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洛克祭司很快就讓自己激昂的情緒平伏了下來,粗著嗓子問:"最後一次看到他們蹤影是什麼時候?"
大副彙報道:"祭司閣下,我們一直按你吩咐,每小時便與他們聯絡一次……"
聽到這,布魯菲德聽得心中為之一凜,特洛克前面還裝得若無其事,原來也一直在小心翼翼的提防著.
只聽那大副接著道:"但在十五分鍾前,雨勢最大的時候,尼姆大人他們的船只便失去了影蹤,開始還以為是風雨太大,視野暫時受阻,但現在……"
見特洛克發這麼大脾氣,大副再遲鈍,也能洞察到或許事情正朝某個可怕的方向發展了.
"好了,把我們船隊的指揮官叫來……嗯,如果他也已經不在了,把他的副官,或者官階比他低的,但還能在船隊里說得上話的家伙叫來!"
特洛克揮退了他們,又轉向了布魯菲德,自嘲道:"好了,預料中所最糟糕的不幸已經出現了,如無意外,以我在紅土的職位,現在大概已經成為船隊里最大的神殿官員,必須得為所有人的生命負上責任了.如果你還有什麼好的主意,現在就不妨說出去吧……"
布魯菲德微微一怔,特洛克罕有的以平等的語氣與自己對話呢.他鼓起勇氣道:"先生,尼姆大人他們只是脫離了船隊十五分鍾,現在又是暴風雨,想來他們也不會全速行駛……你可否給我一些水?"
前半句和後半句幾乎毫無關聯,特洛克卻點了點頭,指了指屏風後,那里有一大桶淡水,本來是准備健身後用來沐浴的.
布魯菲德說句"抱歉",移開了屏風,然後"砰"的一下,直接就將那木桶給推dao了,里面的水嘩啦一聲,全傾倒了出來.
難得特洛克嘴唇僅僅是微微一動,卻沒有立即出言責備,布魯菲德口中的咒文已迅速念誦了起來,腳下的水頓時停止了流動擴張,慢慢凝聚成團,再均勻鋪開,竟在特洛克房間的地板上,鋪出了一塊水做的地毯,亮晶晶的一片,煞是眩目.
特洛克的眼睛立即亮了,這是水系魔法,看腳下分布得如此均勻的水元素,布魯菲德在魔法上,起碼在水系魔法上,恐怕已有相當高的造詣,但他的眉頭漸漸又皺起來了,因為記憶中,水系魔法里,似乎並沒有這樣一個,甚至沒有任何一個類似的魔法.
但接著,布魯菲德所做的一切幾乎令特洛克的眼珠也掉到了地上,他又在那層水地毯上加持了一個光明魔法,接著,又用上了海術的"鷹眼術",整塊銀光閃閃的地毯開始漸漸形成他們這片海域的實體……
為了找出尼姆,巴斯他們的位置,布魯菲德不惜使用上自己真正的實力了.為了生存,這個時候,他只能選擇去相信特洛克,畢竟,特洛克一向也很有異端的潛力.
特洛克張大的嘴巴又漸漸合上了,水系魔法加上光明魔法,然後再海術,一系列咒文竟然連環使用,絲毫不見阻滯,眼前這個年輕人,他創造了一種從未見過的新型法術!一種神殿以外的精神法術,而且,還是高級的……這需要多少級精神力去支撐呢?
這是多麼可怕的異端……這樣的想法自特洛克腦海里一閃而過,他立即又被腳下形成的立體地圖給吸引了.
布魯菲德利用這個新型的法術,完全將目前所在這片海域,和在其上面的船只,都給模擬了出來,栩栩如生至極點,而且還在動態之中.
特洛克已無暇去計較這個新型海術有多大的軍事價值了,收斂起驚詫,蹲下身子,仔細觀察著敵我分布的情況.
尼姆他們和紅土海軍的船已在東面,速度約十三節,往正東面行駛,看來,他們是打算直接穿越黑角海防線,進入黑角海域;而他們所在的民用大型帆船船隊,仍按原定的速度九節,不緊不慢的往東北方向前進;在他們船隊身後的遠方,一群掛著各式各樣海盜旗的海盜聯合船隊,正以二十節的高速,追逐著他們.
