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七章

他嘴里說著,眼睛已是看到了正垂手立在徐進嶸身後的那兩個渾身滴水的隨從.臉色微微一變,拉了許適容緊走幾步到了邊上,這才壓低了聲音問道:"竟是那個姓徐的手下人拉我上來的?"

許適容看了下徐進嶸那里,正巧見他對著自己正點了下頭,轉身欲待離去的樣子,便唔了一聲.

楊煥用手一拍腦門,歎道:"我還不如就待在河里喂王八算了!"嘴里說著,已是看見徐進嶸和那幾個隨從轉身要離去了,急忙哎了一聲,趕了上去.

"兩位好漢水上功夫這等了得,楊煥實在佩服得緊.今日出門,也未料到會有這等事.匆忙之間也無可表我心意的,身邊就只帶了些銀錢,還望笑納."說著已是從腰際上扯下了那兀自滴著水的荷包,瞧也未瞧便塞到那隨從的手上.

那倆隨從哪里敢收,口稱不敢,只說是奉命而行.楊煥只作未聽見,仍是不停要塞過去.

"既是楊大人的一番心意,你倆就收下好了."

徐進嶸開口,如此說了一聲.那兩個隨從這才恭恭敬敬地接了過來,口中稱謝.

楊煥這才裝作剛看到徐進嶸的樣子,面現驚奇之色,打了個哈哈道:"徐大人竟也在此,真是巧了.多虧了徐大人出現得及時,要不小爺我就要下龍宮去陪龍王爺喝茶了.大人你怎不早些來,撈起了那小乞,也不用我這般現世丟丑了."

徐進嶸瞟了眼離他不遠處的許適容,這才微微笑了下道:"楊大人言重了.既是不識水性,竟也下水救人,實在是高風亮節,何來的現世丟丑?在下十分佩服,日後若有機會,還盼與楊大人相交一二."

許適容聽那楊煥方才口中雖在稱謝,只那話里話外卻是透著絲勉強,知他心中有疙瘩.此時聽這徐進嶸的答對,滴水不露的,果然便是個深藏不露的人.

那徐進嶸又看了眼許適容,這才對著楊煥道了聲別,轉身和那幾個隨從離去了.

楊煥待那徐進嶸走得沒影了,這才想起方才那小乞兒,轉頭尋去,卻見地上空空如也,只剩一灘水漬,想是回過神來怕了,已經偷偷走了,罵了句道:"這小鬼頭倒溜得快,差點教小爺為他送了命!"

許適容見他渾身上下仍是濕嗒嗒的,叫了聲回去,楊煥這才抹了下臉上的水,跟了過橋.馬也不騎了,叫小厮自己牽回,自己一道擠了馬車回去.

那陸夫人見他竟是全身濕漉漉地回來,大吃一驚,待問了緣由,這才埋怨了道:"嬌娘你也是不知輕重.不過是個素不相識的小乞兒,何苦硬逼著他下水?幸好被那徐大人路過救起,要不然豈不是出了大亂子?"

許適容嗯了一聲,低頭不語.楊煥看她一眼,急忙道:"不過是我自己想逞能,這才下去的,和嬌娘無關."

許適容抬頭瞧他一眼,見他正朝著自己擠眉弄眼地在笑,心中一怔,一時倒是說不出話了.


陸夫人噗嗤一聲笑出聲來:"瞧你平日也是聰明得緊,今日怎的這般老實人了.既是不會游水,竟還巴巴地跳下去.說出去都叫人不信.快些去換下衣衫.雖說這晌午日頭曬起來人還出汗的,只也快中秋,晚間就有些涼意了,濕久了怕著涼."

楊煥笑道:"這般便著涼,當我是面人……"話說一半,突地瞧了下一邊的許適容,閉上了嘴,笑嘻嘻地下去換衣裳了.

因了明日一早要走,今日便要收拾行裝.原先帶來的自是都收了回去,加上今日自己新買的和陸夫人送的一些緞料和吃食,滿滿當竟是裝了一大車.許適容見收拾妥當了,這才回了屋子,卻見楊煥已是躺在塌上了.

