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獸〉

──我又看見一個獸從海中上來,

有十角七頭,

在十角上戴著十個冠冕,

七頭上有褻瀆的名號.(※注:啟示錄13:1)

1

初夏的日射強烈到苛刻的程度,微暗的教會內側,甚至飄蕩著淡淡的冷氣.

透過彩色玻璃的光帶著某種靈性,烘托著站在說教台上的神父.原本教會的建築,就被看作智慧的結晶.尤其是翻開聖經的這個少年,那姿態看起來更是令人肅然起敬.

與學生沒有任何區別的年輕的側臉,似乎更加彰顯出少年的虔誠.

少年的名字,叫做諫也.

「──所以,上帝是熱情的神,同時也是嫉妒的神.由于救世主的降生與死亡,上帝轉變為有愛的神」

(啊啊,太假了!殘酷地要求兒子當活祭品,故意讓兄弟相爭,慫恿大量虐殺的上帝,會因為一個預言者的死而脫胎換骨嗎)

一邊說教,一邊不由地暗自吐槽.

從一開始就沒有信仰心,只是記住了聖經里的記述而已.所以眼光聚集在古代道德的矛盾點和問題上也是沒辦法的事.那可真是徒有聖經的虛名而已,上帝的所作所為都是以激烈的方式進行,而且留給諫也的也只有那方面的印象.

(這個救世主在即將處刑時,不是也喊『為什麼離棄我?』*嗎)(※注:馬太福音27:46)

一邊感受著越發不舒服的心情,一邊保持著極其安詳的表情繼續說教.

「聖經上說,通過這次的死亡和複活,與神的新契約成立了.舊約就是舊的契約.新約就是新的契約之意.也就是說,舊約和新約的分界線在這里.那麼,今天就說到這里吧」

說完,合上聖經,諫也等待幾秒.

鍾聲.

宣告午休的,低沉的聲音.

一部分學生們搶先,另一部分則安靜的走出教會的禮拜堂.

望著那些學生,

(……啊—啊—,多虧幾乎全都是不認真的家伙,暫且蒙混過去了)

這便是諫也的感想.

沒過幾天,從今天的第一節開始就擔任神學的授課.

特意布置好了一般,既沒有熱心聽講的信徒,同樣也沒有妨礙授課的信徒.這樣對于在四個月里只受到死記硬背的教育的諫也來說正合本意.無意中被認真的學生提個問題也會很難堪.

就算不是如此,光憑同世代的神父這一點就會成為關注的對象.能在恰如其分的環境中默默無聞地生活下去,就沒有其他可求的了.

(問題是……朱鷺頭玻璃啊)

除卡洛以外,唯一一個親自接觸過九瀨諫也的人.

既然不知道喪失記憶這種強硬策能堅持多久,就必需極力減少與她的接觸.

不過話說回來,她還真是個奇怪的少女.

據說,她是在聖戰中存活下來的人.

據說,她有著"朱鷺頭集團下一個繼承者"的背景.

初次相會時,騎著暴走小綿羊摩托應對〈獸〉的姿態.

在這個校舍再會時,和同班同學有說有笑的交談,那種與年齡相符的表情.

(真的是同一個人嗎.見鬼,真麻煩)

和印象中完全不一樣.

只是,有那種感想.不論何時何地,她一定都能堂堂正正挺著胸膛活下去.苦難也好絕望也罷從未逃避過,能得出這種不可思議的確信.

既然這樣.

她所仰慕的『九瀨諫也』也是那種人嗎.

自從懂事起,連一次都沒有見過的──自己的雙胞胎哥哥,也是那種人嗎.

──『人只要活著,就沒有必要再悲歎了』

那種華而不實的話語,自己的哥哥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情說出來的呢.

從那個時候,就已經開始和另人絕望的〈獸〉戰斗的哥哥,是那種連絕望都感覺不到的,真正的英雄嗎.

有一種胸口起雞皮疙瘩的感覺.

連個發泄的對象都沒有,焦躁.

「……咳」

喉嚨感覺到一絲干渴.

因為是第一次講課的關系,過于專注了也說不定.

輕咳了一聲,同時

「請」

一個塑料瓶遞了過來.

「哦哦」

隨手接過來,仰頭就喝.運動飲料.冰涼的感覺流過喉嚨,疲勞就像騙人一樣消失了.

「…………」

(什,麼──!?)

著實沒有考慮……是誰准備的.

就算穿著和其他學生一樣的校服,只有這個少女比較特別.

富有光澤的黑珠般漆黑的頭發和陶瓷般白皙的皮膚,僅僅只是她的一小部分.唯有那優美的姿勢,將世界變為她的王國.為什麼一直沒有發覺,這般強大的存在正接近自己呢.

「玻璃……同學」

連忙帶上『九瀨諫也』的面具.

「為什麼會在這里」的疑問還沒說出口,

「因為聽說,諫也哥哥今天有第一次的授課.剛好第四節課是自習,早早地溜出來了」

吐著可愛的舌頭,朱鷺頭玻璃露出淘氣的微笑.

那種表情,也非常適合她.

「啊……一直在一旁聽我講嗎?」

「最後部分,只有一點點.很久沒有聽到諫也哥哥的說教了.啊,雖然這次是授課,不是說教」

「……是不是,很奇怪」

「怎麼會奇怪呢.通俗易懂,抓住了要點.今年的新入生真是幸福呢」

「是,是嗎」

聽了這些話,諫也暗自松了一口氣.

授課用教材是卡洛准備的自然不用擔心,最重要的是講述那個教材時老師所擺出的態度和方法.既然玻璃都給出合格分數,『九瀨諫也』的名譽也似乎保住了.

「這個,非常感謝」

把蓋子蓋上,將塑料瓶還回去.

「啊……」

接過來的少女,眨了眨眼睛.

一瞬間還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然而玻璃低下了頭,耳朵微微發紅地訊問道.

「昨天忘記問了,諫也哥哥,身體狀況還好嗎?」

「嘛,還好吧.而且還受到您和諾溫保護」

「才不是"受到保護"呢!」

少女猛地抬起頭,瞪了過來.

「我聽卡洛神父說,以您現在的身體不適宜自己使用斷罪衣不是嗎!?既然這樣,為了保住性命應該配備完善的後援措施.如果不是被我撿到的話,您會變成什麼樣啊!」

(…………呃)

諫也屏住呼吸.

這也是『設定』.

為了只會啟動諾溫的少年,卡洛神父對教團編的謊言.

不過,現在,少年沉默是因為別的理由.

諫也第一次,看到少女的瞳眸中燃燒著正當的怒火.

要被吸進去一般──猶如冬天的黑夜般深邃.

「諫也哥哥?」

「啊,沒……那個,對不起」

「知錯就好」

少女挽著胳膊,哼了一聲.

(在搞什麼啊?這個古怪的大小姐)

諫也迷惘著,到底應該怎樣評價這個少女.說什麼要瞞過一年,現已陷入進退維谷的境地.還是說只有自己不知道,其實上流階層的人士全都這副模樣嗎?

「啊,諫也哥哥要在哪里吃午餐呢?如果您願意的話,一起吃怎麼樣?」

「哈?那個我──」

應該拒絕才對吧.

在沒有准備的情況下和朱鷺頭玻璃接觸,自己的真實身份被暴露的危險性很大.

「接下來,和教會的人一起進餐……」

「朱鷺頭小姐」

話還沒說完,傳來新的聲音.