特洛克眉頭大皺,沉聲道:"尼姆和姆斯這些褻du者的目的達到了,海盜沒發現他們,而我們成了誘餌……布魯菲德,按這個速度,海盜需要多久會追上我們?"
布魯菲德將手放到模擬的水波之上,似乎已能感應到了風向和風速,說:"大約半個小時,我們船隊的隊尾將進入他們的炮程!如果雨提前停了,那這個時間還得縮短一些."
他頓了頓,看著腳下的三方船隊,就像一個不斷變幻形狀的三角形,又道:"特洛克祭司閣下,我有一個計劃!"
"嗯?"
布魯菲德組織了一下思路,才道:"追擊我們的船隊之中,只有海盜,沒有野蠻人!對于海盜而言,利益是他們唯一考慮,不存在任何政治目的.那麼,只要讓他們發現財富都集中在尼姆大人他們的船隊里,海盜們就會放棄追擊我們,立即改變航向了!就像蒼蠅發現新鮮的腐肉,迅速撲向那邊."
特洛克眉頭稍稍舒展,笑道:"思路很好,讓尼姆那群王八蛋成為英雄,掩護我們這些渺小的民眾離去,這才是神殿的精神!不過,如何讓海盜知道這些呢?我們總不能派出條小船去迎接海盜,告訴他們,'嘿,海盜先生,我們沒什麼錢,有錢的那些王八蛋往東面去了’……"
說著說著,特洛克的眉頭又重新皺到了一塊,布魯菲德接上道:"祭司閣下,我們可以用另一種方式去告訴海盜,我們可以派出敢死隊,駕駛快船,往尼姆大人逃跑的方向追去,並不斷往天空投射求救煙花……"
特洛克說:"海盜不理會這些煙花,堅持原來路線,那我們仍是無法幸免的!"
布魯菲德深吸一口氣,沉聲道:"祭司閣下,我們停船,將船隊集中成團,施展庇護術,只要我方的海術師精神等級比海盜他們海術師的精神等級高,他們就無法發現我們,心有不甘的海盜們,只能沿著求救煙花的方位,繼續追蹤下去!"
特洛克怒極反笑:"布魯菲德,我們船上的海術師是不少!但最好的已經被尼姆那群褻du者帶走了,剩余的就是普通海術學員,還有等級不會超過六級的二流導師,你認為這樣的海水水平能瞞過善于捕食的海盜嗎?還有,將上百條大型民用帆船加持庇護術,這需要多少精神力才能做到啊?九級?十級?就算黑角首席海術師在此……"
布魯菲德微一躬身,冷冷打斷了特洛克:"祭司閣下,我可以做到!我的海術,十二級!"
特洛克死死盯著布魯菲德,十二級海術師,這在海洋時代里,是什麼樣一個人物呢?看著面前這個奇異的新型法術,回想著布魯菲德剛才所展現出來的實力,他狠狠的粗喘了幾口氣,才冷然道:"布魯菲德,如果你因為片刻的虛榮而說出荒謬的謊言,那麼不單你我,五萬紅土鎮民都得為你而葬身大海,你明白嗎?"
"我明白!"布魯菲德再次躬身.
特洛克猶豫的眼神慢慢變為堅定,點頭道:"好,如你計劃!若能成功,不久後,整個海洋都將傳頌你的事跡!"
門外已傳來了漸近的腳步聲,特洛克嚴峻的面容稍緩,沖布魯菲德道:"把這個怪異的法術收起來吧!免得節外生枝."
閃亮的水地毯驟然而散,嘩啦一聲,漫天飛濺,將整間房間,包括兩人的衣服,都淋濕了.
對于此,布魯菲德唯有致上歉意:"祭司閣下,我第一次使用這個原創法術,不熟練之處,請多擔待!"
于是,船隊指揮官走進房間時,恰好看到**的特洛克和布魯菲德在凝神對望,仿佛神殿里某幅曖mei的壁畫,進退兩難的指揮官呆了呆,才不無拙劣的擠了句:"希望,沒有打擾到兩位……"
"……"
風雨漸緩,上百艘民用大型帆船,全部降下了風帆,用粗繩互連,圍成一團.
敢死隊駕駛的快艇已經出發,一道道絢爛的煙花,正在遠處的東方天際上,不斷綻放.
