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此為非法問題

沈洛年就這麼等待了片刻,卻沒聽到其他的呼喊或招呼,只在風吹林葉的呼嘯聲中隱隱聽到一些重濁的呼吸聲,沈洛年遲疑了一下,一咬牙,往森林下方飄落,尋找聲音的來處。
如果那不是強大的妖怪……莫非只是普通人?怎會有普通人跑來這種地方?沈洛年繞過一棵粗大的樹木,突然在地面上看到一大片血漬,由北往南穿過,仿佛有人灑下一灘血之後,又用了什麼東西將之拖散。
難道真是人?沈洛年看著血漬拖動的痕跡,順著方向往南走。走出數步,突然眼前一亮,隨著兵刃破風聲響起,一道黑影閃過,對著自己腦門直沖。
還好沈洛年因為感覺十分詭異,早已經提高警覺、放輕身軀,做好了准備,當警訊出現,他一閃身避過的同時,看清了那從草堆中探出的青黑色手臂,以及手臂中緊握著的短矛……這不是鑿齒嗎?怎會妖炁淡得和周圍林木差不多?
沈洛年閃過短矛的同時,往後退了兩公尺遠,繞過兩步,從側面望去,只見那半個身子竄出草堆的鑿齒,神情中又是失望又是痛苦,還帶著強烈的憤恨,正怒目瞪視著自己。
這時草堆已經掩不住鑿齒的身軀,沈洛年這才發現,鑿齒左手從肩膀處被砍斷,胸口也開了兩個大孔,身上滿是鮮血,剛剛那一矛刺空之後,他身子拖在地上,已經無法動彈,只能大口呼呼地喘氣,而口鼻間不時溢出的鮮血,迫使他不斷地咳嗽,看樣子隨時都會死去。
這家伙受了這麼重的傷,還能爬到這兒來啊?若是人類,早已死透了吧……過去和鑿齒也戰斗過不少次,好像沒看過這麼耐命的。
這家伙的神色氣息實在不大好看,鳳凰這能力也真差勁,除了偶爾能看出別人是不是說謊之外,幾乎都是缺點……沈洛年皺了皺眉,轉身要走的時候,突然心念一動。
這家伙如果一定會死的話……自己不但可以幫他解脫,還可以順便換點闇靈之力來用,這倒是個不錯的交易。
可是如果對方可以活下去呢?自己隨便出手,豈不等于胡亂殺人了?雖然這家伙不算人,但就算是妖怪,在對方具備靈智又沒有沖突的情況下,總不好亂殺,要搞清楚才行。
沈洛年當下讓凱布利透出妖炁,呼喚出輕疾,一面說:“翻譯。”
“請說。”輕疾一面說,一面躍上了沈洛年的肩膀。
沈洛年准備完畢,這才看著那鑿齒說:“你好,我沒有惡意。”
隨著輕疾說出一串古怪的語音,鑿齒的神色變了變,除了原本的情緒之外,似乎又多了點驚疑。
這種妖怪沒見過輕疾嗎?沈洛年頓了頓又說:“你受了重傷,還有救嗎?”
鑿齒憎惡地瞪了沈洛年和輕疾一眼,目光轉開,用那短矛撐地,又繼續往南方移動,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剛剛那一矛耗去了他大部分的體力,加上妖炁本來快要散盡,他只多拖了半公尺遠,就一個翻身摔倒,無力地在地上喘氣。
“輕疾,你說的真是鑿齒語言嗎?”沈洛年忍不住問。
“是的。”輕疾說。
“那他怎麼不理我?”沈洛年皺眉說。
“不知。”輕疾說。
沈洛年心念一轉,對輕疾說:“你既然知覺遍布天下,應該了解很多事情吧?有問題可以問你嗎?”
輕疾沉默了片刻,這才回答說:“‘基本型’並未提供這方面的功能。”
難不成還有高級型的?沈洛年一呆,愕然說:“怎樣才可以提供?”
“耗費多量妖炁的話,可召喚‘多功能型’詢問,但你不具備這方面的能力。”輕疾頓了頓說:“高級說明中有提到這方面的訊息。”
“呃……還有多功能的喔?”沈洛年當初確實沒聽完說明,但那麼長一串,誰有精神慢慢聽?他只好哼了一聲說:“算了,我要上了!”