回過頭,銀發的修女站在那里.

「啊啦.諾溫也在這里?」

「是的.為了保護諫也大人,在同一個教會做修女工作的就是我.諫也大人的午餐也已經准備好了」

(你,你──這個木頭呆人偶!偏偏在這種時候!)

諫也瞪大了眼睛,看著諾溫手中袋子里裝的盒子.

似乎是便當盒子.早晨出門之前,就聞到了很香的味道,原來是為此而准備的.

總之,這樣一來就沒有回絕的理由.

而且,

「啊~,找到會長啦~」

從教會的入口處,傳來極為輕挑的聲音.

剪得十分爽快又好看的短發和眼鏡下面的雀斑,諫也對這個人有印象.

「真雪」

「唉嘿嘿嘿嘿.我就知道,如果是會長絕對會來這里哦—?」

中等部學生會副會長·架城真雪,非常得意地擺出勝利的姿勢.



(話說,這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諫也揉著太陽穴,自問自答式地想.

「啊咧咧咧,諫也先生也會頭痛嗎?」

「啊啊,不是的.是因為陽光太耀眼」

以優等生的微笑掩飾著,搖了搖頭.

這里是教會的庭園.

在禦陵市,教會占據了龐大的面積,這所禦陵學院的教會也不例外.不僅如此,在整個禦陵市里也是最大的教會之一,而修建的幾座庭園也成為學生們的娛樂場所.

(……不明白.真的一丁點也搞不明白……)

諫也微微眯細了眼睛.

六月清新的空氣中,溶入了豐潤的花香.

令人悅目神怡的紫陽花和孤立高聳的老鼠簕,在風中笑語喧嘩的純白薔薇,還有聖靈教的祭祀禮儀中不可欠缺的百合也靦腆地耷拉著花瓣.花叢的對面閃爍著噴水的飛沫,在庭園中裝飾著淡淡的七色彩虹.

身後是,遠處學生們的喧嘩聲和夏日的陽光.

少年一行坐在建造在庭園一隅,用大理石制造而成的小亭子里.

「啊,諾溫小姐是中華便當派嗎?」

真雪探出身子,窺視著銀發修女手中的便當說.

「是的.雖然事前討論過若干次,以我的現狀進行判斷,需要從中華粽子和香菜中攝取營養」

「那麼,那些粽子是諾溫小姐親自動手做的嗎!?」

「因為竹葉和蒸籠已經准備好,從昨晚開始著手制作.還有在選擇式樣時,需要挑選相應的調味料和工具」

諾溫淡淡地敘述原由的時候,旁邊的真雪和玻璃饒有興趣的兩眼放著光.

望著那副和氣融融的光景,

(話說,這家伙也吃東西嗎……?胃之類的是什麼樣子啊?果然還是金屬制的嗎?)

諫也眨了眨眼睛.

既然說睡覺是為了維持活體部件,吃飯也沒什麼可奇怪的.只是,親眼目睹之後果然還是會感到不可思議.

在遞過來的中華粽子上,大咬一口.

(可惡,這麼好吃!明明什麼都搞不明白,好吃的跟白癡一樣)

昨天晚餐的感動至今仍記憶猶新,但是作為便當准備的中華粽子和炒香菜的味道也毫不遜色.糯米和香菜的搭配自不必說,居然用豬油一起炒,那味道可以稱得上是犯罪了.

作為『九瀨諫也』,本應避免隨便貪吃,但是筷子的動作不由自主地以倍速加快.甚至想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抓著粽子咬.

「諫也先生也是一樣的便當嗎?」

真雪把頭轉過來.

「啊,是的.因為這個便當也是諾溫親手做的」

「哈!?」

聽了諫也的話,真雪突然誇張地拍了一下桌子.

「親手做的!?究竟是怎麼回事!?驚天動地是鄰居嗎,還是說其實是青梅竹馬之類的新設定嗎!?」

(怎,怎麼回事!?這股異常的勁頭!)

一邊警戒一邊不讓表情出現變化.

「不……那個,因為和諾溫住在同一個家,帶著一樣的便當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吧……」

「同同同同同同同,同居!?」

(嗚哇!)

真雪的音調又提高了一個階,諫也不由得向後仰過去.

「會,會長!不好啦不好啦,緊急警報!」

「真雪,先冷靜一下」

「這這這這這這這這這這這這這怎麼可能冷靜啊!怎麼可以冷靜呢!?」

「真雪」

「那可是同居哦神秘哦禁斷哦!?妙齡的男孩子和女孩子在同一個屋簷底下,怎麼可能忍得住那種妄想和魯莽──」

「……真·雪.您把諫也哥哥想成什麼人了?」

(──好,好可怕!好冷!身體要凍僵啦!)

在玻璃安靜地言語之下,發出「呼噢哇!」奇怪的叫聲,真雪僵住了.順便說一下,諫也也抱住自己的臂膀,因突然到來的恐懼而不住打顫.

「不……那,那個,我想說的是一般的道德和社會問題.鄭重地在這里聲明,完全沒有貶低諫也先生的意圖──」

眼睛滴溜溜異樣地打轉,拼命找借口的真雪.

諫也也左顧右盼,不知所措起來,

「啊,啊啊……這,這麼說來」

為了挽回桌前的氣氛,柔和地開口道.

「玻璃同學的食量,非常大呢~」

「啊……」

看著眼前的便當盒,這次輪到玻璃僵住了.

諫也的便當盒兩倍大小的籃子里面,不久前裝有三倍程度.基本上都是三明治,但是放在旁邊的第二個籃子里面探出宛如相撲的胳膊一樣粗的吊桶,各種三明治能讓人聯想到象的腳掌,使里面形成超載的局面.弄不好,這頓飯能讓諫也吃上三天.

(話說,最初的份量,明顯比這個暴走女的肚子要大很多吧?)

不由得,諫也的視線在籃子和少女的腹部之間來回游走.

于是,真雪的眼鏡閃了一下.

「會長可是很能吃的哦—?上學的公交車上也是,總是吃些面包之類的」

「真,真雪!」

少女慌忙制止住同班同學,但是諫也卻歪頭考慮其它事情.

「哈,公交車上學?不是摩托車嗎」

「……以我的年齡是不可能取得執照的!使用〈出埃及記(Exodus)*〉也只是在非常時期而已!」(※注:Exodus舊約聖經的第二卷卷名,即創世紀之後.)

這些話,為了只讓諫也聽到,玻璃以輕聲耳語的方式說.

看她滿臉通紅的樣子,關于能駕馭〈出埃及記(Exodus)〉──那個怪物摩托車的事情,自己似乎也想到了什麼.還是說,害羞是因為剛才便當份量的事情嗎.

「吃這麼多還能保持這種身材~.啊啊,好羨慕!不如把我的肉拿去吧,混蛋!啊,但是我老早就被會長優美的肉體迷住了!」

「所以說,請不要,這樣!」

兩個大小姐相互推拉著,擠在一起.

在那旁邊,不聲不響地以機械的速度進餐的諾溫.

(…………)

過于太平的景象,以至于頭腦發昏.

僅僅隔著一層皮的地方,明明有來路不明的〈獸〉在蠢動,為什麼還能如此安穩呢.