對于下面民眾們的議論紛紛,為了穩定人心,特洛克對外宣稱,他們將進行一個大型的祈禱儀式,將可令旅程更為順利,海神庇護,驅逐凶邪!
細雨瀝瀝,風中帶著濃濃的濕氣,那是海水的味道,布魯菲德再次整理了衣裝,深吸一口氣,緩緩的,一步一步走上了瞭望台.
他可以清晰的聆聽到,下方的四周,傳來了一片疑惑的驚詫聲,因為沒有充分的時間去准備,他身上穿的仍是祭司學員服.
由一個神學院的學員來主持一個大型祈禱儀式?這未免太驚世駭俗了……
布魯菲德也無暇去顧及他人的感受,反正真相用不了多久就會出現,人們將發現如魚群一般密集的海盜船出現在他們周邊,是我用我的能力,如同一張大傘,在保護著他們!
這個熱血的念頭令布魯菲德一陣沸騰,但冰冷的雨水迅速將他打醒了,幾抹劉海上的水珠輕輕滑落,滴落在他的唇上,他抿了抿,那是苦澀的味道,仿如從前,布魯菲德不由得告訴自己,這是他人生里第一次在眾目睽睽下踏上舞台,是從前無數的苦難,令自己走到了這一步,如果不想再讓這種苦澀繼續,那麼今天的表現,重要非常,說不定,就是他人生又一重大的轉折點.
特洛克祭司仰頭看著看似無比鎮定從容的布魯菲德,一臉的賞識和信任,但眼神深處,卻複雜異常,站在他四周的都是知情人,不時會憂心忡忡的看特洛克兩眼,對于大膽停船的舉動,有不少人可是反對的.
布魯菲德已經踏上了最高點,往下俯瞰,那里有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沖他點點頭的特洛克祭司,微微向他躬身致意的阿穆,一臉淡然,眸子里不屑中帶點困惑的蕾尼……
目光漸漸擴散向四周,那是一張張樸實的臉龐,盡管此刻明顯帶著幾分不信任,但布魯菲德告訴自己,他將拯救他們,優秀的品質從不畏懼質疑……
他張開雙臂,漸漸合上雙眼,精神力無限的往外延伸,感受著空氣的流動,天上烏云的翻滾,海水有節拍的跳動,不遠處深海下那幾頭正嬉戲的幼年海獸,還有,那正不斷接近的海盜船.
布魯菲德計算著時間,以保證海盜的望遠鏡將近可以窺視到他們的時候,才將這個海洋史上恐怕是最大的庇護術施放出來.
在短暫的沉默過後,下面漸漸開始議論紛紛了.
"好像已經五分鍾過去了吧,他在干嘛?"
"他身上穿的似乎是神學院的服飾……"
"這個年紀,該不會僅僅是一個低級學員吧?我們在觀禮一個低級學員支持的儀式嗎?"
"下一場暴風雨快要來了,他還要擺造型擺到什麼時候呢……"
"對了,尼姆大人他們的船好像不見了?"
"……是啊,海軍的船隊呢?炮聲也完全停了……"
"你說,該不會是……"
"……"
當煩躁正漸漸擴散時,布魯菲德的雙眼猛地張開了,彩色的光華自他雙手噴射而出,化為光柱,直上三十米以上的高空,才化作光點,散花一般朝四方盈盈落下,不差分毫的,恰恰將整支大型船隊,籠罩其中,無數的彩色光點飄然落下,繽紛至極點,煞是壯麗.
這個華麗至極的法術惹來一大片驚歎的嘩然,其規模超過了在場絕大多數人所見過的法術規模,那些最虔誠的信徒,得以見到這近似于神跡般的大型法術,甚至跪倒匍匐在甲板上.
此時的布魯菲德,就像一道巨型的噴泉,將水柱噴出,如傘狀灑開水幕,源源不絕的覆蓋了他們這一片海域.
特洛克輕輕舒了口氣,但眼中仍帶憂戚,布魯菲德先前聲稱這是海術,恐怕不單如此吧,里面最起碼,又結合了白魔法里面的"神佑".