沈洛年正要向著鑿齒走近,突然輕疾開口說:“且慢。”
這還是第一次輕疾主動說話,沈洛年微微一愣說:“怎麼了?”
“本體想與你聯系。”輕疾說:“請稍候。”
輕疾說完之後,突然躍下地面,過了片刻,土地緩緩隆起,凝出一個真人大小、長袍長須,仿佛老人家一般的土人,那土人體表快速地凝結變化著,過了約莫兩分鍾,外型漸漸地轉變,越來越像個微微弓著身子的活人,一點也看不出是土壤所化。
沈洛年張大了嘴,愣愣地看著眼前的變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連那個鑿齒是死是活都忘了去理會,過了好片刻,那土壤化出的老人家雙目一睜,望向沈洛年說:“洛年先生,你好。”
媽的,好像真人一樣……沈洛年吞了一口口水說:“你……你好。”
老先生滿是皺紋的臉孔露出微笑說:“半休眠了數千年,剛恢複活力不久,就和洛年先生締約,實在榮幸。”
過去的輕疾說話雖然也是很溜,但總有點機械化的感覺,似乎很多反應都是預先指定好的,和這老人大不相同,沈洛年上下打量說:“不敢當……這是多功能型嗎?”
“不。”老先生搖了搖頭說:“這是本體心智直接控制……不是那種制式分身。”
“呃?抱歉。”沈洛年尷尬地說:“我該叫你輕疾嗎?”
“輕疾是分身的稱呼,我道號後土。”老先生微笑說:“也有人稱我後土神或土地神。”
“後土不是女的嗎?”沈洛年微微一呆,以前好像拜過這種神?
“那是乾坤陰陽的觀念而來……我本無性別,男女只是形貌的不同。”後土說:“或者你比較希望我以女貌出現?又或是半人半蛇?”
反正他其實是土精,那也沒什麼男女之分,不過半人半蛇是什麼東西?沈洛年不好追究,搖搖頭說:“這樣可以了,你……後土神怎會有事情找我?”
“我確實許久沒以此形式和生靈接觸了……”後土笑容斂起,凝視沈洛年說:“你是否正打算使用闇靈之術?那可是一種會成為妖仙界公敵的術法。”
“你也會把我當敵人嗎?”沈洛年吃了一驚,媽的,若連土地神也和自己作對,那天下有什麼地方可以躲?
“我是土化高精,並非妖仙一系,此事與我無關。”輕疾頓了頓說:“我不會把你的事情告訴任何其他妖仙,請放心。”
沈洛年這才松了一口氣,回頭想想,當初從闇靈那兒獲得的知識中,確實好像有提到,以物成精的精怪,闇之力對其無用,指的似乎就是這種修精的種類?當初自己不知道這些名詞,獲得知識的時候,也只能得其意而不能解其名……確實這些不大像生物,比如金犀匕也是這類的精怪,說不定連血飲袍也是?
沈洛年正沉思,後土卻接著說:“此術施用後,往往會造成世間大劫,我看你似乎並沒有藉此稱王之心,加上你有鳳靈換體之緣……能不用還是別用。”
“鳳靈換體,一點好處都沒有啊。”沈洛年說:“還是有什麼我不知道的?”
後土卻不回答這個問題,他閉目思索片刻之後才說:“你也有你的立場,眼前除了取得闇靈之力,你並沒找到其他的自保方式。”
“是啊。”沈洛年皺眉說:“不然我也不想用這法門。”
“我明白,你也在避免此事,所以……我有個建議。”後土說:“我可以破例長時間、免代價提供你多功能型分身,那可以回答你一些常識性的問題,也許對你生存下去會有幫助。”
“喔?那可就太好了。”沈洛年說到這兒,突然想起上次被闇靈拐了的事情,眼前這泥巴聚成的人體,可也看不出是不是說真心話……當下有點戒懼地說:“為什麼不用代價?”