「果果果然!諾溫小姐的中華粽子好好吃!什麼嘛什麼嘛!這個是犯規啦!竟然用遠射武器,卑鄙!」

「定義為"遠射武器"的物體,在我的記憶中並沒有放進粽子里面的印象」

「而且是天然!會,會長!這個修女不妙!有各種卑鄙的裝備哦!?要不也強化一下會長的便當吧!量已經足夠,對了,這個飯後點心的布丁,磨一磨也能發光哦!」

「話說真雪,不要把手伸到別人的便當里去!」

玻璃發怒了.

那生氣的臉,對于諫也來說非常新鮮.

皺起形狀姣好的鼻子,吊起眼梢的少女.

有了這般美貌,不論擺出什麼樣的表情都很適合她.大理石的桌子,燦爛的夏日陽光,沙沙搖晃的紫陽花和老鼠簕,仿佛都是修飾朱鷺頭玻璃的畫框.

還有那激烈碰撞的,活生生的感情.

(……開什麼玩笑)

諫也略顯軟弱地想道.

(明明全都是謊言,為什麼還會這樣……)

為什麼,還會這樣栩栩如生呢.

用謊言勉強構成的場景.

諫也是『九瀨諫也』,諾溫只是個修女,以這樣的謊言.甚至連玻璃也對真雪隱瞞了〈獸〉的存在.

諫也想到,看似馬上就要壞掉的,沙丘上的樓閣.

由眾多謊言成立起來的那幅光景,但是又,非常眩目──

「──諫也哥哥?」

突然,玻璃轉過臉.

「有,有什麼奇怪的嗎?」

「沒有,只是覺得,您現在還會這樣笑」

撲通,心髒膨脹了一倍,發出強烈的鳴響.

「那個……我,笑了嗎?」

「是的」

玻璃點點頭.

「那樣露著牙用為難的表情微笑的樣子,因為是第一次見,所以有點驚訝」

(────!)

「……是,是那樣,嗎」

冰一般的冷汗,流過額角.同時,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流過臉頰.

蓋上便當盒站起來.

「諫也哥哥?」


「抱歉.突然想起來有要事.諾溫,能一起來嗎?」

「如果是諫也大人的命令的話」

「誒,諫也先生,這麼快就走了嗎?」

「抱歉.如果願意的話,以後再一起進餐吧」

盡可能恭敬地低下頭,轉身離去.

沒有看玻璃的臉.

也沒有確認諾溫的起身.只是,不管怎樣腳要動起來,拼命的從庭園離開.

一直走到教會的里面,才停下腳步.

「……真差勁」

靠著牆壁說.

「有什麼問題了嗎?」

「屁問題也沒有.太差勁了.我居然快活的和她們一起吃飯,之後還露齒一笑?裝傻裝到家啦」

捂著臉,咒罵自己的輕率.

只是被獨特的節奏吸引過去一起吃頓午飯而已,如今卻成為一時疏忽.

明明,只有那個少女絕對不可以知道真相.

「…………」

人偶稍微沉默了一會兒,

「真的……那麼差勁嗎?」

「是啊.太差勁了.沒什麼可說的,最壞最差勁了.說實話,自己也沒想到這麼差勁」

「是這樣……嗎.既然這樣,今後會努力改善.如果能原諒,會感到榮幸的就是我」

做著奇怪的動作,諾溫低下頭.

「哈?你要改啊?」

「是的.連賠罪的語言都說不出來.約定要承包諫也大人的營養管理的就是我」

保持著低頭的樣子,人偶用認真的聲音說.

認真到讓對方不知所措的感覺,包含在人偶的聲音中.

「我說啊.你……在說什麼?」

「今天我的料理,讓您不開心了吧」

諾溫斬釘截鐵地斷言道.

「實在是很抱歉.想到昨晚諫也大人的反應,推測可能會很合口味,就如您所言是個非常差勁的錯誤.今後,會從烹調的構築開始重新研究,希望您能接受我的賠罪」

「…………」

抬起臉,諾溫直直地看過來.諫也茫然地眨眼睛.

「諫也大人?」

「……哈,哈哈!」

不禁噴了出來.

「有,有什麼可笑的是我嗎?剛才的賠罪也定義在最差勁的部類里面嗎?」

「不是,那個,就是……噗哈哈哈」

諾溫語速越發加快,生硬地問道.

說話方式和格外認真的違和感,讓諫也有種得到救贖的感覺.于是,揮了揮手說.

「不是說你.味道也沒話說.那個叫真雪的孩子不是也說了嗎」

「真的,嗎?那個,不是人類同士之間交涉時為了應酬采取的行為嗎?」

(掌握的淨是些沒用的知識啊,這個木頭呆)

摻著苦笑,

「真的,是真的.我還沒想過要跟人偶──說應酬話」

諫也歪嘴說.

是以譏諷的口吻說的,但是對方有沒有理解就不得而知了.

然而,受到打擊的卻是諫也──因為遇到這個人偶之後,這是第二次遭遇到的表情.

也就是──

「──啊,反應,又變得很奇怪的是我嗎?」

「!……不,沒什麼」

少年將視線挪開.

臉上微微發著燒,但是諾溫判斷為那是六月的陽光太過于悶熱.馬上就是梅雨季節,陰涼處的熱氣也不能小覷.

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之後,諫也開口說俏皮話.

「總之,說做得很好吃不是謊話.你干脆去當個廚師怎麼樣啊」

「廚師,嗎」

「哦哦.不論在哪里開餐廳,客人都會絡繹不絕哦」

「……既然諫也大人這麼說我可以去做,但實際上考慮到這個會存在大問題」

「問題?預算之類的嗎?」

「不是──」

搖了搖頭,想要接著說下去的時候,諾溫的身體在微微震動.

「怎麼了?」

諫也問.

眨了兩三下眼睛之後,諾溫的紫水晶瞳眸,定睛看向少年.

「就在剛才,緊急用線路傳來通信」

于是.

人偶的話,令諫也緩和一點點的精神,不容分說地拉回現實之中.

「旁邊的第五區博物館中,發現了懷疑是〈獸〉所為的事件」

2

諫也和諾溫離開庭園之後,

「對,對不起,會長!」

雙手合十,真雪低著頭說.

「可能是因為我的關系,讓諫也先生感到不愉快!」

「不是那樣的,一定」

帶著些許寂寞,玻璃搖了搖頭.

「……如果讓哥哥感到不愉快,那一定是因為我的錯」

「唉?」

「沒什麼」

微笑著,玻璃結束了談話.

玻璃的午飯早已吃得差不多,從位子上站了起來.

「──我也想起有重要的事」

「唉,會長也是!?」

「對不起」

道過歉之後,玻璃快步從庭園離去.

甩脫真雪擔心的視線之後,沒有走向自己的教室,而是朝校舍的學生會辦公室走去.

玻璃一邊走,一邊因煩瑣的思緒而咬著嘴唇.

(……明明,諫也哥哥已經回來了)

腦海里異常劇烈地騷動.

諫也,回來了.

失去記憶,不能使用斷罪衣,即便如此還是回來了.非但如此,還帶著叫作第九祭器(novem)的『力量』,仍要繼續戰斗.

有些悲傷,但還是非常開心.

只要看著神父打扮的少年,就不由自主地想裂嘴笑.

把與以前一樣的地方和,與以前不一樣的地方比較起來,僅僅這樣就令玻璃感到窒息.

(……但是)

但是,自己不同.

以前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相差太多.

