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皇五帝

變體者的遺體,不僅僅只是一具尸體而已,還意味著可以從尸首內萃取出一定量的妖質,如今是個妖質缺乏的時代,可不能浪費了。
一般成為變體者,迫入體內的妖質約莫是一公升左右,但迫出時約只能取回三分之一的量,就算萃取尸體時不用擔心對方生命受損,也頂多取出半數。
今日偶遇山魈,共聯就損失了四十余人,換算過來少說也有二十多公升,當然不能扔著不管。
共聯的人們,花了一天的時間迫出妖質,然後在路旁挖了一個大坑埋葬這些遺體,而這段時間,那緩緩前進的大隊人馬,終于走過這狹長的海上走廊,正式踏入了噩盡島。
當晚紮營讓人們進食休息後,和過去幾個月一樣,白宗眾人遠遠離開人群,聚在一個營火旁,過去這種時候,通常都是在賴一心指點下,一起演練功夫,葉瑋珊則和奇雅在一旁觀看,一面研究著道咒之術的諸般竅門,狄純不練功夫,但常常變形了在空中飛翻,她雖因為體內妖質不多,也沒有洛年之鏡,妖炁強度不如眾人,但因體型輕巧,單論靈巧騰挪閃避的功夫,幾不下于張志文。
至于沈洛年,有時會在旁邊看看,揮著匕首陪著大家胡練,有時候躲到凱布利里面,也不知道是睡覺還是練功,更多時候他會跑出去亂逛,不知蹤影。
不過今日和平常有些不同,共聯張士科等三人,晚飯後不久,隨即過來拜訪,葉瑋珊請三人在營火旁坐下,另外拉了比較穩健的奇雅、黃宗儒作陪,瑪蓮、吳配睿兩人愛湊熱鬧,拉著狄純,擠在三人後面旁聽。
賴一心倒不管這麼多,自顧自地在營火光芒可及處揮動黑矛演練,而侯添良、張志文感覺今日毫無建樹,也想多練點功夫,倒沒跟著瑪蓮湊熱鬧,至于沈洛年,則早已鑽進凱布利里,躺在不遠處,也不知是睡是醒。
兩方見禮之後,張士科望著並在一起的兩個帳篷,首先開口說:“沒想到諸位居然在此紮營,真是讓人意外。”
眾人對視一眼,都不明白這話的意思,何昌南接口說:“諸位把引仙部隊的大小事情都交給了那位印上尉?不怕日後不易管束嗎?”
葉瑋珊這才明白對方的意思,也不是她反應不夠快,實在是一直沒把這種事情放在心中,這才慢了半拍,葉瑋珊露出笑容說:“不管在哪個國家,武裝部隊都該為國家所用,而非個人……印上尉應該也很明白這個道理。”
“如果是帝制的國家呢?”張士科說。
“那當然是例外。”葉瑋珊頓了頓說:“過去也許還有一些這種國家,但未來……不大可能吧?”
張士科笑問:“所以如果有人想要當皇帝,白宗會全力阻止?”
“這是當然的吧?人類努立了數百年才逐漸建立的民主觀念,怎能開倒車?”葉瑋珊說。
“對了,諸位和昌南兄一樣來自台灣。”張士科想了想說:“台灣這數十年來,一向以自由風氣、民主成就自傲,所以葉宗長這麼想,也不能說錯,但民主真的好嗎?”
葉瑋珊微微一怔,說老實話,她一年前也不過是個高三女孩而已,連投票權都沒有,雖不能說從沒注意過政治新聞,卻也沒十分用心,而且民主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怎會有人問這種問題?她一時還真不知該怎麼回答。
而白宗之中,瑪蓮且不提,奇雅年紀總算稍長一些,她微微皺眉說:“張盟主問這問題,有什麼用意?”