後土卻歎了一口起,緩緩說:“很久以前,這世間曾遭受過幾次尸靈大劫……每次劫難興起,有靈智的妖仙幾乎總是死傷殆盡,土地干裂、世間成為鬼域,接著連一般生靈也難逃此劫。所以後來只要一知道有尸靈出現,天下妖仙便會群起圍攻,務要在對方成氣候之前,盡早消除大患。”
“這麼嚴重?”沈洛年詫異地說:“懷真……怎還會叫我學這法門?”
“尸靈造成世間大劫,是非常非常久以前的事情,仙狐懷真那時還未出世。”後土說:“她只知道尸靈為天下公敵,不完全明白嚴重性。”
原來是這樣……沈洛年頭有點痛了,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

“此時世間道息不足、強大妖仙未至,你身負鳳靈、內蘊道息,加上九尾仙狐全力幫助,若一個轉錯了念頭,很有可能成為新一代的尸靈之王,再度造成大劫。”後土沉聲說:“我不願這種事情發生,所以我協助你的條件就是——不能使用闇靈之力。”
“呃?”沈洛年瞪大眼說:“完全不能用嗎?直接吸收呢?那種可不會蔓延開來。”
“當真?”後土問。
“對啊!咦……你不是什麼都知道嗎?”沈洛年訝然問。
“這片大地上發生的事情、說過的對話我都知道。”後土說:“但闇靈傳遞知識並非使用言語,我並不完全明白此術的機制……你說的直接吸取,就是讓對方成為骨靈?”
“對。”沈洛年說:“骨靈神識已滅,不會有老鼠會的效果,但對我取得闇靈之力多少有點幫助。”
後土可比更多數的人還了解人類的語言,當然明白老鼠會的意思,他沉吟了片刻才說:“那我便讓一步,你制造骨靈,取闇靈之力護身我不管,但若你嘗試制造僵尸或旱魃,我便不再協助你。”
這條件倒說得過去,自己本來就不想制造那種難以控制又會到處殺人的東西……沈洛年正想答應,又有點好奇地說:“既然你怕我變成什麼大魔王,怎不找強大妖仙來殺了我就好了?”
“在渾沌初起的時代,我受五古仙之助,成為土化高精……答應除了以輕疾模式協助之外,絕不會借著自己龐大的知能,干涉這世間。”後土頓了頓,望向沈洛年說:“如今我提供給你的幫助,也只是其他人若提供妖炁,便能獲得的常識和訊息,除了免代價這方面破例之外,並沒有違反我過去的准則,雖然有所謂的條件,你也仍舊擁有自主權。”
只聽懷真說過四大古仙……莫非鳳凰也算一仙?沈洛年還沒來得及發問,後土已經肅容說:“如何?”
“應該沒什麼問題吧?”沈洛年攤手說:“聽起來不吃虧。”
“很好。”後土露出笑容說:“為降低彼此的困擾,我免代價提供多功能型分身之事,還請對外保密。”
沈洛年皺眉點頭說:“知道了。”
“那就一言為定。”後土也不多說廢話,就這麼化為黃泥,融入土中。
沈洛年一愣,還沒來得及開口,卻見地上又冒出了輕疾小泥人,躍上自己肩頭說:“你好,我是多功能型輕疾。”
外型和基本型的似乎一樣嘛?連包裝都不改一下,看來後土不大會做生意,沈洛年說:“以後我什麼問題都可以問你嗎?”
“僅限于常識性的問題。”分身輕疾和本體後土比較起來,說話感覺生硬不少,只聽他背書般地說:“我不藉所知干涉、影響世間的運作,也不提供任何世間變化訊息。”
常識也不錯了,對于妖怪世界,自己連常識都不了解,沈洛年點點頭說:“有機會向你多多請教。”
“無須客氣。”多功能的輕疾,反應比基本型的人性化,但一樣頗冷淡,只聽他接著說:“還要繼續翻譯嗎?”
“繼續、繼續。”沈洛年說:“我還有點想一直讓你出現呢,可惜你太大只了,這樣不方便。”
“我可以變成別的型態。”輕疾說。
沈洛年頗有興趣地說:“你還能變成什麼模樣?可以讓我看看嗎?”
“可以。”輕疾說:“現在嗎?”
“等等,先處理好這只鑿齒。”這件事情比較重要,沈洛年目光轉向鑿齒,眼看那妖怪眼神翻白,口中出氣多,入氣少,連妖炁都若有若無的,看來真的快不成了,沈洛年問:“他快死了嗎?”