前幾夜里兩人同床而睡,那楊煥雖沒怎樣,只她自己卻是有些繃著的,第二日起來總覺眼皮發沉,午覺補眠了才覺著好些.故而今日一早起床之時,發現他那手和腿又壓在了自己身上,一時火起,已是放話,叫他不許再上床的.此時見他躺在那里呆呆地,似是心事重重.難得見到他如此,倒是有些驚訝了,那趕他下去的話便堵在了喉嚨口.

"嬌娘,你回來啦?"

許適容站在那里良久了,楊煥這才猛然驚覺的樣子,一下收起方才的神情,坐了起來,朝她咧嘴笑了下.

許適容嗯了一聲,正要開口,楊煥已是用手拍了下自己身邊的床沿,示意她過來坐.

許適容滿腹狐疑,雖不知他意欲何為,只仍是坐了過去.

她剛坐定,楊煥面上又露出了起先的悲戚之色,長長地歎了口氣.

"你到底在做什麼?"

許適容皺了眉頭問道.

楊煥又歎了口氣,這才看著她,低聲道:"我今日若真淹死了,你會如何?"

許適容一呆,有些瞠目結舌.

"唉.我也知道我就是個混賬東西.平日里倒沒覺著,今日走了趟鬼門關,這才突地想明白了許多.我若是真淹死了,我也不指望你為我掉眼淚,更不用為我守寡.你還年少,再去嫁個好的,把我忘了便是……"

他一邊說,一邊已是輕輕握住了她一只手,看起來滿面悲痛.


許適容本是要抽回手,只聽他語調低沉,面上又傷心一片的,腦海里突浮現出他平日里那有些沒心沒肺的笑,心底的柔軟之處竟似是微微被觸了下,歎了口氣,終是任他握著手,輕聲道:"你胡思亂想什麼,不是好好的嗎?無端端又咒自己做什麼."

楊煥偷眼看去,見她神情柔和,正低聲勸慰著自己,死命忍住了要咧開的嘴,握住的手又緊了些,這才繼續低聲道:"嬌娘,我是說的真的.我若真死了,你千萬不要難過……"

"好了好了,不要說這些了.你今日受驚了,還是早些休息吧."

許適容說著,已是將他按了下去,又給拉了下薄衾,蓋到了他腹部.

"那你呢?"

楊煥見她要起身,又一把扯住她手,輕聲問道.

許適容見他一雙眼睛映在燭火里,閃著亮亮的光,正巴巴地看著自己,便似從前她還是小女孩時家中養過的小京巴,心一下便又軟了下來,歎了口氣道:"你先睡吧,我方才和丫頭們理了下行李,有些出汗,洗澡了便回來."

楊煥哦了一聲,這才松了手去.許適容朝他笑了下,這才站起身來.走了沒幾步,心中卻覺著有些不對,只哪里不對,一時卻又是想不出來.

楊煥見許適容出了屋子,自己計謀得逞,又得以同床共榻了,拿了她枕頭壓住了自己臉,悶笑了半日.半晌聽得外面腳步聲傳來,知她回來了,急忙又端了下臉色,繼續作沉痛狀.

許適容洗了澡,身上穿了件中衣,只頭發還有些濕漉漉的,回了屋子便自己用布巾擦起來.楊煥見狀,急忙下床,一把搶了過來便替她揉擦起來.

"今日聽小雀說你從前也是掉過一次河的?此次是我推了你要你下去,前次不會也是有人推你下去吧?"

許適容坐在凳上,見他站在後面擦得賣力,想起今日的事,便問了下.

她不過是隨口而問的,這楊煥卻是嚇了一跳,那手上的用力便有些緊,扯了下她頭發.聽許適容哎喲了一聲,急忙朝她發根不住吹氣,這才吱吱嗚嗚道:"沒甚……哪里有誰敢推我下去?不過是自己在船邊腳滑了下,就一頭栽了進去."