朱鷺頭玻璃無法坦率地面對諫也,是有理由的.

「…………」

出了走廊,玻璃在學生會辦公室前停住了.

是一間能令人想到洋樓的,雅致的獨立建築.

禦陵學院的學生自治權很強,學生會里面允許有獨自的校舍.當然,因為有玻璃和卡洛疏通也是一方面,基本上是通過學生會的實力獲取的.

瞅了一眼手機,確認現在的時間.

差不多,是學生會顧問卡洛快要回來的時間段.

「先……跟卡洛先生商量一下」

玻璃緊緊握住胸口.

果然,需要好好地商量一下.

然後,要做好心理准備.

做好心理准備面對自己的『罪』.

「!──」

咬緊牙關的瞬間.

突然,少女僵住了.

腹部傳來陣陣劇痛.

那是仿佛火箸撕開血肉,灼燒骨頭一般的錯覺.即使是錯覺,那也是足以讓人昏倒的疼痛.

(這,是──!)

玻璃有過這種體驗.

校服的表面滲出了血.

眼看著鮮紅的顏色擴展領土,染在潔白乾淨的衣服上.蹲下來的少女的手也被染上,一直流淌到柔美的手指之間.

頭笨拙地,轉向側面.

那個樣子,會令人覺得玻璃比諾溫更像個人偶.

「您……是……」

朦朧的瞳眸,終于捕捉到人影.

是個女人.

年齡是二十歲後半吧.就算是教師,也不可能在學院里有這種打扮──像孝服一樣,身穿黑色連衣裙的女人.

那站立的姿態,美中蘊含著不祥之感.

「……啊啊,終于」

緊閉的紅唇張開.

嘴唇就那樣,橫向裂開.

張開到快要裂開的程度之後,漏出這樣的言語.

「找·到·啦」

那是──僅僅一次,與那個〈獸〉發出同樣的聲音.



一時之間,玻璃動彈不得.

貫穿腹部的激烈疼痛也是原因之一.從濡濕的校服,溫暖的液體流出來的感覺,異樣地令人不耐煩.

但是,這些都不是不能動彈的理由.

「您……是……」

終于,再次說出同樣的話.

玻璃好不容易抬起視線.女人也緩緩地伸直了長長的脖子.

「痛嗎?」

異常嘶啞的聲音,輕拍鼓膜.

「痛嗎?難受嗎?但是沒辦法哦?你是非常重要的人嘛.有好好地攝取營養嗎?」

女人注視著蹲坐在地上的玻璃.

令人作嘔的眼神.

普通的顏色,普通的形狀,然而再也不想見到第二次.那雙眼睛擁有這種異常的感覺.

這種眼睛,不可能是人類的.

而且,正因為這樣才是人類.

仿佛所有的卑鄙欲望被凝結起來一般,女人睥睨玻璃.

「一定很難受吧.因為你的肚子里,有那個嘛──?」

嗤笑.

笑容瓦解了.

那是如同文字所述,女人肉體也一起瓦解了.

就在眼前漸漸失去了作為常人的姿態,化為比原來巨大數倍的白銀四足獸.四肢和身體的各處暴露出銳利的刀刃,那個樣子和玻璃前些天剛見過的〈獸〉一模一樣.

刀刃輕輕地抬起來.

是斷頭台.

「不會痛的.用最人道的方式一瞬間給你處刑──是啊,請放心.除脖子以外絕對不會傷及到──」

舉起有玻璃的身軀大小的斷頭台,〈獸〉說道.

「因為,你就是,那樣吧──?」

與生硬的聲音發出來的同時,斷頭台劃過.

用于砍一個人的頭而言,過于巨大,過于尖利的物品,就要觸碰到少女脖子的那一刹那──

──刹那.

世界大幅度傾斜了.

不,何止是傾斜,整個地面崩落了.

失去站住腳的大地,玻璃和斷頭台的〈獸〉傾斜滑落.乘坐在成為即席沖浪板的地面滑落數十米,隨著劇烈地沖擊摔了個大跟頭.

〈獸〉迅速地站了起來,叉開四肢站穩,轉動它的頭.

〈獸〉得知滑落和沖擊的原因是在數秒後.

「這是,地下嗎……!」

它吼道.

現如今,〈獸〉站立的地方沒有陽光的照射.

滑落下來不到幾秒時間,幾重金屬華蓋阻擋了通往上空的道路.

似乎還動用了都市的骨骼和移動手段,數十根如同玻璃摩天大樓的『柱子』貫穿天地,讓人聯想起冥界的入口.

然後,〈獸〉敏銳的聽覺聽取到,如今已被分離至地上與地下的禦陵學院播出這樣一段話.

「發布緊急避難命令.根據特別指定教區法第四條,勸告同區的所有市民進行避難.重複一次.發布緊急避難命令──」

「這,是──」

「一般情況下不會開放的──禦陵市·地下第五層哦」

得到這樣的回答.

明確的,即使目睹〈獸〉的威容也毫不畏縮的強韌的聲音.

「具備這種程度的設備,是理所當然的吧.再怎麼說,特別指定教區是務必與〈獸〉戰斗而存在的都市哦?付出一切的誘餌和犧牲,為了把〈獸〉隔離在世界的暗處而存在的都市哦?首先要把凶暴的獸隔離到籠子里,在哪個國家也是鐵一般的法則不是嗎?」

「你,是──」

〈獸〉轉過身.

從地下寬闊的黑暗之中走出來的,是一個青年.

一只眼睛笑眯眯的,而另一只眼睛展現出因饑餓而咆哮的青年.

因為裹著青年左眼的眼罩上,繡著華麗氣派的獅子.身上穿著聖職衣,從上面帶著紅衣教主的紅色肩帶(Stola).

卡洛·克萊門蒂紅衣教主代理,正是此人.

「就知道,您會馬上趕過來」

說著,紅衣教主代理恭敬地行了一禮.

「趕過來……?」

「因為像您這種類型──帶眷族的〈獸〉,以前也見過.既然眷族找到了玻璃小姐,心想不久就會出現吧.因為你們沒有耐性嘛.不,如果你們有那種耐性,就不會變成〈獸〉了吧?」

卡洛靜靜地說.

〈獸〉與神父之間,充斥著無比激烈的殺氣.猶如暴風雪般淒慘,地獄之火般無情,世界也因此而變質.

仿佛要將冥界一般的地下空間,進一步轉變為地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獸〉笑了.

那只眼睛,尖利地看著蹲坐在一旁的少女.

玻璃好不容易,勉勉強強地站起來.就如卡洛所說的那樣,仿佛預料到此次滑落一般,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看著少女,〈獸〉笑了.

「這個就是誘餌嗎!還說要付出一切的誘餌和犧牲嗎!那才是瘋狂!你所說的話意味什麼,所有人都知道嗎?」

「……沒有理由跟你說那些事情哦」

「卡洛先生!」

玻璃叫了一聲,青年舉回應.

「啊啊,玻璃小姐.就請稍等一下.因為還有學生會的工作嘛」

說完,卡洛繼續開口道.

「起動吧」

僅僅這樣而已,穿在卡洛身上的聖職衣開始起伏.

──斷罪衣.

這個青年也是斷罪衣的使用者嗎.

卡洛的斷罪衣,如同翅膀般伸展衣服下擺.

「斷罪衣起動.吾要模仿.吾要模仿.吾要模仿.吾要模仿五千八百二十三回,神之奇跡降臨的狀況」

從聖職衣中流露而出的機械音.