“鑿齒和人類,除妖炁之外,身體構造很類似,流這麼多血,應該很難挽救了……”輕疾頓了頓說:“不過闇靈要的不是生命力嗎?這鑿齒生命力豈非已接近耗盡?”
“生命力不是最主要的。”果然輕疾不明白闇靈之力的機制,沈洛年解釋說:“闇靈要的是具高智力的魂魄力,生命力只是附帶……如果用懷真的說法,似乎就是精智力。”
“原來闇靈也要精智力。”輕疾說:“精智力確實蘊含頗大的能量。”
聽起來還有別的東西也要精智力?不過這時候沒時間細問,那鑿齒真的快死了,沈洛年湊近鑿齒,有點心虛地四面望了望,確定周圍都沒人,這才伸出右手,並把那股凝存在心髒的闇靈之力,往右手透出。
只見他手臂霎時帶出一片濃濁的黑氣,手臂的形貌在黑氣掩映間,變得有些模糊,同時周圍水分迅速迫開,四面空氣突然干燥起來。
但這畢竟是第一次……即將與對方接觸之前,沈洛年吞了一口口水,手還是停了下來。
他想了想開口說:“告訴他,我將要奪取他的性命……問問有沒有什麼我可以為他做的……”
輕疾照翻了之後,那鑿齒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清楚,突然回過神,泛著血絲的雙眼怒睜,瞪著沈洛年,口中哇啊地不知嚷著什麼,輕疾還來不及翻譯,他突然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跟著眼睛一翻,就這麼沒氣了。
來不及了?沈洛年一呆說:“死了嗎?”
“死了。”輕疾說。
“媽的,和你的本尊聊太久了。”沈洛年歎了一口氣說:“浪費了一條命真可惜……你知道附近哪兒有快要死的人嗎?”
“此為非法問題。”輕疾說。
“什麼非法?”沈洛年一呆。
“違反使用者協定。”輕疾說:“詢問范圍僅限于常識性問題。”
“呃……這種問題不能問就對了。”沈洛年瞄了肩膀的輕疾一眼,沿著血跡往另一個方向走,一面說:“往這兒找找看好了……對了,你剛不是說可以變形嗎?”
“是。”輕疾說:“但為了發出對方能聽清的說話音量,我需要一定的體積鼓風吐息。”
也就是說,比較輕便的狀態不能使用?沈洛年不禁有點失望。
“如果只和人遠距通訊,不是為了對外翻譯,我可以縮小藏入你耳內。”輕疾頓了一下說:“這種狀況下,也可以與我對答,還可以避免他人竊聽……當時高級使用法你沒聽完,這方式有包含在其中。”
看來真得找一段時間好好聽完說明,不知道還有多少功能?沈洛年抓抓頭說:“那你就藏入我耳中吧,就算不方便對外翻譯,至少可以翻譯別人說的話吧?”
“可以,而且語言與意志是相互連結的,具備意志感受力的大部分高智妖族,很容易就能聽懂人類的語言,只不過有些限于口腔構造,不便仿說人語。”輕疾的大部分身軀突然往外一縱,就這麼在半空中化成一片黃土落地,同時沈洛年左耳一癢,似乎有什麼東西鑽了進來,過了片刻,輕疾的聲音在耳中輕輕傳出說:“完成。”
“挺好的,又輕便。”這樣不會影響作戰,沈洛年說:“對了,請教一下,你知道鳳靈還有什麼其他能力嗎?”
“此為非法問題。”輕疾說。
這也不能問嗎?沈洛年頓了頓,突然有點尷尬地說:“那……你知道懷真為什麼不能……有伴侶嗎?”
“此為非法問題。”輕疾依然是那一句話。
真沒人情味!沈洛年暗罵了一句,想了想又說:“那你知道怎麼解我和懷真的咒誓嗎?這總算常識了吧?”
輕疾果然開口說:“兩方都出自真心解咒,即可解;若咒誓標的物消失,亦可解。”
“標的物消失?”沈洛年說:“比如我體內的道息消失?”