“那我便直說吧……”張士科說:“近代百余年,人人口中都是民主共和與自由,甚至全世界都往這方向走,但民主自由其實是一種仿佛鴉片般會上癮的毒物,不只迷醉人心,還讓人受苦受難而不自知。”
眾人雖然都是年輕人,但越是年輕人越不能接受這種話,自由有什麼不對?但葉瑋珊也不想隨便得罪人,想了想開口說:“張盟主的想法,十分特殊。”
張士科對葉瑋珊的反應,似乎也不意外,他微微一笑說:“民主,意味著人民的未來由人民自己決定,決定的方式,通常都是透過投票或代議……而因為沒有帝皇王侯的階級統治,意味著人人平等,每個人都有發聲和監督政 府的權力,對吧?”
眾人同時點頭,張士科一笑說:“真的是這樣嗎?四二九之前的台灣,真是人人平等、高官沒有特權、人民可以有效監督政 府?選出能干、有效率又廉潔的政權?”
聽到這串話,眾人臉上不免有些訕訕然,葉瑋珊當然也不能違背良心點頭,不過她還沒回答,黃宗儒已經開口說:“也許不能盡如人意,但人民隨時可以用選票更換自己唾棄的政權,換人執政,不就是一種民主表現嗎?”
“但換上的人真的好嗎?人民真的滿意嗎?”張士科不等眾人回答,一笑說:“政治本是個汙穢的大染缸,任何國家的民主政治,到最後總會變成在爛的之中想辦法選個比較不爛的,尤其兩黨政治更是嚴重,人民投票選擇某個候選人的動力,往往來自于對另一方候選人或政黨的不滿,而不是因為對己方候選人的喜好。選舉活動的進行焦點,也不再是政見的比較,而是兩邊誰的肮髒事被揪出來比較多……這還叫作‘選賢與能’嗎?”
眾人雖然都才二十歲上下,但既然在台灣長大,從懂事以後卻也看了不少次選舉,聽到這些實在無言以對,誰也沒法開口。
張士科稍停了片刻,讓眾人思索了一下剛剛的言語,才緩緩地繼續說:“如果當真人人生而平等,根本就不用選舉。‘選賢與能’這四個字,本就敞明了人生而不平等,有些人就是適合管理,有些人就是適合被統治,這才要大家‘選出’統治者!所謂的民主,只不過改用選舉的手段,來進行政治斗爭、獲得權力而已,而人民不自知,以為這就代表進步、就代表自己有權力監督政 府,但就算能和平更替政權又如何,只不過代表從武裝戰爭取得政權的方式,進步成看誰欺騙人民的伎倆比較高明而已,並不代表人民就能過得幸福。”
“但少數服從多數,總是比較少怨言,不是嗎?”瑪蓮忍不住插口。
“多數決?”張士科一笑說:“民主最主要的觀念之一就是多數決沒錯……但其實每個人都知道,人類中人云亦云、愚蠢易騙、沒有遠見、重視私利、只問親疏不問是非的人占了絕大多數,這樣的多數決,能選出什麼正確的主張和人才?總說‘人民眼睛是雪亮的’那些政客,轉過身還不是把人民都當傻瓜……有誰敢在財政困難的時候辦個‘減稅或增稅’的投票?試看看人民到底有沒有腦袋?”
聽到這兒,葉瑋珊忍不住說:“張盟主的意思,難道是要恢複帝制嗎?那對人民的損害可比民主的害處大多了。”
“當然不是。”張士科微微搖頭說:“帝制傳承,先代也許是英明的君主,後代卻可能是扶不起的阿斗,而專制帝皇無人可約束,若橫征暴斂、窮兵黷武,人民所受的傷害遠過于民主制度,當然更不理想。”
總算聽到比較熟悉的話了,眾人都有點松了一口氣的感覺,卻聽張士科接著說:“古今中外數千年的曆史中,政治最清明、人民過得最好的時候,就是在帝制或獨裁時,遇到重視人民生活福祉的明君。”
葉瑋珊接口說:“但有些明君年紀大了後就開始昏庸,有些明君後代荒淫無能、殘民以逞……能不能遇到明君全憑運氣,所以帝制才會被人唾棄啊。”
“葉宗長說得是。”張士科微笑說:“但如果有種明君,頭腦不會老化,也不會死亡,不貪圖美色逸樂,不聽讒言,熱愛人民,還有辦法保護大家的安全……那就太好了,是不是?”
