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集 第一章

湛藍天空下,碧藍的海水輕拍岸石,晨曦的涼風輕送下,難民船隊牽著天上的朵朵白云,正式進入銀珊瑚群島南邊的碧海灣范圍內.

遙遙望去,銀珊瑚最南面的微型小島上,綠草片地,在島嶼的中間,卻有一棵參天大樹,筆直而生,枝葉極為茂盛,也不知得生長多少年,才可以有如此規模,在其下面不遠的瞭望塔,對比起來多少顯得有點渺小,塔上的法考爾金海軍正疾速打著旗語,與難民船隊的旗手進行溝通,不過這一帶竟然連一條偵察艇也沒有,就可以推算到法考爾金到底有多不重視這片群島了.

這時,布魯菲德眼中,卻只剩下那個美麗島嶼上的參天巨木,他若有所思的歎了口氣,身旁的蕾尼不禁轉頭向他投來了疑惑的目光.

其實蕾尼小姐也想不通,自己明明最討厭的就是布魯菲德,但卻和在他聊天之中,不知不覺的渡過了一個夜晚,一起感受著黎明前的黑暗,直至黎明,又與他一同觀望日出,讓朝霞爬滿天空,再漸漸散去,在此過程,感覺平和,輕松,自然得就像渡過了一段最自然不過的時光.

布魯菲德探出手指在面前的空氣里勾勒了幾下,仿佛要將那里牢牢記在心里,輕輕道:"看著那里的綠草和樹木,我想起了父親曾告訴過我的話……在遠古哲人的眼里,人的生存方式有兩種,第一種方式是像草一樣活著,你盡管活著,依然會成長,但是你畢竟是一棵草,你吸收雨露陽光,但是長不大.人們可以踩過你,但是人們不會因為你的痛苦,而產生痛苦;人們更不會因為你被踩了,而憐憫你,因為,人們本身就沒有看到你……"

"哦……"蕾尼被提起了興趣,"那另一種呢?"

布魯菲德凝視著那棵越來越近的大樹,說:"另一種,就是像樹一樣活著,即使我們現在什麼都不是,但是只要你有樹的種子,即使你被踩到泥土中間,你依然能夠吸收泥土的養分,自己成長起來.也許兩年,三年,你長不大.但是八年,十年,二十年,你一定能長成參天大樹!當你長成參天大樹以後,在遙遠的地方,人們就能看到你.走近你,你能給人一片綠色,一片陰涼;離開你,回頭一看,你依舊是地平線上一道美麗的風景線.活著是美麗的風景,死了依然是棟梁之才……"

蕾尼眼睛不禁為之一亮,平和自然的比喻,最能貼近心靈,最能引來內心深處的共鳴,此刻布魯菲德的臉龐,好像也明亮了幾分,她好不容易才能把目光從布魯菲德臉龐上移開,與他望向同一方向,綠草茵茵之上,大樹的枝葉正隨風招展,仿佛歡迎這群長途跋涉的旅人的到來.

布魯菲德心中暗暗歎了口氣,有一句話他並沒有說,當年,他父親也正是同一位置同一距離,與他說過相同的一番話,一曆十年,父親當時唏噓的面容,仿佛仍在面前……

那棵屹立了不知多少年的巨木,一定見證過無數次這樣人事變遷,生命的悲喜輪回吧……

人情冷暖幾何,人心變遷幾多,都這麼在它腳下緩緩而過……

船隊里吹響了晨起的號角,蕾尼的臉悄悄一紅,或許在船隊里的許多年輕女性心目中,布魯菲德已經成為了最理想的夢中情人,但她可不願意讓任何人知道,她和布魯菲德竟然在甲板上坐了一個晚上.

"我回去了."蕾尼整理了一下衣服,撫平在其上面的皺紋,正待離去,布魯菲德轉頭笑道:"不如,一起到我的房間去吃早餐吧?"

這可是一個表達善意的邀請,雖然布魯菲德在絕大多數的情況下,都忘記了特洛克賦予的使命,但現在,那份重新湧起的使命感讓他努力笑得更親切一些.

但對于蕾尼而言,布魯菲德忽然堆上臉龐的笑容,總覺得多了一點什麼味道在里面,除了輕浮,仿佛還帶著一種暗示.她想,去你的房間,你想干什麼,你又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她情不自禁就惱怒了,冷冷哼了一聲,淡淡道:"海洛迪亞大人,我習慣了在下面與其他學員一同共進早點."