“對。”輕疾說:“你無法提供、對方亦無法獲取,此約視同無效,可請玄靈解咒。”
“那……有辦法讓我體內的道息消失嗎?”沈洛年問。

“此為非法問題。”輕疾說。
媽的,一到關鍵地方就不算常識了?但聽起來似乎是有辦法……沈洛年不再多問,一面思索,一面順著血跡往外找。
剛剛那鑿齒爬得還真遠,沈洛年順著血跡走了三十多公尺,一面走一面嘖嘖稱奇,那家伙受了重傷居然還這麼能爬,有如此強大意志力的家伙,若吸收了說不定可以換來不少闇靈之力呢……真是挺可惜。
走著走著,沈洛年繞到一塊林木較稀疏的地區,剛探頭一看,他不由得大吃一驚,眼前地上到處都是鑿齒的尸體,少說也有幾十具,這是剛剛那一隊人類殺的嗎?那些人是與鑿齒有仇嗎?這附近鑿齒是不是都被殺光了?
之前噩盡島上,鑿齒彙聚了幾萬人……在噩盡島大爆炸之時,不知道死了多少?爆炸之後,不知又來了多少?
這時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沈洛年搖了搖頭,目光掃過地上,果然這不全然都是死尸,有些人還有半口氣在,沈洛年靠著妖炁與感應情緒的能力,是活是死看得清清楚楚,他選了個最近的、陷入昏迷的鑿齒走近,一面得意地說:“這次應該來得及吧?”
“也許。”輕疾說。
沈洛年蹲在那鑿齒身旁,仔細看了看,這鑿齒身上似乎沒什麼重大外傷,只有頭部有個鈍器擊打過的痕跡,雖然仍在滲血,卻似乎不是致命傷。
“這家伙只是昏倒?”沈洛年上下打量。
“是。”輕疾說。
“想找個快死的還真麻煩。”沈洛年皺起眉頭,繼續找下一個。
走沒幾步,又看到一個似乎被擊昏的鑿齒,胸口一道巨大的割裂傷,正不斷流出鮮血,沈洛年湊近一看說:“這個該會死吧?”
“如果沒有人幫忙止血急救的話,會死。”輕疾說。
這話是什麼意思?沈洛年呆了呆才說:“你要我救他嗎?”
“此為非法問題。”輕疾說。
“媽啦!我是來找死人的,不是來救人的耶!”沈洛年忍不住開罵,輕疾卻不理他,就這麼安靜下來。
沈洛年看著那鑿齒胸口不斷滲出的鮮血,愣了幾秒,才憤憤地說:“我就算想救他,也不知道怎麼救。”
“如果你想學的話,我可以教你,這屬于一般常識。”輕疾又開口了。
是這樣嗎?哪些事情算常識根本看你高興的吧?沈洛年沒好氣地說:“很麻煩我就不學了。”
“不會。”輕疾說:“先將一部分血飲袍湊近,比如左臂。”
這麼簡單?沈洛年左手臂靠過去鑿齒胸口的傷痕,果然血飲袍不只對內有用,對外一樣有效,當衣服一接近,那傷口馬上合攏收口,血流自然也阻住了。
“左臂不要離開,右手抓泥土從血飲袍下糊上傷口,厚約一公分即可。”輕疾又說。
“那是傷口耶,塗泥巴好嗎?”沈洛年吃了一驚。
“現在傷口是密合的,不用擔心。”輕疾說。
沈洛年只好照做,當下把一塊塊帶著濕氣的泥土抹上鑿齒的傷口,塗得厚厚一層,但依然想不透,這樣做為什麼能急救?莫非這些息壤泥土具有神奇的療效?
好不容易抹好,沈洛年正等輕疾解釋,卻聽他說:“使用一點闇靈之力,把泥土和傷口表層的水氣排除。”
還有這樣的?沈洛年詫異地說:“這哪叫一般常識?哪個醫生會這招?”