然而,已經見過眷族的戰斗場景的〈獸〉,絲毫沒有躊躇.

斷頭台斬了過去.

從四肢和後背伸出來的刀刃,速度比和諾溫戰斗的〈獸〉要敏捷數倍,鋒利數倍,橫劈在空中.

空中?

不對.

連接地下空間的天上與地下的『柱子』,有幾根傾斜錯開.就這樣,質量有低層建築大小的東西如同雪崩一般崩落下來.

速度還好,但是以這樣面積和重量進行打擊,回避和防禦都不太順利.

激烈地沖擊,晃動地下空間.

核避難所也無比擬的空間,確實在搖晃著.

「卡洛先生──!」

玻璃的叫聲,很快就被巨大聲響吞噬.

然而,

「……原來如此.好鋒利的刃器呢」

是從灰塵尚未平息的瓦礫之下傳來.


還有,另一個機械音,亦是.

「限定量子干涉場,固定.由假想數學領域注入聖遺物及設想狀況.由本座標起動假想現實·聖克萊門蒂的第二種奇跡.──即開始五千八百二十三回的試行」

「…………!」

甚至,連〈獸〉也陷入沉默.

現在,只能用奇跡來形容眼前正發生的事.

「果然,階位在前幾天的〈獸〉之上,〈貪婪〉的准六階位──程度吧.老實說,如果不做點准備,就麻煩啦.唔—,我經常想,我們之所以和你們對抗,可能是因為你們太過忠實于本能吧」

緩緩地,『柱子』被抬了起來.

她切落的『柱子』,就那樣保持著原狀緩緩上升.

因為在那下面,卡洛輕快地用單手舉了起來.毫不誇張地能與大樓匹敵的質量,卡洛僅用一只手將它支撐住.

「真的非常感謝.能被引誘出來.出現在我的面前.──作為謝禮,給您指點一下吧.我的斷罪衣模放的聖基道霍,是個通過什麼樣的偉業得到贊頌的聖人」

卡洛展開斷罪衣的樣子,和諾溫使用時完全不同.

機甲服(Powered suit).

雖然是個比較古老的說法,但硬要形容的話,就是這樣了.

從肩膀到胸部,肘部和腹部等要點用厚厚的,威風凜凜的裝甲和軟管掩蓋起來,從背後伸展的翼狀上衣也同樣給人無骨的印象.那眾多傷痕和磨薄的部位,是身經百戰的證明.

可是.

擁有什麼樣的動力,人類能單手舉起大樓呢.

現在,不輸于諾溫,如文字所述的奇跡,呈現在〈獸〉的面前.

「聖基道霍是支撐起救世主的重量──也就是世界的重量,渡過急流的聖人」

「吾要模仿.模仿聖基道霍強大的力量─」

舉起的柱子,輕易地被投擲出去!

那速度,說起來足有時速一百幾十千米以上.加上能于低層大樓匹敵的巨大質量.反坦克炮──不,是能達到反列車炮的純運動能量,猛撞向〈獸〉的頭部.

「………………!!!」

連〈獸〉的裝甲也無法抵銷那股能量,有一瞬間畏縮起來.

然後,穿過瓦礫的影子,新的影子飛過來.

是卡洛·克萊門蒂.

「───!」

〈獸〉的反射能力,甚至覺察到了這個奇襲.

斷頭台的迎擊.

猶如,鳳仙花一般.

遠比幾天前的〈獸〉數量更多,更精妙,數十把魔刃瘋狂的殺向卡洛.將關在鳥籠里的小鳥大卸八塊一般,所有逃亡之路都被奪去,由斷頭台築成的籠子一下縮緊.

然而.

無數斷頭台的刀刃,被斷罪衣堅固的表面彈開.

「因為和諾溫小姐的斷罪衣不一樣──我的斷罪衣是單純的舊式機械型.如果只計算神性加護,在現役中是最高級別的哦?」

卡洛輕輕地笑了.

那個笑容,似乎觸動了〈獸〉的憤怒.

放棄數十把魔刃,只用一把,格外巨大而且散發著不祥氣息的斷頭台揮落下來.是在認同了斷罪衣的防禦能力之後,用更加鋒利的刀刃的意思隱含在里面.

卡洛邊跑邊把手舉起來.

如同子彈一般,身體在加速.

同時,隱藏在斷罪衣里的從手腕到手肘部位的輔助聖靈機關,以最大功率驅動起來.兩個聖靈機關發出相輔相成的呻吟聲,從內部的聖遺物固定參數.甚至干涉到量子的流動,將假想現實中模仿的『奇跡』強行地描繪在現實中.

那是只允許在幾分鍾內存在于限定量子干涉場──曾經發生過的『奇跡』,幼稚而拙劣的再現.

握緊拳頭.

「啊啊啊啊啊!」

「吾要模仿.模仿聖基道霍強大的力量!」

機械音再次響起的同時,卡洛的拳頭從正面抓住巨大的斷頭台.

下一瞬間,隨著鈍重的聲音擊成分碎.

是斷頭台──!

(就這樣,一口氣──!)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卡洛吼道.

以『奇跡』強化的步伐,硬是從〈獸〉的側面迂回,全力打出一拳.

再次被擊碎.

〈獸〉的外皮.

機關炮和火箭彈的直擊都無法擊穿的〈獸〉的裝甲,只用一個拳頭就破壞了.不只是因為斷罪衣的奇跡引發的.實際上,超出現代兵器威力的運動能量,潛藏在他的拳頭中.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卡洛沒有停下.

以打出的拳頭為支點,整個身軀如同葉輪機一般扭轉刺入.

利用全身的一擊.每一次攻擊都會給予〈獸〉莫大的震憾,身上留下無數個凹坑.

正如能于彗星匹敵的一擊,加上賦于他的奇跡,接連不斷的刺在〈獸〉的身上.由于破壞速度太快,使得〈獸〉也束手無策.

作為抵抗釋放出的斷頭台也被擊碎,〈獸〉傾向一邊.

這是單方面的毆打.

是最原始的,而且正因為如此,才能打破這個非現實的神聖拳頭.

再生也于事無補.

由斷罪衣賜予奇跡的拳頭,是不允許任何〈獸〉進行『重組』.甚至將『重組』的生命力連根拔除,一擊接一擊的將其奪盡.

3

僅用十幾秒,卡洛翻過身來.

與此同時,沖入地下空間·禦陵市第五層的是裝甲車.

〈矛〉.

使用普通兵器的對〈獸〉部隊.

〈獸〉虛弱的身體在機關炮的掃射下顫抖.

失去扭曲現實的『力量』的〈獸〉,在〈矛〉的射擊下完全被獵捕.對于特別指定教區對抗〈獸〉的對策來說,是最基本且最具有實戰性的方法.

「……這樣就,差不多了吧」

確認斷頭台的〈獸〉的臨終之後,卡洛把展開的斷罪衣收起來.

解除的一瞬間,腳步不穩,險些跌倒.

蒼白的側臉越發失去顏色,如今已變成蒼白.

(一百七十八秒……果然,現在……奇跡持續的時間極限是這里嗎……)

捂著眼罩,幾秒內咬牙不動.

然後,向少女伸出手時,已經回到原來的卡洛.

「辛苦您了,玻璃小姐」

「卡洛……先生」

玻璃臉色蒼白.