哪有這種事?看樣子說了這一大串只是閑聊……葉瑋珊雖然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仍點點頭應和著說:“可惜沒有這麼好的事情。”
怎料張士科卻一笑說:“其實是有的。”
眾人一愣間,葉瑋珊微微皺眉說:“張盟主別開玩笑了。”
“很早以前就有這樣的一個時代……”張士科說:“那些……姑且稱之為‘君王’吧,他們統治、管理、幫助著人類,當感覺累了的時候,就選另外一個有興趣的好君王來管理,直到民智漸開,人類逐漸有自保的能力,他們選擇把權力還給人類,這才進入帝制家天下的時代……之後那些君王,偶爾才關注一下。”
“張盟主說的是……三皇五帝的時代?”葉瑋珊搖頭說:“這是某種比較冷門的神話傳說嗎?”
“葉宗主不知道也不奇怪。”張士科笑說:“那些上古明君,都是妖怪……或者該說妖仙。”

“妖仙?”偷聽的瑪蓮和吳配睿忍不住驚呼出聲,這一叫,連侯添良、張志文都忍不住跑了過來。
張士科看著眾人詫異的表情,臉色一正說:“這是千真萬確的,早期人類各族的首領,都是各種族的強大妖仙……若兩族產生沖突,則由妖族戰斗分勝負,決定統治權,不會牽涉到普通人類……數千年前東方大地最早先是龍族與牛首族爭鋒,牛首族敗退之後,龍族內部再起爭端,虯龍迫走了應龍、蛟龍兩族,之後很長一段時間,神州大地的人類,都由虯龍族在管治,我們東方人最古老的語言和習俗、法制,都是由虯龍族指點而訂定的,不過後來演化得越來越複雜,和早期的模樣已完全不同。”
“虯龍?”張志文推了推侯添良,低聲說:“還記得那條青龍敖旅嗎?”
侯添良點頭說:“記得,怎樣?”
“所以他才問我們知不知道人類和他們的關系啊。”張志文說:“會不會他也當過人類的帝王啊?”
“不會吧。”侯添良張大嘴:“干!他是黃帝還是堯舜之類的嗎?”
吳配睿回頭低聲說:“洛年說那是小龍,沒這麼老吧?”
“洛年也只是猜的而已啊。”張志文不甘願地說。
“他胡猜也比你准。”瑪蓮哼聲說。
奇雅聽得後面越來越吵,回頭低聲說:“安靜點。”
張士科等人沒聽清張志文等人的低語,見眾人反應古怪,有些意外地說:“難道諸位聽說過這些傳說?”
“不。”葉瑋珊搖搖頭說:“張盟主告訴我們這些,莫非想再找虯龍族管治人類?”
“正是。”張士科點頭說:“若有最強大的虯龍族保護,鑿齒根本不敢來騷擾,也不用劃地自限躲在噩盡島,天下大可去得,而虯龍不像人類有無盡的貪欲,他們壽命極長,若過了一段時間想休息,也會另找個善良的虯龍族接下這位置,總之我們只要奉虯龍族為尊,定期供養、祭祀即可。”
葉瑋珊思忖片刻,搖頭說:“四二九之後不知多少人的親友死在妖怪手中,讓妖怪來管理人類,他們會接受嗎?”至少葉瑋珊可以確定,李翰就不可能接受。
“也許一開始會不習慣,但久而久之就會接受了。”張士科說:“虯龍族的帝王,代表的是絕對的強大、正直、中立,正是最適合的帝王。”
葉瑋珊問:“那麼……當初為什麼要把權力還給人類?不一直管下去?”