許適容回頭看他一眼,奇道:"我不過隨口問問,你這麼緊張做什麼?"

楊煥嗯嗯了兩聲,突地想起了自己今日回來便一直梗在心里的那樁事,急忙轉了話道:"今日那個姓徐的,我見他一直盯著你瞧.往後見了這人,你避遠些,更不能與他講話.我瞧他便是不安好心的樣子."


許適容又回頭看他,似笑非笑道:"你不提這個,我便也忘了.說起這個,我倒是也想了起來.今日你在街面上,我瞧你那眼睛也是不停盯著別的女孩們看呢."

楊煥一窘,辯道:"我兩個眼睛都光顧著看你了,哪里還有多出的一只去看別人?定是你多心了.再說就算我不小心看了眼,那也是過眼即忘.不似那家伙,看著便似要將你吞進肚子似的,瞧得我一肚子火.要不是今日這麼倒黴,恰是被他的人給拎了上河,必定是要他好看的!"

許適容被他提醒,想起這幾次與那徐進嶸的碰面,心中突地生出一絲怪異之感.又聽楊煥還在那里不停絮絮叨叨的,微微皺眉道:"今日總歸算是欠了他個人情.我頭發干了,這就上床早點歇了,明日一早還要趕路呢."

楊煥見她突地有些變冷,一下又有些後悔,自己往後暗地里留意著那姓徐的便是,不該在她面前提起這破事,白白損了好容易才蹭出來的氣氛,應了一聲,急忙便爬上了床.等許適容吹了燈也躺了下來,沒一會,卻聽外面的楊煥輕聲呻吟了起來.

"又怎麼了?"

"嬌娘……,我……我有些頭疼……"

許適容一驚,想起陸夫人說話的話,下意識地便是覺著他著涼了,急忙探手到他額頭摸了下,覺著溫溫的,並不十分燙手,這才稍稍松了口氣道:"要不去請個郎中看下?"

"不用……,都這麼晚了,驚動了別人也不好,我熬下就好了……"

許適容雖是有些懷疑,只見他縮在那里一動不動地,聽他說話也確是有氣沒力,想起自己白日里做得卻是有些過了,硬生生逼了他下水,差點連小命都掛掉了,心中不禁浮起一絲歉疚之意,歎了口氣,柔聲道:"你若真是不舒服得緊,這樣熬哪里能熬得好,還是去叫個郎中……"

楊煥沒等她說完,又已是拉住了她手,一下覆在了自己肚子上,哼哼唧唧著道:"我方才頭疼,你摸了下,手軟軟涼涼的,一下竟是覺得好了許多.現下肚子又有些不舒服,想是今日喝了髒水,不定連小魚小蝦都游進我肚子里了,現在還活蹦亂跳著,你再給我揉揉……"

他這下卻是裝得有些過了,許適容一下便是明白了過來,本想斥他幾句,只出來了卻是一句笑罵:"你當我手是靈丹?摸幾下就好!快些老實了睡覺去,再糾纏就踢了你下去!"

楊煥見被識破,也不嫌丟臉,索性破罐子破摔起來,大聲哼哼道:"真個痛.快些摸摸,不摸我就睡不著……"說著自己已是扯了她手在肚子上摸了起來.

許適容又是好笑又是好氣.今日是自己委屈了他,冷臉是端不起來了,若不順著他些,這人臉皮厚起來,只怕就要糾纏不休了.沒奈何只得笑著胡亂給他揉了幾下,想著打發了好歇下來睡覺,哪知黑燈瞎火的,一個不小心,竟是摸到了一片凸出,雖是隔了衣物,觸手卻是軟中帶硬的,怔了下,這才醒悟了過來,低低啊了一聲,猛地縮回了手,面上卻是已經有些發熱了.

交代下,楊煥前次掉汴河,是因為十**歲的時候,調戲一個賣油果子的小姑娘,被他後來的嬸嬸給拉下河的.因為不大光彩,所以極力隱瞞,不欲讓嬌娘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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