這是當然的.

雖然聽說有可能會發生接連受到幾只〈獸〉襲擊的狀況,但恐懼是難以拭去的.更何況,想到她的身體狀況更是如此.

「……對不起」

卡洛低下頭.

「幾天就遇到兩次〈獸〉,很難受吧?快點回去治療──」

「不,會」

玻璃生硬地搖搖頭.

那種搖頭方式,卡洛察覺到異常.

「看後面──!」

「!」

卡洛猛然轉身.

同時,

「啊啊.真的被干掉了.我還差得遠呢」

能讓背脊發寒的妖豔的聲音迎向神父.

「什……!」

卡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穿黑色連衣裙的女人.

在那里看著〈獸〉崩壞的是──剛才親自變身為〈獸〉的女人.

「你,是……」

「……啊啊,真可惜」

女人的臉,變了.

能讓人聯想到電影中的變形,就像攪拌水泥一般,女人的臉──變成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

「……真可惜啊,我和姐姐竟然都被毀滅了」

「…………!」

這張臉,卡洛認得.

就在幾個小時前被發現的博物館殺人事件.

這兩張臉,雖然沒有在博物館中留下尸體──可能是被〈獸〉吃掉的姐弟.

「……呐啊」

變臉的年輕人笑著搭話道.

不.

並沒有就此結束,〈獸〉再次變臉.

就連這張臉,卡洛也認得.

──階位高的〈獸〉可以冒充吃過的人類.

然後,吃了很多人類的〈獸〉,以那些人格作為『核』,分離自己的身體制作出的便是眷族.既然身體是分離出來的,在大多數情況下,眷族的能力要比本體弱.

也就是說,剛才的斷頭台的〈獸〉,它的本體是──

「──你,你是!」

發現異常,從裝甲車上下來的〈矛〉的隊員們,把突擊步槍轉過來.

然而,突擊步槍並沒有噴出火焰.

在扣動扳機之前,半數以上的隊員屈膝倒下.

(喪神現象……!)

卡洛悔恨地咬嘴唇.

只有高階位的〈獸〉才能引起的精神汙染.

沒有強烈的信仰心和精神力的人,只要目睹〈獸〉,就會產生暫時性的昏睡狀態和記憶障礙的現象.傳聞,高階位的〈獸〉所持有的『世界的扭曲』,是人類的意識無法認知的領域,但暫時還沒有得出結論.

「哎呀哎呀,特別指定教區的精銳,似乎也缺乏信仰心嘛」

說話的人影,已經不在具有人類的臉.

黏糊糊地流動的,不定形的無臉妖怪.

(准五階位以上.或者是第五階位,准四階位的可能性──)

斷罪衣回應卡洛的判斷.

輕輕地搖動聖職衣的袖子.

為了方便隨時使用奇跡,如同靜謐的水面一般,卡洛使自己的集中力變得更加敏銳.

(──!)

無視劃過眼罩的疼痛.

只是一味地注視〈獸〉的動靜,想盡一切對策.既然出生為並非全能的人之子,無論什麼樣的垂死掙紮都要嘗試一下.

「這樣做好嗎」

沒有臉的〈獸〉問道.

「以你的身體,在這種短期間內連續使用斷罪衣好嗎.是不是已經被奇跡侵蝕了?」

「哎呀.好像知道我的事情呢」

「當然知道」

突然,〈獸〉的聲音變得低沉.

似乎.

卡洛想,那個聲音似乎在哪里聽過.

想起來的瞬間,渾身一顫.這兩年,一直想忘記的顫抖.

「區區一只〈獸〉……居然說了解我的事?」

「你在說什麼呢」

從喉嚨深處發出"咕咕"地嗤笑.

仿佛,在那深處隱藏著不為人知的事──唆使禁斷行為的惡魔所擁有的陰暗氣息,包含在那個聲音之中.

「為吾起名的……是你吧」

「……什?」

「剛才跟眷族說過吧」

聲音接著說.

「和以前遇到過的眷族是一樣的類型.──那還真是可惜啊」

〈獸〉用非常遺憾的口吻說.

不知不覺間,〈獸〉的樣子又變為新的某個男人的樣子.

那也是以前吃過的人類吧.

把自然岩石累積起來一般,大個子的男人.

身上穿著和卡洛相似的聖職衣,是個黑人神父.

「應該更進一步地想,我和它是同一個個體就好了.兄弟(brother)·卡洛」

「……啊」

卡洛不由地向後退.

不像平時的那個青年,沒有隱含任何計算的,由純粹的感情引發的動作.只剩一只的眼睛里,寄宿著對理解和不睦的恐懼.

「你……是……」

強忍住想要後退的腳步,卡洛把力量貫注在眼睛里.

「卡洛,先生……」

玻璃的聲音,在青年的背後響起.

少女也直直地注視著化為人偶的〈獸〉,抱著自己的肩膀.

「我也,記得…….那位是在聖都的學校……教神學的老師…….好像是……卡洛先生的……」

「……沒關系」

卡洛搖搖頭.

仿佛不認識佇立在眼前的黑人神父的臉一般.

「只是個……〈獸〉而已」

這樣斷言道.

然後,

(那是……什麼……)

地下空間的入口處,又出現兩個身影.

隱藏著氣息,不明所以地看著戰斗事態往複雜的方向發展.

卷發的少年神父和,飄動銀色雙馬尾辮的修女.

是諫也和諾溫.

4

「…………!」

諫也一直看著.

在直通地下的電梯中,看著戰斗的趨勢.

斷頭台的〈獸〉和玻璃被關在地下的情形,在那里出現的卡洛受到〈獸〉的襲擊的情形,起動斷罪衣的卡洛把那只〈獸〉擊敗的情形,一切都看在眼里.

然而.

現在的狀況,令他難以理解.

(這家伙……就是元凶嗎?)

諫也定睛看著站在卡洛面前,一身神父裝扮的黑人.

年紀大概是四十歲左右.隔著聖職衣,能夠看出強壯的體魄.放棄安逸的生活而選擇嚴于律已的風貌,呈現在歲月刻畫的皺紋上.

那個神父是高階位的〈獸〉,而本來的人物早已被〈獸〉吃掉,這些諫也已經了解了.

(不過……為什麼,那個死眼罩不動手?)

平時總是笑容不斷的卡洛神父,表情僵硬的盯視對方.

他的背後是朱鷺頭玻璃.圍繞著他們的是倒下一大半的〈矛〉,沒有受傷的人扶著受傷的人帶到裝甲車上,仍保持著緊張狀態.

宛若有人采取了不慎的行動,就會瞬間打破局勢一般,保持著危險的均衡.

「發生……什麼……」

忍受著喉嚨的干渴,諫也心想.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話說,這個神父是──這個〈獸〉是──何方神聖?

「……諫也大人」

諾溫壓低了聲音說.

「可以斷定,對方是敵方的〈獸〉.從卡洛大人的對話來看,准五階位以上的可能性很大.由于這些理由我請求.解放,我的斷罪衣」

「…………!」

然而,諫也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

現在,這一瞬間,自己做出什麼樣的行動才算最妥當呢.

因為冒牌的諫也,並沒有具備判斷這些所需要的『經驗』.

「……既然這樣,我會把我的判斷放在優先位置」

諾溫跳了起來.