張士科歎息說:“因為數千年前道息漸退啊,強大的妖仙族都准備著移居妖界,人類沒法跟過去,當然要想辦法讓人類自立。但如今道息重返,人、妖兩界再度重合,在這充滿強大妖怪的世界中,人類並不具有足夠的競爭力……找虯龍族協助我們,不是理所當然嗎?”
雖然聽起來頭頭是道,但是情感上就是不大能接受……隔了片刻,葉瑋珊又說:“虯龍族又為了什麼會想幫助人類?”
張士科說:“人類還是萬物之靈的時候,不也如此?這本來就是最高等生物的自覺……過去的時代里,如果我們發現了某種生物,若不管它的話可能會消失,難道就任它自生自滅,不會施以援手?”
“我可不想被人關到動物園里面照顧。”瑪蓮沒好氣地應了一句。
張士科搖頭說:“用生態保護區來比喻比較正確,在虯龍族保護下,我們大體上還是自由的。”
上次那個敖旅確實有點這種味道,他似乎正是不想讓梭狪絕種才出面干涉……但葉瑋珊仍說:“張盟主,你怎能靠著古老傳說就確定虯龍族是這種個性?萬一有誤,豈不是害了人類?”
“古老的傳說當然不足為憑。”張士科肅容說:“四二九大劫後,共生聯盟千余人分成數十組,在全世界尋找高等妖仙打聽確認,終于從善良的妖仙口中,確定了虯龍族的個性與這些曆史,這才依指引尋來……我們本以為虯龍族仍居北海,沒想到卻走了冤枉路,否則也不會這麼慢了。”
黃宗儒吃驚地說:“找妖怪打聽消息……不怕遇到凶惡的妖怪嗎?”
聽到這話,張士科等三人臉色都沉重了起來,過了幾秒之後,張士科才說:“當然有風險,所以共生聯盟……如今只剩數百人。”
其他人都死了?白宗眾人一怔,都有點不好意思開口。
“這件事情總要有人去做,我們也是為了人類的未來著想。”張士科很快就打起精神,抬頭誠懇地說:“這樣諸位應該了解我們的想法了吧?就算當真有人排斥虯龍族,那也要給其他人一個機會啊,就算分成兩個不同的國度也成,有虯龍族保護的人類,其實並不須要住在噩盡島東方高原區啊!”
如果不是強迫的話,倒沒有必要堅持反對了……也許真有人願意讓強大的妖怪保護著呢?葉瑋珊正思索,張志文突然開口說:“不提還差點忘了哩,噩盡島東邊道息量少,妖怪又不大會接近,何必找人幫忙?為什麼不靠自己想辦法守住?再怎麼說我還是比較喜歡民主……我還沒投票過耶!”
“政治制度就先不提。”張士科目光一凝說:“萬一有天息壤效果消失了呢?若息壤當真能萬年不壞,為什麼過去沒有一點留下來?為什麼古老傳說中,息壤是被禁止使用的東西?”
這話可說得眾人有點發毛,若息壤當真失效,那些鑿齒、刑天和各種妖怪不就馬上沖了過來?變體者可能還有機會逃命,一般人類恐怕一天內就會死光。
葉瑋珊想了想,直接切入重點說:“張盟主,你希望我們幫你什麼忙?”
張士科目光一亮說:“我們獲得的資訊,虯龍族如今居住在東北方、離這兒約四百余公里處的一個大湖中,但想深入到那種地方,我們的戰斗力明顯不足,若諸位能大力幫忙……”
“不干!”張志文忍不住搶著嚷:“今天就差點被山魈滅團!我們也打不過啊!”
“安靜點啦。”瑪蓮抓回他說:“這麼丟臉的話也敢喊。”
“我還想說‘關我屁事’呢。”張志文笑著低聲說。
“去你的,少學洛年。”瑪蓮好笑地輕拍了張志文臉頰一掌。
張士科仿佛沒聽到張志文的聲音,目光凝住在葉瑋珊身上說:“葉宗主,這可不是兒戲,是牽涉了所有人類未來的大事,就算你們不幫忙,我們也一樣會往東北探入……共聯剩下的三百二十五人全部死盡那又如何?就怕最後一人仍找不到虯龍族,那人類的未來該怎麼辦?”