看著蕾尼漠然離去,布魯菲德大感愕然,前面明明關系良好,忽然說變臉就變臉,親切的布魯菲德,轉眼就變成海洛迪亞大人了,難怪哲人常說,女人白天與黑夜,常常是兩副面孔.

阿穆已經被調到上層,正式成為布魯菲德的仆從,當然,好聽的稱謂是,生活助理.這並非是特洛克的安排,而是源于阿穆自己的申請.

當立在布魯菲德房門外的阿穆,發現布魯菲德來下面的樓梯走上,並非是從房間里面走出來時,眼里閃過了驚詫,但他趕緊垂下了頭,問候道:"布魯菲德大人,早上好!"


"早啊,阿穆,聽說你們的帕希騰家族,在銀珊瑚群島已經立穩了腳,等我們安定下來,你就回家看看吧."

面對布魯菲德溫和的笑臉,阿穆眼中卻閃過了複雜的神色,他與家族的關系,遠沒有別人以為那般的親近了,他微微躬身,說:"聽從大人吩咐."

布魯菲德心中一動,阿穆一向給他的感覺就是心事重重,現在有機會回家,他第一句說的並不是"謝謝",而是"聽從大人吩咐",他正待多試探兩句,特洛克已從自己的房間探出半個身子,還是光著膀子的,對布魯菲德招了招手,喊道:"海洛迪亞大人,過來共進早點吧!"

于是,布魯菲德與美女共進早餐的計劃變化了,對象變成了魁梧的特洛克祭司,這實在令布魯菲德難以愉快起來,與其這樣選擇,他更願意靜靜去回味那棵古樹腳下的曾經過往.

"怎麼了,心情不太好?"特洛克大力的嚼著魚排,那"喳喳"的聲音不敢恭維.

"沒什麼!"布魯菲德用刀叉切割著面包,小塊小塊的將面包放進嘴里,自從半公開身份之後,他比以往更注重禮儀了,

特洛克壓低了聲音,說:"嘿嘿,布魯菲德,昨晚你和那小妞相處得不錯啊!為何忽然就情緒低落了呢,是不是你的不軌企圖被對方洞察了,人家直言斥責,以致你惱羞成怒呢?"

"祭司閣下……"布魯菲德狠狠瞪向了特洛克,但習慣了特洛克這種刻薄風格的他,刹那升起的怒氣轉眼消逝,干脆轉頭望向窗外,船隊已經來到了銀珊瑚群島的南島區,那些沿海的華美建築,多場戰火之後,已有了破敗的痕跡.

特洛克仍在喋喋不休:"與女性接觸的過程,就像吃紅土的豆腐腦,要一小口一小口去吃,才能嘗出滋味,你一口就想吃完,那只會燙傷嘴巴的……"

"……好了,親愛的特洛克祭司,你邀請我共進早點,不會就是與我分享這些無聊的觀點吧?"布魯菲德沒好氣的打斷了特洛克,看了對方兩眼,又重新讓目光回到窗外.

船隊正慢慢靠近海岸線前行,不少沿岸船只里的人們,發覺了這一行規模驚人的難民團,紛紛來到甲板邊上,以複雜的目光,凝視著這群來客.

難民船隊上空那飄揚的紅土神殿旗幟,代表著一部分觀望者自幼至今的宗教信仰,但是,銀珊瑚群島的生存空間已經變得前所未有的惡劣,不單大大小小的島嶼上全擠滿人,連泊岸那層層疊疊的船只,里面也全是人.

銀珊瑚群島及其周邊,目前的人數已遠遠超出群島所能容納的人口總量,可供他們生存的空間,已經越來越少.而紅土難民團的到來,肯定會進一步令這個問題變得更敏感,更緊張.

這里的政治體系和經濟體系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曾經是走私天堂的銀珊瑚群島,現在無論台面上的交易,還是地下貿易體系,已經蕩然無存,舊的體系已經崩塌,新的體系卻尚未建立.

岸邊兩條商務帆船剛好發生一場爭斗,雙方刀刃相見,而它們的鄰居船只,仿佛已對這一切已經麻木,僅僅是左右分別挪開一點,免得殃及池魚,甚至那些鄰船上的人們,主要還是打量著布魯菲德他們的船隊,而沒有多看那兩條爭斗船只一眼,由此而見,這種情況已經是多普遍,這里的治安狀況到底有多惡劣了.