將世界折疊起來一般,人偶的影子將地下空間的『柱子』和瓦礫翻飛起來.近乎以瞬間移動之勢,少女的身影向化作黑人的〈獸〉的死角飛去.

淡淡的嘴唇,宛如小鳥一般嘟噥道.

「代碼──0jp*GKU」

由于微弱的電流代碼,液體金屬的手鐲在轉瞬間硬化.

諾溫的手中握著的是,即使複合裝甲也能切開的武器.

〈聖十字劍〉.

「───!」

卡洛沒有放過這個機會.

「起動吧」

聖職衣起伏.

斷罪衣在卡洛極限般的集中力之下,斷罪衣的展開在一瞬間結束.厚厚的裝甲和軟管如同囚服一般將卡洛束縛住,青年神父順勢蹬了一下金屬地板.

「限定量子干涉場,固定.由假想數學領域注入聖遺物及設想狀況.由本座標起動假想現實·聖克萊門蒂的第二種奇跡.──即開始五千八百二十三回的試行」

世界,被重寫了.

「吾要模仿.模仿聖基道霍強大的力量─」


揮動,機甲之拳.

同時,諾溫的劍也劃出白銀色的軌跡.

能撼動大山的強大力量和,超越自然界的速度,同時向〈獸〉露出獠牙.

神父或許在想,任誰都將被粉碎,切斷.在斷罪衣引發的奇跡面前,無論對方是什麼樣的〈獸〉,都會無法避免地遭受重創.那是,從以往的戰斗中早已弄清的事實.

然而,

「……不錯」

仿佛時間停止了.

卡洛和諾溫,給化作黑人的〈獸〉給予了致命的一擊──保持著那一瞬間的姿勢被釘住一般靜止了.

不.

事實上正是釘在那里.

從嗤笑的黑人身體中,刺出無數個細長的東西.

說它是針,會比針要粗些.

從那個形狀來說,應該叫釘子吧.

漆黑的釘子,在地面上釘住卡洛的拳頭和胸口,在空中貫穿諾溫的大腿和肩膀.不僅如此,拿著突擊步槍追擊而來的〈矛〉的隊員也被──釘死在那里.

從貫穿了眾多身體的漆黑的釘子上,流淌著黏稠的液體.

「不愧為聖基道霍的神性加護.本來想貫穿四肢和心髒,結果只貫穿了兩處.而且躲開了要害」

黑人的〈獸〉定睛看著卡洛,說道.

青年神父身穿的裝甲,抵擋住了五支中的三支魔釘.想到剛才抵擋數十把斷頭台的裝甲,斷罪衣和漆黑的釘,應該稱贊哪一個?

不管怎樣,傷勢不輕.

在被釘住的狀態下,噗地一聲,卡洛吐出摻雜著紅色的氣息.

「卡洛先生!」

玻璃叫喊著站了起來.

黑人靜靜地盯著那個少女.

「玻璃小姐,好久不見」

手貼在胸口.

「對了.是在聖都教書的時候見過面呢.剛好.稍微複習一下吧.嗯—,釘子之痛便是原罪之痛,是這麼教的吧」

〈獸〉的視線向一旁移過去.

釘子也跟著擰了起來.

「嗚,呃……!」

刺入拳頭和胸口的釘子也同樣鑽進肉中旋轉著,卡洛痛昏過去.

「卡洛先生──!」

「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救世主的痛苦,便是人類屢犯的原罪留下的痛苦.啊啊,事實上如果釘在手掌有可能會因為體重被扯開,所以把釘子釘在了手腕上.卡洛兄弟的話,不小心釘在手掌上了」

冷冷地看著卡洛,〈獸〉辯解道.

也可以說是耍嘴皮.

玻璃狠狠地瞪視著黑人.

「請住手!」

手用力一揮,同時喝了一聲.

「低級趣味的講義,還有對死者的褻瀆,都請住手!就算是〈獸〉,也不允許用奪取的臉侮辱死者!」

玻璃沒有退縮.

即使在這種威脅之下,仍不改變自己的信念.

「哎呀,討厭這張臉嗎?」

〈獸〉問道.

「相信您也知道.以我的階位,可以完全的模仿吃過的人類的人格.聲音,語速,沒有絲毫區別.不管真身是人類還是〈獸〉,既然要說同樣的內容,有什麼分別嗎?」

仿佛在歎息,又仿佛在悲傷的聲音.

然而,諫也從中感覺不到任何感情.

(那聲音……好空洞……)

從台詞感覺不到任何東西.

甚至說不上是謊言.

主張什麼事情的時候應有的情動,絲毫無法察覺.

某種機械,只將聲音編織出來一般,沒有隱含任何感情,感傷的聲音.

即便長得像人類,那並不是人.

不像冒充哥哥的諫也.

也不像諾溫那樣的人偶.

具備了作為人的智慧和理性──從根本上異質的存在.

(這就是……〈獸〉……)

第一次,諫也從真正的意味上戰栗了.

理解了自己面對的敵人──認識到自己無法理解的事──感覺到胃底在震顫.

「這個神父──一定會這麼說哦」

〈獸〉捂著自己的胸口.

「玻璃小姐,這就是,您想創建的都市嗎?」

「…………」

「朱鷺頭企業,為了與〈獸〉戰斗而創建的都市,是這種東西嗎?」

「…………」

「……沒有……必要……回答」

代替玻璃回答的是,一個嘶啞的聲音.

是卡洛.

回過頭的黑人神父瞳孔中映照的是,藏匿著憤怒的沉靜表情.

甚至讓人覺得,眼罩上的獅子替代青年表現出憤怒.

「要跟〈獸〉說的話……只要一句就夠了……」

蒼白的臉,這樣微笑道.

「──去死」

瞬間,

咻,風被切開了.

被刺穿的諾溫,動了.

將自己的大腿撕裂,任刺穿肩膀的釘子陷得更深,銀發人偶毫不躊躇地向〈獸〉接近.用液體金屬硬化的劍,變得更長更尖利,在〈獸〉的背後閃動.

慘不忍睹──可是,表情毫無變化地刺出聖劍.

然而,接住了.

黑人頭也不回的從肩膀刺出的釘子,將諾溫的〈聖十字劍〉擋住.

「……這麼無聊的人偶,就是為了對抗〈獸〉得出的答案嗎?」

黑人的粗腕一揮.

從身體里刺出的釘子也順著他的動作揮去.

嘎吱,隨著肉與鐵摩擦的令人心寒的聲音,卡洛和諾溫兩個人被扔到地面上.

(───!)

諫也的思考,在這里沸騰起來.

身體不由自主地動起來.

「諾溫──!」

從地下空間的暗處飛奔而出,猛然接住諾溫的身體.

沖擊,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巨大.應該說,只有普通少女的重量殘留在諫也的印象中.

然而,比其更巨大的沖擊向少年襲來.

(紅色的……血……!?)

從大腿流出來的,和前些天被〈獸〉切落手臂時一樣,是白色液體.

可是,被釘子刺穿的肩膀上,流著和人類一樣的紅色的血液.

滑溜的手感和鼻子聞到的鐵鏽味,不會錯.

(為什麼……這個木頭呆……會流血……!?)

從喉嚨深處被嗆到一般的感觸,令諫也咬牙切齒.

不管怎樣,沒有時間考慮這些.

眼前落下重重的影子.

(呃──!)

在那里,佇立著先前的黑人神父.

那是當然的.