葉瑋珊皺著眉頭說:“那這十幾萬人呢?”

張士科見葉瑋珊似乎意動,目光一亮說:“四百公里,我等來回不須數日,讓大隊暫時在此等候即可,若能說動虯龍族保護,之後的行程必定安全無阻。”
“宗長,真要去啊?”張志文吐吐舌頭低聲問。
“對啊,真要去啊?”連瑪蓮也忍不住想問。
這次輪奇雅罵人,她皺眉說:“你們倆都別吵,讓宗長思考。”
張志文干笑說:“好啦、好啦,可是奇雅,讓我說一句正經話。”
“什麼啊?”瑪蓮轉頭笑罵:“你也有正經話可以說?”
“阿姊怎麼這樣?我也是很認真思索的呢。”張志文苦笑了笑,回頭瞄著張士科說:“這種危險的行程,洛年不去我可不敢去,盟主大叔,您沒先去說服胡宗沈先生,太不應該了。”
這話確實有三分見地,瑪蓮一樂,輕拍了拍張志文肩膀,表示贊許,這可把張志文拍得全身舒泰,直沖著瑪蓮傻笑,瑪蓮瞄了兩眼忍不住火大,又是一巴掌拍了過去。
且不管這兩人在後面打鬧,張士科聽到這問題,微微一笑,看著葉瑋珊說:“我以為,只要葉宗長首肯、白宗願意出手,沈先生自會同行。”
這是什麼話?葉瑋珊臉龐不禁微微泛紅,但這話也不似隨口胡言,如果白宗去了,那人……確實會跟去吧?他是為了白宗,還是為了自己?
“宗長?”奇雅見葉瑋珊低頭發愣,輕推了一下。
葉瑋珊回過神來,連忙定下心神,這才說:“張盟主,可否給白宗一晚時間思索、討論,明日再給諸位答複?”
“這是當然。”張士科點頭說:“打擾諸位了。”
“且慢。”沈洛年的上半身突然從凱布利中探了出來,輕飄飄地站起,他一面收起凱布利,一面沉著臉,不是很高興地看著這兒說:“我有幾句話說。”
“洛年沒睡!”張志文叫:“快來幫忙制止!”
“沈先生。”張士科也已站了起來,當下他用那看來十分有神的眼睛望著沈洛年,微笑說:“有任何指教,還請不吝賜告。”
“息壤排斥道息的能力,千年後效果才會逐漸消失。”會“算命”的沈洛年說:“如今飲食、呼吸無處不含細微妖質,千年過去後人類體質漸漸轉化,縱未修煉,也會恢複古時的強健,當能再度與鑿齒爭斗,不用擔心。”
“原來如此……”共生聯盟的三人有點意外地互望了望,張士科才說:“不知沈先生如何得知?”
“第二件事。”沈洛年不理會他的問題,接著又說:“闖入島中尋找虯龍,有多凶險就不用說了……萬一大家都死了,這十幾萬人怎辦?”說到這兒,沈洛年頓了頓,望著葉瑋珊等人說:“我是不在乎這些人死活,你們也是嗎?”
“呃……”這一點大家倒是都沒想到,葉瑋珊、黃宗儒等人其實都比沈洛年機敏不少,但畢竟他們看過的強大妖怪不多,一時還沒想到失敗的後果,沈洛年卻因為懷真的關系,不得不先計算死亡的可能性,當然先想到這一點。
被這麼一提醒,葉瑋珊已經想通,馬上說:“洛年說得對,這十幾萬條人命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張盟主,共生聯盟若真為人類著想,尋訪虯龍族之事理當延後,先與我們合作把這些人護送到安全地方,到時要不要找虯龍族,還可從長計議。”
張士科似乎也找不出理由反對,而且最重要的是——若白宗堅持不幫忙,成功的機會未免太小,他正沉吟著,沈洛年又開口了:“第三件事。”
張士科這時可不敢輕視沈洛年的發言,心神一凝,抬頭說:“沈先生請說。”
沈洛年凝視著張士科說:“張盟主,你一心尋找虯龍族,當真沒有私心?”