特洛克稍稍探身湊近布魯菲德,那嚼魚排的聲音頓時響亮了許多,布魯菲德皺眉中,特洛克笑道:"海洛迪亞大人,你也看到這樣的狀況了……真實情形比情報還要惡劣,這樣的危機,就是我們的機會!如果我們要生存,如果想和神殿那群高級官員平等對話,我們得把握住這一個機會."

"……"

特洛克的戰略計劃令布魯菲德的心跳一陣加速,那就是利用越來越複雜的戰爭形勢,在三大勢力的夾縫當中,尋求一個平衡點,成為銀珊瑚群島上新的統治者!

但其過程,如同高空走鋼絲一般,一不小心,將跌得粉身碎骨.


首先在心理上,制造出一種假象,讓各大勢力都以為隨時都可以消滅這股新興的小勢力,同時,在適當的時機里,向各大勢力偽裝成未來將附庸的樣子.

無論是雷丁,法考爾金,還是野蠻人,相信都能看出,銀珊瑚群島已經是個爛攤子,現在要回來又有什麼用?

讓布魯菲德他們這些小爬蟲搗弄,說不定能讓這個島嶼重新有起色,等戰爭結束,大局已定,再剿滅他們也不遲.

那時候就可以收獲回一個繁榮的島嶼……

但到了那時,他們還能不能收回,就不是由他們說了算了.

然後,從政治上……

特洛克將整個計劃娓娓道來,其中涉及了政治,經濟,工商,金融制度,軍事,科學,語言,文化,藝術,醫療,工業等等方方面面,其目光之長遠,不由得讓布魯菲德重新去打量這位魁梧如碼頭工人的祭司閣下,每當他以為正確估量特洛克時,答案總是錯誤的,他幾乎永遠都在低估這位看似粗鄙的祭司大人.

但聆聽著特洛克越說越長遠,目標越來越遠大,布魯菲德不得不冷冷打斷他,說:"特洛克閣下,我們第一步,應該是如何在這片敏感的地帶里,站穩腳跟吧?你說得太遠了!"

特洛克不以為意的哈哈一笑,指著窗外遠處那幾條漆黑的大型軍艦,他說:"法考爾金在銀珊瑚的臨時軍事指揮部已經到了,第一步就從那里做起吧!海洛迪亞大人,我們手中已經有了法考爾金軍方高層簽署的土地委令狀,我們得需要那些軍人的幫助,拿到應得的土地."

法考爾金的臨時指揮官是位紅鼻子中年人,這位名叫歐達靈的將軍十分熱情地接待了他們,他竟然還是特洛克的老相識,從見面時熱烈的擁抱,到回憶過往的記憶片段,讓布魯菲德在他們敘舊的言辭中,知道了特洛克在二十年前,在調配去紅土之前,也是黑角神殿的一員.

兩人親密得就像多年未見的親兄弟一般,當特洛克向歐達靈將軍介紹布魯菲德這位海洛迪亞嫡系傳人時,歐達靈敬仰得將腰彎成了九十度,這令布魯菲德差點也以為海洛迪亞王朝已經複興,而他也成為了這個王朝的新主人.

歐達靈將軍的態度和語氣雖然稍嫌誇張,但令人如沐春風,當布魯菲德認為,得到法考爾金邊防軍援助完全沒有問題時,方才發現,期望與現實,往往都是有差距的.

當特洛克剛剛開口提到法考爾金分配給他們的土地位置時,歐達靈就話鋒一轉,臉上的笑容仿佛也隨之消失了大半:"……這個呀,你們的居住點是銀珊瑚的北島區,那里可不是一個安全的地方啊!"

他在兩人面前鋪開了一張地圖,圖紙上有精神力量的痕跡,在布魯菲德這樣的行家眼里,在其上面仿佛游動著一層蔚藍色的淡淡薄霧,很顯然,這是一張由資深海術師制作的地圖,只見歐達靈將軍探指放入那層薄霧之中,念動起咒文,平面地圖立即以肉眼可辨的變化,迅速演變成一幅栩栩如生的沙盤地圖.

布魯菲德眼睛為之一亮,能將高級海術力量制作成輕便的魔法道具,從而讓一個初級得不能再初級,甚至僅僅懂得海術皮毛的人,也能駕馭自己微不足道的精神力量來使用這幅海術地圖,這個魔法道具的制作者,恐怕也是徘徊于異端邊緣的人物了.神殿可不喜歡他們高貴的法術,隨意就可以讓常人使用.

他眼睛掠過沙盤的右下角,只見那里有一行小小的字體,上寫:諾兒.伊琳.

布魯菲德想,很好,我記住了一個未來異端的名字.

