特洛克閣下類似的出格行為,布魯菲德已經見慣不怪了,他微一躬身,便直入正題道:"特洛克祭司,布魯菲德向你問好!我懷疑,我們成為誘餌了,只為掩護代理祭司他們離去!"
"哦?"就算面對這樣石破天驚的話語,特洛克的動作也僅僅稍稍一窒,接著又繼續將手中的黃銅啞鈴有規律的平舉,粗喘著氣道:"何以見得?"
阿倫將沃伊的話迅速複述了一遍,但隱去了沃伊的名字.
特洛克僅把話聽了大半,動作已緩了下來,取過毛巾,朝臉上猛地一抹,將頭探到窗外,迎著雨點就往上吼:"比利,揮旗至前方,詢問代理祭司和代理主教他們的情況!揮旗至後方,詢問海軍的跟進情況!"
瞭望台方向立即響亮的應諾了一聲.
彩色旗幟在暴雨中揮舞,在疾風之中,迅速將信號傳遞出去.
上百艘大型帆船,信息來回得兩分鍾左右,特洛克回過頭,沉吟道:"代理祭司他們的船是從貴族碼頭出發,這個我是知道的.他們擔心貴重的神器如果出現在公眾碼頭,會引來騷亂,甚至,遷移時他們打算走在最前面,這些,我尚能諒解……但,他們如果一開始就打著無恥的主意……"
"哼哼,尼姆和巴斯倒不像有這麼大膽子的人,不過,竟然連半瓶飲料也不搬上他們的座駕,那實在可疑……莫非是海軍那邊的點子,那幫無賴最近的聲音倒是越來越大了……"特洛克來回踱了幾步,自言自語的喃喃了幾句,面色也越漸沉重,尼姆,巴斯這兩個名字出現得最多,這分別是代理主教,代理祭司的名字.
而瞭望台那邊,卻遲遲未見回複.
終于,隆隆的腳步聲自遠而近,大副領著負責旗語那名旗手親自跑了下來,致禮後立即急聲道:"大人,尼姆閣下他們的船,還有殿後的海軍,都…都暫時失去了蹤影!初步疑為失蹤,需要停船搜索嗎……"
"混帳!"特洛克打斷了他們,噼里啪啦罵出了一堆大海賤民也未免罵得出口的頂級髒話.
布魯菲德的心已不斷下沉,自嘲的想,現在是否應該開始思考,等會如何向海盜求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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