張士科一愣,看著沈洛年的眼睛,竟有點不敢貿然回答這句話,兩人對視片刻,張士科終于說:“若要說有私心……我希望能在那英明的君主下,一遂我為世人造福的心願。”
“靠!你想當宰相對吧?”瑪蓮嚷。
“嘖嘖。”張志文跟著搖頭說:“口才很夠當宰相了,剛剛把我們騙得一愣一愣。”
“我從不諱言自己有經國之志。”張士科似乎並不覺得兩人的明嘲暗諷刺耳,轉頭望著白宗眾人說:“我觀察已久,民主制度下,作秀總比做事有效,排在第一的永遠是選票,所有施政方針都不能與選舉利益相違背,幾乎沒法真正替人民做什麼事……我確實期待能在明君下施展抱負,為民謀福利。”
看這人一臉正氣地這麼說,瑪蓮和張志文兩人倒說不出話了,兩人身後卻傳來一句話:“說得很好呢。”
眾人回頭,葉瑋珊微微一愣說:“一心?”
卻是賴一心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停了練武,走到眾人身後,他正對著張士科說:“我覺得你的想法很棒,但是那個明君,一定要虯龍族嗎?”
張士科一愣說:“還有其他的選擇嗎?”
“比如說若有個無私心又聰明的人類呢?”賴一心說:“大家都聽他的,讓他當帝王管理一切,別世襲不就好了?”
“一心!”葉瑋珊皺眉說:“你總是太理想化了,這怎麼可能?別說當帝王的人,就算在民主社會,有多少人願意浪費自己的政治資源,不培養子女當接班人?”
“不可能嗎?”賴一心抓抓頭自語說:“找個好人不行嗎?”
這人又在胡思亂想……葉瑋珊剛歎了一口氣,卻見沈洛年突然對張士科點點頭說:“你倒不像壞人。”
張士科倒沒想到被個毛頭小子這麼說,不禁有點啼笑皆非,只好苦笑說:“多謝稱贊,沈先生還有問題嗎?”
“有。”沈洛年說:“北海周圍有仿佛縛妖派的人領著妖怪到處殺人這件事情,應該是你們各處散布的謠言吧?目的是什麼?”

張士科一怔說:“竟有此事?我完全不知。”
“你說的挺像實話。”沈洛年哼了一聲說:“但這事情半年前就從上海、日本等地傳到噩盡島,你身為共聯盟主,又去過北海附近,完全不知豈不奇怪?”
張士科一怔,回頭看了看身旁的兩人,似乎有點難以置信。
沈洛年也望向何昌南以及那面無表情的中年女子陳青,最後沈洛年目光停在陳青臉上,開口說:“是你散布的?”
陳青臉色終于微微變了變,皺眉說:“什麼?”
“當真是你。”沈洛年眉毛一挑說:“騙我沒用的。”
陳青眉頭皺起說:“我不懂你說什麼。”
“騙人!”吳配睿首先叫:“洛年說的一定沒錯!就是你,為什麼要造謠?”她對沈洛年有種近乎崇拜的盲目信心,當下喊了出來,其實狄純也差不多,只不過她膽子太小,不敢跟著喊。
“對啦,洛年說是你就是你啦!”瑪蓮其實沒這麼有信心,但卻有點唯恐天下不亂,跟著照喊,反正這次先喊的不是自己,奇雅怪不到自己頭上。
瑪蓮一喊,張志文和侯添良哪還客氣,跟著亂叫。
葉瑋珊好笑地回頭說:“又沒有證據,別這樣。”但這話中,也隱隱表示出她也相信沈洛年,只是不便直接支持。
沈洛年倒不窮追猛打,搖搖頭說:“不承認就算了,我只是想弄清楚原因而已。”
張士科轉頭看著陳青,緩緩說:“半年前就有這些消息?他沒說謊吧?我怎會不知?”