特洛克眼中也閃過了驚詫,不過他第一反應卻是恭維道:"嘿嘿,歐達靈將軍的海術非同凡響呀!"

歐達靈訕訕一笑,有點尷尬,也有點得意.


他指向地圖的北方,介紹道:"那里便是銀珊瑚的北島區,約占整個銀珊瑚群島五分之一面積,也是家族本來劃給你們安居樂業的土地……"

歐達靈詳細的介紹了一番地理位置,並說明多次戰爭之後,那里凋零的狀況,然後才壓低聲音道:"可是到了最近,占領這塊土地的人……是海盜!"

特洛克和布魯菲德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任何一個家族的軍方,幾乎都號稱與海盜誓不兩立的,最起碼在台面上是如此,現在法考爾金在銀珊瑚的軍部,竟明目張膽的容許海盜存在,海盜占領的還是本來劃分給紅土神殿的土地……

特洛克瞪了瞪眼,不過還是壓制住脾氣,沒發作出來,不過聲音已遠不如先前友善了:"我說歐達靈將軍,據你先前給我的情報,那里不是應該是一群暴民而已嗎?為何現在全部變身為海盜了?莫非局勢不穩,海盜的隊伍正飛速壯大?"

歐達靈一臉無辜,苦笑道:"我的老朋友,請不要動氣!我不妨坦誠相告我們目前的情況,銀珊瑚周邊的駐軍不足一萬,情報部完全是虛設的,偵察兵基本要負責起情報部的工作,在幾天前,我們的偵察兵確實以為那里僅僅是一群桀驁不馴的暴民,但到了昨天,那群該死的'暴民’露出了真面目,以為我們默許了他們的存在,竟然把他們的海盜船開進了北島區的港灣……"

布魯菲德不禁插問了一句:"你們就由得他們如此了?"

歐達靈看了一眼這位"小公爵",歎氣道:"我們接到高層的命令是,靈活應對一切變故!嘿,希望公爵閣下能體諒我們的苦衷!"

這"靈活應對"的意思,恐怕便是指,駐軍人數明顯不足,假如雷丁家族攻過來,隨便應付一下,就像過往幾次那樣,全軍撤離好了,等我方海軍集結夠人數,自然就反攻回去,那麼到時雷丁的駐軍,也十有**會像他們那樣,應付一下便撤離,重新更換政權.

在這樣一種環境下,海盜就算明目張膽進駐進來,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說不定等到雷丁進來的時候,他們就被驅趕出去了,何必自己動手,還得冒著損失兵力的風險.

眼見歐達靈已經"坦白"至此,特洛克這位老朋友似乎也不好再"強人所難",只能偷偷向布魯菲德打了個眼色,布魯菲德當然沒有忘記自己在這場小談判里扮演的角色,他清了清嗓子,沉聲道:"歐達靈將軍,站在我個人的立場,我十分理解你的立場和苦衷!但,我們是代表了五萬紅土難民而來.對于他們而言,偉大的神殿和法考爾金家族,承諾給予他們土地,而你卻將這塊土地交給了他人,哦,不對,是交給了海盜,那我們紅土的難民會如何看待此事呢……"

歐達靈的臉色立即向他紅鼻子的顏色看齊了,連忙道:"海洛迪亞大人,可是實際情況卻是……"

布魯菲德冷冷的打斷了他:"歐達靈將軍,紅土的難民,那群神殿最虔誠的子女,是聽不懂這些的.他們一定會要求我,向法考爾金家族投訴,向神殿投訴,斥責銀珊瑚群島駐軍不負責任,無視家族的委托書,藐視神殿等等罪行!"

歐達靈的臉色立即由紅轉白了,真是嚴重的指控啊,可怕的是這些罪名看起來都是成立的,家族一旦處理起來,肯定是以大局為重,把自己給處理掉.

特洛克這時候才站出來為歐達靈說話,對布魯菲德輕聲道:"海洛迪亞大人,請息怒!"

他轉向歐達靈,低聲道:"歐達靈,你該有所表示,不然民憤難平啊."

歐達靈苦笑道:"老朋友,我就這麼點兵了,還得隨時候著雷丁的進犯,北島區的海盜人數可不少啊."

特洛克笑道:"你們只需要做出姿態配合,其余的,都交給我們吧."

看著特洛克那張溫和的笑臉,又看了看布魯菲德那冷酷的面容,歐達靈似乎明白了過來,捏了捏自己的紅鼻子,苦笑弧度更大了,說:"好吧,你們說服我了,我親自領軍,為你們助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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