“這是一般常識的結合運用。”輕疾不急不徐地說。
沈洛年又好氣又好笑,左臂緩緩透出一股闇靈之力,倏然間泥土干成石般硬塊,將傷口牢牢封起。
“可以了。”輕疾說:“他醒來之後,應該可以自行脫困,只要除去泥封、縫合傷口,自然可以慢慢痊愈。”
“誰管他會不會痊愈!我這次真的要找快死的。”沈洛年憤憤地說:“還沒找到可以吸的,倒先耗掉了些闇靈之力。”
“你可以不救的。”輕疾說。
沈洛年一時語塞,只好閉嘴,繼續找著沒死的人,這麼繞了一圈過去,倒是又找到幾個傷者,不過大多只是暈了過去,也不用沈洛年救治,但注定要死的,卻是一個也沒找到。
“這兒躺了這麼多個,怎麼一個都沒有?”沈洛年大罵。
“你選擇的條件太嚴苛。”輕疾說。
沈洛年一愣,這才發現輕疾說得沒錯,看到傷不重的自己下不了手,當真傷重的早就死了,也很難撐到自己出現,非死不可又特別耐命的那種,只能說可遇不可求……想到這兒,沈洛年皺眉說:“那該怎辦?”
“戰場附近等如何?”輕疾說:“剛打完的地方,快死的就多。”
“那兒有戰場?”沈洛年問。
“此為非法問題。”輕疾說。
“又來了。”沈洛年忍不住說:“那不如不要說。”
沈洛年這一抱怨,輕疾就不吭聲了,仿佛從來沒存在過,沈洛年生氣也找不到對象,只好罷了,他想了想,倒也自覺無理,只好說:“我上天空看好了,這附近天空安全嗎?”
“我對空中不了解。”輕疾回答。
說得也是,這家伙管的是地面……沈洛年望望天空,頗有點打不定主意,不知道該不該飛上去。
還是像之前一樣,掠林而走好了,沈洛年繼續往西南的方向飛奔,遠遠地突然感受到一片妖炁在前方冒起,沈洛年微微一驚,速度放慢下來,找著遮掩物往那方接近,又奔出了數公里之後,終于在森林另外一端的一片長草原上,遠遠看到一大片高大的人形妖怪,那……莫非是牛頭人?
仔細一看,果然是千多名體型龐大的牛頭人,他們或坐或臥地分散在草原中,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上方的太陽正烈,一個個看起來懶洋洋的,任長草這麼隨風往他們身上拍打。
不過也不是每個人都沒有精神,再往東南方望過去,卻見牛頭人圍起的大圈圈當中,居然有數千名體型較小的牛頭人,他們有的正跳躍奔跑,有的則在互相抵角而戲,看來似乎是牛頭人的小孩,真是古怪,怎麼小孩比大人多?
話說回來,在四二九大劫之前,噩盡島上倒沒看過牛頭人的小孩,看來當時只有大人過來這兒探路,孩子們還沒過來……這麼說來,這些孩子比畢方、窮奇、麟犼的小孩可乖多了。
在沈洛年心中,無論是牛頭人或是鑿齒,都不算太強大的妖怪,不具太大的威脅……當然,沈洛年不耐久戰,對方要是沒完沒了地圍上來,他也無法支持,所以面對這麼一大群,不要貿然靠近仍是比較妥當的辦法。
沈洛年觀察片刻,開口說:“牛頭人看到我,會攻擊我嗎?……這問題總該算常識吧?”
輕疾的聲音從耳中傳出:“牛頭人善戰勇猛但不好斗,至于對方會不會視你為敵,要看這一族對人類的態度,不可一概而論。”
“牛頭人分很多族嗎?”沈洛年詫異地問。
“是。”輕疾說:“牛頭人逐水草而居,分成數個部族行動,比較方便。”

“那鑿齒呢?”沈洛年又問:“他們個性如何?有什麼資料可以說嗎?”
“鑿齒居住的地方是固定的,平時漁獵維生,這種妖族崇拜力量,以戰斗獵殺為樂。”輕疾那平淡穩定的聲音,有條不紊地說:“四千多年前刑天一族與鑿齒一族大戰,壓服鑿齒,使供驅策,後並傳鑿齒斧盾之法,然鑿齒身形輕靈快捷,與巨斧不合,便改斧為矛,沿用至今,如今刑天與鑿齒兩族的相處模式,仿佛……”
“等……等一下,夠了。”沈洛年忍不住打斷說:“這次你怎麼說特別多?”
“你提出大的問題,答案自然就長。”輕疾說。
“呃……”這多功能型似乎也不見得多好用,沈洛年抓抓頭才說:“好吧……我還有個問題,鑿齒、牛頭人,在妖怪之中,似乎算是比較弱的?”