既然已經現身,只能像只蟲子一樣被踩碎.

無法逃脫的絕望.

然而,

「…………?」

第一次,變裝成神父的〈獸〉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為什麼,你還活著?」

「什?」

「兄弟(brother)·諫也.為什麼,你還活著在這里?」

諫也,拼命地咽下一口氣.

(這家伙……也認識『九瀨諫也』?以為我就是『九瀨諫也』?)

抱著諾溫,感覺到冷汗流過背脊.

一瞬間的退縮,都會暴露真相.

把意識集中在瞳眸上.遇到任何危機都能毫不動搖的英雄『九瀨諫也』的瞳眸.

然後,問道.

「我活著……是奇怪的事情嗎」

安靜地說.

至始至終保持著穩靜,同時注入決然的意志.

就算對方是高位的〈獸〉,也要偽裝出堅決不會動搖的『力量』.

「九瀨諫也活著……有什麼,問題嗎?」

「…………」

〈獸〉的動作停止了.

諫也的話,和真正的『九瀨諫也』重疊在一起.

既然這個〈獸〉認識『九瀨諫也』,必然也會知道作為英雄的傳說.雙生子的哥哥完成的傳說,雖然只是一刹那,成功的束縛住了〈獸〉.

諫也很清楚.

這樣,只能起到爭取時間的作用.然而,即使是爭取時間也好,諫也不能就這樣對流著血,失去力量的諾溫棄之不顧.

不能就這樣放置不管而獨自逃走.

(可惡……!以這種怪物做對手,要怎樣才像個真正的『九瀨諫也』啊.)

「怎麼?對我不使用剛才那種釘子嗎?」

扼殺心中的呼聲,拼命地繼續演繹.

沒有力量,沒有後盾,僅僅依靠『九瀨諫也』的面具,諫也瞪視著〈獸〉.

數秒後,〈獸〉說.

「……能不能把,玻璃小姐讓給我?」

「……玻璃小姐,嗎?」

諫也向旁邊轉過頭.

少年的右手側,玻璃抱住卡洛蹲在那里.

不是諫也不是諾溫也不是卡洛,更不是損失慘重的部隊──黑人〈獸〉的視線,被那個大小姐吸引過去.

(這家伙……也是盯著玻璃而來的嗎……?)

就好像剛才的〈獸〉,是被玻璃引誘到學園一般?

不僅如此.

諫也剛來這座城市時,不也是這樣嗎?雖然當時只顧著斷頭台的〈獸〉,那個〈獸〉在沒有人的地區追著玻璃一個人.

「我和你如果認真打起來,不管哪一方獲勝,這個地下空間的人類會全部滅亡吧.視情況連地上也會受到牽連」

〈獸〉說.

仍舊誤以為諫也是『九瀨諫也』──那句話卻異常的沉重.

「既然這樣,不如將那個巴比倫的大淫婦交給我,犧牲會少一些」

(巴比倫的……大淫婦?)

記憶中,那個名字在聖經中見過.

好像,是這樣.

──『我就看見一個女人騎在朱紅色的獸上』(※注:啟示錄17:3)

──『在她額上有名寫著說:"奧秘哉!大巴比倫,作世上的淫婦和一切可憎之物的母』(※注:啟示錄17:5)

聖靈教啟示錄中講述最不祥的女人的名字.

「…………」

在一旁,玻璃的身體變得僵直.

「──不記得了嗎?」

〈獸〉鎖著眉問道.

自問式的私語聲,恐怕只有諫也和玻璃才能聽到.

「兩年前,將聖都,斷罪衣,斷罪衣的使用者全部吃掉的──那個大淫婦,正是玻璃小姐吧?」

(吃……掉……?)

兩年前的夏天.

稱作聖戰,與〈獸〉戰斗的最後.

將那個都市,斷罪衣,斷罪衣的使用者全部被玻璃吃掉……?

那意味著什麼?

「怎麼辦呢?兄弟(brother)·諫也」

〈獸〉逐步逼近,問道.

「…………」

諫也無法回答.

現在〈獸〉所說的話意味著什麼,也無從知曉.

〈獸〉一步一步施加壓力.

過于強大的壓力,使得呼吸也變得困難.

吸進的空氣只在嘴唇表面回旋,無法流入肺中.想要氧氣的腦和肺,訴諸著刺痛般的熱量和劇痛.

(……我要)

甚至連思緒也被打亂.

拼命地想去思考,卻仍消失在虛空之中,撕裂成一團亂麻.

難受.

好難受.

只是站在〈獸〉的面前而已,四肢和內髒仿佛就要破碎一般.

好像在被吞食.

到了現在,出現喪神現象了嗎.

(……不……行……)

眼前漸漸地模糊.

扮演『九賴諫也』已經到了極限.

諫也的精神(心)──正在破碎.

(…………好…………………………暗…………………………)

意識──斷絕.

就在這時.

「……諫也大人」

悄然響起的聲音,輕拍少年的鼓膜.

「大概……維持不了半天.希望您馬上……從這個城市逃出去的……就是我」

面對那個聲音,不知道,應該怎樣作答.

咔嚓,一聲輕響.

從地下空間的陰暗處,什麼東西浮起來.

在下一個瞬間,猛烈的激流,打在〈獸〉的身上.

是水.

而且,不只是單單鎮壓暴徒級別的放水機.以幾秒內能將二十五米級的噴泉射向空中的威力,激流直沖〈獸〉的身體.

(遠隔──操──縱──?)

諫也微弱的意識,模糊地捕捉現象.

這樣,大概就能抵抗〈獸〉了吧.

然而,〈獸〉察覺到事態時,她已經采取下一個行動.

諫也臂腕中的諾溫,站起來瞬間蹬了一下地面.

受傷的腳,已經無法做出多個角度的跳躍.

可是.

如同炮彈一般,一條直線沖過去.

肩膀上紅色的血,大腿上白色的輸液散布出來,而那突襲也要比平時迅速,敏銳.

〈獸〉也在刹那間釋放出魔性之釘,但是諾溫用自己的左手擋住釘,封住〈獸〉的行動.

「什──!」

「代碼7*HIIMG%G」

隨著諾溫的嘟噥聲,諾溫的臂環──液體金屬發生變化.

這次不是劍,而是白銀之鎖.是作為鎖住〈獸〉的武裝將它硬化.用撕裂的左手和鎖,將諾溫自己和〈獸〉捆綁起來──兩個身影將要被青白色的急流吞噬.

「諾……溫……!」

用嘶啞的聲音,呼喊人偶的名字.

怒濤的聲音完全消失的同時,更大的轟鳴聲撕裂地下空間.

支撐地下構造的周圍的『柱子』,一齊倒向〈獸〉和諾溫的方向,和猛烈的急流彙合,崩塌而去.

只有一瞬.

只有一瞬間,諫也幾人蹲坐的地下空間,出現巨大的空洞.

〈獸〉,諾溫還有許多『柱子』,被那個空洞吞噬.

『──對象,被驅逐至第四區·地下二十三層.對通往該層的所有通路進行隔壁封鎖.開始注入硬化合成樹脂』

機械音彙報實情.

(木頭呆人偶……為什麼你……叫我逃走……)

少年咬牙切齒,臼齒之間發出咯吱咯吱地響聲.

諫也的意識就在這里──就像崩緊的線斷了一般,完全斷絕. 最新最全的日本動漫輕小說 () 為你一網打盡!