陳青遲疑了片刻,這才低聲說:“是我自作主張……我只是不想讓別人靠近那兒,該不至于對人有害。”
張士科眉頭皺起,回頭對沈洛年行禮說:“確實是本盟的不是……不知道對沈先生造成了什麼困擾?”
其實也沒什麼,只不過累得懷真跑去台灣忙了兩星期,沈洛年想想搖頭說:“我只是好奇這謠言的原因……影響並不太大。”
“等等!”張志文叫:“還沒確定是假消息之前,我們那時在台灣的十幾萬人都嚇得想逃命耶,那陣子每天都在趕著造船,怎麼說影響不大?影響可大了!”
“真是抱歉。”張士科眉頭緊皺說:“我沒什麼辦法補償諸位,若他日能留下這條性命,我會竭盡全力為人類謀福祉。”
“說來說去你還是想當宰相嘛!”張志文拍腿說:“這哪算懲罰?”
“這臭蚊子,你還真刻薄。”瑪蓮忍不住哈哈大笑。
張志文倒沒想到開口罵人瑪蓮會這麼高興,難怪沈洛年這麼受歡迎!下次可得記得掌握罵人的機會。
“張盟主,抱歉。”葉瑋珊搖頭苦笑說:“他們只是愛開玩笑,我們其實並沒困擾太久,您無須在意,倒是剛剛的建議,希望張盟主仔細考慮。”
張士科思忖片刻後說:“葉宗主、沈先生的建議很有道理,我會和盟友仔細討論後,再作答複。”
三人有點狼狽地告辭後,葉瑋珊望向沈洛年,正想謝謝他適時出言提醒,卻見他走近眾人說:“最好別去。”
葉瑋珊有點意外地說:“洛年?”
“道息大漲後,我的感應能力就不很靈光。”沈洛年說:“一些獸性較重、野生型的強大妖怪,隱藏妖炁的能力都很強,就算百公尺內我也未必能感應。比如之前的白狼王、梭狪,還有今日的山魈,而這些妖怪常常都是無法溝通的,闖進去太危險。”
“洛年既然這麼說,當然別去。”張志文贊成地說:“既然息壤可用千年,何必找人來管我們?”
“我也不很贊成。”賴一心也說:“人類的事情還是人類自己處理比較好,真找不到一個好人來當皇帝嗎?”
“還是民主制度比較省麻煩吧?”葉瑋珊沉吟說:“萬一選錯人,比較容易換下來,皇帝很難。”
賴一心笑說:“但剛剛聽起來,民主似乎真有點差勁耶?”
沈洛年好笑地說:“不然一心當皇帝吧?你最像好人。”
“我不行。”賴一心哈哈笑說:“我腦袋沒這麼好,瑋珊倒不錯。”賴一心本來學著大家一起喊葉瑋珊宗長,但私下相處時葉瑋珊卻只肯讓他喊名字,整日換來換去,弄得他有點混亂,常常舌頭打結,最後干脆都喊名字,反正兩人關系特殊,葉瑋珊既然沒有意見,眾人也不便計較。
“又胡說了。”葉瑋珊白了賴一心一眼,對沈洛年說:“你別陪一心一起發神經。”
“我有辦法!”瑪蓮突發奇想地說:“我們找個想當的人讓他去當,萬一他亂來,我們就把他換掉!反正人類誰也打不過我們,引仙部隊又都聽宗長的。”
奇雅沒好氣地說:“不聽你的話就被換掉,還算皇帝嗎?”
“呃……好像怪怪的。”瑪蓮有點尷尬地呵呵笑了起來。
“總之他們該會把這事往後延。”黃宗儒笑著接口說:“可以拖到高原區之後再考慮。”
這倒也是,眾人不再多說,紛紛散開,做著每日的演練功課,沈洛年則鑽回凱布利中,也不知道是不是又睡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