輕疾停了一下才說:“從剛剛的經驗判斷,你未必有時間聽我說完妖族的分類吧?”
“唔……”沈洛年苦惱地說:“那我該怎麼問?就不能簡化一點嗎?”
“當然可以,但是你需要提出要求。”輕疾接著說:“簡單依能力來分的話……從原型妖、融合妖之後,妖物精怪分兩種體系,生靈成妖是為妖系、物質化精是為精系,妖系分靈妖、妖仙、天仙、上仙四個階段,精系則分始精、元精、高精三個層次。”
沈洛年呆了片刻才說:“你的簡單說已經很複雜了。”
“那麼再簡化一點,只針對你想知道的部分解釋吧。”輕疾說:“一般的鑿齒、牛頭人是高智靈妖,壽命和人類差異不大,偶有出類拔萃者可修為妖仙,但十分少見;窮奇、畢方等,因為出生就帶有母傳道行,一開始就在靈妖頂端,只要按部就班地修煉,很容易就能修成妖仙,但此類仙獸僅有數千年壽命,修成天仙者極少。至于仙狐一系,修煉法門較特殊,修成九尾天仙的仙狐懷真為其中異數……妖界中,天仙已屈指可數,上仙更是罕見,你見過的古仙鳳凰,是其中之一。”
簡化再簡化之後,還是很複雜,沈洛年隨口說:“仙狐一系修煉之法是怎麼個特殊法?”
“此為非法問題。”輕疾說。
媽的,這家伙真精明,騙不到答案,沈洛年翻了翻白眼說:“那精系呢?不介紹一下?”
“精體本無壽限,修煉講究的是目的,端看想止于何處,有時也會受外力作用影響。”輕疾說:“以你身上的東西為例,如金犀匕修至元精階段,已能破天下萬物,便就此凝化固型,血飲袍乃‘鬼車’滴血所化,雖然只是始精,也已定型……至于我的本體後土,則是高精。”
“鬼車是啥?”沈洛年頓了頓說:“簡單點解釋。”
“一種體型巨大的九首鳥。”輕疾說:“原有十首,但為‘相柳’所妒,遂慫恿‘獜犬’噬其一,兩方因此結仇大戰,最後在‘開明’協調下停戰,但鬼車斷首滴血不止,化為血精,鬼車憤恨難息,開明以其血煉化為‘血飲布’,裹鬼車之傷,滴血方止。”
相柳?獜犬?開明?媽的,這些是啥東西?才問個鬼車,不懂的就越來越多,如果繼續問下去,恐怕沒完沒了吧?沈洛年決定放棄,搖搖頭說:“好了、好了……別說了,這些牛頭人過去似乎聽不懂人話,現在聽得懂嗎?”
“可以。”輕疾說:“古漢語和現今漢語仍有相通之處,說慢一點,對方可以理解的。”
“喔……”沈洛年想想又覺得不對,皺眉說:“他們壽命不是和人類差不多嗎?既然離開人界三千多年,古老的人類語言怎麼還會傳下來?”
“古漢語源自虯龍語,虯龍一族為群妖之首,他們的語言一直是妖界的共通語言之一。”輕疾說:“而且對妖族來說,學習語言十分容易,聽懂人語並不困難,自然會配合人類,另外,妖族在仙界時的狀態,與你想象的不同。”
“反正他們聽得懂就好,那你就不用變大只,省得我逃命不方便。”沈洛年心念一轉說:“剛剛那些鑿齒,會不會是牛頭人殺的?”
“此為非法……”
“好啦、好啦。”沈洛年沒好氣地打斷說:“我只是隨口問問,你也換一句回答如何?”
“那……這是禁止事項?”輕疾說:“比較好嗎?”