神佑是一種高級保護術,高級祭司里最可區分高下的頂級法術之一,特洛克自問也不能百分百使用成功,他想,這家伙真是個可怕的天才啊……怪不得維斯特冒著這麼大的風險,令自己陷入如今的困境,也要把他送到我這.但是,這樣的法術創新,雖極為有效,不過對于神殿而言,那可是一種對他們尊嚴的冒犯,處理不好,那就是叛逆,落下異端的帽子了……
想到這,特洛克不禁看了看兩邊的同僚,無盡的光點雨之中,他們的臉龐頗為朦朧,但特洛克仍能清晰的分辨出,他們臉上深深的困惑,甚至是驚惶,恐懼.
特洛克不禁歎了口氣,果然,我能看出來,他們也看出來了,甚至在場不少識貨的人,也看出來……
確實,海術學員那條船上,一些高年級之間的議論已經展開了.
"這是庇護術?真沒想過有這麼大效果,我以為日後我就算能學至高級,恐怕能庇護一條船就已了不起了……"
"我發誓,那絕不是單純的庇護術,似乎,這似乎……"
"會不會是揉合進了低級海術里的'障眼術’一起使用呢?"
"不,似乎是揉合進了白魔法,不對,好像又是水系魔法……導師先生,你說呢?"
導師已經完全失神了,昂著頭,緊緊的盯著天空高處那一片光華,滿臉的疑惑.
類似的議論,同樣出現在魔法學員的船上,因為水系元素,正若隱若現的遍布周圍.
此時的阿穆,驚歎過後,已陷入深深的憂慮之中,他也洞察到了一些端倪,同時他更想起了他和布魯菲德的密切關系,天啊,如果布魯菲德一旦被審判,他十有**也將受到牽連!
心情最複雜的恐怕得數蕾尼小姐,她和布魯菲德在過去兩年里有不少交集,現在目睹著如此大型的法術,感受著那從未見過的光華,聆聽著四周漸漸難聽的質疑,她知道,很多人都已將"異端"兩個字含在嘴里,只不過沒人敢率先吐出來,但一旦吐出來,就將彙聚成巨浪,頃刻將布魯菲德覆滅!
他是個無恥之徒,他靈魂深處充滿了虛偽和卑劣,但,他還是一個絕對的天才,就她所見,他擁有那無人能及的海術,還有那可以辯倒導師的白魔法理論,他真的要被毀掉嗎?他罪已至死?蕾尼腦海里甚至已經開始勾勒屬于布魯菲德的可怕未來……
忽然,蕾尼又想到,她一直也沒有百分百證明布魯菲德是個卑劣的人,長時間的接觸,他似乎更像是一個高潔靈魂的人,但是前年那時……
就在女孩複雜善變的心思間,四周的聲音同時停止了刹那,接著,人們又是不分先後的倒抽了一口冷氣.
一面面黑色的旗幟,那上面全是代表海盜的符號,或骷髏,或猙獰的魔鬼,或凶邪海獸,或異教徒的權杖……已出現在海平線上的盡頭,正如同一頭睜開血盆大口的龐然海獸,疾速往他們的方向駛來.
恐慌立即在人群中擴散開了,保護他們,負責殿後的海軍呢,腦海里閃過靈光的人們,甚至開始聯想到,已經消失了的尼姆大人他們的座駕.
于是,不少人已經猜測到真相,尼姆大人帶著海軍跑了,他們反倒成為負責殿後的了……
大海茫茫,根本無路可逃!有些人催促他們的船長立即啟航,有些人已經驚惶得大喊大叫,個別人甚至沖向了救生艇,妄圖多掙紮一會……
這份騷動眼看就要形成規模,一把聲音仿佛自天空深處傳來:"諸位冷靜,在庇護術之下,海盜看不見我們!請噤聲!"
這深沉的男聲似乎帶有某種安神的效力,重重的震蕩著你的耳膜,震蕩在你心靈深處,令你迅速獲得鎮定,彷徨遠離.
特洛克牽動了一下嘴角,布魯菲德這一下,是徹底坐實異端這個稱號了,精神力五級以上,都可清晰判斷出,聲音是他發出的,里面起碼包含了中級白魔法的"安撫",海術里的"傳播",初級幻術"蠱惑",甚至神學里,神甫常用的技能"鎮魂曲".
唯一所幸,這個複雜的法術,將人心的惶恐,從表面上剝離了.
所有人都閉上了嘴巴,大氣也不敢多透一下,緊緊盯著那越來越靠近的大型海盜船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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