“……我在哪兒聽過這話嗎?算了,還是原來的好。”沈洛年不再和輕疾啰嗦,心中沉吟,牛頭人個性不錯,看樣子又常和鑿齒打仗,如果跟著他們的話,說不定可以“撿”到快死的人……于是沈洛年說:“我上去打招呼試試,牛頭人速度不快,如果他們不懷好意,至少逃得掉。”
“那是一般的牛頭人。”輕疾說:“若有王者、皇族,就難說了。”
“唔?”好像懷真也提過這名詞?沈洛年想起那只巨大刑天和巨型鱷猩妖,張口說:“特別大只的嗎?好像沒看到這種的。”
“不一定是大型的。”輕疾說:“各種族不同,也有體型相同,但體內妖炁特別強大的王者、皇族。”
“沒感覺到哪只的妖炁特別強呢。”沈洛年望著那端。
“你的妖炁感應能力很適合拿來協助判斷,但不是百分之百准確。”輕疾說:“不過只要你沒有惡意,牛頭人主動攻擊你的機會不大。”
“那就好,我上了,你幫忙翻譯他們的話。”沈洛年深吸一口氣,走出森林,向著那片草原走。
一出草原,幾個牛頭人注意到沈洛年的身影,馬上站了起來,目光中流露出警戒的神色,沈洛年遠遠地揮了揮手,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往那兒慢慢移動。
牛頭人一聲叫嚷,二十多人分成兩組,分往兩個方向,朝沈洛年身後林木中穿了過去,不知道是不是去搜索,另外一組十余人,則帶著戒心朝沈洛年走來,遠遠那端,牛頭人的孩子被團團圍住,往草原另一端躲去。
眼見對方已經不遠,沈洛年先開口說:“你們好。”
牛頭人彼此互望了望,為首的一人嘴角末端肌肉似乎有點松弛,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紀較長……只見他鼻孔噴出一股氣,“哞哞”聲中,說了一串話。
輕疾馬上迅快地翻譯,原來牛頭人說的是:“人類?來此何事?”
“這個……半年多前,道息剛彌漫的時候,我和其他的牛頭人,合作打過鑿齒。”沈洛年說:“剛剛經過看到你們,所以想來打聲招呼。”
牛頭人面面相覷,都透出了一股迷惑的神情,沈洛年正不知對方為什麼這麼反應,輕疾已經開口輕聲說:“牛頭人並不笨,但他們本身語言簡單,不容易理解太複雜的話。”
原來如此,那就不用說一堆客氣話了,沈洛年抓抓頭說:“這樣說吧,我和牛頭人是一起打架的朋友,來打招呼的!”
“朋友!打招呼!”牛頭人聽懂了,露出歡喜的氣息,突然仰天怪叫一聲,跟著四面八方數千只牛頭人一起喊了起來,一大片從鼻子發出的共鳴聲,在這大草原上回蕩,轟得沈洛年頭昏腦脹,想掩住耳朵又不好意思。
這時穿入林中的兩隊牛頭人,似乎已經把周圍巡了一遍,再度奔了出來,牛頭人確認了沈洛年只有一個人到此,為首的那個牛頭人湊近,有點好奇地說:“朋友,跑來,做什麼?”
“你們最近要打架嗎?我……想跟著。”沈洛年一面說一面暗暗皺眉,自己這理由似乎挺牽強的?
“你,打架?”牛頭人上下看了看毫無妖炁的沈洛年,目光中透出疑惑的神色。
“這個……”沈洛年呆了呆才說:“我會治病,打仗可以幫忙。”
“神巫?”牛頭人露出喜色,一把抓著沈洛年的手就往里面拉。
沈洛年見對方充滿了驚喜之色,並不帶惡意,當下也不抗拒,就讓對方拉著走,不過一面走,一面忍不住低聲問輕疾:“神巫是啥?”
“古時對醫者的稱呼。”輕疾說:“你怎會治病?牛頭人最討厭人說謊了。”
“你會啊。”沈洛年偷偷吐舌頭說:“不是可以教我嗎?這算常識的一部分吧?”
“就算把知識教給你,完全沒有操作經驗,一樣會出錯的。”輕疾說:“告訴你怎麼開刀之後,難道你就會開了?”
“呃……”沈洛年這才知道自己似乎說錯話了,他愣了愣說:“那現在怎辦?可以告訴他我是開玩笑的嗎?”
“他會翻臉吧。”輕疾說:“我說過他們討厭人說謊。”
“呃……”沈洛年當下只好四面張望,開始研究逃命的路線,若是逼不得已,看來只好飛到天上開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